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听无双说起此事, 狐妖青姬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样滑落下来,哭诉道:“我待恩人掏心掏肺,从无半点私心, 要我去霍乱秦国的是他,许我举案齐眉, 生死相依的也是他,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青姬虽然是狐妖, 但是她的表情却始终带着少女的天真。哭诉的时候, 如梨花带雨, 动人至极,让人好不心疼。
她声音绵绵如丝, 无双站在对面,眼神淡如止水。
她冷笑一声, 道:“你一心想要报恩, 想要和你的恩人双宿双飞,但是你的恩人可不是这么想的, 他看见你,就像看见了一条通往王权霸业的青云道,他若是真的喜欢你,必定会如珠似玉地护着你,怎么还会送你去秦王身边,简直可笑。”
青氏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无双。一双眼睛通红的, 如同带血的月亮, 她颤微微道:“如果重来一次,我不想要报恩了, 我想,我想像我师父无极圣母那样,功德圆满,名颂天下,令天下人为我立碑造祠,世代供奉。”
无双眉头微挑,她的嘴角轻轻上扬,眼中露出一丝兴味:“立碑造祠,世代供奉?”
当惯了被人唾骂的魔头,这个请求对她来说是颇具新奇的,她考虑了片刻,笑道:“好,我答应你。”
话落,青姬的身影开始虚化,渐渐消失在无双的视线中。
009的声音清晰地响起:“载入世界中……”无双眼前出现一片深蓝的光晕。
*
光晕退散,无双慢慢睁开了眼睛,感受到了身下摇晃之感,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豪华的马车之中。
风声透过车帘隐约从车外传来,与马蹄的声音相互交织,增添了几分冷意。她伸手撩开
车帘,只见外面大雪纷飞,积雪已经覆盖了山间松柏。
马车的内部则是另一番景象,暖黄色的光线从琉璃罩里泄出,与车内的金银绣毯交相辉映。车两侧摆着两个小巧的铜炉,火苗摇曳,散发出宜人的暖意。
马车缓缓停下,车帘从外面被拉开,一名绿色袄裙的侍女走了进来。她微微屈膝,恭敬低头道:“回禀王姬,已经到达边境,秦太子正在外面准备相迎。”
无双点了点头,侍女便开始为她整理仪容。车外,隐约可以听见号角之声和士兵的喊声,秦国太子带着一大队人马前来迎接。
这个世界是一本古早权谋文,讲述的是女主宇文涣儿和男主吴伯昭两人在乱世之中相辅相成,最终一统天下的故事。
她这个身体的原主,就是文里最大的工具人,涂山九尾狐,青氏。
青氏在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曾被吴伯昭的前世所救,长大之后下山,一心想要报恩。吴伯昭将她认作妹妹,以吴国王姬的名义送到了秦王身边,让她魅惑秦王,毁掉秦国在天下人中的民心。
青氏照办无误,很快,秦王□□之名传遍天下,吴伯昭联合其他小国进攻秦国,多年征伐,随即一统天下。
青姬在秦国都城日夜期盼,终于等到了吴伯昭入城的那一天,但是吴伯昭非但没有像是这些年应允的一般十里红妆迎她为后,反倒是揭穿了她狐妖的身份,将她绑上通天台,以妖祟祸国之罪将她活生生烧死了。
想到这里,无双眼前忽然燃起熊熊大火,这火焰红得血腥,蓝得幽深。她只觉自己周身似乎是被烈焰焚烧,疼痛难忍,皮肉仿佛都在哀嚎,那焦糊的味道蔓延开来,让她的脸色一片煞白。
侍女阿瑜眼疾手快,马上伸手稳住了她,避免了一场意外。阿瑜带着几分关切地问:“王姬,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无双回答,声音有些低沉。尽管她尽力稳住了自己,但身体上的疼痛仍未完全散去。
阿瑜为无双披上了厚重的大氅,搀扶着她缓缓走下马车。
风雪中,一个男子正驾马缓缓朝她走来。黑马在风雪中不慌不忙地走来,带起口鼻间一阵白雾,每一步马蹄踏下,都伴随着雪地的轻微压迫声,一路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隔着风雪,无双看不清男子面容,只能依稀见得他蜂腰猿臂,着了一件黑色的锦袍,外头披着一件同色的大氅,被风雪在肩上染了一片雪白。
“那便是秦太子,秦不疑。”随她一起出嫁的景姑姑在她耳边小声道。
原著里,这位秦太子在秦国被灭之后活了下来,成了后期小说里最大的反派,给吴伯昭添了不少麻烦,是个极为难对付的人物。
风雪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整个世界都被包裹在一片白茫茫的纱幕之中。风雪之下,只有那道黑色的影子,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不远处,男子停下马,朝她走来,待到看清那张美玉无瑕的脸,景姑姑和阿瑜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两人中间的无双,更是恍然愣住了。
原因无他,这位昂藏七尺的秦国储君,有着一张和陆慎别无二致的脸。
大片的雪花翩翩而下,天空如同被撕裂开的枕头,银白色的绒毛四处飘散。雪地上,脚印迅速被新落的雪覆盖,无双脚下的紫色绣金的锦鞋也被雪片遮掩。
“009,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片刻之后,009的声音响起:“系统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应该只是巧合。”
风雪中,吴国的送行官站在一旁,与身旁的侍从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走了几步前去,躬身道:“秦太子”。
听到送行官的招呼,秦不疑微微收住了步伐,看向送行官,目光锐利。
送行官随即从一名随从手中接过一只檀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十分精致的白玉壁,在风雪中散发出温润的光芒。
这是两国间的友好信物,也代表了双方的诚意。他将木盒递给秦不疑,而秦不疑从他手中接过,随意的递给了身后的扈从。
直到这时,他似乎才注意到无双的打量,然而他微微转头,目光只在青姬那张绝世的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而后淡淡地唤了一声:“王姬。”
“见过,秦太子。”无双顿了一下,却从秦不疑冷漠的态度中清醒了过来。
他不是陆慎,只是长得相像罢了。
收下玉璧后,秦不疑没有多作停留,他翻身上马,马蹄踏雪发出沉闷的声响。而无双也被阿瑜扶上了马车,车内,火炉温暖如春,无双褪下大氅,不多时,马车缓缓地再次启动,随着秦不疑的队伍,在风雪中朝着秦国的方向前行。
马车的轮子碾过坚硬的冰雪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次转动都与地面摩擦出一声轻微的响声。冰凉的空气透过车窗的缝隙吹进马车,但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只留下了微微的风雪声。
车厢中央摆了一张小巧的红木茶几,上面放着一套青瓷茶具,茶水在盖碗中冒着袅袅热气,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茶香。
无双正捧着一只斗笠盏,里面的茶水已经见底。她将茶杯放在桌上,阿瑜见状,便从炉火旁边取下茶壶,重新为她斟满茶水。一边倒,阿瑜有些不满地嘟哝着:“您好歹是王姬,那秦太子也太不客气了。”
景姑姑摇头,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秦国如今势大,占了九州半壁江山,这半壁江山里,有三分之一都是秦太子打下的,能不傲气吗?等到王姬到了秦都,得了秦王青眼,一切都不一样了。”
话音刚落,突然马车的速度放缓,最后伴随着马蹄在雪地上短暂的急刹声,车子停了下来。两人对视一眼,明显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一系列急促的脚步声和铁甲摩擦的声音迅速传来。
"有埋伏,列阵!" 外面的呼喊声几乎同时爆发,混杂着不同的音调,但无一不在传达着一个消息——他们遇伏了!
马车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听见周遭嘈杂的声音,阿瑜忙撩开沉重的车帘去查看外面的情况。
她的手刚触碰到车帘,无双只听“嗖”的一声。下一刻,阿瑜忽然直挺挺地倒在了马车正中,额心插着一支玄铁羽箭。
阿瑜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发不出声音,片刻之后,她眼眸中的光彩逐渐消失,额上的鲜血如小溪一般流下,瞬间染红了地毯。
景姑姑只震惊了片刻,而后眼疾手快地将一块披风盖在了阿瑜身上,挡住了那骇人的一幕。
但对于无双来说,已经晚了。在见到阿瑜脸上鲜血的那一刻,她的眼中闪过一道暗芒,血液随之开始翻腾,她心下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躁动——血,她想要饮血!
浓烈的血腥气传来,无双体内的躁动之感越发明显。
青氏一脉的九尾狐,虽然法力高强,但是天性嗜血。
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使得无双的呼吸变得沉重。
车外,杀伐声震耳欲聋,忽然之间,车帘被人拉开,一只沉重的铁靴踏进了马车,随后,一个铁盔下遮住了大半脸的蛮人出现。身上的皮袄带着雪地的寒冷,铁甲发出金属的清脆声响,手中的长矛映衬着寒光,带着冷漠的杀气。
景姑姑见状,如母狮一般将无双护在了身后,蛮人注视着眼前的猎物。步步逼近,景姑姑步步后退,却没有让开半寸。
两人被那蛮人逼到角落,然后,长矛如闪电般刺出,速度之快,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径直贯穿了景姑姑的身体。
鲜血喷涌而出,景姑姑跪倒在地毯上,月白的褙子被染成深红,那蛮人毫不在意的人绕过她的身体,毫不犹豫地伸手捉向无双。
但就在他即将触及无双的一瞬间,无双只听到利刃刺进血肉的声音,而后,那蛮人突然如石雕般静止。随后,他像是被巨力推倒,重重跪倒在地。
当他跪伏倒下之时,那把闪着冷光的玄铁金刀,正好映入了无双的视线。
雪夜,凄惨月光之下,银白色的飘雪如同碎玉般洋洋洒洒。
车厢外,秦不疑白玉似的脸上满是未干涸的血迹。他快步冲到无双面前,长臂一伸,滚烫的手紧紧地攥住了无双的胳膊,低声而迅速地说:“走!”
第32章
风雪如刀, 刺骨的寒气席卷了整个峡谷。漫天飘洒的雪花在凄凉的密密麻麻的落下,如同幕帘遮蔽天空。
无双踏出车门,她的长裙在风中摇摆, 青丝被风雪打湿,紧贴在脸颊上。极目望去, 周围的秦国卫兵已经倒在了雪地上, 他们的铁甲和武器沾满了鲜血, 将雪地染红, 风中漫步时传来铁甲和兵器的撞击声, 只是那声音却越来越小。
那些蛮人有备而来。他们占据了有利的地势, 密集的箭雨无处可躲,剩下的少部分残军也没能抵抗住源源不断涌上来的战士。
不过片刻时间, 无双就和秦不疑被包围在了那些皮袄铁甲的蛮人之中。
秦不疑站在她身前,挡住了一部分的风雪, 无双仰头, 只看得到他大氅背后。被不知是水还是雪沾上,湿哒哒的一片。
蛮人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他们围住, 无双眯了眯眼,背在身后的手,指尖转动,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手心绿光大盛。
然而就在此时,秦不疑的声音低沉地传来:“跟紧我。”
无双没说话,手中绿光却渐渐消散。
她抓住了秦不疑的袖子, 又走近了些, 这才嗅到,他身上有着和陆慎一样的香味——那是一股极为浅淡的薄荷气, 不同的是,此时那薄荷气夹杂着一股血气,混杂之下的味道让无双一下子躁动到了极点。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却只觉得他身上的气味比自己方才在阿瑜和景姑姑身上闻到的要香甜百倍。
无双抿了抿唇,极力克制下了体内的躁动,抓着秦不疑袖口的手,指尖攥的发白。
风雪铺天盖地,夜色之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只有秦不疑手中那把金刀在夜空中划出道道亮如闪电的轨迹。每一次金刀落下,都伴随着一名蛮人的倒下,他的身影在雪地上快如幻影,刀法之烈,无人可挡。
无双跟在他的身后,只听得金刀与长矛交击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雪夜中格外刺耳。每一次的交击都带起一片血雾,与飘落的雪花混合,染的两人一身红白
蛮人们仿佛被这一幕震慑,他们的进攻越来越迟疑,直到有些人开始退缩。而秦不疑动作只快不慢,刀影如风,快速的切破了蛮人们的包围圈。
趁着蛮人们犹豫的片刻,他反手拽住无双,拉着她快速的朝着半山腰枯树横生的密林而去——
雪夜之中,两人的足迹不过片刻就被掩盖,秦不疑拉着无双一路狂奔,身后蛮人的追赶声绝然不息,两人路过半山腰一块岩石,秦不疑抓着她,迅速地躲到了岩石后面。
蛮人们跟着两人急速上山,脚下的雪地被他们踩得吱吱作响。在风雪的掩盖下,他们似乎并未注意到路边的这块岩石,也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异常。三三两两地,他们追逐着飘渺的风雪,走得更深入了山中。
雪地之中,无双和秦不疑紧贴在一起,那股微凉的薄荷气息与他身上浓烈的血气交织,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香气。在这朦胧的月色下,无双追寻着那股血腥的来源,看到了秦不疑脖颈处的的伤口。
光洁的皮肤与那深红的血渍形成强烈的对比,无双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桃花眼里对于血液的渴望愈发明显。秦不疑似乎是感受到了危险,低头看向无双,却见她的目光固定在他的脖颈上。
他眯了眯眼,还没来得及反应,无双却已经再也抵抗不住血液的诱惑,扑将上前,将他推倒在了雪地上。她的动作是那么的迅速而猛烈,下一刻,她双唇轻覆盖在他脖颈上的伤口,吮吸起来。
背后冰雪的寒凉和脖颈间滚烫儿柔软的触感形成强烈的对比,让秦不疑晃神了刹那,无双的身体紧紧的压着他,刺鼻的血腥气中,掺杂着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
颈脖处那滑腻微痒的触感传来,秦不疑喉头一颤,猛地回过神,他一把抓起无双的发丝,用力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拉开。无双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月色下,女子唇角的鲜血与她皓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青姬那张绝色的脸上,泛着浅浅的,欲望被满足之后餍足。
雪花轻轻落在两人的肩膀上,又迅速消失。
秦不疑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探向脖子上的地方,冷风中,他能感受到女子双唇残留的丝丝温热,周围雪地中,隐约能看到几滴未完全凝固的血迹。
无双松松散散的倚靠在巨石旁,墨发如瀑,翠绿的衣衫衬的她肌肤更加皓白,裙摆散落一地,上面点点的染着血污。
绝美而诡谲。
“你是什么人?”他低声质问。
无双没有回话。秦不疑的血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快乐,那余韵久久不能平息,让她似乎难以思考。恍惚之间,她似乎是看见了陆慎。
唇角勾起一丝笑意,突然,她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慢慢抚摸着秦不疑的脸颊,指尖带着一丝凉意,滑过他的皮肤。
“师兄,是我呀,又不认识了吗?”她声音喃喃,眼里却盛着几分温柔和怀念。
秦不疑微微退后,躲开了她的碰触,下一刻,却忽然倾身向前,快如闪电的将无双压在石壁上。石壁有一块凸起,冰凉的石面与她的皮肤相撞,腰部传来一阵闷痛。
夜色朦胧,月光将周围的林木和大地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一丛丛杂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秦不疑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匕首,刀刃在月光下发出寒光,一端紧贴她嫩白的颈脖,与她的肌肤几乎贴合在了一起。
雪花继续飘落,落在她的发梢、眉间,而她那起伏的胸口,似乎也因为腰部那突如其来的疼痛而快速地起伏。
匕首的锋利刃口,就这么划破了无双白皙如雪的颈脖,血红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滴在雪地上,与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疼痛让无双清醒了两分。
这人不是陆慎。她迷迷糊糊的想着。
“说,你究竟是什么人!”秦不疑目光凶狠。
无双背靠着石壁,轻轻皱了皱眉,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危险。下一刻,她手掌中凝起一片绿光,她突然发力,掌心的绿光如箭一般射出,直取秦不疑。
秦不疑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身形被打飞,重重地撞到了一旁的巨石。那“砰”的一声,如雷震,石头的碎屑飞溅四散,扬起一片雪雾。
山上,那些蛮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只听得一阵一阵脚步声。重重的、急促的,如同一群巨兽在踏雪前行。这些脚步声伴随着粗犷的呼吸声和低沉的交谈声,越靠越近。
紧接着,他们似乎是看见了秦不疑,一连串的怒吼声划破了夜的宁静,无双从石壁后面探出头,视野中,只见那些蛮人如同被激怒的野牛,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怒气冲冲地从半山腰往这边冲了过来。他们的步伐疾快,冰雪溅起,与他们的吼叫声混为一体,如同即将掀起一场风暴。
秦不疑的反应迅速,他从地上弹起,似乎能感受到那来自大地的震动。他伸手,想要抓住无双,带她一同逃离。但突然,他们的脚下发出了一声巨响,那是大地被撕裂的声音。
远处的山坡上,原本安稳的雪层此刻却动了起来,就像是被什么巨兽撞击,然后开始崩塌。雪块与雪块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如同狂风中的狂怒之狼。
秦不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抓起无双的手腕,力道极大,像是要将她与此生死相托。两人的身影飞快地沿着山路往下冲,然而,雪崩的速度与他们相比如同龙卷风般猛烈,一块块雪块像是有生命一般,紧随其后,似乎要将他们吞噬。
雪潮如海翻涌而来,在秦不疑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他感觉自己似乎是落入了一个十分温暖的怀抱。
*
当秦不疑的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昏黄般的火光。火堆上的木柴噼啪作响,火焰时高时低,舔着木头,每一次舔舐都带起一串火花。火光下,有几只兔子正绕在简易的木架上,油滴滴答答地滴在火堆里,发出“滋滋”声响。
兔子的皮毛已经被剥去,露出金黄色的皮肤,随着火焰的舔舐,不时冒出香气,让人食欲大开。
不远处,女子一身翠裙半倚着靠在石壁旁,长发如瀑,松松的用一条布条挽住,抓着金黄的兔肉,手指毫不犹豫的撕下了一块烤兔肉放入口中,吃的正欢快。她动作优雅有随性,和身旁那小山一样高的骨头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人正在一个山洞中,内部的石壁经过岁月的侵蚀和风水的冲刷,显得凹凸不平,洞内被火堆烘烤的十分暖和,不多时,秦不疑额头上就冒了一层薄汗。
洞内昏暗,只有火堆旁边的区域被熊熊火光打亮。火影闪烁,墙上的影子如同鬼魅,千变万化。
秦不疑坐起身,大氅下显露出他那件沾满血迹的衣裳。脑袋仍在嗡嗡作响,他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烧烤的兔肉香味四溢,秦不疑的鼻子微微动了动,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几只正在转动的兔子,金黄的表皮在火光下更显诱人。
无双嘴边沾着一些油渍,她手持兔腿,粉唇上下移动,每一次咬下都伴随着清脆的声响。看到秦不疑醒来,她的目光短暂地与他交汇,嘴上动作却没停。
不远处,透过洞口,可以看到外面淡淡的阳光。
秦不疑忽然回想起记忆里的最后一幕——巨大的雪块滚滚而来,白茫茫的浪潮将他们掩盖,而在那个冰冷的刹那,他似乎是被无双抱住了,那怀抱柔软而温暖,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幽香。
一瞬间,他又想起雪夜里,女子覆在自己颈间的唇,他下意识的抬手去摸自己的伤口,却摸到了一条柔软的布条。透过那层薄薄的织料,伤口隐隐作痛。
他皱了皱眉,沙哑着声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无双转过头来看他,火光映为她冷白的肌肤平添了几分暖意。她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了半响,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兔腿,漫不经心道:“妾乃吴国王姬,更是……殿下的救命恩人。”
听她话,秦不疑的变得更为深邃,他薄唇紧抿,好像在压制着什么情绪。
袖袍之下,十指攥握成拳,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里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山洞外,寒风呼啸,雪地的表面被阳光化去,又再次结冰,反射出眩目的光亮。
秦不疑起身朝着洞口走去,踏出洞外,雪地的硬壳被踩碎,随着他一步一步发出“噼啪”响声。他弯腰抓起一把雪,送进嘴里,冰凉的感觉瞬间席卷舌尖,带给他片刻的清醒。
远处,几只雪兔跃过雪地,留下一串串的小脚印。
秦不疑低头回到山洞,脚步在洞内发出微微回响。山洞内的火堆依然熊熊燃烧,为这片黑暗带来了温暖的橙红色光晕。火舌摇曳中,无双的影子在洞壁上跳舞,她坐在火堆旁,那微弱的火光映在她脸上,赋予她一丝别让的神采。
秦不疑站在火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黑衣墨发与洞内的黑暗融为一体,他轻咳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一些:“孤……睡了多久?”
