第51章
结果扑得太猛, 扑过头了,直接趴在路城山大腿上。
就起不来了。
“我起不来了。”裴淞看上去没有任何人类该有的支撑力,软塌塌地趴着, “好累啊,六百多个弯, 我这辈子没连续跑过六百个弯道。”
路城山点头, 在他后背抚了抚:“这条路虽然短, 但是对车手的消耗非常大, 起来吧, 该走了,明天封山,今晚就得离开瓦恰乡。”
裴淞“嗯”了声,但不动。
“动不了了?”路城山低头问他, “背还是抱?”
“背。”裴淞说, “上回在上海赛车场,你把我从车里抱出来,论坛里那些人直接把我说成了公主,有他妈公主一连漂六百多个回头弯的吗?什么公主啊, 奥特公主吗?”
路城山噗地笑了出来。
上赛那场碰撞赛, 当时因为全机械赛车, 又加上当地的高温暑热, 裴淞在车里连车门都打不开,是路城山给打横抱了出来放进冰桶里。
其实后来路城山有看到论坛和微博里, 有不少人起哄。什么年上公主抱、这令人安心的臂力、有文吗。
前面两个路城山都能看懂, 最后那个‘有文吗’他看不太明白。不过这不重要, 路城山向来不拿网上的东西当回事。就像姜蝶有事没事的在自己旁边煽风点火,他作为当事人, 心如明镜,感情的事情,尤其同性之间的感情,它本身就是9成靠天命。
“发什么呆?”裴淞努力地抬头看他,“赶紧背,一会儿人多了。”
路城山回过神,再看看收车台那边的几个车手在合影,他将裴淞手臂捞起来环过自己脖子,裴淞爬去他背上。
由于时间紧迫,赛会的颁奖是裁判捧着奖杯,在转播字幕上打下获奖车队。坐进直升机里的时候公布了成绩,裴淞的总时长排名第二,第一名是杨春飞,对此裴淞觉得很满意,路城山也是。
没有前引擎盖的车在空气动力学上是个半残,能跑第二已经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赛会和车组们从瓦恰乡撤离到塔县,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在塔县休整一夜,第二天有序离开新疆。运输车走陆路,剩下的人坐飞机或列车,瓦恰公路已经封山,新疆下起雪来绝非儿戏,塔克拉玛干沙漠都得束手就擒。
裴淞看过网上的照片,冷灰色的阴云之下,被大雪覆盖的白色沙丘。那时候的沙漠,没有声息,万籁俱寂,连飞鸟都不过此地。
次日早,裴淞抱着奖杯坐上返程的飞机。接下来整个十一月都是轻松的,他看向路城山,戳戳他手臂:“回去之后是不是放一礼拜假?”
“对。”路城山点头。
然后裴淞用不带一丝邪念的眼睛,直白地问他:“那按照自然规律,我们是不是该谈恋爱了?”
飞机客舱里的噪声不大也不小,前座后座都有人,他这么一句话坦荡又随意,仿佛只是在问一句‘那我们飞机落地了吃点什么’之类的问题。路城山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他笑了下,说:“对,是的,回去之后……”
“陪我打球吧。”裴淞把奖杯塞进前座椅背的兜里,说,“过阵子要打恩怨局了,陪我练练,你会打篮球吗?”
原本路城山想说回去之后可以找个安静的餐厅,然后看电影,或是去逛一逛车展,总之是将数量控制在两个人的活动。不料裴淞说要打球。
“会。”路城山抿了下嘴,说,“可以。”
裴淞笑笑,又问他:“不过,谈恋爱一般做什么呢?”
路城山把奖杯从他前面的椅背里拿出来,起身打开头顶的行李箱,塞进包里,坐回来说:“我也不太清楚,没经验。”
“还有你不会的事儿?”裴淞问他。
“我也是有知识盲区的。”路城山说。
话虽如此,说完这话,这位存在知识盲区的先生还是伸手,越过了座椅扶手,过来抓住了他的手。先是包握着,然后说:“你这场表现很棒,决定掀掉引擎盖的决定,太帅了。”
“把你迷死了。”裴淞是开玩笑的,但路城山很认真地看着他点头。
从新疆地界飞回东南沿海,是一段相当长的航程,两个人在飞机上补了个觉,醒来后吃了点飞机餐。飞机便落地后各自回家,裴淞在机场被父母接走,路城山婉拒了他们一家人让自己搭便车的邀请,自己打车回家。
「谈恋爱该干什么。」
点击搜索。
两个昏暗的房间,两个幽幽发光的手机屏幕,两个人在搜索同一个问题,企图通过互联网找到答案。
路城山搜完叹了口气,送花看电影逛街旅行,可能不太适用于他和裴淞。
裴淞搜完也叹了口气,他把每个项目代入了自己和路城山的脸之后,都只觉得荒谬。
尤其是那个‘在摩天轮顶端接吻’,他想象了一下,然后在被窝里打了个寒颤。倒不是这画面不够浪漫,而是不适配,不适合,他和路城山都不是这个调调的人。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捧着手机沉沉睡去。
按照惯例,比赛之后车队休假,但第二天早,车队仓房在早上10点准时开门。路城山开的门。
10点过5分,裴淞开着他老爸的福特烈马来了,把车放在停车场,穿过空荡荡的前厅,径直去了场地组仓房,果然看见路城山在忙活。
路城山没发现他,电动螺丝刀嗡嗡的噪声很大,他正在卸轮毂。轮毂卸下来之后直接胳膊抄进空隙里,单手拎起来,猎装车30多斤重的轮毂一手一个,蹭的他黑色长袖T恤上灰扑扑的脏。
路城山搬完两个轮毂一回头,裴淞也一手一个走了过来。
“来干活了?”路城山笑笑。
“是啊。”裴淞说,“你不也是。”
西北到南疆的那一长距离行程结束之后,怎么说也要在家里睡上个两天两夜回回血,尤其裴淞是个爱睡觉的人。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早上九点整睁眼,然后怎么都睡不着。干脆掀了被子起床来车队,一来,果然,路城山也在。
路城山把两条轮毂靠墙放,说:“睡不着,就过来了。”
“那你该给我打电话啊。”裴淞说,“我是你男朋友诶。”
嚣张又耿直的大学生。
闻言,路城山一楞,他朝仓房门口看了一眼,今天上班的只有摩托组的后勤部,没有人路过这里。路城山舔了下唇,上前两步靠近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男朋友,所以没打电话想让你多睡会儿。”
裴淞眯眼:“你怎么鬼鬼祟祟的,怕别人知道?”
“当然。”路城山说,“你忘了商瑢家里人来闹了多少次吗,万一你……你父母也找过来,顺带去你学校……你不能跟我比,我在家里早就出柜了。”
原来他是怕这个。裴淞“哦”了下,细细思索,然后蹙眉,说:“有道理,你提醒我了。”
见他没太激烈的反应,路城山稍稍放心,眉眼也舒缓了,点了下头,刚准备折回去继续修车的时候,裴淞说……
“我也得跟我妈说一声。”
“什么?”路城山刚迈出去一步,又回退来。
裴淞理所当然地说:“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俩如果在车队谈恋爱,总有一天会败露,我这个人没什么藏匿的意识,而且我们这个行业容易上新闻,是得告诉我妈一声。”
“……”路城山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裴淞也:“啊?”
路城山:“你……考虑好了吗?这不是什么小事。”
“我知道啊。”裴淞说,“这当然不是小事,就因为不是小事,才不能让我妈在别人嘴里知道。”
这个说法,让路城山哑口无言,无从反驳。
路城山怔愣了片刻,片刻后,他温声说:“好,你准备什么时候说,我陪你一起。”
“一起?”裴淞歪头,“那多不好意思。”
路城山:“我是你男朋友诶。”
“啪!!”
纸杯脱手砸在地上,塑料盖摔开,里面的可乐和冰块滚了一地。二人循声看过去,是目瞪口呆的姜蝶。
……到底是怎样的受虐倾向,让这些人都赶着休假来上班,路城山腹诽。
裴淞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路城山,说:“看吧,我说了我俩在车队谈恋爱,总有一天会败露。”
姜蝶抬脚跨过那一滩可乐,走过来,走到两个人旁边,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惊叹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今天场地组只来了他们三个人,姜蝶今天会过来纯属闲的,没想到自己来巧了。路城山在的话,必不会让她闲着,立刻放了东西让她打下手修车。
姜蝶说先把地上可乐给拖了,边拖地边打听俩人发展到了哪一步。又转而自己捋一下时间线,推测出是从西藏往新疆盘龙古道去的路上发展的。
“然后呢?你们从改则县走216国道的途中发生了什么?”姜蝶放回拖把,兴冲冲地问道。
裴淞从仓库拆了个新的节气门,拿过来递给路城山,恰好听见姜蝶问的话。他咳了下,说:“大马路上能发生什么。”
姜蝶:“哈哈,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条路是无人区,也就你俩这样的敢在雪天往那跑。”
不得已,路城山站直起来,眼睛盯上姜蝶。姜蝶偃旗息鼓,手一摆:“好啦好啦不问啦,搞这么吓人……”
“机油滤芯。”路城山说。
裴淞刚准备出去找,被姜蝶一个眼神制住。姜蝶小声说:“你俩呆着,我去找。”
姜蝶跑出去之后,两个人一对视,同时噗地笑了出来。虽然路城山以前从没想象过自己谈恋爱了会是什么样子,但大概首先应该排除现在这样——
他蹲在车架旁边,对裴淞勾勾手示意他弯腰下来,然后对裴淞说:“还是无人区好。”
平白的一句话,没有任何肉麻或者暧昧的字眼,却让裴淞的心跳忽然猛烈。
然后路城山站起来,他手脏,衣服也脏,所以没有碰他也没有挨着他,维持一拳的距离、很快速地亲了他一下,纯情得要命-
自从裴淞决定向家里坦白谈恋爱这件事之后,路城山就开始做准备。
他决定陪裴淞一起出柜,就要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降低风险。
让机械动能发挥它最大的能量,保证赛车在赛道上有着足够的容错率,他见裴淞母亲所做的准备也正是如此,给自己和裴淞留出足够的容错率。
周末,裴淞的母亲,邹淼,从香港回来了。
裴淞和路城山在粤菜餐厅里订了个雅致的包间,邹淼心道这儿子怕不是偷摸创业亏了几千万,跟自己坦白来了。
于是邹淼从机场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心里敲锣打鼓地祈祷,可以败家但千万别创业,单刀赴会。
包间里是一个小圆桌,中式的装修,但是奶油色的漆色,端庄又优雅。服务员替她打开包间的门之后,问:“可以开始上菜了吗?”
路城山起身向邹淼颔首致意,叫了声“阿姨好”,然后对服务员说:“不好意思,再稍等十分钟。”
旁边裴淞嘀咕:“你确定十分钟就搞定了?”
“……”路城山呼吸了一下,“差不多。”
邹淼这边坐下,看着路城山:“诶,小路也在啊,这是……什么情况?”
虽说决定出柜的时候,裴淞那气势胸有成竹如温酒斩华雄,但事情临到眼前了,毕竟是大学还没毕业的小子。这会儿捻着桌布的一角,望着他妈,干笑了两声:“哈哈,是啊,路工也在。”
邹淼莫名其妙:“啊?”
路城山目前的状态是进可攻退可守,如果裴淞临阵退缩,他自可以解释,说自己和裴淞在店里偶遇,过来坐一坐,马上就走。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裴淞。
裴淞噌地站起来,木质的椅子在地上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裴淞一只手按在路城山肩膀,手指捏得极其用力宛如押解犯人。眼神坚定道:“妈,我和路工,谈恋爱了。”
“啊?”邹淼一惊,然后赶紧抬手摸了摸自己下眼睑,指腹一直小心地摸到下颌,喃喃道,“还好没创业,老娘在香港刚做的脸,差点被你一句话吓垮了。”
……路城山咽了下,原来比起儿子的性取向问题,自己的脸更重要一点。
不过转念一想,确实如此,比起无法改变的事情,能够掌控的部分才更有价值。
路城山呼吸了一下,站起来,从旁边椅子上的包里抽出几个文件袋,一一拆来、摆开,说:“邹阿姨,这是我近三年的银行流水,今年年初单位体检的报告,这些是我目前的不动产证明、收入证明、无犯罪记录证明,以及我的家庭情况,我的家庭成员是我母亲和我自己,我父亲早逝,这张是与我母亲的合照,请您过目。”
裴淞惊了下,脱口而出一句“我靠”。
“我靠。”
这句我靠是邹淼说的。
路城山偷偷感慨不愧是母子。
路城山绝对是有诚意的人,他拿出这些东西就是最直白的诚意。他在圆桌上铺平这么多东西之后,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迫使它不要颤抖,然后郑重地说:“我爱裴淞,真心的。”
一阵沉默。
包厢里安静得像开启了降噪,这对路城山来讲,颇为煎熬。
接着,第一个说话的是邹淼。
“等等。”邹淼拿起那张合照,眉头微蹙。
不得不说裴淞在某些地方和邹淼如出一辙,比如忽然转移注意力,就像当初在仓房里修摩托的时候,裴淞忽然跑出去停车场里看车。邹淼的眉头越皱越深,凝视照片上的女人,路城山的妈妈。
邹淼将照片转过来,问路城山:“你确定这是你母亲?”
路城山被问地有点迷茫:“这一点……是能确定的。”
邹淼将照片放下,对裴淞说:“你出来,我要跟你说两句话。”
“哦。”
餐厅走廊。
邹淼双臂环胸,眼神冷漠:“昨天,我在香港看上一只包,结果那个店里的POS机出问题,要扫码又赶上他们收款系统升级,我刚想出去取现金,被一个女的从包里掏出二十万港币现金截胡了。”
“哇,随身携带二十万。”裴淞说。
“就是他妈,那女人趾高气昂的傲慢模样我记一辈子,我与她此生不共戴天。”邹淼咬牙切齿,“裴淞,这世上男人多的是,你换一个。”
裴淞:“我靠。”
第52章
坦白讲, 裴淞预设了很多个可能性。
可能邹淼会情绪失控无法接受,也可能她会非常开明地说人生苦短只要你过得好就好。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妈妈居然……
让他换个男人。
而这过于离谱的要求, 裴淞作为此次事件的被动方,只能暂时顺应母亲的话头, 说:“我我……我考虑考虑。”
邹淼是位很漂亮的女士, 裴淞遗传了她的眉眼。所以其实有些情况下裴淞的眼神并不是因为‘大学生’而清澈, 因为邹淼的眼睛就是这样, 天生的透亮, 较浅的琥珀色。而且邹淼在香港刚刚做了医美,皮肤紧致又白嫩,二人在走廊上不像母子倒像姐弟。
“考虑?”邹淼难以置信,“你能不能也考虑考虑你妈我, 你知道他妈当时在店里怎么说的吗:‘哟, 是我来得不巧了,嗯?哎呀你还没付款呀,那太好了。’然后咣,一个挎包撂在收银台上, 那包一张开口子, 里面全是银子!”
邹淼模仿得绘声绘色, 神态语气甚至咬字都模仿出来了, 可以想见这组画面在她脑子里刻得有多深。
“气死我了!”邹淼气到音量都抬高了,“真气死我了!我回来的飞机上还在想, 这辈子别让我再碰见那女的第二次, 好了, 冤家路窄,你立刻进去跟路城山分手!”
居然是这个角度, 裴淞刚要张嘴说话,又被邹淼打断。
“妈给你介绍个更好的!”
“……”裴淞无奈,“妈……”
而另一边,路城山还坐在包间里。
时间如有实质地在他皮肤上滚动,分秒的走动格外清晰,他如坐针毡,额角微微渗出薄汗。今天穿一件得体的黑衬衫和西装裤,小熊腕表藏在袖口里面,他隔着袖口的布料摹着小熊表盘的形状,来让自己平静。
好在邹淼和裴淞没有在走廊呆太久,母子俩进门前,路城山听见邹淼对门口的服务员说:“姑娘,你这餐厅里有凉茶吗?清热败火的那种。”
服务员姑娘想了想:“啊,女士,咱们有陈皮洛神花茶。”
邹淼:“好,就它了,三碗熬成一碗,再给我一桶冰。”
服务员:“?”
裴淞赶紧:“正、正常上一壶就行,然后给一桶食用冰块,就是你们平时冰葡萄酒的那种小冰桶。”
服务员:“哦哦好的没问题。”
门打开,路城山坐得板直像个铜像,然后站起来,真诚地看着邹淼。
邹淼呢,其实对路城山的印象不错,但人在一种情境下只会被一种情绪主导,她确实是个开明的人,对于裴淞的性取向以及伴侣的选择,她早早就决定好了,对方是个称得上‘好人’的人就行。
显然,路城山绝对称得上是个好人,就凭他一本正经地拿出所有纸质证明材料,用这种耿直的方式来向自己证明,用最质朴的方式来表达他的诚意,并不是社会上骗小孩感情的垃圾大人。
路城山紧张地嘴唇微抿,他不晓得外面走廊的对话内容是什么,只清晰地看见邹淼眼里的怒气。
说实话,这么点怒气,让路城山还挺欣慰的。她和商瑢的父母不一样,商瑢父母眼睛里的情绪,是恨不得把戴薇薇剁成馅儿。邹淼的情绪是另一种,至于是哪种,路城山尚不能确定。
邹淼冷漠地坐下,甚至说:“先吃饭吧。”
“嗯?”路城山一懵。
他都准备出门买单然后先离开,去停车场等裴淞,结果邹淼轻飘飘的四个字让他不知所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路城山能肯定邹淼有怒意,而且还不低,所以他决定先行离开,不过裴淞递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又让他左右为难。
他坐下了。
硬着头皮坐下了。
服务员开门上菜,一个漂亮的玻璃壶里装满了洛神花茶,搁在酒精灯上,一桶冰块,三个茶杯。
接着,是一碟碟精致的粤菜,从冷盘到热煲,包间里的三个人沉默不语。直到邹淼伸手去拿酒精灯上的茶壶,路城山赶紧站起来走过去,抢先一步拎起壶把,说:“我来。”
路城山下手很稳,先将茶壶拎起来,想了一下,放回去,从冰桶里铲一铲子冰块放进邹淼的茶杯,然后拎起茶壶倾斜着倒进去。
邹淼抬眼观察他,非常、非常仔细地观察,并且毫不掩饰。路城山以为她在审视自己,故而表现得镇静自若,但其实她是透过路城山的眉眼在看另一个女人。
——更恐怖了。
路城山如果知道其中原因的话,应该也只会觉得恐怖。
邹淼端起来茶杯,猛喝三大口,然后开始吃菜。路城山坐回去,裴淞跟着动筷子,他才开始夹菜。
起先很沉默,服务员每每进来上菜的时候,都能脑补出不同的前置剧情。最后一道炒白莲端进来之后,服务员问甜品需不需要现在上,路城山完全不出声,因为他不知道邹淼用餐的习惯。
邹淼呼出一口气,说:“现在上吧。”
裴淞整顿饭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俨然像是被大人带出来吃席的孩子,不说话,埋头吃饭。也没什么问题,在坐的二位,都是他的‘大人’。
“路工。”邹淼看向他。
他当即放下筷子,用餐巾蹭了下嘴巴,坐好:“嗯。”
邹淼眯了眯眼:“你母亲,最近是不是在香港。”
路城山点头:“是,她的工作在香港,今天中午回来的。”
“她回去的时候,有带什么特别的东西吗?”邹淼问。
“啊?”路城山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路城山偷偷将手掌覆在裴淞腿面,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这是在求助。裴淞反应了过来,说:“不关我的事,这是你们的恩怨。”
恰好服务员进来上甜品,三碗杨枝甘露,陡然听见裴淞的这么一句话,姑娘眼下一惊。
不得了!
果然是什么不得了的世家恩怨!
一个黑衬衫熟男,一个刺绣长裙黑卷发熟女,一个呆萌清澈小狗——无数种排列组合的可能!
裴淞用勺子舀着杨枝甘露,这家店打的芒果泥很粘稠,裴淞用手机拍了张照,发进宿舍微信群:看,芒果泥勾芡!
杭亦辰回了个“6”,方超说这碗在北京高低卖35块,宝盟说这碗北京卖35?我这就辞职去北京创业。
就在裴淞准备接着唠的时候,忽然自己大腿摸上来一只手,是路城山在求援。诚然,如果把‘路城山在求援’六个字说给同行们听,那大概所有人都会回应‘哈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大概就是,过于荒谬的事情我不想跟你较真。
邹淼还在等路城山回答,路城山眼见裴淞是个完全没有辅助能力的,只能迷茫地问:“请问您指的是什么类型的‘特别的东西’?”
“别装傻了!”邹淼声音不大,但气势很足,“包,那么显眼的包,新款的包!”
路城山彻底失去思考能力,目光呆滞,仿佛已经沦为傻子,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疑问句:“啊?”
“你妈妈在香港买了个包。”邹淼说,“象牙白,稀有皮,小尺寸。”
路城山更迷茫了,实话实说:“我对这方面……比较欠缺。”
邹淼:“别装傻了你又不是直男!”
路城山:“……”
进来递账单的服务员:“……”
果然很不得了。
这时候裴淞出言解释:“妈,他不是你理解范围内的‘男同’。”
服务员:“请您……核对一下菜品?”
“我来。”路城山速速结果账单,看见了小程序扫码付款,然后点头,“谢谢。”
总而言之后面的对话,裴淞简单跟路城山解释了一下两位女士的恩怨。邹淼气愤的点并不是被截胡这件事情,而是路城山妈妈的态度,那种高傲的讥讽,简直是致命打击。
“原来如此。”路城山说,“所以我是被殃及的那个。”
裴淞点头,看向妈妈:“妈,孩子是无辜的。”
路城山抬眸:“真的很抱歉,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要是没有呢?你带我儿子私奔吗?”
端水果盘进来的服务员:“……”
怎么说呢,从未有一天会想过,自己会热爱这份工作。
路城山摇头:“不不,不会的,我相信日久见人心,我……”
“得了。”邹淼其实骨子里还有些小孩子气,这点通过遗传基因,在裴淞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她非常重地叹出来一口气,接着说:“真的很过分,非常没面子,我是掏不出那点钱吗?我是纯倒霉又碰上你母亲给我噶了一刀!那香港的店员以为自己在什么爽文小说里呢,一个刷不出卡的顾客之后,来了个丢现金的顾客!”
“非常……抱歉。”路城山手在桌子底下攥得死紧。
裴淞拍拍他手背:“没事,小问题,你回去交涉一下,赶紧解决,别耽误我练球。”
真是三个人各有各的重点。
事情的结果是次日一早,路城山的母亲听闻此事之后,将那只象牙白的小包连带包装盒和手提袋,敲开了邹淼的家门。
开门的人是老裴。
老裴问:“请问你哪位?”
陈佳尧笑得格外亲切:“您好,我是裴淞男朋友的妈妈。”
老裴差点脑溢血在自家门口,他没让人进来也没关门,连滚带爬地上楼回去卧室,被地毯绊地踉跄了一下,把猫从他老婆腿上抱开,说:“你别抹脸了,出大事了,裴淞交了个男朋友,那男朋友的妈在我们家楼下!”
闻言,邹淼冷哼一声,撂下面霜的盖儿:“是啊,你的好儿子,搞对象搞谁不好,搞我仇家。”
“嗯?”老裴思索了一下事情的重点应该在哪里,然后问,“你们……认识?”
邹淼将绸缎面的睡袍一拢,懒洋洋地走下楼梯,看见了门口打扮素雅的女人,笑了笑:“有何贵干呐?这位女士。”
“邹小姐。”陈佳尧带着歉意笑了笑,“真是,天下的缘分,真是无巧不成书。”
“是啊。”邹淼一比手,“进来坐吧,大冷天的。”
这种画面对老裴来讲实在是太抽象了,他理解不了。
于是茶几上,陈佳尧将手提袋放下,推到邹淼面前,说:“邹小姐,事情我都听说了,是我不好,我当时的态度有些过分,但是……祸不及家人。”
邹淼一根葱白的食指又把手提袋推过去:“我这里呀,九族连坐。”
陈佳尧急中生智,继续推回她手边:“我可以把路城山的户口迁出去。”
邹淼轻掩嘴,莞尔,回合制似的,再次推走包包:“说笑了陈小姐,血脉相连,你斩不断。”
见此情此景,老裴折回楼上,没敲门,直接把裴淞房间门推开,把人从床上拎起来。裴淞睡得迷糊,问:“干嘛啊爸。”
老裴:“家中有难,你我,速速出门上班。”
第53章
老裴, 裴淞的父亲,几十年前中专毕业下海经商,摸爬滚打至今, 不说大富大贵,却也光耀门楣, 数十年来他深谙一理——
当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发生了变故, 正确的做法, 永远是暂且避开。
于是他带着那栋房子的贵重物品也就是他的儿子, 火速逃离。
“下车吧。”老裴说, “我去公司了,你下班还是回学校宿舍吧,这几天先不要回家。”
裴淞:“啊?”
“爸?爸!?”
老裴留下了一道奥迪的尾气绝尘而去,裴淞站在车队门口咳了两下, 发了十多秒的呆, 扭头进去仓房了。
场地S组仓房,休息室。
路城山像往常一样,先来休息室放包换衣服,一开门——
“给我件衣服穿。”裴淞望着他。
路城山先看他眼睛, 然后视线向下……奶白色的棉质圆领长袖睡衣, 衣服中间一只穿睡衣戴睡帽的小熊。小熊穿的睡衣中间也有一只穿睡衣戴睡帽的……路城山移开视线, 提醒自己不要陷入无限小熊。
然后问:“你这是, 直接从被窝里弹射过来的?”
“我睡的好好的,我爸忽然把我被子一掀, 告诉我去上班, 我说我还没刷牙, 我爸就……”裴淞举起左手。
左手攥着他的牙刷:“就让我拿着牙刷过来了。”
路城山:“虽然我不理解,但你真的好可爱。”
裴淞用‘现在是说这种话吗’的眼神望着他。
他笑得很开心, 从裴淞旁边走过去,打开柜子先放了包,从柜子里摸出一管牙膏递给他。
裴淞去休息室角落里的水池那儿刷牙,裴淞幼年学刷牙,是老裴教的,所以小裴和老裴一样,刷牙那个劲儿飒飒飒的,邹淼总说他俩,隔着门板也不知道你俩在刷牙还是在刷鞋。
路城山听这动静也蹙眉:“轻点儿,别把牙龈刷出血了。”
裴淞呼噜噜吐掉水,把牙刷撂进桌上路城山的笔筒里,然后掬着水洗了把脸,说:“没事儿我从小就这样。”
路城山笑笑:“我在柜子里的全是工服,你穿我身上的吧,今天早上刚换的。”
此时他半裸,裴淞边用抽纸擦脸,边欣赏,用赞许的眼光朝他点点头,那架势,像什么风俗场所的顾客。
搞得路城山气也不是笑也不是,问:“还满意?”
“满意,继续。”裴淞将纸团一团丢进垃圾桶,接过来卫衣,“还有裤子。”
其实刚刚确认恋爱关系的情侣之间,多数会萌生出一种以新身份开始相处的‘矜持’感。有些事情,恋爱前和恋爱后做,是两种心态。
比如脱裤子。
路城山自认是个稍有些老派的人,面对面脱裤子这件事……他实在有点……
不过路城山也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他观察着裴淞的视线,长久停在自己腹肌上,接着,路城山眼神明灭了一瞬,眼睛看着他,手按上皮质裤袋的金属扣上。
当啷。
当啷。
两声金属部件的响动,听上去比接吻时候的水声还下流。
这休息室不大,和裴淞学校的宿舍差不多,裴淞就站在他对面两步。裴淞呢,在这方面是个嘴上能耐的人。眼看路城山动真格了,又有点想看不敢看……良好的素养劝自己移开视线,人类的本能让他盯着别动。
还是看吧,合法的。
裴淞喉结动了下,眼神愈发得直了。他就这么看着路城山解开腰带的金属扣,踩着运动鞋鞋尾脱下来,藏蓝色的棉袜踏在地上,弯腰提膝,脱掉牛仔裤,浑身就一条深灰色平角内裤,不输游戏建模的身材……
以及一双暧昧不明的眼睛。
用漆黑的瞳仁散发这种情绪,下海去KTV当男模都不用培训。
“给你。”路城山说。
裴淞有理由怀疑他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故意将声音沉了沉,短促的两个字直击灵魂。
“淞淞?”