无双放下兔腿,用指尖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缓缓答道:“大概两三天。”
她话落,秦不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身体一晃,险些摔倒,他手急眼快的扶住了一旁的墙壁,这才看堪堪稳住身形。
无双目光从火堆转移到了秦不疑身上。她看到他苍白的脸,和眼下浓郁青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动作僵硬了片刻。
火炉上的兔子肉滋滋冒着热气。她将它火炉上取下,递给秦不疑,道:“你太久没吃东西了,吃了肉缓缓就好。”
话音刚落,脑海里传来009机械的声音:“宿主可真会安慰人。要不是你这几天把他当血包吸,他也不至于成这个样子。”
闻言,无双撇了撇嘴,看向手里的兔子肉。
她不知道,这具身体对于血肉的渴求大的惊人。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饥渴感,无法摆脱,无法满足,自从她穿越到了这具身体里,那种饥渴便如影随形的伴着她。
她咽了咽唾沫,抬头,目光落在秦不疑脖颈间那条翠绿的布带上,片刻后,却垂下了眼。
不能再吸了,再吸他人该没了。
第33章
夕阳西落, 山洞内的火光越发微弱,一缕残阳透过洞口洒入,将洞口的积雪染成金黄的颜色。火堆旁, 无双和秦不疑相对而坐,彼此无言, 只是默默地听着火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时不时, 火星四溅, 照亮一人的面容。
在着沉默之间不知过了多久, 山洞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打破了天地间的静谧。马蹄声越来越近, 越来越密集。
无双和秦不疑几乎同时站起身来,秦不疑披上身上的大氅, 两人并排走到门口,眼前的景象让秦不疑深幽的瞳里闪过一丝亮光。
只见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不远处, 一队飞骑正快速靠近。这些骑士身穿银白色的铁甲,甲片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他们马背上的红旗猎猎飘扬, 旗上的徽章在风中隐隐可见。
雪地中,为首的人身披玄色斗篷,领口嵌有白狐毛领边,随风晃动,马蹄深深地踩在厚实的雪层里,溅起了一片片雪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对人马迅速靠近, 不过片刻时间就来到了两人面前。为首之人迅速地勒住马, 热气从马鼻中喷出,和冷空气结成一缕缕白雾。他走到秦不疑面前, 单膝跪地,请罪道:“臣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秦不疑淡淡道了一声:“无妨。”
这时候,那人才抬起头来,目光却被秦不疑身旁的无双所吸引。冰天雪地之中,无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翠色长裙,裙摆被撕碎,参差不齐的拖在雪地上,却丝毫不减女子绝色,反而给了她几分随性,就像是传说中的雪妖,美艳的让人不敢直视。
侍从的眼神呆愣了一瞬,然而很快,他的目光却被她肩头的坠子吸引——两片金制的凤翎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眼的光。他立刻垂头道:“见过吴王姬。”
“这位是?”无双挑眉,看向秦不疑。
“这是孤的卫率,尉迟垣。“
秦不疑话落,无双眨了眨眼,“原来是卫率大人,有劳了。”
雪地中,尉迟垣的斗篷被风轻轻掀起。
“王姬言重。”他说完这句话后,略微踌躇,眼眸中似乎有些许波动。他弯腰,凑近秦不疑的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那声音几乎被雪中寒风掩盖。
雪地上的反射出橘黄的夕阳,照亮了秦不疑的面容,也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他稍微侧过脸,望向站在一旁的无双。
他没有迟疑,只是简单地应道:“无妨。”
随后,从队伍的中部,一个身穿劲装的护卫牵出一匹骏马,那马毛如雪,尾巴随风轻轻打摆。秦不疑翻身上马,随后他的视线再次锁定无双,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无双没有动作,她细细的眉稍微皱了一下,表情疑惑。秦不疑轻轻地挑起唇角,似乎带有些许戏谑:“他们没有多余的马了,王姬不妨将就一下。”
话落,那白马打了一个响亮的鼻息,似乎是在催促。无双看了一眼骑兵队,而后伸出了手。秦不疑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力一带,她的身体如羽毛般轻盈地被带上了马背。
尉迟垣这时方才回头道:“待回到代县,便有马车和卫兵护送王姬入京。”
无双点了点头,隔着薄薄的衣裙,可以感受到秦不疑身体滚烫。
骑兵队极速前行,一天之后,终于到达了秦国边塞的代郡。
骑兵队伴着傍晚的微光到达代郡,铁蹄踏雪,引起了雪地下蒙蒙细雾。天色逐渐暗淡,阳光将最后的余晖洒在了代郡的城墙上。守卫塔和烽火台冰冷的高耸在一片银白之中,城门两侧的大旗在冷风中猎猎作响,城门口已经有一队仪仗队伍排成两排,最前方站着的,便是代郡的郡守。
郡守李维勇清瘦白皙,青色官服与他的肤色十分和谐,外披的白色大氅在风中飘扬,身旁跟着一群当地的官员和仆从。他上前几步,对着秦不疑行礼道:“臣李维庸参见太子殿下。”
秦不疑并未下马,他的目光从李维庸身上扫过,简短地说:“进城再说。”
话落,尉迟垣便带着人马便穿过城门,宛如一股洪流,涌入了县城中。
穿过繁华的街市,秦不疑将无双送到驿馆门前,无双下马,翠色的衣裙在夜风中显得极为单薄。
李维庸一早收到消息,吴国的王姬身旁没有侍奉的人,便临时准备了几个当地的丫鬟与一位年纪稍大的婆子。婆子的眼睛饱经风霜,但依然炯炯有神。手里捧着的袖中炉散发着腾腾热气。
对无双行里之后,她赶忙迎了上来,对着这神仙妃子似的女子怜惜道:“仙人嘞,这冰天雪地的,贵人这么穿的如此单薄,可怜见的,水已经烧好了,快随奴婢去泡个澡,暖和暖和身子吧。”
婆子说着,就将袖中炉放入了无双的手中,那股热气顺着她的手心蔓延。无双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到身后秦不疑深沉的声音:“王姬可先行在驿馆安顿下来,过两日便可随孤回京。”
无双轻轻点头,然后跟着婆子走向后院,浴室的灯火已经亮起,暖意融融。
黄杨木浴桶里,清水蒸腾着热气,无双泡在其中,热水将她的肌肤浸润得如同美玉。纱布包里的草药和生姜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水珠滑过无双的身体,最后滴落进缸中,发出轻轻的水声。
不久后,她从浴桶中站起,身上的水滴被一块白色的细软毛巾轻轻拭去。婆子为她取来一身青色长裙,细密的刺绣应当是这代郡能找到的最好的衣裳。长裙外,婆子又为她加了一件粉色的褙子,衣摆处细长的流苏轻轻随风摇摆。
这副狐妖的身子感受不到凡人的寒冷,但是无双并未拒绝,任由那婆子为自己整理衣物。
穿好了衣服,一个身材娇小,眼眸明亮的小丫鬟来到她身后为她打理头发,小姑娘手巧,十分伶俐地为无双梳起了流云髻,银簪穿过头发,紧紧固定。
正在此时,沉闷的敲门声打破了房间的静谧。小婢女轻步走到门边,缓缓打开,月光下,秦不疑的身影高达而挺拔。他已经换下了那身染血的衣服,脖子上的伤口也重新被绷带缠住。
他的眼神落在无双身上,简单地开口:“郡守举办的接风宴,王姬随孤一起去吧。”
雪地之上,秦不疑的车架简单大气,两旁的烛火随风摇曳,折射出微弱的橘黄光晕。无双随他上车,车内暖炉融融,皮毛坐垫柔软而细腻。
车轮在砖石地上上发出节奏性的嗒嗒声,不多时,两人抵达了郡守府。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前院,府门两侧站了不少卫兵。
郡守府的大厅简单而实用,木梁粗犷,大厅中央铺着几张长条形的桌子,桌上铺有深色的麻布,上面则是些北地特有的食物。油灯在桌子两端摇摇晃晃,发出浅浅的光,给大厅带来了些许暖色。
无双与秦不疑并肩而坐,那张绝色的脸从出现的那一霎那,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只是碍于秦不疑就坐在她身边,因此即使好奇,也无人再敢去看她第二眼。
李维庸身着深色长袍,他手中举着陶杯,杯内酒液波动,是用秦国北地特有的山里红酿出来的酒。他他走上前,对秦不疑微微一礼,道:“太子殿下和王姬吉人天相,一路波折实在是辛苦了,今夜还请好好享受。“
话落,一队乐师捧着琴瑟笛鼓走了进来。他们坐在低矮的坐垫上,各自准备。李维庸轻轻拍手,琴音悠扬而起,鼓乐欢快不已。
紧接着,一群舞姬们也走了进来,冬夜寒冷,她们身上的布料却少的可怜,五颜六色的轻纱裙摆随风摇曳,仿若七彩流云。
大抵是北地的舞姬,舞姿既有北地的粗旷,又有有异域的柔美,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厅内的烛火闪烁,将一切都染成了欢快的橘色。众人沉浸在这温暖的光芒中,伴随着鼓乐的节奏,气氛显得热烈又祥和。
舞姬们的裙摆飘飘而舞,烛光下,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双手翻转灵活,脚步跟随鼓点,轻盈如风。
就在在场人都为这这舞蹈而沉醉时,无人注意到其中一名舞姬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光。她在走到无双和秦不疑面前的一瞬间,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匕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舞姬动作快如闪电,让人几乎看不清楚。但秦不疑的动作更快,
他侧身,在刹那间牢牢地锁住了舞姬的手腕。随后,那支充满杀机的匕首从舞姬的掌心滑落,落在地砖上,发出一声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原本气氛喧闹的大厅瞬间变得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见首次袭击未果,那名舞姬脸上露出一丝决绝,随即转头向她的同伴们示意。另外两名舞姬似已预料,毫不犹豫地跃起,朝秦不疑扑去。但秦不疑似乎早有准备,他眼中一片冷冽,疾取桌上的银筷,精准而又迅速地击中了两人的咽喉。
就在筷子插入两人颈脖的瞬间,他侧头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无双,然后像是故意似的,抽出了筷子。一瞬间,鲜红的血液顺着那个狭小的洞喷涌而出,泼向四周。
血水飞溅,如同一波红浪涌来,没给无双任何反应时间。
鲜红的液体如瀑布般落下,洒在她的青色的衣裙上,瞬间将她浸透,血液顺着她的面颊不断滑落,落在肩上,身上,像是一朵朵血莲绽放。
第34章 (三章合一)
大厅内, 仍旧飘散着浓重的铁锈味,烛火震颤,鲜红的血渍溅湿了桌布, 染红了地板,原本喧闹的宴会变得死一般地寂静。
无双坐在座位上, 雪白的脸颊上被血迹污染, 那鲜红在她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她缓缓抬头, 看秦不疑, 却见他也正看向自己, 目光凛冽。
浓烈的血腥气围绕着无双, 无双扫了一眼惊恐的众人,用尽了全力才克制住自己去舔脸上血的冲动。
“臣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李维庸快步走到秦不疑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声音都在发颤。
秦不疑看他一眼, 对着尉迟垣淡淡地道:“尉迟垣,把人带下去审。”
尉迟垣应声而去, 活着的两个舞姬已经被侍卫五花大绑地捆成了两只肉粽子。
秦不疑缓缓站起,一手扶住了无双的手臂,另一手则将桌上那双沾满鲜血的银筷放下。
“真是抱歉,孤送王姬回去吧。”
无双秉着呼吸,仿佛这样便可不被那血腥气吸引。她此时可以确定,秦不疑是故意的,他在试探她。
若是她在此刻暴露, 只怕是真的要被这些人当妖祟就地处死。
无双眯了眯眼, 随着他站起身来。秦不疑扶着她,走到门口才道:“都散了吧。”
马车摇摇晃晃地在砖石路上行驶, 车轮滚过,发出沉闷的回响。车厢内,沉浸在一种怪异的平静之中。无双浑身浴血,每次马车颠簸,身上未干的血迹便随着衣摆,滴滴答答地落在车厢的地毯上,留下一片殷红。
秦不疑掏出怀中的帕子,却只是不紧不慢地擦拭了自己染血的手指。白绫帕子在月光下沾了浅浅的血污,他不慌不忙,目光却始终在无双身上不曾离去。
无双看着他,忽然笑了。
“太子殿下好功夫。”她的声音不似从前抚媚,多了两分理智和冷清。
“王姬谬赞。”月光透过车窗映照在秦不疑的脸上,映出他唇边浅浅的笑意,丝毫不像是刚才经历了一场刺杀的人。
秦不疑笑得玩味,车轮滚过一个坑洼,马车晃动了一下,带动两人微微晃动。
无双又问:“太子殿下心情很好?”