确定了,路城山在勾引他。
事已至此,不亲一下说不过去了。裴淞拿过牛仔裤,把卫衣和牛仔裤一起丢到椅背上,两步迈过来,伸手环到他后颈,按下来,抬头吻他。
另一只手在能摸到的地方胡乱地摸,路城山完全没有反抗欲,顺着他的力道节节后退。这后退的动作燃起了裴淞的攻势,把路城山抵到门板上的时候,实在没控制住自己,抓了一把路城山的胸肌。
手感真不错。
“哒。”
路城山摸到了门把手,转了反锁。
锁上门,手臂一圈,带着裴淞转身,把他推到门板上。两个人吻得很凶,喘得很大声,尤其路城山这个几乎全-裸的,让这个小休息室的画面俨然成了限制级。
被推到门板上的裴淞强势地继续和他缠吻,两个人简直不像接吻像在打架,撞上门板和柜子的动静更像是斗殴现场。
拉开一些距离后,路城山拇指指腹抹掉裴淞嘴角的水渍,说:“换衣服。”
裴淞穿上路城山的衣服,路城山换上了工服和工装裤,再出来,二人面上波澜不惊,走路带风,一个走向停车区,另一个走向控制台。
新车是路城山早前订的BAJA SCG BOOT,公路车。这车实在是硬核得过分,俨然就是车底盘上面支了个钢笼。
这车在赛道里开没那味,得去徒步都难行的山里。几圈试车下来,激起了裴淞越野的欲望,他停好车之后蹦下来,小跑回仓房,去找路城山。
没找见,这个时间仓房里很多人在忙。大家抱着消耗品和配件来回穿梭,熟练的维修工们像是新能源汽车里的‘主动避让’,乱中有序,所以裴淞很难插上话问他们路城山去哪儿了。
他穿过仓房去后门,来到走廊,从走廊出去到停车场,看见他在停车场举着手机正打电话。
路城山看见他,招招手让他过去。裴淞拎着头盔走到他旁边。
电话里。
路城山:“没关系,可能她还在气头上,先缓缓吧。”
路城山:“还行,能让您进门说明事情还没到绝境。”
喔……原来是跟他妈妈在打电话。裴淞抿嘴,戳了戳他手臂,用口型问:你妈妈?
路城山点头,继续说:“我真没怪您,我只是在想怎么解决问题,我是干维修的我肯定得理智……我没有压抑自己的情感,我难道这会儿坐地上哭才是正常反应吗……妈您先休息休息吧,我上班呢我……我真没事,没……没分手……男朋友也没闹……拜拜妈。”
“……”裴淞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好奇。
因为早上被他爸薅起来然后绑架似的带出了家门,下楼的时候确实看见家里客厅坐着位不认识的阿姨,他没多想,只觉得是来了客人。
这么一看,多半是路城山的妈妈。
于是问:“我靠所以早上在我家的,是你……妈妈啊?我看见茶几上有个奢侈品的袋子……真来道歉了啊?”
“嗯。”路城山挠了挠头,“事情搞得有点太戏剧,我妈已经把我俩脑补成苦命鸳鸯了。”
裴淞“噗”了声开始笑,笑地扶了一下旁边的车,笑了一阵才说:“你妈妈挺担心你的吧,你刚刚反复强调着你没事。”
路城山叹气,伸手摸了摸裴淞扶着的这辆车,一辆宝马M4曼哈特。
路城山很少和人聊这些,但裴淞对他而言不一样,所以他坦言道:“我一直都是不太爱表达的人……当然,在你面前不一样,我妈认为这是我自小没有父亲的原因,我无论考得好、拿了冠军、比赛失利,都不会表露出太明显的情绪,这让她觉得我有点……”
裴淞歪头:“有点自闭?”
“不表达,不开心,也不难过。”路城山点了点头,“她觉得我不太正常,但又不敢贸然和我深聊这个话题,久而久之,她工作忙,我也忙了起来,大概就成了她一个心结,或许这个心结……我说不好。”
他说不好,但裴淞专业课考勤是相当不错,虽然多数时候听得云里雾里,可腌也腌入味了。
裴淞:“或许这个心结是,她认为她根本不了解你,这让一个做母亲的感到焦虑。”
“对。”路城山露出惊喜的眼神,“我觉得是这样,但我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向她……介绍我自己?”
要是十三岁的时候意识到这个问题还好说,但三十岁了就有点说不出口,遑论路城山本质上就是个感情较为封闭的人。
裴淞点头,拍拍他胳膊:“没事,你谈恋爱了,有了人类的感情,她会慢慢放心的。”
好怪,像仿生人觉醒。裴淞皱眉,又笑起来,朝路城山笑出酒窝。
路城山走过来低头在他嘴唇上贴了贴,他像交响乐团里所有乐器同时演奏出一个重音的气势,撞开了自己情绪上已然锈死的门,让他疯狂心动,然后失控。
路城山觉得自己会一直感激他,他唤醒自己心底里的荒土,在那里注入雨水,铺上阳光。让那里开出花,长出枝叶。
“路工。”裴淞叫了他一声,“昨天我妈跟我说,要我和你分手,她给我介绍个更好的。”
路城山失笑,伸手把他许久没空剪短的头发拢去旁边:“是吗,那完了,我得发作一点霸总病毒,跟那男的说最近天凉了,小心你公司。”
听这话,裴淞蹙眉。
他暗暗快速盘算了一下,问道:“你究竟什么身价?”
“纳斯卡总冠军?”路城山说,“当年最多27个赞助在身上,赛服连裤子都用上了。”
一般来说裤子上不会加赞助,那地方很少拍到。这事儿裴淞是听说过的,他还是觉得不对:“不不不,我家里开公司的,我知道那个‘天凉王破’到底需要多少真实的资金才能收购一个注册资金超4000万且资质齐全的公司,你给我透个底。”
路城山真的忍不住笑意,他干脆直接靠在旁边车上,含笑望他:“怎么了,我万一是什么富甲一方的人,你会怎么样?”
裴淞也往车上一歪,非常潇洒地胳膊肘抵车门,掌心托腮,说:“这取决于我以后在汽联的赛事中心里,以什么样的姿态走路,你要是真富甲一方,还是这种江湖地位,我靠我肯定横着走啊。”
“我应该算是。”路城山点头,“我昨天在餐厅拿出来的所有资产证明,你母亲都过目了,你如果需要,我可以整理一份电子版,微信发给你。”
裴淞点头:“发给我吧,人生苦短,B要装完。”
第54章
路城山的资产整合, 跟小说似的。
晚上裴淞躺在宿舍床上,看着路城山发来的资料,时不时发出‘嘶……’、‘啧啧啧’的声音。搞得宝盟在他对床眉头紧蹙, 坐起来,说:“裴淞同学, 你在看什么小黄-色?”
“哪有这么刺激的黄-色。”裴淞义正词严道, “我在看路工的家产清单。”
柯宝盟:“啊?”-
时间慢悠悠地走到周末, 随着一轮又一轮的降温, 学校里已经开始了秋冬时装秀。邹淼的审美一直以来是可以的, 她儿子勤加锻炼的那个身材,不好好打扮属实可惜。
裴淞今天穿一件黑色立领薄毛衣,叠白衬衫敞怀,外面穿一件下摆至腰下的深灰色织纹外套。背深褐色双肩包, 黑色牛仔裤帆布鞋, 走在飘黄的行道树下,前不久刚剪短了头发,这不到600米的从小超市到学校东门的路,引得起码八成的路人回头看他。
路城山的车停在东门外面, 这路边有限停3分钟的牌子, 裴淞知道, 所以走得比较赶, 外套下摆频频扬起。
嘭地关上车门,拉下安全带, 摘耳机, 裴淞问:“没超时吧?”
“没。”路城山挂挡往前开, 评价他,“帅啊今天。”
“我妈非让我这么穿, 视频盯着我换的。”裴淞说,“一件套一件有意义吗,为什么非要夹一件白衬衫。”
路城山思索片刻,打灯右转上外环,说:“层次感?”
“差不多吧。”
今天周末,汽联有一个新闻发布会,直播将从省台体育频道同步直播。裴淞要发表年度感言,邹淼觉得那毕竟是省电视台,于是一早给裴淞打视频,以防他穿小熊卫衣。
裴淞扭头看路城山,很禁欲的深藏蓝色衬衫,黑领带,西装裤。再扭头,果然,车后座上一件黑西装外套。
“你从车队过来的?”裴淞问。
路城山开的是一辆纯电动汽车,是车队仓库里的问界M5。“对,春节后卢塞尔赛道,我昨晚想的是用本田NSX去跑,早上去车队看NSX的赛道综合数据……感觉不行。”
“本田NSX……”裴淞回忆了一下,“东瀛法拉利。”
路城山:“但是卢塞尔赛道的16个弯基本都是中高速弯,大直道有一公里多,本田NSX的持续过弯表现比我想象的要更劣一点。”
裴淞捏着安全带,指腹在上面搓着,他在思考。
“中高速弯,超跑的表现力确实牵强了,我记得F1大奖赛的时候,卢塞尔赛道的DRS段只有一个吧?”裴淞问。
路城山说是,今天外环有点堵,晌午十点多的阳光烫着车里的黑色内饰,裴淞降下车窗,风吹进来,他深吸了一口。
裴淞:“那你觉得用什么车?”
路城山:“有两个想法,但是其中一个,得征求你的意见。”
“我?”裴淞扭头看他,“我服从性很高的,我超乖,你让我开法拉利,我绝对不碰帕加尼。”
“就是帕加尼。”路城山望着前路,平稳地开车。
副驾驶那位帅哥沉默了片刻。
片刻后,他开口:“你不是故意的吧?”
路城山笑笑:“真不是故意的,我想了两个方案,一个是帕加尼风神,风神这辆车的赛道数据并不多,但仅有的数据里都能看出来,帕加尼风神的中高速弯,在弯心里的车身稳定性,以及出弯时候的瞬间提速,都很适合去卢塞尔赛道。”
裴淞点头:“另一个方案呢?需要征求我意见的那个。”
“KTM X-Bow。”路城山说,“你倚父之名的那辆车。”
裴淞来兴趣了,眼睛倏地亮起来:“它能吗?”
路城山:“它本身就是公路版卡丁车,你又擅长卡丁车,为什么不能。”
“我是说它的能力。”裴淞说,“它能够被改成赛车吗?它甚至都没有顶儿。”
裴淞边说边比划,屈起手指敲了敲这辆问界M5的车厢天花板。路城山笑了一会儿,说了句‘这都是小问题’,紧接着红绿灯右转,进辅道,开进汽联大楼的前院。
找了个车位把车停好,多方记者已经在一楼厅外等着了,各家的摄影师拍着自家的记者,背景是汽车联合会的金属竖型门牌。
二人下车,裴淞踏在地上,侧身右手双指将车门轻轻一推,车门被关上时带起的风,吹了两下他风衣的下摆。
另一边,路城山从后座拿了西装外套,关门锁车,外套掀到后肩,边穿边和裴淞并肩走向一楼汽联的大厅。
赏心悦目的画面,一个是西装笔挺的熟男,一个是俊逸潇洒的男大。
门口做新闻报道的一干人里,有不少人被这幅画面吸引了目光,有男有女,恰好有风卷过来。汽联大院里的落叶踩着秋风冲浪,那几片叶子撞到裴淞的后背,顺着他的织纹外套滑落,摔在地上,晕晕乎乎。
一楼大厅有个外来人员登记,俩人给工作人员扫了邀请码,走进去乘电梯。
7楼,电梯门开,身姿笔挺的两个人并肩站在轿厢里,外面等电梯的人们不少眼前一亮——工作福利。
赛车手和工程师,养眼、益寿。
“路工好。”
汽联的人大致都认得他,出电梯的时候跟他打招呼,路城山一一点头回应。
7楼的新闻中心是个挺大的会议厅,在走廊折过去的第二间。俩人步伐一致,裴淞少有的安静,什么都没问,这是他职业生涯第一个正式的新闻发布会。
果然。
临到门口了,路城山手都握上门把了,他忽然将路城山胳膊一挽,捞着他往后退了两步,到走廊的墙边。
路城山看他:“现在才紧张。”
“我想了一下。”裴淞在他面前从不掩饰什么,“我是个赛车手,赛道上干活的,我讲什么年度感言,我没有感言,我只有怨言,让他们把2000cc组还给跑山赛,限制1200cc的排量敷衍谁呢,1200cc,一脚油门下去发动机都不带哆嗦的,泥石流来了我提速都提不上去,我开电车得了。”
“提的上去。”路城山职业病使然,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被今天裴淞的打扮给骗到了。
今天裴淞是经典的黑白灰叠进穿搭,显得他有一种清冷的理性,和他浅琥珀色的眼睛,在枫色的秋里——欺骗性太强。
从而导致路城山居然对他放心下来了,于是他问:“你不准备照着稿子念了,是不是。”
裴淞龇牙一笑,酒窝陷下去:“可以吗?我今天给你展示一下我文学生的文人风骨,为了2000cc排量发动机!”
——真是完全不搭边的两样东西呢。
有种‘奥特曼降临霍格沃茨支援他们大战灭霸’的虽然很有看头但没有必要这样联动的感觉。
路城山:“……”
裴淞:“可以吗?”
路城山眼里的温柔和溺爱泛滥成灾:“我在这里,你就可以在汽联横着走,请便。”
他替裴淞拉开新闻中心厅的大门,里面镜头齐齐扭过来,闪光灯像夏日海边的烟火,裴淞从容地挂起微笑,抬脚迈步。一身西装的路城山走在他后面,像护着狼崽的狼王。
摄像们的镜头跟着他直到入座,路城山笔直地坐在裴淞旁边的位置。不多时,有几个人过来和他打招呼,他礼貌地回应,也仅仅是礼貌。
他像裴淞身边的护卫犬,有人朝裴淞递名片,他一一代收。收下之后,偏过头小声对裴淞解释:“劣质资源,我收等于拦截,他们就懂了。”
“没事,你都收着吧。”裴淞说,“什么时候轮到我上去?”