秦不疑挑眉:“王姬何出此言?”
无双眯了眯眼,下一刻,却猛然靠近——
马车在脚下晃荡,映着银白的月光,车厢内的空气仿佛被定格,紧张到让人窒息。
无双突然的靠近让马车里的空间仿佛被挤压。她的脸被鲜血染得诡异,鲜红与皎白的对比,让她在月光下更显妖异。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流露出一丝阴冷,模样诡异得像是画本里的怨鬼。
“妾好歹对殿下有救命之恩,殿下此番,不是恩将仇报?”
无双突然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滑过他的脸颊,指尖沾染的血迹在他白皙面颊上留下了鲜明的印迹。
秦不疑的身体本能地往后退,但无双的手下突然加力让他无法挪动分毫。她的手指,轻轻移至他的眉心。一抹绿光从她的指尖闪现,如同萤火虫般,飞入秦不疑的眉心,再无踪影。
无双撤手,秦不疑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如铁爪般钳住了她的手。
“你对我做了什么?”
马车内的烛火在无双的面部投下微妙的阴影。
她伸手,灵巧地解开了秦不疑腰间的短匕首,抽出刀刃,刃尖在月色下映出一点寒凉的光。她抬起手,快速地往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血液潺潺从伤口渗出,和身上的血污混在了一起。
秦不疑霍然间感到了一阵刺痛。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腕上竟也出现了一个鲜明的伤口,与无双手上的伤口别无二致。血珠沿着伤口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月色顺着车帘落进了马车里,无双的脸颊在这淡淡的光芒下,泛起一抹奇异的光泽。
她笑:“一个小小的,保护措施——妾若是受了伤,殿下亦不能免罪。若有朝一日,妾遭了难,殿下只怕是要陪着妾身一起受罪了。”
车窗外的风吹动她的发丝,吹走了马车里浓烈的血腥味。
突然,车夫拉紧了马缰,车轮摩擦地面发出了尖锐的刹车声,马车戛然而止。
不待请不疑反应,无双推开车门,缓缓地下了车。染血的衣裙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红痕。她转过身,微微扬起头,透过车窗看向里面眉头紧拧的秦不疑,声音含笑:“今夜殿下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罢她便转身进了驿馆,只留下马车内秦不疑神情复杂。
月色下,庭院内的枯枝随着寒风轻轻颤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无双回到院子里,她的裙摆在石板上留下了湿润的血迹,让看守的侍卫不禁侧目。
婆子和丫鬟早已等在院子门口,见到她满身鲜血,脸上只剩下了惊恐。婆子的手颤抖着说不出半句话来。而年轻的丫鬟则是不敢看,双手捂着嘴,只怕一时之间吓得晕过去。
但无双并未为此停下,她走到屋里,反手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青铜的烛台上烛火摇曳,屋内一片静谧。窗边的木案上,一盏瓷炉里的香烟缭绕,却压不住无双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无双身后的窗户映着银白的月光,浸润了她的头发,正淌着殷红。
窗边的紫檀木案上,一盏瓷炉里的香烟缭绕,散发出一丝丝的沉香味,和空气中的血腥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房内的珍珠帘随风摇摆,与竹帘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月光下,她伸出手,手背上的血迹如同经脉蜿蜒,凝视着那只沾满鲜宜华血的手,接着,她将手送到唇边,轻轻缓缓地舔了舔那血。然而,当她尝到了那血的味道,整个身体都略微僵硬了一下,她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咸腥苦涩,无双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不知为何,这血的味道和秦不疑的天差地别,难吃死了。
体内那股渴望血液的冲动再次涌上,她深吸一口气,有些烦闷地放下了手。
正在此时,门忽然一下被推开,无双回头,只见那婆子小心翼翼地探入半个身子,那灯火之下,她的脸上全是担忧与害怕。
她低着头,似乎是不敢与无双对视,只是颤抖着声音问了出来。
“贵人,您,您没事吧?”
无双将手背在身后,看着那婆子,片刻后只道:“无事,宴席上出了些岔子,帮本宫再烧一盆水罢。”
天上纷纷扬扬地下起小雪,驿馆外,秦不疑的马车缓缓移动,车辕在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马车一路回到县令府,马车停稳后,秦不疑下车,柔和的雪花飘飘摇摇地落在他玄色的大氅上。
李维庸身着单衣,急匆匆地从一旁的长廊跑出来,他的靴子踏在积雪上,发出“吱吱”的声音。在距离秦不疑还有两步之遥时,他突然加速冲了过来,整个人几乎是扑到地上的,双膝重重地碰撞到石板,发出了清晰的声响。
“殿下,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李维庸的声音发着颤。
正在此时,天空的雪花似乎变大了,飘落的速度也更快。秦不疑的袍子上已经积聚了薄薄的一层雪。他看了李维庸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清者自清,舅舅先回去吧。”
见他面色不虞李维庸不敢再多言,连忙应了一声,然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秦不疑的房间位于府中的最深处,两侧的木门半开,门口站着两名身穿铁甲的亲兵,他们身材魁梧,双手抱剑,见了秦不疑回来,纷纷下跪行礼。
尉迟垣身着劲装,衣角处血迹未干,正等在门口,看到秦不疑过来,他迅速上前行了一礼,与秦不疑同行进入房间。
房间内部的案台上燃着淡淡的苏合香,尉迟垣咳了一声,开始禀报:“殿下,属下审了那三人。有两个没看住,咬碎了藏在牙间的毒自尽了,但是最后一个嘴巴不言松了口,说是鼎盛阁的。”
鼎盛阁乃是个□□的地方。
听到尉迟垣的话,秦不疑笑了,“出钱买孤的命?有意思。”
他看向尉迟垣,尉迟垣微微低头,继续道:“属下已经给下面的探子发了消息,不日便能知道背后之人是谁。”
秦不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声音如玉石落地,清脆悦耳,复道:“你私下再去查一查李维庸私下有没有什么古怪。”
尉迟垣瞬间站得更直:“李维庸乃是李相二子,也是您舅舅,明年便要调派回京,他……”
秦不疑的眼神转向他,尉迟垣的话语戛然而止,低头道:“是!”
“行了,出去吧。”
话落,尉迟垣正准备转身离开,但被秦不疑再次叫住。
他快速回过头,看向秦不疑。
秦不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一条细细的新鲜伤疤蜿蜒而上,堪堪止住血。
他复又道:“你再去给孤打听打听,通晓五行八卦之术的术士。”
*
雪花纷纷从天而降,将大地装点成了一片银白。寒风吹过,护送无双去往王都的侍卫铁甲黑靴,呼吸之间,从口鼻冒出一朵朵白雾。远方,夏都城墙上的守卫们点燃了火盆,火光与雪景相映,将雪面映出橘红。
车队渐渐靠近夏都的大门,城门两侧的松树已经被雪压得低头。主街道的商贩早已收摊,两旁的屋檐下,一排排的冰凌折射出月光清晖。
车队到达驿站的时候,天上再次扬起大雪。车轮滚过厚厚的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几名站在驿站门口的仆役打着灯笼,照亮了前方的路。
车轮在后院缓缓停下,婆子小心地掀开了车帘,雪花飘进车厢,落在了无双翠色的袄裙上。她从车内走出,脚踩在软软的雪地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婆子为她披上了一件厚重的披风,看向她声音有些心疼:“贵人一路舟车劳顿,在夏都好好休息。”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无双的身上。雪花飘落在她黑亮的发丝上,月光映出她面庞苍白,眼底青黑。
婆子扶着她一路往二楼走去,金线的绣花鞋尖轻轻点在积雪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足迹。
秦不疑站在不远处,看向无双有些虚弱的声音,浓密的眉毛下,目光带着大量。他的手轻轻放在剑柄上,拇指轻轻捻着银丝兰线的剑穗。
无双从下车开始,目光就若有似无的看向秦不疑,目光停留在他修长的脖颈上。那里,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每一次跳动都仿佛敲击在她的心上。她的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仿佛可以感受到那血液中蕴含的丝丝甜意。
众目睽睽之下,无双的目光艰难的从秦不疑的脖子上移开,一步步朝着楼上走去。
驿馆的房间里,暖黄的灯光投射在檀木家具上,墙角的香炉中泄出淡淡的香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沉浸的香气。窗外,冬夜的寒风呼啸而过,吹过窗户,传来阵阵尖锐的风声。
无双沐浴之后半卧在床榻上,身上盖着一层厚实的绣被。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双唇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长长的黑发发尾不过几天就开始有些枯黄,散落在枕头上。
门口处,婆子轻轻敲了敲门进来,手里托着一个食盒。她缓缓走进房间,小心地将食盒放在桌上。食盒中的蒸汽透过盖子,飘出一丝丝的香气,是刚刚出锅的热饭和几道精致的小菜。
“贵人,用点儿晚膳吧,这一路来您都没怎么吃东西。”
无双靠在床上,只觉得浑身酸软难受,闻到食盒内食物的香气,不由有些恶心。
她皱眉,摆了摆手道:“拿出去,我不饿,这东西我闻了恶心。”
“贵人,人是铁,饭是钢,您一点儿东西不吃,这怎么行?”婆子好言相劝。
无双抚着额头:“让你拿出去就快拿出去,哪里来那么多废话。我不饿,出去!”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秦不疑——那白皙的颈脖上浅浅的青色脉络,只要轻轻一咬,鲜血就会随着那脉络喷涌而出,温暖而甘甜。
她紧了紧喉咙,看着婆子踟蹰的身影,不耐烦的重复道:“快拿出去!”
婆子看她那张巴掌大的脸上满是烦躁之意,挣扎了片刻,拎着食盒退了出去,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只留下无双一个人。
月光透过窗纱,斑驳地映在驿馆的木地板上,室内,无双想起秦不疑,呼吸声越发沉重。
婆子被无双赶出来,无奈之下只得回到自己的下人房。冬夜寒冷,她煮了一壶姜汤御寒。粗白瓷杯子里,淡黄色的姜汤热气腾腾。
此时,门忽然开了,一道细细的影子从门缝中探了进来,是从代县与她一起来的小丫头圆圆。园园穿着简单的麻布裙子,外头套了件棉袄,黑发散乱地垂在她的背后,眼下青黑却比无双还要严重。
婆子见状,放下茶杯,问:“圆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明早还要伺候贵人。”
圆圆垂头:“阿婆,我不敢睡。”
“为何?”婆子眉头微皱,却招手让圆圆来了自己身边,又取了只陶碗来,给源源倒了碗姜汤。
圆圆抬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眼中满是恐惧:“一路走来,不少地方都在传,夏都有吃人饮血的妖怪,专挑晚上捉人,我怕被那妖怪捉了去。”
婆子闻言,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什么妖怪,都是骗小孩子的,你莫要相信那些故事,这地方是专门给贵人住的,外面都是带刀的兵老爷,妖怪可进不来。”
闻言,小侍女“嗯”了一声,双手紧紧抓住婆子的袖子,身体却还有些颤抖。
“阿婆,今晚我能跟你一块儿睡吗。”
婆子看了看眼前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叹了口气,道:“天气冷,快上床吧,我烧了汤婆子,被子里暖和。”
月光从窗外洒入,照出圆圆的脸由阴转晴,麻利的脱了鞋,钻进了被窝里。
二楼,秦不疑缓缓地行走在长廊上,每走一步,木地板都发出轻微的响声。屋外的灯笼照亮他玄色长袍上银丝暗线,蛟龙出海,龙爪狰狞。
当他走到走廊正中的门前,犹豫了片刻,最后轻轻敲了两下。
“谁?”
女子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是孤。”
“殿下进来吧。”
闻言,他推开门,明明灭灭的烛光中,无双倚在榻上,露出一半肩膀,在月色下白得发光。
秦不疑拧了拧眉,微微侧过了目光,道:“孤听侍奉的婆子说,王姬已经好几天没用过膳了,可是身体不——”
话还没说完,床榻上的人影猛然动了。只是刹那间,房门“砰”的一声紧闭,无双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只手将他紧紧抵在墙壁上,另一只手狠狠捉住他的胳膊。
秦不疑想要阻止,却只感觉到女子的蛮力惊人。一阵浅浅的带着血腥味的幽香传来,他感受到她锋锐的牙齿在颈间划过,紧接着,脖子上传来一阵疼痛。
“王姬!”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女子的身体柔软,可是附在他身上,却如磐石不动分毫。
秦不疑只觉得那柔软的嘴唇在自己脖颈间吮吸,而自己浑身鲜血顺着那伤口极速的流失。不过片刻时间,他就开始头晕,十指微微发麻。
他蓄力推搡,怀中女子被他推后半寸,却不依不饶的又欺身抱住了他,有些不满的用牙齿在他伤口上研磨,似是警告。
鲜血源源不断的流失,他只觉头重脚轻,眼前出现了道道重影。就在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快被无双吸光的时候,无双终于停了下来。这时候,她方抬头看她,月光之下,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已变得红润,秦不疑身体颤抖,低头看向她目光却带着思索。
无双唇角留有鲜血,如红梅花瓣儿,她缓缓抬眸,视线落在秦不疑颈侧的伤口上。然后,她婉转地伸出修长的手指。秦不疑反应迅速地握住她的手,那份力道几乎令人担心她的玉腕会被捏碎。
无双只觉浑身再次陷入那种雾蒙蒙的极乐之中,她浅笑,声音飘然:“殿下放心。我并不想要你的命。”
说罢,她灵活地从他的掌中挣脱,指尖轻舞飞扬,在秦不疑的伤口上略过,那伤口瞬间愈合。
秦不疑摸了摸自己光滑如玉的颈部,再次低头,那眼神中满载复杂地打量着这笑意盈盈的女子。
他手指微微触碰腰间的匕首,却又收回,眉头微蹙,转身迈出房门。
漆黑的长廊只有零星的灯火,像星子点缀。秦不疑从无双的房间中出来,步履匆匆朝自己的屋舍走去,长袍似与风共舞,猎猎之声伴随他渐行渐远。
屋外,风声微凉,尉迟垣矗立如松,在秦不疑的屋前守望。见到秦不疑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走前几步,躬身道:“殿下。”
秦不疑的目光沉沉地扫过他,开口:“有何事报?”
尉迟垣轻咽了口唾沫,他敏锐地察觉到太子的声音中似乎隐藏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虚弱。他垂头,声音坚定:“殿下,您前段时间要的方士,属下寻到了……前国师周穆,在夏都被我们抓住了。”
秦不疑的步伐轻微地一顿,眉心微蹙:“周穆?竟然在这里。”
国师周穆通晓五行八卦,天文地理,当初乃是秦王身边的大红人,只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招致帝王厌弃,被赐下死罪。只是周穆修道多年,自是有些保命之法,在斩首的前一天,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牢中遁走了。
秦不疑眸光流转,终说:“我要见他。”
尉迟垣颔首:“是。”
不多时,尉迟垣带了一个头罩黑布的男子回来,他一身白袍,被铁链锁住,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屋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他消瘦而疲倦的面容。
秦不疑居高临下地坐在太师椅上:“国师好本事,当年竟然能从重兵把守的天牢逃脱,如滴水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穆苦笑,带起眼角细纹沟壑纵深:“纵然贫道有些微术数,难道不是依然落入了殿下之手?”
“殿下若想取贫道性命,贫道悉听尊便。”他伏低身子,紧接着说,“只是请殿下允许我未了之事得以完成,待此事告毕,贫道命由殿下处置。”
秦不疑眉心微蹙。他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踱了两步,沉声问:“哪件事这般重要,竟让国师如此执着?”
周穆深吸了口气,攥紧双手,声线带着几许颤抖:“此事……与一个怪物有关。”
秦不疑眯了眯眼:“何种怪物?”随即便看见周穆瞬间的犹豫。
周穆默了片刻,慢慢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纠结:“殿下知晓,陛下命贫道入宫,是为了追寻长生不老之术。数年前,陛下偶然得到一本古籍,其中丹方却是以活人为引……”
话落,周穆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秦不疑一眼。
秦不疑脸色有些阴沉,却并无几分惊讶之色,很显然对此事早有所耳闻。
“你接着说。”
周穆低头又道:“那古籍不全,陛下命贫道尝试复刻,却出乎意料地炼出了一个不死不灭,喜好人肉的怪物。”
“它伤及陛下,贫道因此被囚。”周穆捋了捋胡须,表情复杂,“之后,怪物失踪,贫道一直追至夏都。”
秦不疑看向周穆,问到:“那怪物现今何处?”
周穆沉声道:“它隐藏于夏都,每夜都在寻找猎物。所以,殿下,请允贫道清除此恶,以洗我之罪。”
他话落,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剩下火烛燃烧的声音。
片刻后,秦不疑的声音响起:“孤答应你,不过在此之前,国师得为孤办件事。”
*
第二天一大早,婆子裹着厚实的棉袄,小心翼翼地来到无双的房间。当她推门进入时,眼前的情景让她停顿了片刻。无双坐在床边,那原本苍白的脸庞此刻却是红润如花,光华流转,好似春日的桃花绽放。
圆圆也跟着进来,目光落在无双身上,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似乎不敢置信眼前的情景。
“贵人,您今天看起来气色真好。”婆子惊讶道。
无双应了一声:“可能是这夏都的水土养人吧。”
说着,她缓缓起身,足尖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响声。
圆圆为她熟悉打扮,无双下楼,大厅里,秦不疑已经坐在那里,正啜饮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粥。当无双走进来时,他放下手中的碗筷,看向她,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无惧无怒无悲无喜。
无双抿了抿唇,不知为何,看着他那张有些苍白的脸,第一次觉得有些心虚,她故意转开视线,有些不自在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驿馆的人送了早餐上来,无双喝了一碗肉羹,秦不疑已经用完膳,却没有离开,续了一杯茶,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的品着。
等到无双吃完,他这才道:“孤今日要与夏郡的郡守游览夏都,王姬不妨一道,也好感受一下我秦国的风土人情。”
无双微微一愣,望向秦不疑,却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是场鸿门宴。
然而望着那张与陆慎一模一样的脸,眼下淡淡的青黑,半响,拒绝的话到嘴边,却换成了一个“好”字。
在驿馆门口,已经有夏郡的郡守恭候多时。他身边,一个白袍男子静静地站着,白色的衣袍与周围的雪景相得益彰,使得他看起来多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感。男子的腰间,挂着一把精致的折扇。
无双的目光首先落在那白袍男子身上,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她向秦不疑低声问道:“这位是?”
秦不疑不经意道:“这是我的幕僚,周先生。”
周穆上前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卑职见过吴王姬。”
无双的步伐微微一顿,心中产生了一种直觉,觉得这白袍男子与众不同。她的目光在他身上驻留了片刻,旋即移开了视线。
一行人走在夏都的街道上,郡守仔细的向秦不疑介绍着城里的情况。
寒冬之中,枯树的枝桠挂满了冰凌,寒风拂过,树上的雪花便纷纷扬扬地飘落。青砖大路两侧是一排排酒楼商社。门首悬挂的匾额经过北地风雪的打磨,坑坑洼洼。然而原本热闹非凡的夏都大街,此刻却冷冷清清,只有寥寥几家商铺门前,几个穿着厚重的小贩还在叫卖,为这荒芜的街道添了一些生气。
尉迟垣走在前面,抬头看着闭着门窗的店铺,有些好奇的问:“这夏都怎么了?这般的日子,街上竟如此清冷。”
闻言,郡守拧着眉,脸上的忧虑显而易见,他深吸了口气,声音低沉:“殿下,夏都最近出了一件大事,有一个妖物四处出没,喜欢吃人。这个月,已经有不少百姓失踪。如今的夏都,一到傍晚,便无人敢出门。”
周穆和无双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秦不疑眼神冷凝,沉声问:“那妖物是从何时出现的?”
郡守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大约三个月前……有几个农夫首先传出村中有人失踪的消息,但那时,都以为只是些无稽之谈。然而,失踪的人却越来越多,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
阳光微弱地透过厚重的云层,留下几道斑斓的光束。在这暗淡的光线中,无双瞬间察觉到秦不疑与白袍男子的目光交汇。那短暂的目光交流,似乎蕴含着许多难以言说的秘密。
秦不疑扫了一眼郡守,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作为夏都的郡守,对此都有何行动?”
郡守紧张地点点头,尽管是冬日,但他额上却滑落了一滴冷汗:“禀告殿下,刚开始时,臣便派遣了巡逻队去探查,并加强了城门的守卫。上个月,一个由老将领导的小队在夜间巡逻时,亲眼见到了那妖怪食人,上前与之交战,却尽数死在了妖物手上。”
秦不疑眼中掠过一丝寒意,“此事你可有报朝中?”
郡守快速低下了头,“确实已经上报,但自从密折入京之后,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寒风带着冷意渗进在场人的骨髓里,雪花纷纷扬扬,尉迟垣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试图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寒意。
回到驿馆,圆圆的小脸已经失去了血色,一双大眼充满了惊恐。她紧紧地攥着婆子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婆子皱了皱眉,用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抚摸着丫鬟的脑袋,安慰地说:“别怕,有那么多的兵老爷在,妖怪进不来。”
无双垂下睫毛,她的视线从窗外的月色滑过,缓缓落在那两人身上,道:“夜深了,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回去歇着吧。”
婆子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声音颤抖地道:“贵人,这夏都现在不太平,奴在这里看着,也好有个照应。”
无双挑了挑眉,摆手道:“若真有什么妖物闯进来,你们又能如何抵挡?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婆子与圆圆交换了一个眼神,从中可以读到彼此的无奈。心知这位从异国而来的贵人心意已定,更多的话恐会招致不悦,于是只得鞠了个躬,转身离去。
冷月如冰,银辉洒下,像是一层薄薄的霜覆盖在了长廊上。
无双身姿轻盈,翠衣映衬着她肌肤玉白,在月光下,显得妖艳之至。她轻手轻脚地行过长廊,翠衣摆动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她来到秦不疑的房间门前,打了一个响指,门便开了。
屋内只有一盏烛火在窗棂间摇曳,照出秦不疑沉睡的眉眼英俊。无双无暇欣赏美色,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脖颈,那里脉搏跳动,诱人如同美酒。
突然,秦不疑睁开了眼,目光里警惕又带着玩味,淡笑道:“王姬怎么来了?”
无双下意识的他今晚态度平静得有些不对劲,但是看向秦不疑的颈脖,只觉得心里那股嗜血的冲动无法抵抗。
她犹如一只饥饿的猫,凑近了秦不疑的脖子。
出乎她意料,秦不疑没有抵抗。
她的獠牙刺入秦不疑的皮肤,一滴滴温热的血液进入她的口中。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烧灼感从舌尖蔓延到整个口腔,她的身体瞬间僵硬。
无双急忙松开男人,后退了两步,剧烈的咳嗽起来。
因着那咒术的原因,秦不疑喉头滚动,也咳出了一口血来。只是烛火之下他毫无惧色,摇晃的烛火映照在他的眼眸中,照出一丝笑意:“王姬怎么不喝了?”
无双的唇边沾染了血迹,她嘴唇颤抖,想说些什么,但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窗外月光照出秦不疑笑意深沉,他看着无双虚弱的模样,轻声道:“北境的火麒麟草,专克王姬这样的……狐妖。”
此时,长廊的尽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无双回头,只见周穆神色冷漠地走近,他手中折扇散发出微弱的金光,只一瞬间,无双如同被重击一般,眼前一黑,跌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周穆从怀中掏出一面镜子,背面嵌有三块蓝色的宝石,镜面流光异彩,似是有生命似的。
秦不疑皱眉,疑惑问:“这是何物?”
“回殿下,此乃回生镜。”周穆答道,“传说能够洞察妖物的记忆,若是知道这狐妖的来历,或许便能解开殿下身上的咒术。”
话落,他目光看向秦不疑唇角鲜血,秦不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周穆小心翼翼地用回生镜照向了无双。
回生镜在空中漂浮,片刻之后,秦不疑和周穆两人眼前出现了一片强光,下一刻,两人仿佛迈入了异次元,看到了连绵不绝的青色山脉之中,一群修仙者们正在习武,他们手中法器各异,施法之间炫光五彩斑斓。
无数修仙者来到“她”面前拜会,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是十分敬重。
秦不疑皱了皱眉,画面变换,夜幕降临,不远处走来一蓝袍男子,女声唤了一声:“师兄。”,然而等男子靠近,待秦不疑看清那男子的面庞,他却忽然愣住了——那男子竟然有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更令他震惊的是,这与他相貌酷似的男子身后,九条长而毛茸茸的尾巴四处飘散。男子抱住“她”,那九条尾巴便轻轻的缠住了“她”的腰肢,下一刻,男子低头,两人竟然互相吻向了对方。
还不等秦不疑反应过来,男子便已经带着“她”来到了房间里,帏幔拉下,眼前的景象让周穆和秦不疑都愣住了。
周穆低头,那张素来云淡风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红晕,秦不疑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眼中情海翻涌,与“她”颠鸾倒凤,脸色阴沉,耳尖却染上了一缕薄红。
屋内十分安静,男子轻喘的声音清晰得不像话。
透过“她”的视角,秦不疑只见那双墨绿色的眼中,泛着温柔而缠绵的光,看着眼前人,像是在看着神明。
“师妹……”他唤。
秦不疑拧了拧眉,下一刻,画面终于再次变幻。
“她”站在众人面前,将那露出了尾巴的男子紧紧护在身后。
面前,是如山如海的修士,“她”却不曾退后分毫。
秦不疑听“她”道:“今日谁妄想打我师兄的主意,我便让他有来无回。”
那些人似乎是被她的气势所慑,但是很快一个紫衣修士便提剑冲了上来,剩下的人紧随其后,人潮如海涌向了两人。
“她”安抚似的抓住了身后男人的手,手中折扇翻飞,气势如虹,随即,那扇子带起通天业火,照亮了整个夜空。
回生镜中的画面如水墨晕染,渐渐淡去,两人再次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秦不疑注视着面前沉睡的女子,忽然轻声问:“这段记忆……是孤与她的前世吗?”
周穆没有说话,但是他无法否认,无双记忆里的人与眼前的秦国太子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他道:“命运玄妙,凡事皆有因果,或许正如殿下所说,您与这狐妖,有前世之缘。”
空气中似乎凝固了几秒,周穆再次开口问道:“殿下,您打算怎么处理吴王姬?她法力高强,若是醒来,贫道恐怕难以匹敌。”
秦不疑默然片刻,看向周穆,半响,道:“你先出去吧,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第35章
阳光微微洒进室内, 无双在床上翻身,纤长的睫毛抖了几下,桃花眼缓缓睁开。身边的圆圆见状, 立刻上前,递上了浸了水的湿帕子。
“王姬, 您醒了。”圆圆轻声道。
无双从床上坐起来, 只觉得阳穴砰砰直跳, 每一下都像是酸进了脑仁里。她迷迷糊糊地从圆圆手里接过湿帕子敷在自己脸上, 缓了缓神, 昨晚发生的事情在脑中迅速回笼。
她猛地下了床, 绕过一脸惊讶的圆圆和站在门口的婆子,径直冲向了秦不疑的房间。越过长廊, 她猛地推门而入,秦不疑正在窗边看折子, 见了她来, 微微挑眉,却不见丝毫慌张。
无双冷盯着秦不疑, 步步逼近,猛地将他压在墙上,桃花眼里隐怒如同暗火熊熊燃烧。
秦不疑没有反抗,甚至见她发怒眼中也没有丝毫恐惧,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双眼如深潭,仿佛要将她吸入其中。
那宁静与深沉使无双顿了刹那, 而后抓起他的衣襟, 沉声问:“你昨晚做了什么?那道士呢?”
秦不疑没有直接回答,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闻的笑意, 反而道:“王姬,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无双冷哼一声。
秦不疑却径直道:“王姬喜欢孤的血,孤可以给你……只不过王姬须得解开在孤身上下的咒术,你我各取所需,如何?”
他神情平静,无双却忽然笑了。
她轻轻抬起下巴,嘴角上扬成一抹嘲讽的弧度。
“火麒麟草虽然有用,但那药效总会失效。妾大可将殿下绑走,找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关起来,等待那麒麟草失效,殿下就是我掌中之物。”
她双目沉沉地看着秦不疑,语气中满是玩味,似乎已经看到了他的结局。
说着,她的手指轻轻地摩挲过秦不疑光滑的侧脸,似乎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意儿。
秦不疑忽然想起昨晚见到的记忆,“她”对着那男人也是这般,连吓带哄,只是说出来的威胁,从未作数。
一瞬间,他忽然很好奇,眼前人对他,会否想对着记忆里的那个男人那样放纵。
于是他也笑了,只是那声音却不紧不慢:“王姬若是愿意,孤自然不是王姬的对手。但是王姬不会那么做,不是吗?”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那深邃的眼眸里折射出一丝隐隐约约若有似无的绿色。
笑容在脸上停滞了刹那,无双松开了秦不疑,往后退了两步。
她道:“那咒术不可能解,但是殿下若是有其他要求,妾可以考虑。”
闻言,秦不疑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两分。他慢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轻声道:“昨日夏郡守说的那个妖物,王姬可有耳闻?”
“殿下是说那个刀枪不入,不死不灭的怪物。”
秦不疑点点头:“王姬法力高强,既如此,不妨帮孤捉拿住那只怪物。”
无双瞥了他一眼,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袖口,道:“怪物妾自然可以捉,但是殿下,得先付定金才是。”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秦不疑。
秦不疑盯着无双,从他袖袍里悄然取出一个药丸。他手掌微微打开,露出那颗发着棕色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将它放入口中。药丸的药香在空气中弥漫开,若有似无。
“火麒麟草的解药。”他缓缓说道。
无双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她上前准备索取,但却被秦不疑伸手制止。无双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眉眼之间闪过一丝无奈。秦不疑从腰间缓缓取出匕首,匕首刀刃寒光闪烁,他划过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液立刻沿着匕首流下,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
他伸手,将流血的手腕递到无双面前。
无双眯了眯眼,却没说什么,不算温柔地扯过秦不疑的手腕,将嘴贴在他的伤口上,开始吸食那鲜红的血液。血液的香气与火麒麟草残留在血里的药香交融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味道。
不过片刻,无双似乎还沉浸在那美妙的味道中,但秦不疑却推开了她。无双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露出些许不满。
秦不疑一脸无奈望着他,又道:“这只是定金,若是王姬现在把我吸干了,孤如何付尾款?”
她紧紧咽了一口唾沫,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压抑心中的欲望,很快地放开了秦不疑的手腕。
那鲜红的血液继续沿着他的手腕流下,晶莹的血滴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与周围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秦不疑似乎并不为此所动,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白色的纱布,缠绕在伤口上。
“今夜午时,驿馆门口,孤等着王姬大驾。”
无双走到房门口,转身淡淡地说:“等妾杀了那妖物,殿下可别忘了你的承诺。”
秦不疑微微一笑:“只要王姬能办到,孤自然会履行承诺。”
*
当天晚上。
夜色沉沉,天边寒月凄凉,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上飘落,落到驿馆的砖石地上,转眼化成了水。
驿馆门口,无双穿一身青色袄裙,与秦不疑并肩而立,而周穆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见了无双,他微微低头。
无双看了一眼周穆,又看了一眼秦不疑,眉尾挑起,沉默着似是在向他要一个说法。
秦不疑摸了摸鼻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这是周穆,我秦国前任的国师。”
周穆微微低头,“贫道,见过……王姬。”
“原来是国师啊。”无双扯起嘴角,“难怪能想到用麒麟草对付妾身。”
她脸上笑意微妙,看向周穆,似是嘲讽。
周穆目光沉稳,并未因此生怒抑或是害怕。他向无双详细地描述了妖物的来历,声音中流露出对这个妖物的深深忌惮。
“我曾在两年前与那怪物交过一次手,他力大无穷,且刀枪不入,水溺不死,火烧不灭。”
话落,无双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是没将周穆的话当作一回事。
周穆解释完,便带着两人来到了城南一处荒废已久的宅院。
原本的红墙已经斑驳,一扇木门在寒风中发出阵阵刺耳的声音,像是哭泣,又像是哀号。
雪花停留在无双的黑发上,她看向周穆,问:“这便是那妖怪落脚之处?”