路城山抬腕看表:“说是10点45到你。”
“我靠。”裴淞连忙两只手过去捂住他手腕,“你真是我工程师,这种场合你戴小熊表过来?”
路城山失笑:“我的表我不能戴?”
“你能,你怎么不挂成怀表,一条银链子伸到西装方巾袋里,然后掏出来是个熊头。”裴淞撒开他手。
路城山含着笑意站起来,系西装纽扣,台上新闻发布会的流程到他了,他手掌抚了下裴淞头顶,说:“那又怎么了呢,我混到今天这个地位,还要藏着我男朋友送的生日礼物?”
说完,他离开座位,走到台上。
今天的发布会有几个流程,先是汽联各个赛会的负责人上台做今年的赛事总结,然后经济汇报,接着是一位总工程师上台做今年的赛事简报。
路城山就是那位所有职业赛车队的代表。
他泰然自若地走到话筒前,裴淞看着他,觉得分外耀眼。
“各位同僚、记者朋友们,上午好,我是ST车队的总工程师路城山。”他目光向前,挺拔有力,“这是冬歇前的最后一次新闻发布会,针对今年的所有赛事事故的车辆调校,和去年一样,我用20分钟的时间为诸位做各个车型类别的机械系统简报,首先从悬挂系统开始。”
20分钟里,路城山像上课一样,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音色富有磁性且沉缓,语调平稳。
“悬挂系统,今年各个车队出事故的车,由于悬挂行程过长、或不够长,而导致赛车在颠簸路段出现阻尼多孔油阀的油量异常……”
“……”
“再者是,今年在引擎上,很多支车队盲目追求极速而不是提速,这让赛车在赛道里的遥测数据很漂亮,但真正实战的时候,展现赛车极速的地方并不多,比如浙赛的无限改装……”
“……”
路城山不多不少,20分钟准时结束简报,下面的人要么录像要么用iPad、纸笔疯狂做记录。裴淞看他看得出神,黑西装深色衬衫的成熟男人,旁人看见他的强大,裴淞看见的满眼都是性感,直到——
直到路城山做了个看表的动作。
裴淞暗骂了句‘我草’,不过还好,路城山没有把手抬得太高,而且话筒架挡住了。
这小熊腕表要是露出来,也不知道路城山会不会连夜辞职……应该不会,裴淞按下这个念头,这位工程师看上去四平八稳,事实上却随心所欲。
“谢谢大家,接下来是我车组的车手,也是年度新晋赛车手裴淞,上台做年度感言。”路城山的目光精准落到他脸上,向他微笑。
裴淞站起来,坐席观众们纷纷鼓掌。
走上台后要和路城山握一下手,两个人盯着对方的眼睛、伸手、握住。台下噼里啪啦的闪光灯,两人微笑、松手,在正式的场合下,官方的报道中,以职业同僚的身份向对方颔首点头。
裴淞走到话筒前:“大家好,我是来自ST车队的赛车手裴淞。”
“今天在这里做年度感言。今年……是我职业赛车的第一年,也是今年,我们被告知,五年后,将禁售纯燃油车型,十年后,或将完全取缔内燃机,对此,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向前方。
我在这里,你就可以在汽联横着走——路城山刚刚在门外对他说的话。
“对此,我深感遗憾。”裴淞少有的,脸上的表情是平和自然的严肃,说,“大约半个月前,我在盘龙古道,因为我发动机赞助与新能源厂商的……一些口角,导致我不得不在70公里、600多个弯道上,放弃我的前引擎盖。”
他抬眸:“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赞助商之间的争斗会波及到我,我的工程师告诉我这就是游戏规则,我接受了,于是我带着裸露在4000米海拔之上的发动机拿到第二名。”
“我回头向下看,我看见南疆山川如樾,我决定,要站得再高一点,4000米的盘龙古道还是不够高,留给我争取的时间不多了,这烟花绽放后,尚有余温的夜空,我要抓紧时间,我会走到比4000米盘龙古道更高的地方,讨回2000cc排量发动机的参赛资格。”
“终有一天,当人们想起赛车行业,我希望人们脑海里的第一个声音,是八千转速下内燃机的声浪。”
裴淞最后说:“可能不是今年,今年我是年度人气车手,不是冠军车手,但是,明年一定。”
四下静若死水。
无人敢妄动,在本应该按照剧本一步步稳固演下去的新闻发布会,被这个半大小子扬手掀了桌。
第一个鼓掌的人是路城山,他做完简报后坐在了第一排的空位。寂静的新闻厅里只有他一个人鼓掌的声音。
用力、孤寂的掌声。
接着出现了第二个鼓掌的人,第三个、第四个……
新闻正在实时播出转播画面,主持人硬着头皮道:“刚刚为您带来的,是年度人气车手裴淞的感言,感谢收看。”
直播画面里的青年深深鞠躬又站直。
路城山眼里,他的车手,丰神俊朗,天下无双。
第55章
“路工, 路工?”
从新闻中心出来,没走两步,就被后面的声音叫住。路城山回头, 裴淞也回头。
追出来的是K9车队的工程师,K9是最近才有所发展的车队, 他追上来之后客气地笑着, 说:“真不好意思, 路工, 能不能请您看一下我们今年这辆主赛车的数据?我们实在没辙了, 车太慢了,今年做了无数次改进,每公里永远被人拉掉半秒多。”
那位工程师看上去比路城山的年纪要大上许多,堆着歉意的笑, 但没有多少其他情绪, 譬如不得不向年轻人求援的屈辱。
“您好。”路城山不记得他姓什么,但对方年长,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接过对方手里的iPad, 顺便从西装裤兜里摸出车钥匙递给裴淞, 对他说, “你去车里等我吧。”
裴淞接了车钥匙但没走, 这意思很明显了,想凑热闹。
路城山走到走廊窗边, 站在墙边不挡道儿, 然后划拉着数据表。他看数据的时候很认真, 裴淞凑过去和他一起看。
“你看得懂?”路城山见他聚精会神。
裴淞:“久病成良医。”
这话说的,倒是没什么问题。
路城山轻声笑了下, 一辆赛车的数据很长,他划到下面又划回来。这么短的时间,在大脑里模拟这样数据的赛车在赛道的弯道、直道上是什么表现,它的变速箱和发动机甚至驱动会怎么配合。甚至能模拟出,一脚油门下去,这辆车发动机里的喷油嘴洒下来的汽油,是细腻的雾状,还是花洒状。
“引擎方面没有问题。”路城山说。
对方工程师挠头:“对,我觉得也是,这是原厂引擎做的标准赛用改装,引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就是车慢,怎么回事呢……”
“前轮的转向幅度太大了。”路城山如神医一般,探脉即知,“转向太大,弯道里,车尾就容易侧滑。”
“啊?”对方凑过来,和裴淞一人一边夹住路城山,“是这个原因吗?”
路城山点头:“正常来看,这个转向度没有问题,但你们车是多连杆独立悬挂,而且行程太长,这样悬挂系统中的避震器会影响到转向节,你们的悬挂调校让转向比参数数据偏大了一些,所以转向过度。”
“可是……”对方工程师纳闷,“那也不该慢啊。”
路城山:“车尾频繁侧滑,轮胎磨损度就高,车就会慢。”
“噢!!!”
——这个‘噢’,是裴淞‘噢’的。
对方工程师也是恍然大悟的表情,将iPad端回来,连连道谢。结果这位一转身,发现后边排上队了……
全是来求援的!
路城山愕然。
机械工程就像数学题,答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什么‘这样也行’、‘大差不差’,机械动能在‘大差不差’的情况下,就是车慢,车慢,就是错。所以在这方面有造诣的人,就是会万人拥趸。
万人夸张了点儿……这会儿物理上的,有十几个。
路城山调整了一下呼吸,偏头指了一下新闻中心旁边的空会议室:“要不我们进去坐下一个个看吧,走廊上人来人往的。”
“好好好!”
“再好不过了!”
“辛苦了啊路工!”大家七嘴八舌,拥着路城山进去。
路城山对裴淞做了个下楼的手势,示意他可以先走,或者四处转转。裴淞朝他比了个‘OK’,举起手机示意结束了联络他,路城山懂了,点头。
汽联这边裴淞没怎么来过,只来过两次,是18周岁拿到驾照之后,过来注册成为职业赛车手。还有一次,就是过来认证加入幽灵虎赛车队。他下楼后,在大院里溜达着。
如果把各个车队比做学校的话,那么汽联大楼就是教育局。大楼外墙有个光荣榜,中国籍赛车手在国内外获的奖项会被张贴在这里。
裴淞看了一会儿,这上面都是大型赛事的获奖榜。路城山、杨春飞、秦俊、王思廷……耳熟能详的赛车手们,他们要么是大型赛事的冠军车手,要么是在系列站点赛上拿到过傲人的成绩。
路城山名字的出现频率相当可观,裴淞站在这儿看了一会儿,刚一转身,从大楼侧门里走出来一个蓝衬衫的大哥,应该叫叔叔了,大约是出来抽烟的,手里拿着烟盒的时候,另一只手在裤兜里掏火机。
“嗯?”那叔叔瞧见裴淞,认出来了,“小裴吧?幽灵虎车队的。”
裴淞点头:“嗯,您是?”
“真不好意思。”叔叔揣上烟,三步并两步走过来,和裴淞握手,“我姓齐,是正齐集团的董事长。前段时间在网上跟新能源对骂,导致你卸掉引擎盖跑山的人……就是我。”
末了,齐总又重复:“真是不好意思。”
裴淞握手的动作一顿,接着陡然发力,握得贼紧,目光如炬道:“齐总,保守了,下次骂得再狠一点,方向盘都不要给我留。”
“?”
一老一少在楼下聊了一会儿,自然而然就聊到路城山。
齐总望向远方:“小路啊,真是个靠谱孩子,他身上有一种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气息,一直都是。”
“一直?”裴淞好奇。
这俩人是边溜达边聊的,汽联院子里的陈设蛮有意思的,一片绿化带被修剪成了方向盘的造型。
齐总说:“是啊,以前带他的时候就有压力,那小子几乎什么都懂,不懂的,他自己能融会贯通。我记得有一次开车带他出去比赛,路过一条隧道,他坐我副驾驶,把我车窗降下来又升上去,我问他干嘛呢,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裴淞回眸,双目莹莹:“他说什么?”
“他说:‘原来风洞测试的原理是这样的’。”齐总从烟盒里磕出一根来,笑得意味深长,继续说,“风洞,测试气流下赛车的空气动力学,就是把赛车放进一个隧道环境中,用非常大、巨大的风,来模拟赛车在高速行驶下的气流状态。”
裴淞点点头,风洞测试这个东西,赛车手们都明白。
齐总又说:“你觉得这是基础理论,对吧,但是小路说这话的时候,他13岁。”
“我靠。”裴淞这下明白了,原来路城山13岁的时候就通过‘风洞测试’四个字,自己脑补出了它的工作方式。
齐总得意地微笑点头,然后叼住烟,没点,又磕出一根递给裴淞。
裴淞惊讶于刚刚的对话,忘记说自己不抽烟,机械地接过来,尔后细细打量起齐总又问:“冒昧问一下,您和我路工的关系是……?”
他记得路城山说过父亲早亡,那么这位难道是继父?
齐总拢着火机点上烟,夹下来:“以前,我是他工程师。”
“喔~”裴淞恍然。
正当齐总将火机递给裴淞的时候,裴淞身旁忽然遮下来一道影子,接着一只手伸过来,捏走了他嘴里的烟。
“好的不学。”路城山捏走烟,和对面齐总握手,唤道,“齐总。”
裴淞嘿嘿笑说:“我俩闲聊呢。”
齐总‘嗳’了声,转而和路城山接着聊,握手的时候刚好瞧见他袖口露出的腕表边缘,他便直接上手捋开了他袖子,边捋边说:“咦你这个表,怎么露出来是这个形状……咦!?”
齐总那厢手快,手劲儿也大,路城山缩手不及,小熊头腕表赫然暴露在阳光下,那熊耳朵甚至还折了一下阳光。
“……这个牌子居然,做这个款式?”显然,齐总认出了表盘上高奢品牌的LOGO。
齐总和当初路城山第一次见到这块表的反应一模一样,接着齐总又说:“该不会是哪家富豪的定制吧?”
“……”
路城山看向裴淞,裴淞抬头看风景。
齐总端详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为什么买这个款?”
路城山朝旁边一指:“他送的。”
齐总看过来。他龇牙笑,还说:“可爱吧。”
齐总点头:“可爱。”
路城山其实不避讳什么,刚刚在上面给其他车队的工程师看数据,各种各样的问题。此时他脱了西装外套,担在臂弯,衬衫纽扣解了两个,领带也拉了下来,这会儿把从裴淞嘴里捏走的烟叼上,正解开袖口的扣子,把袖口挽上去。
热啊,头昏脑胀的热。路城山在上面说话说个不停,口干舌燥,恰好齐总见他咬了烟,顺手就将火机盖儿一掀,擦着砂轮点着,给他点上了。
“我……”路城山是肌肉记忆,烟叼在嘴里的时候,烟被点燃,就会习惯性地抽一口进来。
“我戒烟了。”路城山把烟夹下来,走到墙根的垃圾桶碾灭扔掉。
齐总听了先一愣,然后:“噢,戒了好,抽烟不是什么好习惯,哎我告诉你,我最近有个新想法,我想再组一个研发团队,做那种美式肌肉车。”
齐总以前做工程师的,说起这些话就没个阀儿,一直说下去。
路城山不好驳他面子,但今天又实在说了太多话,新闻发布会的时候说了20分钟,出来又在会议室里说了大半天。他无奈之下只能在齐总说话的间隙,向裴淞递过去一个眼神。
裴淞在旁会意,瞅准时机——
“嘶!”