周穆点头,“正是。”
接着,他取下腰间折扇,用扇尖在沙石地上描绘出一个复杂的阵法,然后站到了阵眼的位置上。
他深吸了口气,用薄如蝉翼的小刀轻轻地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滴落,沿着那细致的阵法纹路流动。
“小心了。”周穆低声提醒,他紧紧握住折扇,仿佛随时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不多时,远处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嗡嗡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接着,一个巨大的身影从远处的黑暗中浮现,它的身体覆盖着厚重的黑色鳞片,两只瞳孔放射着血红色的光芒,怪物的口中发出恶臭,踏着沉重的步伐,每走一步,地面都会轻微地震动。
周穆的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决意。他紧紧地攥住双拳,手腕上的血液不止,如一条红绸流淌在冰冷的地面上,那浓郁的血腥气直冲天际。
怪物似乎对这种血腥气有着无法抗拒的渴望。
远远地,一个沉闷的低吼从黑暗中传来,随后是越来越近的怒吼,震得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在颤抖。
怪物的身影从暗夜中突兀而出,它瞪大了那双血红的眼睛,瞬间朝着周穆冲击而来。
那怪物一刚踏入阵法的界限,整个阵法立刻发出一道耀眼的蓝光。
周穆显然早有预料,他迅疾地如风地从阵法中脱身而出,剩下那怪物便被四周的蓝光困住,被禁锢在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
怪物发出凄厉的叫声,不断地冲撞着那阵法。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刺耳的响声和阵法的震动。不久,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阵法竟在怪物的狂攻下尽数破碎!
“砰”的一声震耳欲聋,阵法犹如被锤击的冰层碎裂,蓝光随之明明灭灭地消散在了夜幕之中。
怪物的眼中燃起了残忍的火焰,它如同饿狼看到了猎物,疾速冲向周穆。巨大的口张开,露出尖锐的牙齿,仿佛下一刻就能撕裂周穆。
“吴王姬!”周穆高声呼唤。
无双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怪物距离周穆只有咫尺之遥,就在那血盆大口即将包裹周穆的刹那,秦不疑出手了。
他手中金刀直刺向怪物的颈脖,但怪物的皮肤,似乎比最坚硬的石壁更为冰冷和坚韧。刀刃在其上滑过,只在那黑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微不足道的白痕。
怪物似乎并不把眼前的人类放在眼里,它咆哮着,疯狂地向秦不疑扑去,锋利的爪子带起一阵狂风,势要将他撕裂。
就在这时,无双终于动了,青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了怪物面前,伸手,似乎毫不费力地就抓住了怪物的颈脖,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寒风中,怪物在无双的掌握下剧烈地挣扎。月光下,黑色的皮肤与无双白皙的手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低沉的咆哮声伴着皮肉与骨头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无比清晰。
无双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冷芒。她漫不经心地一甩,怪物如断线的风筝被抛向高空,空气中传来它惊恐地尖叫。只见一道清影跃起,像是夜幕流星。凌空之中,她迅速地伸出双手,一把精准地扯下了怪物的肩膀。
怪物的重坠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突兀,尘土飞扬。失去臂膀,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其双眼中的恐惧和绝望已经显露无遗。就在他跌跌撞撞起身的一刹那,无双的一脚踩在它的背部。皮肤与土地摩擦的声音传来,怪物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周穆的眼眸中倒映着怪物的身影,眼中流露一丝忧虑,道:“那怪物不死不灭,王姬若放了他,他还会再次长出臂膀。”
他的话音刚落,无双咧嘴一笑,桃花眼里带着几分戏谑,抓着那怪物像是在抓着个不值一提的玩意儿。
“这还不简单?”
在周穆瞠目结舌的眼神中,她伸出右手,犹如流水般滑过怪物坚硬如铁的外壳。而后,她的纤细手指如同探入了流沙,直接穿过了怪物的胸膛,瞬间抓住了跳动的心脏。
她微微握紧,那心脏在她的掌心被轻易捏碎,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滴落。
怪物发出一声哀号,而后身体像是失了水的海绵,在众人眼前迅速地萎缩,最后,只剩下一具干瘪、形态扭曲的尸体。黄褐色的皮肤下,月光隐约映射出了一个年轻男子的面容。
月光银白,给这一幕笼上了一层阴冷的色调。冷光下的尸体更显得诡异而孤独。周穆缓缓闭上眼,嘴唇微动,声音:“罪过罪过。”
声音在静夜中回荡,似是惋惜。他缓缓地将手伸入袍袖,从中他取出了一张黄色的符纸。他轻轻一挥,符纸上的纹路立刻闪烁出金色的光芒。
他将符纸扔在尸体身上,不一会,那干尸被炽热的火焰紧紧包围,火舌舔舐着它,像是饿狼撕咬着猎物。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尸体渐渐失去了形态,最后只剩下飘散的灰烬,被夜风轻轻吹散。
月色下的火焰,如同一团狂舞的红绸,照得三人面孔都被染上了一层赤色。无双缓缓地看向秦不疑。然后,她又抬头,看了看天边皎洁的月光。
“殿下记得付尾款。”她道。
秦不疑正要回话,但当他转头时,却发现无双已经迈步走远,她的身影在月色中逐渐模糊,如同一阵轻烟,与夜色融为一体,消失在了院门之外。
第36章
初春时节, 寒风依旧冻骨,王都的城墙巍峨雄伟,仿佛直冲霄汉。阳光透过稀薄的雾霭洒在城楼之上, 给城楼附上了一层薄薄的暖光。
城门洞开,红漆大门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街道上覆着一层薄霜, 道路中央被踏出一条清晰的车马道。
秦不疑身披寒甲, 腰挎金刀, 骑在一匹黑骏马上, 马蹄踩在砖石上, 发出“咔哒”的声音。紧随其后,是一辆十分低调的马车, 车身上雕花古朴,车帘半放下, 隐约可以看到车内坐着一位女子, 身穿青色袄裙,裙摆随着马车微微摇晃。
人马刚刚进入宫门, 一个身穿深青色长袍的大太监正急匆匆地走上来。
秦不疑的马停在了他的面前,他迅速躬身,脸上挂着一丝笑容:“见过太子殿下,吴王姬。一路舟车劳顿,二位殿下辛苦了。”
这人是秦王身旁的大太监刘善,青色宫服上白鹤展翅,腰间系着一枚雕工精美的白玉佩。
秦不疑抿了抿唇, 淡淡问:“陛下可在咸阳宫?”
刘善恭敬道:“陛下正在天坛观大方士正在为作法祈雨。”
秦不疑闻言, 皱了皱眉:“不是元旦的时候才求过一次雨吗?”
刘善道:“如春之后干旱连绵,陛下心怀百姓, 特请大方士再次施法,以求上天怜悯,赐下甘霖。”
车撵内,女子含笑的声音传了出来:“祈雨?真的有用么?”
清脆的女声传进刘善的耳朵里,刘善甩了甩手中玉拂尘,笑道:“还请吴王姬随老奴前去天坛,一看便知。”
无双没有说话,黑马之上,秦不疑眉头紧拧,道:“带路吧。”
三人朝着皇宫北侧的天坛前进。
马车在鹅卵石铺就的宽广道路上咔咔作响,马蹄声与车轮滚动声交织。马车内空间宽敞,内饰虽然不如最初从吴国出来的那辆豪华,但是兽皮柔软,暖意融融,一路走来,倒是也非常舒服。
无双静静地坐在车内,头靠在车窗上,眼里倒映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宫景。
秦不疑骑着一匹墨黑的骏马,走在马车旁。他转头,目光透过车窗望向的无双,小声:“周穆那事之后,陛下又从民间请来了一个自称来自东海国的大方士任乐。他自诩其师从太极真人,能够呼风唤雨,法力无边。”
无双柳眉微挑,那双似波澜不惊的桃花眼中闪过一道兴味:“呼风唤雨?”
她身为涂山狐妖都做不到变天易象之事,那劳什子大方士可以?
秦不疑抿了抿唇,显然不太喜欢谈论这个话题,但还是道:“的确如此。自去年以来,秦国大旱不断,民不聊生。然而每次任乐一施法,便会即刻降雨。民间都在管他叫活神仙。”
无双嘴角勾起,玩味地看向秦不疑:“但是呢?”
秦不疑愣了一下:“什么?”
无双又笑:“若此事真有这么简单,殿下又怎会眉头紧皱?”
秦不疑闻言,目光微沉:“任乐每次施法都要求活祭,而且是三十三名清白之身的少女。”
“活祭?”无双伸手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指甲,玩味道,“我还真没听说过有哪位真正的神仙会提出如此荒谬的要求。”
秦不疑深深看了无双一眼,沉声道:“稍后,王姬一见便知。”
宽阔的宫道上,马车缓缓前行。不多时,一行人来到天坛,隔着窗帘,无双见众多秦国侍卫挺枪站立,身上银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车停之后,赵婆子将车门打开,无双缓缓走下车来,她抬头看去,只见天坛中央,是一个高大巍峨的圆顶建筑,犹如天界神殿,让人不由心生敬畏。
圆顶之内,便是祭台。惨白的阳光为整个坛域洒下一片冷淡的金色。祭台前,一道身影坐正,大方士任乐长袍飘然,胡须如雪。他正低头注视着手中的那个古铜色的八边盘。那八边盘表面,密密麻麻地镌刻着古老而神秘的纹路。
阳光斜照,八边盘的边缘显得有些发亮,正中央的纹路仿佛蠢蠢欲动。
无双遥遥站在远处,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八边盘,直觉告诉她,那八边盘似乎是另有乾坤。
脑海中,她对009 道:“你能不能看出任乐手里的是个什么东西?”
009 沉默了片刻,回应道:“扫描结束,任乐手里的法器名叫云雨盘,是一件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邪器。以女子的鲜血为代价,便能召唤出一场短暂的雨。然而,每一次使用都会对天象产生干扰,导致自然失衡,从而引发更为严重的旱灾。”
闻言,无双有些意外,复又询问道:“也就是说,任乐所谓的做法虽然能够短暂缓解旱情,但实际上是加重了这场大旱?”
“正是如此。”
祭坛上,阳光惨淡,随着任乐的最后一句咒语落下,那些金盔银甲的侍卫缓步走向祭坛皱中央拿裙身穿白袍的少女。
她们的身体被粗麻绳紧紧捆绑,无法动弹,只能目睹着侍卫手中冷光闪烁的尖刀一步步靠近。在害怕与绝望中,她们只能不断地往祭坛中央靠近。
少女们被侍卫围住,无处可逃,那宽阔的祭坛仿佛变得狭窄起来。尖锐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然而不过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鲜红的血液开始从祭坛的四周流淌,沿着特定的凹槽汇集,最后形成了一条汹涌的血河。浓重的铁锈般的血腥味随风飘散,让人头皮发麻。
几乎是与此同时,天空中乌云聚集,随之而来的是霹雳和闪电。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倾盆而下,仿佛是天神对于这场祭祀的回应。
秦不疑和无双沐浴在这突如其来的雨中,穿越人群,来到了秦王面前。
“陛下,太子和王姬已经到了。”刘善恭声禀报。
秦王坐在宝座上,头顶玉冕,流珠背后,那双鹰目锐利非常。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从秦不疑身上一扫而过,最终停留在无双的脸上,略显冷淡。
“天下皆知吴王姬乃是难得一见的佳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无双微微一礼,神情淡淡:“谢陛下夸奖。”
秦王却没有回应,而是转头对身边的刘善说:“册封吴王姬为青夫人,封玉溪宫,王姬舟车劳顿,好生休息才是。”
秦不疑听到玉溪宫三个字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抬头看向秦王,甲胄上的鳞片随之发出微微的响声。
玉溪宫乃是王宫之中最偏远,最冷清的地方。
然而他并未说话,只是转头,看着无双随着刘善离开了。
刘善和无双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转角,秦王方才转向秦不疑,淡淡道:“太子这次回来,途中倒是一波三折。”
秦不疑沉默片刻,眉头微皱,陈述道:“禀陛下,儿臣先是在边境遇到了一波蛮人,疑似与齐国有勾结。后来到了代县,又遇上了一波刺客。”
秦王听着,脸上未泄半点情感,像是听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沉默如常。
半响,他目光再度扫过秦不疑,忽然开口道:“太子觉得吴王姬如何?”
闻言,秦不疑心跳突然加速,他能感受到这个问题背后的危险。他故意低下头,似乎在回想,片刻后,道:“儿臣不太清楚,这一路行来,儿臣和吴王姬并没有太多接触。”
“原来是这样。”秦王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太子一路也辛苦了,去给你母亲请个安吧。”
说着,他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
玉溪宫坐落于王宫的西北角,一条弯曲的青石小径通往宫门。四周被高墙围绕,墙体虽然仍保有朱漆,但是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斑驳不堪,墙角处也起了裂缝,无人打理,爬墙虎便蜿蜒而上,密密麻麻地将之覆盖,如今正值隆冬,没了绿叶的遮掩,爬墙虎的根茎像是老人身上难看的青脉。
一走进玉溪宫的院子,就能感受到一种压抑的沉寂。
破旧的石板路上,许久无人打理,杂草丛生。花园的池塘里,早已没了活物,一潭死水,黏稠不堪。
然而,圆圆和赵婆子却仿佛没看到这些破败之景,两人的眼中充满了兴奋与新奇。
圆圆跑前跑后地整理床榻,抖落尘埃。而赵婆子则在摆放无双的衣物和饰品,看着那些古旧家具上的精美雕花,赞叹不已。
玉溪宫里的侍女们见状,私底下嗤笑着。
她们交头接耳地议论:“也不知那吴王姬从哪里找来的乡村野妇,怕是生下来就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就是,玉溪宫这破地方,她们还真当成咸阳宫了。”另一侍女咯咯笑道。
偏殿外摇摇欲坠的花架下,侍女们围坐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带这么两个侍女进宫,吴王姬也不怕被人笑话。”其中一个侍女撇嘴,模仿着赵婆子的乡音,引得身边的婢女轻笑。
正当几人笑闹之时,不知不觉中,无双悄然站在了她们身后。冬日午后的暖阳照在她的面庞上,映出她容姿绝丽,眉眼都带着笑意,可那笑却十分凌厉。
婢女们快速起身:“奴婢们口无遮拦,还请王姬赎罪!”
无双似乎并不生气,看她们一眼,似笑非笑道:“这宫里乱糟糟的,诸位若是有闲心在这里嚼舌头根子,不妨去把草除了,花台砌了,洒扫打理了。”
话落,她旋即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裙摆在地上拖曳的背影。
待她身影消失,那群侍女们才松了口气。
一个神情倨傲,大约十四五岁的小宫女不满道:“还真将自己当主子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吴国王姬罢了,瞧她那猖狂样子。”
一个年纪稍长的婢女瞪了她一眼:“你少说两句!主仆有别,一句话,她照样可以要了你的小命。”
小宫女不甘示弱,撅起嘴:“看她还能威风几天,陛下都不喜欢她。不然为什么把她放到玉溪宫这种地方?你知道玉溪宫以前”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另一同伴捂住了嘴,那同伴颤声道:“你不要命了!”