“嘶……路工,路工我忽然肚子疼。”
“啊路工好疼好疼,站不起来了……”
在齐总的错愕下,路城山一条胳膊捞起半蹲的裴淞,然后——直接手臂一拢,肩膀往上送,把他整个人单臂扛了起来。
路城山跟齐总说了句:“我带他上急诊看看。”然后扛着人走向停车场。
裴淞像袋大米一样被路城山扛在肩上,也忘了假意哭嚎,看着灰色水泥地,呆滞了。
终于坐进车里。裴淞:“扛起就走是吧,你真利索。”
路城山松下一口气,笑了笑,没回话,将领带又向下扯了些。
然而这个随意的动作不知道戳中裴淞哪个点了,直接伸手过去抓住他领带,把他拽过来接吻。
最近裴淞摸索到一件喜欢的事情,就是在接吻的时候去摸路城山的喉结。
他能摸到路城山在与自己接吻时候的吞咽动作,偶尔激进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扼住他脖子。
当然,这种情况很少出现,并且路城山不会反感,路城山对他有无限包容,无论在哪个方面。
裴淞很喜欢路城山在接吻时候的吞咽动作,他喉结是恰到好处的性感,在自己手掌或指尖上下滚动,像是被小猫用额头蹭着。
车厢的隔音效果不错,他们没有亲太久,路城山习惯在接吻结束的时候咽一下,所以他们是嘴巴先分开,然后裴淞才移开手。
也不是每次都要摸着他的喉结,拥吻的时候不会摸。
路城山半开玩笑地说:“你第一次掐我脖子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觉醒了什么癖好。”
裴淞耸肩:“没觉醒,有点可惜。”
路城山舔了下唇角,点火开车。车子往车队开,下个月的山路竞速,是冬歇前的最后一场比赛。夏休和冬歇,是大部分竞技体育都会有的两个长假-
12月初的比赛近在眼前,他们还要改车试车,自11月1日降低排量之后,那台BAJA赛车要改发动机,把排量降下来。
这几天,车队已经明显没那么忙了,只有路城山这个车组还在起早摸黑。把BAJA赛车的排量降到1200cc后,场地组出去跑了几天野山路,路城山有时候在运输车里看遥测数据,有时候会骑他自己的春风800跑在裴淞后面观察他的赛车情况。
春风800是一辆拉力型摩托车,目前国产摩托里最大排量的一辆。诚然,它虽然患有春风这个品牌的家族遗传病,漏油,但并不妨碍它跑在BAJA赛车旁边,赏心悦目。
两个人头盔里的通话器连着,依然是简明扼要地交流,两个人于对方都是完美的适配。
郊区野山的山顶,路城山一条腿支地,停在裴淞车旁。
“你觉得怎么样?”路城山问他,“有哪里顿挫或者不适吗?”
裴淞摇头,胳膊肘搭在车窗沿,天色.欲暗,他有点呆呆的。路城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安静地停在他旁边。
秋未尽,冬未始。
野山的风打着枯枝败叶,哧啦哧啦。
裴淞说:“今年快要过完了。”
“嗯。”
“还剩四年了。”裴淞说,“我还没去过勒芒,也没在纽北留下什么痕迹,居然这一年就过去了。”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追在时间的后面,像是驴子前面挂着的胡萝卜,怎么都追不上。
裴淞最近几天会这样偶尔感怀,路城山是过来人,他知道当人陷入这样的情绪里时,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自己早年做赛车手在国外比赛,早期被各路豪强吊打,也是这么呆呆地望着某个地方。就是呆呆的,没什么情绪,甚至说不上低落。
“裴淞。”路城山唤他一声。
他看过来,路城山对他说:“所以你不能停,因为你停在哪里,哪里就是……”
“终点线。”裴淞接上。
“我不会停。”裴淞扣上护目镜,挂挡,“下班,回车队,晚上叫上宝盟,我要吃火锅。”
第56章
11月剩下的日子过得还算平淡, 只有一个小波澜。
汽联有个小领导找上了裴淞,直接找来车队的。戴薇薇认得他,请他在展厅稍坐, 然后在群里狂发消息:
群聊[想当司机但过不了科目一]——
[薇薇:救!汽联的一个副主任过来了,要找裴淞!]
[薇薇:有没有人啊!你们不会都在忙吧!你们玩玩手机啊!]
戴薇薇放下手机, 又往曹主任的茶杯里添了些热水, 说:“后面仓房很吵, 设备什么的, 估计没听见手机声音, 您稍坐,我去喊他们。”
“且慢。”曹主任直接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戴薇薇连忙摆手:“不不,后面仓房又脏又乱, 还是我自己……”
戴薇薇正说着, 曹主任已经夹克领子一抻站了起来,等她带路。
无奈,薇薇只能把曹主任领到仓房那儿。和薇薇预想的一样,这些人是根本听不见手机微信的声音。因为走廊刚刚走到一半, 便听见仓房里不知道哪个组, 在用音响放着歌。
音量超级大, 不知道的以为这几个赛车手转行当了DJ, 在仓房里开音乐节。
戴薇薇干笑两声:“哈哈,挺热闹, 曹主任您在这稍等, 我进去找裴淞。”
“不必。”曹主任抬手, 接着迈步进去。
果然是他们场地组的,边放歌边折腾车, 几个人拿着扳手跟随节奏扭动,那一声声鼓点,精准地敲击曹主任这公务员的每个雷点。
他继续迈步向前,循着声源,转进仓房——果然是他们。
裴淞穿了件维修工的蓝色工服,敞着怀,里面是白毛衣。不难看出这绝对是价值不菲的毛衣,中间的水管工小熊是绣上去的而非印刷。
此时此刻,裴淞正在和其他同事一块儿,用喷漆枪往BAJA赛车上喷着赞助们的商标。
放着的音乐是来自歌手The Stupendium的《Art of Darkness》,裴淞拿着镂空的卡片,比在车门上,边挥手让同事朝这儿喷,边跟着唱:“If you thought that DEMONS were your problem right now~”
曹主任深吸一口气,走到裴淞旁边,然而还没说话,被裴淞抢先了一步。
裴淞见有人过来,赶紧对他说:“哎哎,别过来,喷广告呢,会误伤。”
这确实是的,曹主任站定在原地。事实上曹主任看着也不大,可能二十八、九,也正因为年纪不大,才在汽联同事们都认为‘他是路城山的车手,别管了’的时候,决定过来伸张一下正义。
裴淞呢,背靠大树好乘凉,树越大,他越狂。
只可惜今天大树、啊不,今天路城山不在车队,在总部那边开一个研发会议,也就是前阵子齐总说的美式肌肉赛车。
“裴淞你好!”曹主任提高嗓门,在BGM里大声地自我介绍,“我是汽车联合会,赛制审核部门的副主任,曹舫平。”
有人把音乐关了。
骤然的安静,让气氛微妙了起来。裴淞眨眨眼:“嗯?找我……有事儿吗?”
“有!”曹舫平还没从刚刚震天的音乐声中调整过来,嗓门还是很大。也因为嗓门太大,咳嗽了两声。
今天车队里管事儿的是姜蝶,但是不巧,这歌就是姜蝶放的。她摘了手套走过来,和曹舫平握手:“您好啊曹主任,您找裴淞?能问问什么事儿吗?”
曹舫平清清嗓子,说:“裴淞,你在新闻发布会上的年度感言,让我们单位陷入了很不好的舆论,甚至可以说是讨伐,你作为始作俑者,难道不该解释一下吗?”
他说得道貌岸然,一个个骇人的词汇往裴淞脑袋上扣。不得不说,这十足的官方阵仗,估计能吓退一半大学还没毕业的楞头小子。裴淞笑了下,然后又笑了下。
第一声笑,他是想憋住的,但没憋住,第二声干脆直接笑出来。
裴淞:“谁才是始作俑者啊?我吗?是我取缔了2000cc组?”
曹舫平蹙眉严肃道:“2000cc属于超大排量赛车,我们是响应环保,难道你要和这种大义之事做对抗吗?”
“真是好大一顶帽子啊主任!”姜蝶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我们每一辆赛车都是过了环保的,什么‘与环保做对抗’,您这话,可真是说得太重了。”
然而他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说重话。
就像曹舫平决定过来之前,那些同事劝他‘不要去找路城山的车手的麻烦’。曹舫平认为车队就要服从汽联管理,公然在新闻发布会上说那样的话,什么‘站在更高的地方’、‘讨回2000cc组’,不就是明摆着和汽联叫嚣吗。
曹舫平说:“取缔大排量赛车,是顺应号召,你作为赛车手非但不支持,在你本该说年度感言的地方,大肆把这件事情……”
“等等。”裴淞上前一步,他站定,抬眸,气势十足,“我不支持。你要环保,为什么先拿赛车开刀,搞不定坐私人飞机的富豪,还搞不定我一破开赛车的是不是,管不了天上飞的庞巴迪,还管不了地上跑的法拉利了?”
每个字都说在了曹舫平企图隐下去的重点之上。
他带着‘环保’这俩大字,在车队横行无匹,那裴淞便把这两个字继续加粗放大。
“曹主任,大老远跑一趟,就是为了告诉我什么是环保?”裴淞笑了,很随意地在BAJA赛车上拍了两下。
裴淞:“你觉得这辆BAJA的油耗恐怖吗?我大可以告诉你,它油耗非常高,高到不喝隔夜油。”
裴淞:“但它从改装完成,直到报废,它的运行时间可能连100小时都没有,曹主任,你现在开车去南二环上,看看晚高峰,再打开新闻,看看国外明星家里从来不关的水龙头,众生皆苦,沧海一粟。”
裴淞:“我不是对比他人让你法外开恩,我想说的是——时候未到,劳您再等几年,等燃油车入土为安了,再坟头蹦迪也不迟。”
一番话,让曹舫平哑口无言。
他只比裴淞大几岁而已,他在没到三十的年纪爬到了副主任的位子,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这大学生面对自己,不仅不卑不亢,甚至自己没法接招。
曹舫平摇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需要为你的所作所为道歉,你的年度感言连累到了我们汽联。”
“你是被你同事诓了吧。”裴淞直接双臂环胸。
“什么?”曹舫平不解。
这时候仓房已经没人干活了,大家假装很忙,其实都在默默看这边。姜蝶朝戴薇薇使了个眼色,戴薇薇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赶紧给路城山发微信。
裴淞见他迷茫,遂叹了口气,接着说:“应该有人告诉过你不要惹到路城山,为什么是你被激过来,曹主任,反思一下你自己吧,你这么容易就被人三言两语骗过来,斗志昂扬,挑了个路城山出去开会的日子,你以为我会被你吓得说话都哆嗦,这样你回去也可以轻飘飘地说‘什么路城山的赛车手不过如此’,事实上呢?”
裴淞:“你同事难道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同事耍你玩儿呢,曹副主任。”
裴淞:“请回吧,再不走,南二环该堵了。”
傍晚路城山回车队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戴薇薇在微信上跟他说了个大概,他回来的时候松了松领带,径直去仓房。
大家已经忙活完了正在收拾,见到他,一一打招呼喊着‘路工好’,路城山点头回应过去,看了一圈,没看见裴淞。
“休息室里呢。”姜蝶说,“他有点慌,下午在那副主任面前一通输出,怕自己搞过头了。”
路城山一笑:“他还有怕的?”
姜蝶点头:“那毕竟是汽联嘛,曹副主任虽然是副主任,但你知道的,当面儿也都叫主任,他可能……这会儿后怕了。”
“哪就至于了。”路城山说着,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拎着,敲了两下休息室的们,然后推门进去。
裴淞在桌上趴着,听见他进来也没抬头。
看样子是相当消沉,这让路城山有些意外。他记得自己明确说过,他可以在汽联横着走,汽联没有人敢吊销他的赛照,他是国内第一梯队的工程师,不可多得的人才。所有行业都深谙一理——永远不要得罪干研发的。
裴淞掀了下眼皮子,闷闷不乐道:“你回来了啊。”
“怎么了这是。”路城山将外套搭在椅背上,俯身下来,“你不会真在担心那个副主任能拿你怎么样吧?”
“那不可能。”裴淞声音还是恹恹的。
想来也是,路城山又问:“身体不舒服?”
“也没有。”裴淞坐起来,把手机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路城山拿过来,屏幕上是微信聊天框。上头备注着‘苏星颜’,路城山记得,这位是裴淞的表姐。
聊天内容并不长,大致内容是,苏星颜的文章写完了也发布了,接下来会空闲一段时间,她也终于有时间去考驾照。苏星颜呢,对未知领域稍微有点抗拒,于是通知裴淞周末和她一块儿去。
这是一则通知,不是商量。
路城山懂了,放下手机:“你是……不想去?”
“不想去啊,但是不陪她去的话,其实我也有点不放心。”裴淞抬头看着他,“我很了解她的,她的性格不讨喜,没上过班,社交能力堪忧,回头再被教练骂几句……你懂吧。”
路城山点点头:“你怕她……”
“我怕她怀恨在心,连夜去驾校,往那个教练车的油箱口里倒火.药!”裴淞说。
“……”原来是担心这个。
路城山摸摸他脑袋:“这好说,周末我和你一起去吧,搞不好教练还是熟人。”
“唉。”裴淞叹了口气。
叹完了气,他伸手把路城山的手拽到自己脸颊,蹭了蹭,笑起来,说:“路工,我今天把汽联那个小领导怼了一顿,没事的吧~”
路城山含着笑,弯下腰亲了亲他:“没事。”
他只简单贴了一下裴淞的唇,然后从西装裤口袋里拿出一小把糖果纸包装的巧克力,放到桌上。
“什么?”裴淞问。
路城山说:“总部会议厅里的茶点,挺好吃的,装了点回来给你。”
裴淞拆开一枚放进嘴里:“哇,总工程师出去开会还偷巧克力,你被发现了怎么办。”
“没偷。”路城山说,“会议厅里被吃的没剩几个,我跟前台要的,说了带回去给我爱人。”-
周六那天,路城山从车队开出来一辆四座轿跑,接上裴淞,开去了驾校。
驾校进来是个大院,科目二的学生们慢吞吞地挪着。侧方停车是重灾区,停成什么姿势的都有,甚至有一辆车直接和停车位形成90度夹角。
初学者一般先倒车入库,两个人走向倒库的区域,很快发现了苏星颜。
搞学术的,比较好认,整个人和大家格格不入。今天路城山一件黑色圆领毛衣和深棕色防风外套,旁边并肩走着的裴淞穿着砖红色加绒套头小熊卫衣。
他那个卫衣的兜帽戴起来,有两个熊耳朵,这会儿正戴着。
所以苏星颜也很快发现了他们,她看着裴淞,欲言又止。很明显,想吐槽自己这个弟弟的幼稚穿搭,但她本身现在有求于人,于是按了下来。
先跟路城山打了招呼:“你也过来了啊,麻烦了。”
路城山:“不麻烦,周末我也没事。”
说完他看了一圈,问苏星颜:“你这儿是排队上车练的吧?”
苏星颜点头,搞学术的人比较直白,在实验室里不懂装懂的人都会付出代价,所以她直说了:“教练教了两回,但我没搞明白。”
然后走到裴淞面前:“你等下坐我副驾驶,教我一下那个后视镜该怎么看。”
“用眼睛看?”裴淞嘴巴比脑子快。
眼看苏星颜劈手要打,路城山已经准备拉开裴淞了,裴淞也条件反射好躲了——苏星颜更理智些。
她咬了咬唇,说:“我不懂那个……方向盘打几圈来对应前轮的角度。”
“嚯,你理解能力可以啊,直接考虑转向角度了。”裴淞感叹。
苏星颜无奈地看着他:“你先把你这个帽子掀掉,幼稚死了小熊耳朵。总之,你教我倒进去两回,我就差不多能记下原理,不会耽误你多久。”
这一点裴淞绝对是认可的,苏星颜的学习能力可见一斑。
很快轮到苏星颜上车,这位小熊卫衣男士直接丢下一句“你去教我姐吧,我要出去买瓶水”然后溜溜球。
路城山震惊了,这小子跑得那叫一个果决,是有多不想教他姐倒车?多害怕初学者?多厌恶科目二!?
“我去追。”路城山指了一下裴淞逃跑的方向。
苏星颜当即道:“指望不上他了,不能让后面的人这么等,你教我吧。”
“我还是去追……”
苏星颜冷静道:“我有裴淞的女装照。”
路城山顿步、咬牙、闭眼,又睁开眼,转身回头:“上车。”
第57章
上车后, 苏星颜拿出手机,用iPhone的隔空投送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15岁的裴淞,穿桃粉色蓬蓬纱的, 到膝盖的连衣裙,刘海儿还被发夹别了上去, 发卡上是个樱桃的毛绒装饰。
裴淞脸上眉头紧锁, 很不爽, 应该说是很气愤。暴躁稚嫩的小孩儿, 路城山把照片保存下来, 还备份了一张在文件夹里。
“当年他穿我衣服去报名青年组,被人家一眼识破,我姨妈觉得很好笑,就拍下来了。”苏星颜说。
苏星颜说完, 路城山才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刚拉下安全带,问道:“所以你知道裴淞和我……”
“恋爱了。”苏星颜面无表情地调试后视镜角度,很平和地说,“我们全家都知道, 姨妈在家族群里发了通知, 你要进群吗?回头让裴淞拉你进来, 以后分手了你再退。”
“……”路城山不知从何回答, 他收起手机,说, “先、先挂挡, 刹车离合踩住, 挂1挡,先抬离合再抬刹车, 往前出库。”
…
驾校的车在科目二阶段没有安装油门,路城山总是忘记这件事,在出库的时候下意识指挥苏星颜给油。
公家的驾校人多车少,每个人上车一般只能练个3、4把。这也是苏星颜在这方面的信息壁垒,她实验室里的一位师兄一位师妹都没学过车,博导更是零几年时候考的驾照,也不清楚现在公家的驾校和私人驾校有什么区别。
然而中国人总是对‘公家’的东西保有相当高的信任度,所以苏星颜才来报了公家驾校。
倒不是今时不同往日,伤害往往是对比出来的。早年不存在私人驾校的时候,公家的驾校大家都觉得挺好,左不过就是人多了些,教练凶了些。但这玩意就像严师出高徒,再转念一想,那教练也愁啊,一套动作翻来覆去,从年头教到年尾。
路城山有点想抽烟了。
苏星颜一趟练下来,两个人皆是苦闷。
这会儿裴淞回来了,手插兜,笑吟吟,问:“练得怎么样?姐?”
苏星颜斜乜他一眼没出声,路城山朝裴淞伸手,掌心向上。裴淞会意,把卫衣兜里的瓶装矿泉水掏出来递给他。
路城山拧开仰着头往下灌,裴淞叹气,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他。他呢,喝下去小半瓶水,舒缓多了,说:“表姐其实悟性很高,学车讲究熟能生巧,第一天能摸索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后续如果预算充足的话,可以在外面找个私教练一练,赶在咱们省还没有科目五的时候快点考过去。”
“我靠,科目五?”裴淞扭头看他,“科目五是干嘛?”
路城山想了想:“我是前几天开会的时候偶然听见的,我们省好像未来驾考要加一个过隧道的项目,具体落实的时间还不清楚。”
听这话,苏星颜认真地点头:“不好意思啊,没听说能找私教,主要是不知道他能把你也薅过来。”
她这话说完,路城山刚想开口表示没事。
不想苏星颜自己跟着添了句:“辛苦了,弟媳。”
“……”路城山抿嘴,“不辛苦,表姐。”
接下来的时间苏星颜在驾校接着练车,下一趟轮到她,起码要等上1小时,三个人就在驾校门口溜达,一般这边会有私人教练的广告单。
果然,在公示栏的最后一排广告位,看见了附近几个私人教练的联系方式。
苏星颜随便扫了个二维码,边申请好友边说:“这些教练应该都差不多吧,随便加一个先。”
“嗯。”裴淞手揣兜里,站姿吊儿郎当,靠着路城山胳膊,“他们计时收费,练俩小时,觉得不行就换呗。”
然后苏星颜劈手在他后背扇一巴掌:“有个站样!”
裴淞吃痛:“嘶——”
“……”路城山手掌贴在裴淞挨打的地方,后脊椎骨的中间位置,揉了揉,又不敢说重话,只说了句,“他还小……轻点打。”
苏星颜听了差点翻白眼,不过这私教通过好友的速度超级快,咻地发过来一条语音微信。苏星颜点开,一个女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您好,我这边30分钟免费的教学体验,请问您现在过来吗?我们就在告示栏马路对面这边。”
是一位女私教,裴淞和路城山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都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于是裴淞直接拿过苏星颜的手机,同时路城山凑过来——
果然,戴薇薇。
“薇薇姐在外面接活儿啊。”裴淞怒道,“怎么不带上我,一个人偷偷发财!”
“啊?认识?”苏星颜问。
路城山将手机从裴淞手里抽出来,递给苏星颜,说:“认识,这是我们同事,按理说她不应该在外面从事与汽车有关的行业。”
苏星颜“喔”了声。
裴淞看看路城山,路城山又说:“那我和裴淞就先走了,免得她看见了有压力。”
回去车上后,裴淞想了一下,大约是戴薇薇和商瑢在生活上有些拮据,才出来在私人驾校多干一份活。他拉下安全带扣上,轻轻叹气。
路城山明白,比起对戴薇薇说什么‘没关系我会体谅你’之类的话,就直接不要出现,才是最大的宽容。
裴淞拍拍他胳膊:“你真是个好人呀路工。”
路城山偏头看过来,眼神莫名其妙:“你忽然说什么呢。”
“是因为薇薇姐出柜之后,两个人的工资撑不起开销了吧……”裴淞喃喃道,“挺不容易的。”
路城山把车开走,特意从停车场的另一个门出去,以防戴薇薇能认出车队的车。路城山对此没有多做什么评价,他只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话。
“成年人要承担自己选择的代价,每个人都是。”
裴淞“嗯”了声,表示自己认可。然后看向车窗外,看着人行道上三两成群的人们说说笑笑,他忽然问:“如果我家里,和薇薇姐商瑢家里一样,很反对,你会怎么办?”
这个假设,路城山有考虑过,他如实相告:“虽然说出来有点恶俗,但……钱+问题=解决,我自认是个真诚的人,有些微薄的家产,足够让你余生富足,如果真到不可控的局面,我只能让时间和我自己的诚意,去慢慢蚕食你父母的态度,人心都是肉长的,熬总能熬化。”
“不过有一点是最重要的,在这一切的前提之上。”路城山打左转向灯,耐心地等待左道车辆一个个过去,没有加塞。
裴淞问:“是什么?”
路城山:“我爱你。”
第58章
邹女士对这两位先生恋爱的事情, 态度已经缓下来了很多。
事情发生在11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幽灵虎车队带着裴淞前往今年最后一场山地竞速赛的前一天。
在这一天,陈佳尧又一次登门造访, 这不是第二次或第三次,具体第多少次她自己也数不上来。也不是次次都有人在家, 偶尔跑空了, 碰见保姆阿姨在家里, 便在门口和阿姨闲聊几句。
既是闲聊, 就都是些闲话。
哪家超市的蔬菜比哪家的更新鲜, 哪个牌子的地板清洁剂对宠物没有刺激性,又问保姆阿姨家里有没有孩子,男孩女孩,多大了云云。
11月的最后一天, 一辆一看就是刚在洗车店洗过的路虎卫士开进小区, 司机和门卫甚至已经认识了,抬杆的时候从车窗递给门卫一根烟,门卫笑眯眯地给他抬了杆。
接着这辆路虎稳稳停在裴淞家门口,司机打开后座车门, 从里面下来一位打扮内敛素净的女士, 正是陈佳尧。
她又一次, 来为儿子……争取了。
陈佳尧抻了下袖子, 调整好表情,微笑。从司机手里接过来暗红色的小尺寸绒面手提箱, 她一只手拎, 另一只手托底。司机替他按下门铃, 按了两下后,司机折回路虎里。
不多时, 保姆阿姨打开了门,见是她,笑吟吟地说:“你又来了呀,今天邹总在家,你进来稍坐。”
此前邹淼招待过她几次,阿姨便直接让她进来坐。陈佳尧客气地笑了笑,点头进来,自觉地换上拖鞋。
陈佳尧是个会做人的,她得知保姆阿姨家里有个念高中的女儿,上回过来给她带了西洋参,这回给她塞了个名片。陈佳尧说:“这邢老师,在全省,补物理化学,是这个。”陈佳尧比了个拇指。
“哎哟。”阿姨很不好意思,“你搞这么客气!你这让我……”
“孩子最重要了。”陈佳尧按在阿姨手上,恰好,邹淼抱着猫款款下楼来,瞧见客厅里的陈佳尧。当然,她也听见了陈佳尧说的那句孩子最重要。
于是邹淼眼波一转,挂上和善的微笑,寒暄道:“陈小姐,又过来了呀,今天降温了,注意添衣呀。”
陈佳尧亦含蓄地笑道:“你也是呀邹小姐。”
阿姨将那老师的名片揣好,温声说了句“你们聊,我去泡点茶”,然后去了厨房。
邹淼站在楼梯,居高临下,怀里的猫懒洋洋,其实她稍微有点抱不动了,胳膊酸,这猫看着细条条,实际上很打称,有12斤。
不过邹淼很享受这个视角,她决定坚持一下。但万万没想到,没坚持住这个姿态的原因,是她儿子。
在二楼房间里收拾行李的裴淞推门跑出来,大喊:“妈!我收拾好了!”
“收拾好喽!没事儿喽!”裴淞欢快地唱着奇奇怪怪的调子,“人之初~性本善~吃饭睡觉加摆烂~”
“……”邹淼精心营造的氛围当即荡然无存,她恨铁不成钢扭头看他,“文学生天天就念叨这些玩意!”
裴淞无辜:“……怎么亲妈也玩烂梗。”
“诶?”裴淞发现了客厅的陈佳尧,“陈阿姨好。”
之前有次回家碰见过她,打了招呼之后把装了换洗衣服的包背好,说:“那我走了啊妈,12月4号回来。”
邹淼点点头:“自己注意安全。”
“陈阿姨拜拜。”
“拜拜,路上小心喔~”
阿波罗ie缓缓开进小区,路城山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停在裴淞家门口。接着裴淞从合院别墅的前院背着双肩书包走出来,出来的第一眼就看见家门口的路虎卫士,他眼睛就这么黏在路虎车身上,直到眼看着就要撞上阿波罗的车头了——
路城山降下车窗,探头出来:“走路往前看。”
裴淞这才扭头:“路工,陈阿姨在我家,这她车吗,这么酷,路虎卫士,好眼光。”
“上车吧。”路城山说。
说完,自己深深看了眼路虎卫士的车屁股尾灯,心道希望这次亲妈能有所进展。
另一边,别墅客厅里,陈佳尧已经坐下。她将绒面的手提箱放在茶几,端起茶杯撇去茶沫,品尝之后赞不绝口。
邹淼呢,仅和她客气,俩人迂回着过招,虚虚实实。终于话题兜兜转转,陈佳尧拿起了那个一看就不简单的盒子,打开了它。
邹淼自认见识颇广,但这个盒子被打开之后,里面的东西还是让她短暂地失去表情管理,瞳仁一缩,喉咙滞涩。
保姆阿姨更是直接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老大。
陈佳尧手托着箱子,介绍道:“佳士得拍卖行这一季最漂亮的钻石,5.8克拉的梨形艳彩蓝钻,我第一眼看见它就觉得,太适合邹小姐了。”
诚然,以邹淼的阅历,她第一时间就清楚地知道这枚钻戒的价格区间。第一,它来自香港佳士得拍卖行;第二,它是5.8克拉的蓝钻。
那么就意味着,它的价格不可能低于五千万港币。而且这种蓝钻,纵然佳士得也不会每季都有,毋庸置疑的,她心动了。
也是毋庸置疑的,陈佳尧当即看出她心动了。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多东西一个眼神就能明了,不需要斟酌猜测,也不用试探衡量。
邹淼只失态了那么一瞬间,她笑了笑:“真是惊到我了,陈小姐,这么贵重的珠宝,留在家里收藏多好,每天回家看着也开心。”
“珠宝呢……”陈佳尧小心且郑重地把蓝钻戒指拿出来,“就应该从保险柜里拿出来,戴在手上,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它和仓库里的尘埃又有什么区别?”