话落,小宫女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脸色一时变得苍白,害怕地闭上了嘴。
第37章
玉溪宫的正殿内, 虽然残破不堪,但透过残缺的窗棂,微弱的阳光斜射进来, 尘埃与光束相交在半空中。
无双站在中央,缓缓抬头, 审视了一圈老化的梁栋, 上面的雕花虽然被岁月侵蚀, 但其用料之好, 做工之美, 隐约可以透露出曾经是何等显赫的地方。
她的手指划过黄杨木的椅子, 椅背被风雨侵染,摸着有些生涩。
正在这时, 屋外走进来一个身穿浅色宫装的宫女,禀报道:“青夫人, 吴国的使臣夏漱大人求见。”
夏漱乃是吴国派遣来秦国的使臣, 常年住在秦国都城。
无双挑了挑眉:“请他进来。”
夏漱步入殿内,目光不由被这破败的宫室吸引了注意力。
他朝无双一拜, 而后道:“早听闻玉溪宫是秦宫中最为偏僻的宫殿,今日一见,果然是……”
话未说完,但是其中意思却是分明。
无双听了,唇角勾起一丝十分浅淡的微笑:“秦王还真是大方,给了本宫这样的好地方住。”
夏漱闻言,眼中带上了几分忧虑。他皱眉悄步走近, 环顾四周, 确保没有旁人。轻风穿过,带动了两人的衣袍, 将夏漱的话语送进无双的耳边:“王姬有所不知,在您与秦太子回宫之前,宫中已有传言,说与太子这一路之上,似乎交往过密……此事已经传入了秦王耳朵里……”
言及交往过密,尽管夏漱用词婉转,但是谁都听得出来,这谣言究竟所指为何。
无双偏头,看了夏漱一眼,笑道:“此事与本宫被安置在玉溪宫有关?”
夏漱叹了口气,又道:“王姬有所不知,这玉溪宫过去曾是玉夫人的寝宫。玉夫人曾一度深得秦王之宠,可是后来却与自己的侍卫有了首尾……秦王大怒,从此之后,这玉溪宫便成为了宫中禁地。”
话落,无双还未说话,夏漱又接着道:“王姬的处境如今岌岌可危。若想在这宫中有立足之地,王姬必须尽快得到秦王的青睐。”
说着,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在无双的面前。阳光正好映照在那碧玉上,上头双鱼相互缠绕,嬉戏于碧水之间。
他道:“这是吴王宫那边特地嘱咐送与王姬的,希望王姬珍重。”
无双的目光落在那双鱼玉佩上,微微垂眉,眼中闪过一丝讽刺之意。
吴伯昭倒是知道如何笼络人心。上辈子,直到被他放在祭天台上烧死的时候,青氏腰间都还挂着这枚玉佩。
她轻笑了一声,轻轻一推,那玉佩就飞跃到一旁的桌边,与茶杯碰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本宫在这秦宫步履维艰,回去告诉王,与其送这些无用的东西,倒不如送些银子人马来的爽快。”
闻言,夏漱神色微变,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又向无双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夏漱走后,009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宿主,你打算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别说是立碑造祠,你会先被那秦王杀掉。”
阳光从窗棂处泄入,透过破败的窗纱,在黄杨木椅上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无双坐在黄杨木椅上,那双桃花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蓝天,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这时,门扉轻轻推开,圆圆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宁静。
她抱着木炭筐走到火盆前,红光使得筐里的木炭反射出微弱的光泽。圆圆小心地打开筐,将其中的木炭,一块块放入火盆。炭火慢慢燃起,但并没有烟雾,只有微微的红光和暖意,映照在无双的面上。
金丝碳的红光照耀下,无双的脸庞更加明亮。
她低头看向圆圆手里的木炭。
上好的金丝碳。不可能会出现在玉溪宫的东西。
无双有些好奇地问:“这碳是哪里来的?”
圆圆皱了皱眉,想了一下,说:“阿翠说,好像是从什么观天院送来的。”
“观天院?”无双挑眉问。
“就是观天院。”
观天院的主人,乃是大方士任乐。想到那呼风唤雨的“活神仙”,无双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脑海里,她问009:“你能不能降雨?”
“不能。”009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不是主神,只是系统,无法改变世界天象。”
“不过……”他又道。
“不过什么?”
“在一些科技更加发达的世界,产生了可以人工降雨的设备,我可以让你用积分兑换设备。”
“积分?”
“对,上个世界任务成功结算,你目前有五千万积分,只要达到十亿积分,你的任务就算完成。”
“那兑换那个什么设备需要多少积分?”
“五千万。”
“你抢劫啊!”
“我能够让你兑换设备已经是特别优待了,不要讨价还价。”
炭火微暖的颜色照出无双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半响,她咬牙切齿道:“不就是五千万吗,我,兑。”
*
初春的王都还带着寒意,隆冬已过,但寒风依旧威力十足。王宫的高墙之外,枝头上已有嫩芽绽放,颤巍巍地挂在枝头上,寒风一吹,也冻得瑟瑟发抖。王宫内,各宫室的火供仍未断,未央宫里的地龙烧得暖腾腾的。
秦不疑刚一踏进殿里,王后身边的小侍女春生便接过他的大氅拿去挂在一边。
大氅之下,秦不疑一袭蓝袍,走到王后身前躬身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王后答得漫不经心,眼神在满桌子的画像上不断游移,似在挑选。
“你看,这赵家的姑娘着实不错。”她拾起一幅画卷,对身旁的妙春姑姑道。
妙春姑姑笑:“模样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王爷喜不喜欢,不妨下个月办场花会,将合心意的姑娘都请来给王爷看看。”
“嗯,这主意不错。”王后点头道。
说着,她放下手中画卷,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目光这才终于放在了眼前的男子身上。
“太子怎么有工夫来未央宫了?”她问,细眉轻挑,看向秦不疑,目光里不是为人母的慈爱,反倒是上位者的疏离。
秦不疑微微垂眉,没有回答,转了话题道:“母后这是在为皇弟挑选王妃?”
“不错,砚儿今年十六了,也该是相看婚事的时候了。”
说起秦归砚,王后眼里总算是有了两分温柔慈爱,可是话一出口,方觉得有些不对劲,看向秦不疑,发现他脸色未变,这才道:“太子前些年在前线征战,没来得及成家立业,今年倒是也可以一起相看相看太子妃了。”
“儿臣不急。”秦不疑低声道。
王后轻拢衣袖,微微抬起手中的白瓷茶盏,热气从茶中腾起,与她的红唇形成鲜明对比。淡淡的茶香弥漫在空气中。她悠然道:“自己的事情,终归还是自己得上心才是。太子看着办吧。”
话音刚落,王后的目光从茶水中抽回,重新落在了桌上的那些画像上。其中一幅特别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伸手轻轻点了点:“这明将军的女儿,什么时候出落得这般标致了?”
妙春姑姑,站在旁边,她瞟了一眼王后,随后转向秦不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道:明明都是王后十月怀胎生下的……但罢了,谁让太子命不好,自小就被那位抱去身边养了呢?
秦不疑屹立原地,腰封上的银丝翠竹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他听着王后和妙春姑姑为秦归砚挑选未来的王妃。宫中的侍女们见得多了,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太子打小不在王后身边长大,母子关系向来淡薄。
在这众目之下,没人注意到,秦不疑眼中一丝极浅的失落。他停顿了片刻,沉声道:“母后有事,儿臣改日再来给母后请安。”身影随即消失在寝宫之外。
未央宫的大门缓缓合拢。门前,尉迟垣站立着,一身劲装,衬得他黝黑皮肤仿佛都白皙了两分。
秦不疑从宫内走出,身上还带着未央宫内未散的热气,在空中蒸发成一层淡淡的薄雾。蓝袍袍脚随着他步伐轻轻摆动。
“走,回宫。”秦不疑低沉。
尉迟垣听到后,望向身后未央宫的牌匾,下意识地紧握手中的佩剑。
每次太子从未央宫出来,虽然脸色没什么变化,但是心情都不太好。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朱红的宫墙,不由埋怨起里面那个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当初……太子不过稚子,她又怎么能将恩怨都算在他的头上呢?
正当二人准备离去,尉迟垣突然想起了正事,急忙道:“殿下,您之前让我关注玉溪宫的动向,那边似乎出了些麻烦。”
秦不疑眼中闪过一抹寒芒,沉声问:“什么麻烦?”
阳光下,秦不疑站在朱红色的宫墙前,黑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冷芒。
“什么麻烦?”他问,声音也有些冷。
尉迟垣忍不住抖了抖肩,“底下人看着吴王姬不得宠,在私自克扣份例。我听玉溪宫的小丫头说,那边已经好几天都是素菜糙米为食了。”
寒风拂过刚刚发芽的柳梢,发出轻微声响,秦不疑皱了皱眉,目光凌厉让尉迟垣感觉有些背脊发凉。
他又想起了那些风言风语,咽了咽口水。
不知哪个王八蛋,在陛下面前嚼舌根子,说在回来的路上,太子和吴王姬有了首尾。
避免提及秦不疑与无双的绯闻,他只是轻咳一声,继续道:“不过听说观天院对玉溪宫颇为关心,好像私下送了不少炭火过去。”
秦不疑的步履忽然停滞,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到朱墙之上。
“观天院?”他盯着尉迟垣,“你是说,任乐?”
尉迟垣微微低下了头。对于那位大方士任乐,他也曾听说过不少流言。
这位大方士私下里生活极其放荡不羁,宫里有不少侍女深受其害。
想起吴王姬那张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脸,尉迟垣在心里不由为她捏了把汗。
第38章
任乐这一生曾有过各种各样的身份, 当过乞丐,做过和尚,也当过云游方士, 赤脚医生,后来遇到秦王, 一路扶摇直上。
纵观他这一生, 不管是什么身份, 他都唯独只爱三样东西——权、钱与色。身为秦国大方士, 他的观天院中金银堆满, 手中权力足以让满朝重臣生畏。
权与钱, 这两样东西他已经得到,但对于那第三样——色, 他心中始终有一处空白。
秦王的宫廷里,姿色出众的宫女早已被他以算卦为由, 纷纷召至观天院。盛宴之时, 喝到尽兴,他也能自诩一句“阅人无数”。
然而, 尽管如此,他却始终觉得自己遇到过的女人们都差了点儿意思。那些宫女们或许容貌出众,但都少了那么一点,让他抓心挠肝的意思。
然而,那日天坛之上,当他的目光第一次落在吴王姬的身上时,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那张谪仙似的脸, 不似凡尘中人, 像是昆山玉女,让他心神动荡。
也就是那一刻, 他立刻意识到,吴王姬,正是他一直寻找的那“一点儿意思”。
她和太子的绯闻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陛下大怒,甚至将她发配去了玉溪宫。任乐每隔几天,都会安排人秘密送去一些小礼物,却从未露面。
看准的就是这位吴王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打算放长线钓大鱼。
这一天,朝阳初升,观天院内的大厅寂静无声。
在丈高的天象仪下,任乐负手而立。晨曦从窗户斜射进来,映在他的脸上,映出几分欲望满足后餍足的闲适。
他抬头看着这巨大的铜物件,数轴指针在精密的齿轮驱动下缓缓转动,铜质表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伸手碰了碰那指针,感受到针尖弹跳,下一刻收回了手。
这天象仪还是周穆在的时候打造的,如今周穆逃了,他也看不懂这东西,只觉得这丈高的东西摆在院子里格外气派。
他的目光从天象仪上移开,转向身边的侍从,问:“玉溪宫那边,怎么样了?”
侍从快速地垂下头,声音略带紧张地回答:“奴日日都去,玉溪宫那边儿接的很快,吴王姬似乎很高兴。”
任乐心中掠过一丝满意,唇角上扬,仿佛已经看到了无双已经是自己囊中之物。他道:“去玉溪宫传个话,就说老夫夜观天象,发现西北角有异,请青夫人来一趟观天院。”
侍从领命,往玉溪宫而去。
玉溪宫内,赵婆子听了消息,面色凝重,急忙往寝殿走去。
破旧的长廊上,脚下的木板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吱吱的响声,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显得尤为荒凉。
寝殿角落里,无双坐在那把褪了色的黄杨木椅上,单手撑着额头,手里握着一本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书。
阳光透过破窗棂斜打在她身上,照出她姿态悠闲。
赵婆子走到她面前,紧张道:“夫人,我看咱们还是不要去观天院了。”
无双轻轻抬起头,目光从书页上移到赵婆子身上,笑问:“怎么,怕了?”
赵婆子顿了顿,但眼底透露的担忧无法掩饰:“上次在天坛,我亲眼看到那些小姑娘……圆圆做了好多天的噩梦。那观天院的任老爷……会索人命呐。”
无双的笑意更甚,她轻抚书页,语气轻松地回应:“人家都说了,天象有异,陛下最信那一套,我若是不去,他一状告到陛下面前,没我好果子吃。”
破损的木纱门外,阳光落了进来。赵婆子双手紧握,目光担忧地望向无双,阳光落在她脸上,映出眼角上有几条深深的皱纹。
“这……这可怎么办?”
赵婆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神中满是忧虑,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焦急而不安。
无双慢慢起身,翠色的衣袖轻轻拂过那已经斑驳的桌面,遥望向窗外破败的院子——池塘里头一滩淤泥,埋了些枯枝烂叶,最近天气转暖,散发出一阵异味。
她的唇角上扬,似乎有着几分戏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怎么办,见招拆招呗。”
就在此时,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个身穿蓝色宫装的小宫女儿挺着胸脯,步态轻快地进入,看向无双,眼里的傲气压都压不住。
她催道:“夫人怎么还没准备好,观天院那边来人催了。”
见小宫女趾高气扬的模样,无双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轻轻嗤笑,目光在小宫女身上上下打量,故意拖长了声音:“果儿,是吧?”
果儿微微躬身,不三不四地行了一个礼:“正是奴婢。”
阳光穿过破败的窗纸,斑驳的光斑撒在室内。无双站在桌边,手轻轻地拂过木桌上的裂痕,转头看了眼果儿,再抬目看了看屋外满是淤泥的池塘。
她话锋一转,忽然道:“一个月前我就嘱咐过你们,把这院子整理一遍。如今看起来仍旧是这副破败模样。赵妈妈,你去盯着果儿,今日将池塘打扫干净了。”
果儿闻言,撇了撇嘴角,朝窗外池塘瞥了一眼,眉心紧锁,傲慢道:“我为何要打扫? 这不是我的活儿。”
赵婆子轻轻咬了咬唇,担心地看了无双一眼,心中颇有些犹豫。
玉溪宫里的这群宫女里,果儿是最爱出头的那一个,因为人长得漂亮,一心想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做凤凰,这段时间没少为难她和圆圆。
无双唇角笑意未散,道:“本宫想收拾你,还要理由吗?”
她随意拨了拨自己头上的玉簪,转头对赵婆子吩咐道:“赵妈妈,圆圆,给我盯着她,不把池塘打扫干净,不许她吃饭。”
“我看她敢!”果儿怒道。
无双没搭理她,反而转过身,慢条斯理地对赵婆子道:“把你在县城里肉店老板打架的架势给我拿出来。人家不是说你是小地方来的村妇吗?那就让这些小姑娘看看,村妇的本事。”
屋外阳光落在无双身上,翠色的衣裙衬得她肌肤皓白如玉,似笑非笑的模样,不像是王姬,倒像是昆仑山上的神仙妃子
赵婆子看了眼无双,又看了眼不情不愿的果儿,咬了咬牙,道:“奴婢自然都听夫人的!”
说着,她朝果儿的方向走去,又朝圆圆递了一个眼神。圆圆接到眼神,快步走到果儿身侧,挡住她的退路。
赵婆子迈着大步走了上来。她的手臂结实有力,一把紧紧地抓住果儿的手腕。果儿惊慌地挣扎,但赵婆子的力道却是大得吓人。
果儿平日里在宫里做的都是些擦桌子倒水的轻松伙计,哪里能比得上身强体壮的赵婆子。
“放开我!”果儿挣扎着,试图从赵婆子的钳制中挣脱,但赵婆子抓住她,像是老鹰抓小鸡仔似的将她拎了起来。
“夫人有令,让你去收拾池塘,走吧。”
说着,她便挟持着果儿,走到了池塘边。
看着破败的院落,闻着那淤泥腐烂的恶臭的味道,果儿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恐。
“你们敢!”果儿咬牙。
圆圆叉腰道:“你在这宫里作威作福久了,连夫人也敢不放在眼里,活该!”
果儿的手在空中胡乱刨动着,挣扎之中,衣袖也被撕碎,尖叫声和咒骂声混在一起,响彻玉溪宫。
赵婆子与圆圆对视了一眼,而后,就在果儿最不经意之间,松开了手。果儿毫无准备地跌进了池塘里,那冰冷的淤泥与浑浊的水瞬间侵湿她的衣裙。
池水溅起,下一刻,果儿的尖叫声快要将人耳膜刺破。她挣扎着,淤泥和着冷意爬上她的身体,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她抬起头,双目充满泪水,脏污的泥土粘附在她那原本白皙的面容上。
圆圆微微撇嘴,看着果儿狼狈的模样,嘲讽道:“反正都在池塘里了,你就好好打扫吧。”
无双站在屋内,看着这一切,唇角浮起一丝笑意,而后取下屏风上那件素色的披风将它搭在肩上,朝着宫外走去。
宫门开启,木质的门轻微摩擦着地,发出“吱呀”的声响。初春的时节,空气中还带有一丝丝的寒气,但春的气息已经隐约可闻。道路两旁的古树开始吐露嫩芽,零星的春花已然绽放。
一个身着酱色袍子的侍从等候在宫门之外,手握拂尘,圆润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的不耐烦。
然而在看到无双从宫门走出的那一刻,他忽然愣住了,脸上的不耐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就是观天院的?”无双笑问。
侍从回过神来,快步走上前,躬身道:“奴才正是。夫人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身旁伺候的人呢?”
无双挑了挑眉目光中带着几分自嘲:“本宫都住在玉溪宫了,还能指望身边人?带路吧。”
侍从微微点头,对宫里捧高踩低那一套也并不陌生。
他躬身一礼,轻声道:“请夫人随我来。”
阳光明媚,侍从引导着无双一路走到观天院。远处,天空的薄云逐渐褪去,露出了碧蓝的天幕,柳树在初春之中生出些许嫩绿的苞芽,随风飘动。
两人沿着石板步道,经过长长的回廊,只听鞋底踏在青石板上的脆响,回荡在宁静的院落里。转眼,两人来到了观天院的正殿。
正殿内,任乐正坐在紫竹椅上,一身素色长袍,身姿端雅。他年近五十,但是保养得当,模样也不差,头上的玉笄与他的服饰相得益彰,微风吹动,白袍在风中舞动,端的是一身仙风道骨。
他的目光落在冒着热气的茶杯上,斗笠碗中是刚泡的新茶,茶香弥漫。
侍从在门外到了一声:“大方士,青夫人来了。”
闻言,任乐抬起头,目光瞬间被站在侍从身后的无双所吸引。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随后微微一笑:“任乐见过青夫人。”
无双缓缓进入殿中,身后的侍从立刻为她斟茶倒水,杯中茶叶随着热气旋转。将茶杯放在无双面前,侍从便恭敬地退出了殿门,留下了无双和任乐二人。
木制的大门被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任乐嘴角上扬,温文尔雅地说:“夫人近来可好?”
无双带着微笑,捧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回答:“我在玉溪宫的一举一动,大方士不是都一清二楚吗?”
任乐的眼神微微一滞,随后他笑了,语气里满是调侃:“老夫只是觉得可惜,像青夫人这般的绝色佳人,只能在玉溪宫这种地方偏安一隅,还要遭受下人克扣,实在是不公平。”
屋外阳光正好,透过半掩的窗户,阳光照了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打在白墙上。
任乐又道:“老夫有心帮青夫人一把,让青夫人在这秦宫之中,也有个依靠……”
说着,他伸手,越过桌面,抓住了无双的手。
无双已经皱了皱眉,气息中流露出一丝不悦。她猛地用力,轻而易举地将他的手甩开,让任乐措手不及,只听“砰”的一声,他的手重重地撞在紫檀木桌上,擦出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任乐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眼中的怒意与阴沉交织。他冷冷地望向无双,话里轻蔑与威胁并存:“青夫人莫要不识好歹,只要老夫一句话,你就可以重获陛下恩宠,也只要老夫一句话,你明日就会命丧在这秦宫之中。”
说着,他站起身来,朝着无双走来。当他走到无双面前时,唇角扬起了一丝冷笑:“老夫仰慕青夫人已久,只要青夫人愿意,老夫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闻言,无双忽然笑了。她抬头,直视着任乐,轻而易举地看到了他眼下的贪婪。片刻后,她朝着任乐伸出了手。
温暖的阳光映照下,无双的笑容如春风,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玩味之意。
任乐眼中露出得意之色,误以为无双轻易被他说服。他笑道:“老夫知道,夫人不是这种不识好歹之人。”
随即,他欣然地抓住无双的手。
然而就在他握住无双手的刹那,无双突然用力,猛然一握。那娇柔的手瞬间变成了一把铁钳。只听“咔嚓”一声,任乐只感觉一阵剧痛从手腕上传来,那是手骨被生生掐碎的声音。
他瞳孔骤缩,满脸震惊,眼中的疼痛与恐惧交织。他张口,还想说点什么,但下一刻,无双已然站起身来,裙摆之下,修长的腿如同弓箭离弦,猛地踢向任乐的腹部。任乐如同被重锤击中,身体后退几步,摔倒在冷硬的地砖上。
阴影之中,任乐跌坐地上,衣袍被尘土污染。冷风从门窗透进,吹拂起他的衣角,他想要从地上爬起,但是却被无双一脚踩在手掌下。
夕阳斜照,将他们两个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任乐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叫。无双低头看着他,嘴角挑起,语气中带着戏谑:“大方士可能看错了,妾身从来就是不识好歹之人。”
任乐气急败坏,面红耳赤,他嘶声叫喊:“我要将此事奏请陛下。”
无双轻轻一笑,玩味地回应:“到了陛下面前,妾身只能如实相告,是大方士想要给陛下戴上一顶绿帽子。最近宫中流言想必大方士也有所耳闻,陛下如何大度,也不可能不迁怒于您。”
言毕,她的脚又在任乐的手腕上撵了两下。
任乐脸上冷汗如瀑,痛得连叫唤的力气都没了。
无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一只逗弄耗子的老猫,每次当任乐以为她要放过他的时候,她便再次压住他已经断掉的手腕,直到任乐因为剧痛昏倒在地,她才缓缓地收回脚,轻声道:“天色晚了,妾身告退。”
言罢,她微微一笑,推开了殿门。院外的侍从正伫立等候,他看见无双从屋内走出来,愣了一下,不知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方士有的时候玩起来花样繁多,他听见了声响也不敢进去。
无双笑道:“去看看你主子吧。”
话落,便大摇大摆地往外走,侍从进了屋内,只见任乐晕倒在地,右手软塌塌地落在地上,红肿的手腕上的脚印清晰可见。
秦国冬日天黑得很早,无双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快落到地平线下了,天边只剩最后一丝余晖。无双随意地拾起门口的灯笼,出了观天院,朝着玉溪宫而去。
当她回到玉溪宫,赵婆子和圆圆在门口等了不知多久。
两人见到她平安无事地回来,都深深地松了口气,好像是放下了身上的一块大石头。而后,赵婆子指了指池塘边上的方向。
那里,果儿正被赵婆子用麻绳粗暴地捆绑着,口中被粗糙的布帕子堵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嘤嘤的声音。
她那双眼睛,满是怨恨和不甘,紧紧地盯着无双。
月色之下,玉溪宫的青砖倒映出浅浅的光泽,将无双的影子拖得很长。她停下脚步,看着被捆绑的果儿,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道:“做得好。”
说着,她径直越过果儿,朝着寝殿而去。
赵婆子和果儿对视一眼,脸上也都带着两分笑意。
来了宫里这些日子,今天是最解气的一天。
两人随着无双回到寝殿,然而走到门口,无双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来,对两人淡淡道道:“我不用你们伺候,都回去休息吧。”
赵婆子顿了顿,对无双这种要求已经司空见惯。于是她牵着圆圆,齐声应了一句“谢夫人”,而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院落外,无双这才缓缓推开寝殿紧闭的木门。
她走进屋内,黑暗旋即将她笼罩。角落里,月光落下,隐约可以见到一个人的影子,那影子静静地看着她——正是秦不疑。
寂静的房间里,秦不疑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你从哪里回来的?”
这句话不似质问,像是担忧中带着几分责备。
无双眯了眯眼,淡淡道:“观天院。”
话落,她停了一停,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嘴角忽然扬起一丝笑意,又道:“此时此刻,大方士应该正在喊叫太医吧。”
听到这,秦不疑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看着她,那墨绿色的瞳孔中似乎积累了很多无双读不懂的情绪。
沉默片刻,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小声道了一句:“没事就好。”
“你说什么?”无双挑眉。
秦不疑没有回答,缓缓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无双面前。
接着,他解开自己的袖口,露出腕骨分明的手腕。不假思索,用刀轻轻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刻从伤口中泻出。
这是两人之间的交易。每隔十五天,他都会如此为无双提供鲜血,而无双则帮他做事。
无双走近,毫不犹豫地将红润的嘴唇贴在了那鲜血淋淋的手腕上,开始吮吸。
随着鲜血一点点被无双吸走,渐渐地,秦不疑觉得嘴唇有些发麻,但是他却没有阻止她,反倒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吮吸。忽然,她乌黑如墨的发间冒出了一对洁白如雪的狐耳,在月光的映照下,流过一丝细腻的光泽。
秦不疑的目光被那狐耳吸引。每次无双吸血吸到尽兴的时候,头上便会浮现出那对毛茸茸的耳朵。
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他抬起手,伸向那对白得像雪的狐耳。当他的手指碰到耳朵时,那毛茸茸的感觉让他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那只狐耳似乎对他的行为作出了反应,轻轻地动了动。
无双突然停止吸血,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瞪向秦不疑。她的眼中满是警告,似乎在告诫他不要碰她的耳朵。
秦不疑有些尴尬地抚了抚自己的鼻尖,缓缓地放下了手。
月色如银,无双站在殿内,血液流淌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当她终于再次停下的时候,秦不疑的脸已经变得煞白,月光的照耀下,他的嘴唇彻底失去了血色,踉跄了两步,扶住了身后的墙。
无双心中泛起一丝罕见的愧疚。她抬起手,轻轻擦去自己嘴角的残留血迹,然后缓缓地朝着秦不疑低下头,伸出那对洁白的狐耳。
黑暗里,她声音清晰:“想摸就快摸。”
秦不疑微微一愣,惨白的唇忽然浮出一丝极浅的笑。
他抬起手。手指轻轻滑过她的狐耳,温柔地揉搓。那触感毛茸茸的,好似冬日的初雪。
温热的手掌在狐耳上抚弄过,无双的心跳稍微加速,她忍不住闭上了眼。
她似乎理解了为何上辈子的陆慎会如此喜欢被她抚摸,这种舒适的感觉让人很难抗拒。
月色下,秦不疑一边抚弄着她的耳朵,声音有些沙哑:“任乐不简单,你小心一点。”
无双眨了眨眼,忽然抬头看他,笑问:“殿下担心我不成?”
秦不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差开目光,道:“孤同王姬做了交易,王姬出了事,孤的血岂不是白给了。”
两人离得很近,秦不疑身上那股薄荷的气息温柔地包裹住无双,月色下,无双的目光落在他白皙的耳垂上,似乎是看到了一丝隐隐的薄红。
心里忽然冒出一丝陌生又奇怪的感觉,开心似乎又带着些雀跃。
这感觉不坏,但是陌生得让无双有些无措。
她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两步。
秦不疑的手摸了个空,手心里似乎还残存着狐狸耳朵温暖的触感,他握紧手心,垂下手来。
黑暗里忽然传来无双的声音:“殿下是不是忘了我们的交易?”
他们的协议内容是秦不疑为她提供血液,而她帮他办事。但自从夏都之后,虽然秦不疑如约供她血液,却未曾找她办过一次事。
秦不疑顿了顿,看向面前女子那张美得让人惊心的脸,眼前却浮现出那日在回生镜里看到的场景——“她”站在那男人面前,面前是无数虎视眈眈的修士,她却不曾退让半步。
那个人是我吗?
他很想问,可是话到嘴边,却换了。
“我没有忘记,只是暂时没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等到有事,我自然会找你。”
两人的目光在月色下交错,无双在那双泛着一丝绿色的深瞳里,一瞬间似乎再次看到了陆慎。
第39章
三月, 春天到来之时,秦国的大地却没有春雨的滋润,干涸的土地似乎裂开了口, 渴求着天空的慈悲。连年的旱灾,对秦国来说, 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玉溪宫里, 一日三餐开始变得日益简陋。刚开始, 还有些粗茶淡饭,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食物变得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 当宫女为无双送饭时,木盘上只剩下一碗淡而无味的米汤, 汤中零零星星地浮着几颗米粒。
圆圆站在一旁,看着那碗米汤, 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她忍不住撇了撇嘴, 怒道:“真是太过分了,这明摆着是想饿死夫人。”
她双手叉腰, 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王宫里的人真是太坏了,比小时候总喜欢拽她小辫儿的二柱子还要坏多了。
自无双从观天院回来之后,玉溪宫原本岌岌可危的地位在宫中一落千丈,成了宫中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存在。
圆圆撅着嘴,正为无双受的委屈愠怒不平,就在此时,殿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门被慢慢推开。赵婆子稳稳地手捧着白瓷大盘走了进来, 盘中那金红色的红烧兔肉香气袭人, 晶莹的肉汁显得特别诱人。
圆圆的双眼瞬时放光,像是闻见了油腥味的老鼠。她吸了吸鼻子, 舔了舔嘴唇:“这才是人爱吃的东西嘛!”
赵婆子眉头一皱,她稳稳地放下盘子,在圆圆的头顶轻轻敲了一记,半真半假地训斥:“这肉都是夫人拿回来的,给你吃就不错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话语中虽然有些责备,但却不失亲昵。
圆圆歪了歪头,眨吧着眼睛,向无双投去一个讨好的笑:“夫人最好了。”
无双轻挑了挑唇角,眼眸中掠过一抹戏谑:“我看你有奶就是娘。”
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戏谑,仿佛在和圆圆斗嘴一般。
屋里的氛围在一瞬间轻松了起来。
食香漂浮在空气中,三人围坐在桌前,氛围显得格外宁静。
正当赵婆子为无双夹了一块兔肉,屋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细碎却带着紧迫。
“夫人,今日天坛求雨,陛下让您也去。”一个略显怯怯的声音传了进来。
赵婆子放下筷子,迈步走向门外。打开门,便见果儿端正地站在那,她的眼神显得有些紧张但也很恭敬。
自从打扫过池塘之后,这玉溪宫里的宫女倒是老实了不少。
无双轻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戏谑笑意:“大方士又打算求雨了吗?”
旁边的圆圆感受到了这气氛中的不对劲,紧张地牵住了无双的袖子。她眼中的担忧显而易见:“夫人,是不是那个什么任老爷又在憋什么坏?”
她声音不大,却惹得无双又是一笑。
无双伸出手,破天荒地摸了摸圆圆的头:“前两天你不是说想吃王后宫里的桂花糖糕吗?等我回来,你就能吃上了。”
圆圆稍显疑惑地看了一眼赵婆子,而后者同样面露困惑。但两人都察觉到无双话语里似乎暗藏深意,于是都没多加询问。
圆圆为无双梳洗打扮,脑海里,无双问009道:
“009,之前你答应我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009的声音响起:“宿主确定要用上一个世界累积的全部五千万积分兑换全套人工降雨设备吗?”
无双挑了挑眉,咬牙道:“我确定,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梳洗打扮后,无双带着赵婆子和圆圆在侍从的带领下,去往了天坛。
祭台之上,气氛沉重,三十三个少女的白袍被鲜血浸得通红,毫无声息地倒在祭台当中。
无双走进,可以清晰地听到高台之上,任乐高声念诵的声音。但是当他念诵完毕,上天却没有丝毫反应。
天坛上,干燥的风吹过青石地面,三十三条生命被夺去,然而天空依旧晴朗无云,没有任何降雨的迹象。
满场哗然,议论声不绝于耳。
看台上,秦王的凝重目光从高处俯瞰整个场面,当他目光落在已经倒在地上的白袍少女时,不由得皱了皱眉,沉声问道:“国师,这是为何?”