邹淼可以发誓,当初老裴单膝跪地求婚,为她戴戒指的时候,她的心都没有跳成这样。
或许因为老裴的求婚计划早早被她识破,也或许是当初和老裴共同创业,那样的经济条件下老裴斥巨资买的戒指在当时更让她心疼钱……
总而言之,今时今日,这个梨形蓝钻戒指无论有没有被戴在邹淼的手指上,它对邹淼造成的情绪波动,于陈佳尧而言都是一种成功。
“等等!”邹淼在最后的理智中缩回手。
——太蛊惑了!邹淼心叹道,被一个女人温柔地托着手,蓝钻戒指越靠越近,此情此景,换圣人过来都未必顶得住!
“怎么了邹小姐?”陈佳尧甚至有些委屈。
邹淼挪了一下屁股,和她在沙发上拉开距离,正色道:“不不,你就算是拿这块蓝钻跟我买儿子,这也……这也不对啊,你都能这买我全家老小了,你究竟想做什么啊陈总?我上回就告诉你了,我对这俩人的恋情已经接受了,我儿子这会儿都上了你儿子的车了,你真不用给我整这么一出。”
说完,她还是瞄了一眼陈佳尧手里的戒指。
“邹总。”陈佳尧和颜悦色且不动如山,二人身上多少能看出其儿子的影子,基因果真强大且一脉相承,陈佳尧接着侧过身,从包里抽出一个文件袋,说,“邹总,我只是希望你能戴着这枚戒指,签下这份合同。”
她的确是来展示诚意的,邹淼这下真的惊到了,比看见蓝钻戒指的时候更震惊。
那是一份合作合同,陈佳尧在香港做风投基金,邹淼和老裴的生意是建筑工程。一份金融合作协议,对做实业的来讲,是百利无一害。这就是陈佳尧此行最大的诚意,她在邀请夫妇二人进入香港市场,甚至不仅是香港,还有未来的全球。
“邹总,蓝钻真的只是我一点小小心意。”她真诚道。
她是真的真诚,路城山的真诚相当大一部分是源于她,这点,邹淼切身体会到了。
——好蛊的女人!
邹淼觉得更恐怖的是,她是真诚地在蛊!
难怪她儿子招架不住路城山!她自己也招架不住这个女人!
另一边。
路城山瞄了眼裴淞的包,问:“大兴安岭12月很冷的,你就带这点衣服?”
裴淞“嗯”了声:“无所谓啊,赛服隔温的。”
这倒也是,路城山还是蹙眉:“那也不行,下飞机出机场那一截能冻死你,你晚上跟我回去,我找我的厚衣服给你穿去。”
“哇。”裴淞故意说,“真是好正经的拐人回家呢路工。”
路城山哭笑不得,只笑着摇摇头。他先带裴淞去了家附近的超市,这趟出远门,北上几千公里到大兴安岭,要买些东西。
阿波罗ie调高了底盘,可以下车库,停好车之后两个人坐电梯去商场的超市层。电梯里人多,有些挤,两个人手臂相贴的时候,路城山悄悄牵住了他。
出电梯后裴淞也没有松开手,一路牵到了超市。
需要买的东西是暖宝宝、很厚的羊绒袜、手套帽子,给裴淞买了零食,小熊饼干,买了些新鲜的肉和蔬菜,晚上路城山打算自己做一顿饭。
裴淞拿饮料的时候看见酒水架子上有坡地半甜型白葡萄酒,仔细看了一眼,确认它只有5度,拿了一瓶。
“还拿酒了?”路城山看着他把酒放进手推车。
裴淞点头:“5度而已,没在怕的。”
嘴上这么说,其实心底里是想晚上调剂一下。尝到恋爱滋味的小青年已经接吻有瘾了,那喝点5度的酒,稍作放松,岂不是更好。
裴淞这辈子就不能亏待自己。
付了钱拎着两大包东西回去车库开车,裴淞回想起出门的时候陈阿姨在家里,拉下来安全带,说:“也不知道她俩聊得怎么样。”
路城山沉吟片刻,答道:“不知道,我妈带了一份合作合同过去,她明年好像有意图向海外做,这份合同算是给邹总和裴总的……小礼物?”
“我草?”裴淞对这方面多少懂一点,“陈阿姨那可是300亿的风投基金公司啊。”
路城山解释:“多家企业联合的300亿。”
“那也——”裴淞转念一想,“等会儿,我跟你成商业联姻了?”
“还真是。”路城山点火启动挂挡,“这要是小说,你现在的角色是金丝雀。”
裴淞干笑两声:“哈哈,你明天带着金丝雀去大兴安岭,放生。”
“那不行。”路城山说。
第59章
路城山下厨和他修车一样, 按照规矩方式条理清晰。照着菜谱分毫不差,5g盐就是5g盐,烤箱160度就是160度, 他做出来的菜,每一道都是绝对统一的口味, 跟快餐店的预制菜似的。
热锅凉油, 爆香姜蒜。哗啦的一声, 裴淞戳了戳他家里价值15万的Josper炭火烤箱。
“别用手碰风门, 烫着你。”路城山出言提醒。
“我知道, 我就看看。”裴淞来过他家几次,但没好好参观过。他发现其实路城山是个生活品质很高的人,比如这个烧炭明火的烤箱,比如那个明显高出家用标准的咖啡机。
此前没有注意过, 其实从路城山生活的细枝末节中足以看出, 他的收入绝对不简单,甚至从选择厨具以及家具的品味上来讲,家底子也绝不简单。
但再看看他腰上那个鲁花花生油的围裙……怎么说呢,真是各个方面都张弛有度的维修工。
裴淞绕回客厅, 蹲在矮柜前面观摩着这个家里唯一的装饰, 木架上的唐刀。刀鞘雕花精致又凶残, 藤蔓鬼头, 刀柄缠黑绳,顶端一狼头, 看上去镇宅辟邪。
即便在男朋友家里, 裴淞也秉持着良好的教养, 只看不摸。
那边路城山把超好的青椒牛柳倒进瓷盘,转身拿起夹子去调整烤箱温度的时候瞥见小孩儿蹲在刀前面, 笑了笑。
“光看多没意思,想玩就玩。”
闻言,裴淞眼睛一亮,直接上手将刀取下来。这刀很沉,裴淞料想到了,拿得很稳。握住刀柄,‘噌’地拉开一截,刀身在灯光下折出他的一双眼。
“哇……”裴淞感叹。
路城山把烤箱里的牛肉取出来,换进贝类海鲜,提醒他:“开了刃的,小心点玩。”
“好。”裴淞唰地将刀整个抽出来,扬了两下。
贝类海鲜进炭火烤箱很快就熟了,这个烤箱外面显示200度的时候实际里面会将近500度,路城山很少有分心的情况。
他平时做菜就是做菜,修车就修车,眼睛不会看向别处。今天频频看向客厅,裴淞细细端详着这钢制刀身上的纹路,像是梵文。
接着一只手包住他握着刀柄的手,他一楞,那只手大而有力地,像教孩子写字一样,带着他的手拉向侧边,将刀平握,另一只手也握住他拿鞘的手,两厢对准。
哧——咣,收刀入鞘。
然后,“吃饭了。”路城山说。
裴淞回头:“这刀你平时用吗?”
“偶尔。”路城山把刀放回去。
裴淞:“嚯,做什么用?健身?和晨练大爷舞剑?Cosplay?”
路城山无奈地看他一眼:“拆快递。”
……裴淞觉得可惜了。
事实证明5度的半甜型白葡萄酒有它自己的杀伤力,江抚岸小区里路城山的这套房子阳台朝江,是最贵的一栋。一分价钱一分货,开发商敢卖这个价,就敢让你心服口服地掏钱。
夜里寒江,声声风凉。
阳台上的懒人沙发上半躺着路城山,裴淞跨坐在他腿上,蛮横又霸道地两只手在他脸侧固定着他的脸,在夜风里吻他。
呜呜的船笛声音在半空打转,那声音悠扬得像木管乐器。裴淞叼起路城山的下唇唇瓣,叼着向后扯出一些,然后丢开。
再次四目相对,路城山沉黑的眼瞳里除了裴淞,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
年轻的赛车手处于上位,其实在此前的很多接吻时候,路城山都能感受到,裴淞是个较为强势且试图掌握主动的人。
他们做赛车手的就是这样,天生有驾驭的能力和欲望。
裴淞盯着路城山的脸,不出声。他难得这般安静,他眼神里是纯洁的情.欲。
纯洁的情.欲,这就是路城山当下在裴淞眼睛里所看见的。裴淞不遮掩,不扭捏,不闪躲,他即便眼中有情.欲,也是澄澈的情.欲。
路城山很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一个名词,不谙世事的妖精。
路城山向上探了探,向他索吻,然后任由他吻。裴淞在这方面是洒脱的,他贯是个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的人。
他手掌捂住路城山的喉结,压下来,路城山因深吻而吞咽的动作,在裴淞手掌的压迫力之中,他呼吸稍微有点不适。这种不适感让他本能地渴望新鲜空气。
人类在渴望空气的时候,会有一种凄怆的美感,裴淞感受到路城山呼吸加重,他盖在自己后腰的手掌按得更紧,于是裴淞笑了一下。
“你看上去被我欺负狠了。”裴淞说。
由于二人交互动作的局限性,路城山可以活动的范围很小,他必须两只手圈住裴淞以防他腿麻摔下去,也要满足适合裴淞吻下来的角度以回应他。
导致了路城山看上去有点……可怜。
这激起了裴淞心底里难以言说的某种念头……他眼睛里纯洁的情.欲换成了一种跃跃欲试。路城山眯缝了一下眼睛,他对裴淞这种‘跃跃欲试’似乎猜到一二,但又不太确定。
这时候维修工眯缝了一下眼睛,说:“是的,我被你欺负了。”
裴淞一笑,顿时生出邪念,他没看出路城山眯缝眼睛时候那明灭之间的暗涌,但路城山却看出他心里的小算盘——
这小子,以为这会儿骑在自己身上,扼住自己咽喉,让自己露出脆弱的表情,他就真的能……在上面了。
路城山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包容退让,令小孩儿滋生出了一些邪念。下一刻,小孩的邪念已然不作伪装,撕了面具露出獠牙,直接上手要剥路城山的衬衫。
路城山完全陷在懒人沙发里,他这个姿态和躺下的角度,加上身上压一个成年男性,没有着力点,理应很难站起来。
两人之间有力量差距,裴淞虽然也常年锻炼,但对方毕竟是维修工,干体力活的。路城山直接坐起来,不借任何外力,纯粹的腰腿下盘力量,直接把裴淞的腰一扣,连人抱住托起屁股迫使他两腿环自己的腰,从懒人沙发里站了起来。
而且看上去并没有用全力,甚至有点轻松。
裴淞下意识像树袋熊一样手脚抱住他:“我靠,核心力量这么猛吗?”
路城山轻笑:“别想歪心思了,宝宝,还是我在上面伺候你。”
这厢站起来抱着裴淞走去卧室,5度的半甜型白葡萄酒好像把裴淞腌入味了,路城山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是甜的。
嘴巴甜,脖子甜,腰侧甜,背肌甜……
大床中央,路城山在细细品尝。他想到了裴淞曾经给他的小熊饼干、可乐软糖,想到了从裴淞嘴里抽走的烟。
他脑袋里过着一遍遍和裴淞的接触……那些亲吻,拥抱,还没在一起时,男大学生的贴贴,脑袋靠在自己肩上,笑着说自己是强大的工程师。
还有第一次见面的握手。
那么正经的握手……路城山的手掌压在他手背,手指挤进他指缝里。
路城山贴在他耳廓说:“宝贝。”
“宝贝,我爱你,宝贝。”
分明正在被侵入的人是裴淞,但理智混沌的人却是路城山。
路城山稍微有点失控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腰腹,尽管裴淞隐约渗出了一些哭腔,他还是没有收敛。
“路工……”裴淞试图回头看看他。
路城山吻了吻他侧脸,退出来,把他翻面儿,又进去。问:“宝贝,我看了你穿裙子的照片,能再穿一次吗?下次。”
裴淞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路城山……你这个……”
“爱我吗?裴淞。”路城山骤然停住,与他咫尺对视。
幽暗的卧室,没有开灯,夜风涌着窗帘,像江面波浪一样起伏着。外面又一声船笛响起,路城山停了,但裴淞的喘息未停。
“爱。”裴淞说。
这夜很长,做了很久。
这夜又没那么长,裴淞感觉没睡多久闹铃就响了。
“草。”裴淞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像挨了一晚上揍。”
路城山走过来按掉他的闹铃,绕去裴淞那边,手掌托在他光溜溜的后背把他扶起来,又递来一杯温水,水杯靠在他唇边喂给他喝。
喝了水之后好多了,裴淞别开头:“不喝了,尿急。”说完便掀被子,刚掀开想起自己赤条条,斜乜一眼路城山,“给我条内裤?”
“……”路城山点头,水杯放在床头柜,去衣柜里翻出一条递给他。
裴淞在被窝里边穿边骂:“大人都是骗子,说好的处-男会秒,就骗吧,把大学生骗的裤.衩.子都不剩。”
路城山辩驳:“只是第二次和第三次久了点……”
“你不会是认真在跟我复盘吧?”裴淞被子一掀踩在地毯上,第一下没站稳,路城山上前还没扶住,被裴淞抬手制止。
裴淞强行轻飘飘地说:“小看我了,我堂堂赛车手。”
说完,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稳步走向卫生间。
保住了赛车手的荣誉。
虽然是不太对劲的地方的荣誉。
简单吃了早餐之后打车前往机场,与孙旭他们汇合。这次山地竞速在大兴安岭腹地,他们这趟航班降落之后,还要转几道车,抵达赛会大营的时候大约是深夜。
后勤组来的是戴薇薇他们几个,薇薇和往常一样,笑吟吟的,候机的时候给大家买咖啡和零食。
路城山给裴淞升去了头等舱。
“你给我升舱干什么?”裴淞问。
路城山躲开他目光,清了下嗓子:“头等舱可以躺,或者……趴着。”
裴淞:“……”
第60章
祖国北部12月的气温一剑封喉, 机场的出口用好几条厚厚的军绿色大棉被挡着,那棉被恐怕有几十斤重。即便如此,它们还是被外面风吹的一鼓一鼓。
机场里有更衣间, 方便大家下飞机之后添换衣服。但其实更多的人只是添一两件厚外套,并不需要特意进更衣间换。
取到行李之后, 路城山找了个墙根不碍事儿的地方打开行李箱, 拿出最上面一件长度到小腿肚的羽绒服给裴淞。
起先裴淞扬言自己年轻火旺, 区区零下三十度, 根本无所谓, 铁皮人的战斗计划。
接着飞机着陆,裴淞感觉外面的世界从视觉上来讲不太对劲。舷窗看出去,像是冬日清晨胡同的大雾,从这头看不到那头。
东北的冬天仿佛是那种“能看得见的冷空气”, 裴淞把路城山给的羽绒服穿上, 老老实实地将拉链拉到最顶头,遮住了嘴巴鼻子,两只琥珀色的眼瞳盯着路城山,眨了下。
路城山看着他觉得好笑, 揉揉他头发, 把羽绒服背后的帽子也拉上来给他戴好, 帽子两边的绊儿拉到嘴巴的位置, 魔术贴黏上。
一行十多个人里,有的人来过东北有的人没来过, 其实从大家的神态上就能看出来。孙旭和路城山明显是在冬天来过东北, 他俩比较视死如归。余下的人里, 有的跃跃欲试想挑战一下这高寒低温,有的则到处乱看, 试图就在这里买一张返程的机票回家。
显然,裴淞是那个跃跃欲试的。
他两手揣兜,兜里各有一个暖手宝,嘴巴闷在领子里,大声说:“愣着干嘛!走啊!”
然后推开棉被门帘,大步迈出……
“我靠。”
被风顶回来了。
再迈一次!
“他妈的——”
路城山伸手,帮他扶了一下门帘。
终于走出去了。
“这么大雪……”裴淞讶然。
路城山扶着行李箱站在他旁边,解释:“没有下雪,是风把地上的雪卷了起来。”
孙经理在旁点头:“北方不像我们那儿,我们那儿的积雪会因为潮气黏在一块儿,风一般吹不动,北方太干燥,雪是松散的,风一大就会这样。”
接机的大哥是本地人,开一辆7座SUV。车队订了两辆接机,后面那辆是这大哥的弟弟。
大哥的车没熄火,暖气一直开着,上车后所有人都舒缓了一口气。大哥把羊皮的手套摘下来,搁在手套箱里,笑眯眯地说:“东北冷吧!你们是头一回来吗?你们那儿12月没这么冷吧?”
孙经理坐副驾驶,笑着说:“我们那儿还行,我跟这位往年来过两回,后面那几位都是第一次来东北。”
孙经理说的‘这位’就是路城山,路城山坐在副驾驶后面,司机大哥扭头看他的时候,他点点头致意了一下。
大哥挂挡,打灯起步,转着方向盘,说:“你们这个季节进兴安岭啊?是有啥急事儿吗?”
裴淞噗嗤笑了出来,大哥这个问题莫名戳中了他的笑点。孙经理解释了一下他们是去参加比赛的。
大哥恍然,说:“对对,长白山也有赛车比赛。”
孙经理又说:“对,那个是拉力赛,咱们去大兴安岭跑山。”
“乖乖!”大哥听闻这一车拉的是赛车手和维修工们之后,话匣子打开了。
赛车是小众运动,但车,却是大众的东西。
车,在人类社会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可以是代步工具、谋生的工具,也可以是一群人热爱的事业。
他们在车厢里大声畅聊,大哥成功地把孙经理带出了东北口音。裴淞昏昏欲睡,一下下地撞着路城山的肩膀,路城山直接伸胳膊把他搂进怀里固定住他。
裴淞昨晚没睡好,在头等舱睡觉也是睡了没几个小时就降落了,这会儿在车里摇摇晃晃又暖和。被路城山搂住之后,直接卸掉所有力气,瘫着。
半睡半醒着,裴淞像触发关键词一样。
因为司机大哥说:“我那傻老弟,就是后面那辆车的,他考完驾照买了辆纯电车,按照驾校老师教的,冬天开车,得先预热发动机,完了搁他那电车里问我,‘哥,这车热多久能开走啊’?”
这会儿大家都以为已经睡着的裴淞,幽幽吐了一句话出来——
“东北零下三十度,电车热什么热,再不开走电机冻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哥爆出爽朗的大笑。
路城山无奈,低头问他:“还睡不睡了?”
“睡。”裴淞重新闭上眼。路城山在他脑袋亲了亲,车窗上凝着一层雾气,看不清外面的风景。
车里的人们还在聊天,车程还剩下两个多小时,从前车队里的大家都说路城山像个铁人,徒手托车架,干活干一天,好像不会累。他这时候用一个很费劲的姿势环搂着裴淞,开始庆幸自己体能绝好。
裴淞动了动,坐直起来了,没再靠着他。
裴淞揉揉眼睛,然后立刻睁大眼睛,说:“睡好了。”
“……”路城山多少有点无语,“不用强制开机,我不累。”
裴淞上手抹掉车窗上的雾,被抹开的车窗玻璃透出他的眉眼。紧接着,窗外被厚雪覆盖的苍莽大地映入他视野,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瞳逐渐惊喜地睁大,然后扭头,欢欣地看着路城山,说:“真漂亮!”
路城山看着他眼睛:“嗯,真漂亮。”
虽然他们所在的城市也会年年下雪,但不会下成这般。东南沿海城市的雪是幽幽地下,往往无声无息,落在江面就随波逐流,落在地上就粉身碎骨。
不像这里,这里的雪是千军万马踏铁蹄。
到底是南方孩子,即便只是晴天雪景,依然目不转睛。
终于,车开进了大兴安岭地区的县城。两辆车在旅店的停车场汇合,孙经理联系了路上的另一组后勤,他们距离这里不到80公里。
办理好入住之后,街上还在营业的餐馆已经不多了。由于大雪,商户们会在冬夜里早早关门,路灯像萤火虫的屁股,黑洞洞的街上,车队十几个人在人行道上站成一排,餐馆老板俩手对揣在袖子里,看着这一排人,不理解,不尊重。
零下三十几度东北的夜晚,只要是稍微有点思考能力的生物,都知道不要呆在室外。
直到,呼啸的夜风中隐约混有引擎声,众人之中,孙经理的眼睛第一个亮起来。随后是裴淞,站在人行道一个个宛如望夫石的所有人,像是圣诞夜灯串上依次亮起来的灯泡——
嘭、嘭、嘭,最后是路城山,他没有眼睛亮起,而是松了口气。
——是运输车终于到了。
运输车里,装着后天进入大兴安岭参加跑山赛的BAJA赛车。
见到运输车,所有人心里那颗悬着的石头才放下。尤其裴淞,重重地“呼——”了一声出来。
不怪他这么焦心,80公里的路程由于大雪和堵车,运输车在路上足足跑了4个多小时才到。冬夜的视野不好,那几辆解放大卡车似的巨大运输车车头,像火车驶出山洞一样开了过来。
“哎哟。”孙旭抚着自己的胸口,“虽然知道没事,但看见了才放心。”
“的确的确。”另一个维修工说道,“唉,可算安心了,好了咱进去吧,这大冷天的。”
路城山拍拍裴淞后背,示意他可以进屋里了。裴淞还盯着运输车的前车灯,不知是雾还是灰尘,车灯模糊不清,像网络不好的低画质视频画面,甚至裴淞都感觉自己看见了像素点。
“我看看车先。”裴淞还直勾勾地看着运输车。
一直到运输车开了过来吗,开到了人行道边上,路城山招招手示意司机去开后挂厢,他知道,今天不让裴淞看一眼完好的车,他估计夜里都睡不着。
司机师傅是车队后勤的组长,他下车后紧紧捏着棉袄的领子:“路工。”
“辛苦了。”路城山朝他点头,“我看看车况。”
司机师傅“嗳”了一声,从棉袄口袋里掏出来后挂厢锁头的钥匙,递给他,说:“路上颠了几下,然后就是,有一段路,车身歪了,听见里面一大声咣当,应该是固定轮胎的轴体裂开,车撞上车厢了。”
“啊?”裴淞瞪着眼,从嘴巴里跑出一团雾气。
看上去像是把自己的魂儿吐出来了。
路城山点头,接过钥匙:“我看看。”
裴淞跟着路城山跑去车尾,路城山打开那个几乎冻结的锁头,拉开门闩。极寒的天气里,车厢铁门在低温环境下,路城山第二把劲才拉开,热心的餐馆老板拎了壶开水出来,没用上,也好奇地往里张望。
路城山踩着车厢边缘站上去,打开手机手电筒,裴淞不管不顾也爬了上去。
里面的状况不太理想,BAJA整个车右侧车身贴在车厢内里的墙上,固定赛车的四个轴体和上方的链条也都断开来。裴淞顿时心凉了半截,呆呆地和路城山一样站在黝黑的车厢里。
不知是冻得嗓子发颤,还是看见赛车歪到一旁生死未卜心里酸楚。裴淞声音有些绝望,带着隐约的哭腔:“路工……”
路城山刚摸完撞击面的轮毂上缘,他走过去,另一只干净的手搓了两下裴淞头顶:“没事,别怕。”
然后路城山牵起他手,两个人跳下车厢。
车队其他人也都没进餐馆,甚至包括拎开水壶出来的老板,所有人都很担心赛车的情况。
路城山对他们说:“阿楠去后面拉配件的车里,拿上工具箱、两组稳定杆、一组刹车卡钳,到赛会给的维修房里等我。”
阿楠应下:“好!”
路城山:“小宇和丁全,你们俩去搬备用尾翼、两条轮毂,然后去找赛会的人,告诉他们我们要用他们的装胎机。”
两个人爽快地应下,路城山又指派了一个维修工,和他一起把赛车从车厢卸下来。
裴淞焦心地问:“那我呢,我干点什么?”
“你去吃饭。”路城山说。
“我不!我也要——”
路城山扭头,一双漆黑的眼睛在夜里凝视他,肃厉且威严地打断他:“你是赛车手,做好你该做的。”
裴淞一顿,咽了下,说:“……好。”
路城山没有故意吓他,只是路城山很了解他,如果没有在第一时间扼住他,那么他会顽强地一次次站起来为自己争取。
就像他在盘龙古道上一样,那六百多次顽强的漂移。
所以要在第一下就让他知道,没得商量。
路城山还是换了个柔和的眼神:“听话。”
“我明白。”裴淞点头,笑了一下好让他放心,“我备赛就好,我明白的,我进去吃饭了。”
路城山点头,说:“放心,我能修回来。”
说完,小工们已经给BAJA赛车装上了辅助轮,孙经理已经把跟在运输车后面的自己的越野车开了过来,栓好拖车绳,把赛车拖着开向赛会的维修房。
裴淞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和情绪,扭头走向暖烘烘的餐馆。
他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要吃饱饭,然后去旅店睡觉。
他要睡个好觉,他知道睡醒之后,路城山会给他一辆完好的赛车,然后去大兴安岭的赛段试跑。
裴淞坐在餐馆里,一口口的饭、菜、肉。不挑食了,平时不爱吃的冬瓜也往嘴里塞,边塞边告诉自己,赛车手要补充膳食纤维。还有炒蛋、紫菜……
旁边坐的戴薇薇有点担心他:“你慢点吃,别噎着了,喝口茶吗?”
裴淞摇头,把嘴里的所有东西往下咽:“马上要睡觉了,不能喝茶。”
“……唉。”戴薇薇叹气,惆怅地看着他,“你别担心,路工绝对能修好的。”
裴淞拿手背抹嘴:“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大家都在做自己分内的事情。”戴薇薇说,“你现在要休息,明天跑的是山林雪地,你状态一定要非常好。”
裴淞点头,他点头点得很重,他明白,道理他都懂。但心底里怎么想怎么觉得,在这种时候,他坐在开着暖气、煨着热汤的餐馆里吃饭,心里有一万种不甘。
桌上的人不多,大部分是后勤的人,大家面上也都愁。裴淞虽然来车队还不到一年,但他们都很喜欢他,一个充满活力的弟弟,会向大家笑眯眯地打招呼,甜甜地叫哥叫姐,也会在汽联的小领导过来找麻烦的时候不卑不亢,有骨气有脾性。
但这个时候,他这个样子,要哭却没哭。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碗里的白米饭,每咀嚼一下,额角的青筋都绷起。
后勤组的其他人吃完了饭,跟餐馆老板要了保温饭盒,装些菜和饭送去维修房。
赛会的维修房,是租了县城一个还没投入使用的厂房。距离餐馆和旅店有一段距离,这个厂房的铁皮仓房,回头要运去大兴安岭,今天是紧急交涉之后先让他们车队修车用。
后勤的大哥把饭菜装好,拎在环保袋里,门口有车,说了句“我们先过去了”之后,他们的车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夜里打火启动,嗡嗡地开走。
裴淞站在路边没动,他们的旅馆就在餐厅这条马路的对面。他低头,拢了拢领子,这是路城山的羽绒服,他在领子里嗅了一下,把眼泪憋回去,抬脚走向旅店。
另一边,戴薇薇和后勤大哥送饭去维修房,催促他们修车的几个人趁热吃饭。
路城山接过饭盒和筷子,戴薇薇告诉他,裴淞差点哭了。
路城山“嗯”了声,直接坐在换下来的破损轮胎上,揭开饭盒盖子:“没事,哭出来好,没哭也好。”
戴薇薇似懂非懂,四下看了看。BAJA赛车毕竟是来跑山的,车身很坚固,在防滚架的保护下,车本身的主结构没有损坏。她走近赛车,发现撞击面主要是车头车尾和右侧面。
“是不是撞到后梁了?”戴薇薇问。
旁边吃饭的小工答道:“对,我们最后把大梁调回来就行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戴薇薇说。
小工又说:“路工说忙完让我们先回,他自己调校剩下的。”
戴薇薇抿嘴点头,然后偷偷回头瞄了一眼路城山。她看见路城山坐在那个轮毂变形的轮胎上,单手端饭盒,拇指压着筷子,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打字。
她笑了下,不用猜都知道,绝对是在给裴淞发微信。
路城山边嚼嘴里的饭菜边打字:
「小裴同学,你要好好睡觉,明天才能让这辆车在大兴安岭跑得比其他人都帅。」
发过去之后,又发一条:
「爱看。」
转眼的时间,裴淞回复过来:
「Copy that,工程师。」
路城山安心了,收起手机,继续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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