任乐从祭坛上缓缓走下,身上的那股浓厚的血腥味似乎刺激到了秦王的鼻翼,使其再次皱眉。
面对秦王的询问,任乐躬身一礼,又道:“陛下少安毋躁,待臣向上天筮占一卦。”
说着,他身后一个侍从递上了一个竹筒。任乐接过竹筒摇晃了两下,从筒中掉出了数根竹签。他将竹签摆在地上,仔细地观察了一阵,随后慢慢地站起身,深吸了口气,道:“天曰,此三十三女子血不贵,不洁清,更献贵女,乃息天怒。”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了人群中的无双。秦王也转过头,随着他的目光,寻找他口中的 “贵女”。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无双身上。
“青夫人。”秦王朝她招了招手,金丝袖袍随着他手势轻微摇晃,示意无双上前。
无双看了一眼任乐,目光玩味,正欲迈步,却感觉到有人攥住了她的衣角。低头一看,是圆圆。那双黑葡萄似的眼里满是担忧和哀求,圆圆朝她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求她不要去。
无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一下像是在圆圆身上看见了当初的自己——那日师傅走的时候,她也像是圆圆一样,紧紧抓着师傅的手,不想她走……
破天荒地心软了一瞬,她安抚似的摸了摸圆圆的脸颊,这才拂开她的手,走到秦王面前。
秦王的目光紧紧锁定无双,眼前人如清溪之玉,眼眸清澈而深邃,美的着实令人惊心动魄。秦王眉头微皱,复又问任乐:“上天的意思是,要青夫人的血,才足以平息天怒?”
任乐微微低头,声音里流露出一丝不怀好意:“青夫人乃是王族血脉,至贵至洁,唯有此般,方可平息天怒,否则王国恐遭前所未有之难。”
天坛上的气氛沉闷到了极致,数不清的目光交错在空中,都汇集在无双的身上。
就在此时,秦不疑突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面色凝重地走到秦王面前,躬身道:“陛下不可,青夫人乃是吴国王姬,若是用她祭祀,恐怕会引起两国纷争。”
秦不疑的话道出了在场所有人的顾虑。
然而秦王看着自己儿子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沉默片刻,他似乎做了决定,挥了挥手,身旁的侍卫立刻如同饿狼般围向了无双,瞬间将她包围得严严实实。
“青夫人既然来了我秦宫,就是我秦国人,”秦王的声音再次响起,言辞冷静而决绝,“为了天下万民,想必也是心甘情愿以血平复上天怒气。”
秦王话落,空气仿佛凝固了,春风拂过,带起无双鬓间发丝飞扬,宛若瑶池仙人,似乎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无双终于开口道:“ 禀陛下,这些日子,妾身夜夜做梦都能听到一个声音,告诉妾身,大方士用少女之血献祭,引得上天震怒,剥夺了他求雨的能力。那声音还同妾身说,妾身心诚,感念上天,上天便将求雨之力赐予了妾身。”
话落,众人皆是一愣,看向她的目光具是震惊。
无双没有理会,反倒是转过头去,与任乐目光相对,笑道:“不似大方士要用人血祭献,妾身不杀一人,就能求得天降甘霖。”
任乐被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冷笑道:“青夫人莫要胡言乱语。若是惹怒了天神,降罪于秦国,那便是大罪过了。”
无双又笑,走到任乐面前,道:“妾身不妨与大方士打个赌,妾身只要一炷香的时间,便能求天降雨,若是没能降下甘霖,那妾身便心甘情愿地用满身鲜血祭献,以平息上天之怒。”
话落,任乐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嘲笑道:“青夫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无双却并未再搭理他,目光望向上首的秦王,缓缓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雨能不能降下来,全凭陛下心意。”
天坛一片寂静。众人紧张地注视着秦王,等着他的反应。秦王眯眼看向无双,鹰眼锐利,似乎是想要将她看穿。无双直视秦王,没有丝毫退缩。
片刻之后,秦王缓缓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青夫人说的办。”
春日的阳光落在无双身上,在地砖上映出她影子修长。她缓步走上了祭台中央站定。
众目睽睽之下,她紧闭双眼,开始口中念念有词,那声音低缓,但无人可知她说了些什么,只是声音低沉温柔,让听者如堕云雾。
祭台之下,任乐发出两声不屑的冷笑,他看着那个在祭台中央神态自若的女子,冷声道:“青夫人这是不愿赴死,故意拖延时间。”
话落,秦不疑看他一眼道:“大方士少安毋躁,是真是假,稍后便知。”
但是就在这时,天空间乌云飘来,太阳仿佛被黑色的巨大手掌遮挡,阳光退散,天地忽然阴沉了下来。风也在这一刹那里呼啸而起,卷起了满地尘土。
无双缓缓地睁开眼,看向任乐,笑容似嘲非讽道:“上天有云,妾身心诚,因此允得妾身所求,降下甘霖。”
话音刚落,一滴滴晶莹的雨滴从乌云中坠落,接着,那细小的雨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密密麻麻地倾泻而下,很快,整个天坛的石砖地都被雨水淋湿。
风声、雨声和众人的惊呼声混杂在一起,创造出一片混乱的景象。而在那祭台之上,无双被雨水打湿,却丝毫不显狼狈。青裙被暴雨浸湿,裙摆沉重地贴在脚边,但那湿滑的布料反而更显她身形修长,散乱的鬓发在空中肆舞,平添了几分傲然。
就在雨落在任乐身上的那一刹那,任乐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无法置信地盯着无双。原本嘲讽的目光,此刻变得惊恐与不解。
惊呼声后,人群中,有人朝着无双跪下,嘴里念念有词:“神女大人,神女临世!”
雨滴在祭坛上打出一连串的节奏,泥土的腥气混合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任乐脸上的震惊并没有完全消退,他努力地调整了一下情绪,咳嗽一声,道:“这,这分明是老朽方才求雨成功,她,她不过是凑了一个热闹。”
无双又笑,笑声中却藏着丝丝寒霜:“真有意思,方才大方士还欲以妾身之血为祭,从而息怒乾坤,怎么这会儿又成了妾身凑热闹了?大方士难不成是公报私仇?”
言毕,满堂之中的目光齐齐转向任乐,无双侧目,瞥了他一眼,再转向秦王,嘴角的微笑显得意味深长。
秦王眼中也透露出几分狐疑,眼皮微垂,沉声问:“国师,这事你如何解释?”
任乐的脸色如同寒冬之月,冷的失了颜色。他张口欲言,但又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片刻后,只得默默地闭上了嘴。
雨声嘀嗒,气氛凝重。秦王在静默中起身,然后声如洪钟地宣布:“青夫人乃我大秦之福星!传寡人旨意,册封青夫人为云雨夫人,赐住永安宫!”
永安宫紧挨着秦王所居的咸阳宫的宫殿,两宫仅仅只有一墙之隔。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吴国来的王姬,重获圣宠。
在一片道喜声中,只有任乐面色如土,知道自己这次可能会彻底失势。
祭台之上,无双的目光掠过一旁的秦不疑,只见秦不疑也正在看着她。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水珠顺着轮廓分明的脸滴滴落下,看着她的那双眼里,似乎多了些无双看不懂的情绪。
*
秦国连年大旱,一直在用人祭这样血腥的法子求雨,然而忽然之间出现了一个不用人命便可求得甘霖的女子,“云雨娘娘”的名字,在民间迅速传播开来。
各地都为她修建庙宇,把她供奉成了守护神般的存在。
无双依偎在永安宫中的软榻上,听着赵婆子说起民间各地给她造祠建庙的事情,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畅。
她剥了一颗葡萄送进嘴里,在脑海里颇有些得意的问009:“这下行了吧,立碑建祠,受人供奉,任务圆满结束。”
葡萄入口,酸甜的汁水暴绽开来,她却只觉味同嚼蜡。这副身体,除了秦不疑的血,品尝不出任何味道。
她有些失望的咂了咂嘴,片刻之后,却听009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回宿主,当前功德值30%,还请宿主再接再厉。”
“才30%?”无双瞬间清醒,几乎是蹦起来,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
声音之大大,身旁正在为她斟茶的圆圆吓得手中的茶水都洒了。
圆圆看向她,眼中满是惊疑:“夫人?您在说什么?”
无双忙摆摆手,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无事。”
不过那双眉之间却紧紧锁住,她怎么也没想到,庙也建了,名也有了,功德值居然还只有30%。
正在此时,门开了,赵婆子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道:“夫人,咸阳宫又送了赏赐来。”
她指向外院,那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里面装着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足以令人眼花缭乱。
赵婆子笑得嘴都要合不拢:“谁人不知,如今秦宫中最受宠的就是咱们夫人。咸阳宫的赏赐库房都要装不下了。”
无双闻言,看向院外那些东西,不由冷哼一声:“他有事相求,可不得殷勤些。”
秦王满脑子装的都是长生不老,知道她能够听到“天命”之后,夜夜都来这永安宫,不为其他,只为了与她探讨长生不老之法,弄得她疲于应付。
她摆了摆手,对着赵婆子道:“你清理一下,能拿出来用的就用了,其他的收到库房里。”
永安宫前,垂柳轻摇,宫墙之上,雀鸟欢歌。而在那朱门之外,侍从们忙碌地将一件件贵重的赏赐搬入宫内。
在这繁忙之中,不远处有双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这一切,是一名身着淡绯色衣裙的小丫鬟。
不多时,她轻巧地转身,沿着宫道走回了王后宫中。
穿过幽深的回廊,越过花影斑驳的小径,她将所见所闻详细地向王后的亲信妙春姑姑禀报。
妙春姑姑眼中掠过一丝思索,微微皱起了眉心。当她进入正殿,王后正啜着春日的新茶。
她靠近王后耳边,将方才小宫女看到的都汇报给了王后,有些忧心道:“如今吴王姬受宠,再这么下去,恐怕是个大麻烦啊,万一又是一个玉夫人,那可如何是好?”
王后的双手轻轻拂过手里的茶盏,小巧的杯子上,冰片纹路清晰分明。
听见玉夫人这三个字,王后的面容阴沉了一瞬。
这名字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但片刻之后,她又不经意似的道:“姑姑有那个工夫担心玉溪宫,不如帮本宫合计合计,究竟该定哪家姑娘给砚儿为妃。”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画卷上,“本宫看着我那侄女儿端庄大方,颇有中宫之德,可是明大将军手握城防重兵,倒是更有助力。”
听到“中宫”这两字,妙春姑姑的眼眸明显地一暗,她端着茶盘的手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说:“娘娘,东宫还未娶亲,兄弟有先后,若是现在给王爷订亲,只怕前朝那些大臣不会轻易答应。”
王后坐金丝楠木凳上,铜炉边的苏合香袅袅升起,纤细的眉头微蹙,她缓缓转过身,头顶凤钗上的红宝石折出丝丝冷光。她看看了妙春姑姑一言,道:“罢了,既然如此,便先为东宫相看太子妃吧。”
一束阳光撒进来,打在她的面上,透出些许冰冷。她想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暗色,“本宫看,左太傅家的小姐就不错,太傅清名远扬,倒是也配得上东宫。”
妙春姑姑顿了一顿,微微低头,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奴也觉得。”
“去给东宫传话吧。”她漫不经心的吩咐道。
妙春姑姑领命出了寝殿,廊外的风铃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掩盖了她一声轻叹。
“这做母亲的心,偏得也太过了。”
*
第二日,王后宫中。
屋外阳光斑驳地洒在常青松上,那金黄的光线似乎有意躲避正殿的大门,使大殿内沉浸在一片深沉的阴影之中。
黄花梨桌边,王后端着精美的玉瓷杯,淡淡地呷了一口茶,宛如玉珠滑落。她眼皮微垂,轻声道:“听说左太傅家的嫡二小姐还未出嫁。左太傅一身清名,左二小姐温婉贤淑,本宫看,倒与太子十分相配,不如择个日子,将亲事定下来。”
秦不疑的心一沉,看向王后,锁眉深吸了口气,冷静地答道:“七国未定,儿臣无意成家。”
王后双眸微凉,嘴角轻轻地弯起,“太子是看不上太傅家的小姐配不上你?或是,有了其他的心上人?”
秦不疑看向上首神情冷漠的女子,心知她不过是想打发了自己的婚事,好给秦归砚说亲。
想到这里,他紧了紧喉咙又道:“母后的好意儿臣心领了,只是儿臣非左二小姐良配,还请母后歇了心思。”
言毕,他转身就走,只留给王后一个分外冷硬的背影。
寝殿之外,王后宫中的庭院分外宁静。园中丰盛的绿意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金鱼在池中游弋,偶尔能听见几声清脆的鸟鸣。
秦不疑与尉迟垣并肩步入东宫的回廊,阳光透过树荫,斑驳的落在砖石地上。他们刚刚进入院落,一个穿着深青衣裳的侍从快步走来,躬身恭敬道:“殿下,治粟内使吕梁大人正在书房里等待。”
“吕梁来了?”尉迟垣转头看向秦不疑,眉梢微蹙,疑惑地说:“减税的事情难道出问题了了?”
秦不疑没有回应,两人回到书房,只见门前,吕梁正倚靠在外梁柱旁,手里捻着一片翠绿的荷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声响,吕梁抬起头,看见秦不疑,便立刻起身,恭敬地行礼:“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说,什么事?”秦不疑语气淡然,但目光锐利。
三人走进书房,尉迟垣随手关上了门。阳光从窗棂间透入,使得书房内流转着淡淡的金色,映照出飘浮的尘埃粒子。
吕梁放下手中荷叶,那湿润的叶片上滴下几滴水珠。他转目看向尉迟垣,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怎么,尉迟兄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是谁得罪了尉迟大人?”
话音里,既有关心又似乎带着点调侃,
他和尉迟垣同为秦不疑的伴读,关系十分亲厚。
听了吕梁的话,尉迟垣一时间情绪爆发,双拳紧握:“王后的心也太偏了!竟然要把左家二小姐许给殿下做太子妃!那个什么左太傅,老古板,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除了一个清名,屁都没有一个!”
“尉迟,慎言。”秦不疑的声音稳重,眼中的冷光使尉迟垣立即低下了头。
转头,秦不疑再看向吕梁:“为何来见孤,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吕梁轻轻叹气:“臣上交的减免赋税的折子,又被丞相挡了下来……那个老狐狸,明知是殿下的意思,却故意刁难,打了两个太极,就不了了之了。”
闻言,秦不疑皱了皱额眉:“减免赋税,是动了世家根基,我孤外祖自然不会答应。”
“臣其实有个方法,不过不知道该不该提。”吕梁忽然道。
他看向桌上的荷叶,唇角笑容却十分值得玩味。
秦不疑对吕梁这种剑走偏锋的路子已经习以为常,微微眯起眼:“说。”
吕梁露出一丝隐秘的笑,道:“臣听闻,吴王姬近些日子来在陛下面前十分得宠,陛下近乎是有求必应,若是殿下能去永安宫求上一二,没准儿……”
“吕梁!少胡说!”尉迟垣大声打断。
但秦不疑却不生气,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尉迟垣安静。他的眼睛与吕梁的视线对上,那深邃的目光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锐利。
几息之后,他淡然道:“或许孤可以试试。”
话落,吕梁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他竟答应得这般爽快。
而一旁的尉迟垣更是紧张得结巴起来,“殿下,您,您……您不会真和吴王姬有点,什,什么吧?”
秦不疑并没有回答,他转头遥望,穿过书房的窗子,看向了永安宫的方向,目光有些复杂。
*
每月初一十五,是无双与秦不疑约好的日子。
夜色刚刚降临,永安宫内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月光为宫内洒下了一片清冷的白。
寝殿之内,秦不疑如约而至,一身青色长袍,上头银线绣竹,给秦不疑原本极具侵略性的模样,平添了两分温润之气。
在无双的注视之下,他走到她面前,却破天荒地没有划破手腕,反倒是上前两步,对着无双伸出了自己修长的脖子。
无双斜倚在华贵的美人榻上,丝缎上绣着山间兰花,与她那清绝的模样滑石粉相称。她目光流转中隐约看出些许惊异,颈脖处的血流更为温暖甜美鲜美,而秦不疑却向来不允许她从此处饮血。
她眼尾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有多要紧的事情,殿下才如此大献殷勤?”
秦不疑并未开口,他只是轻轻仰起了那修长的颈项,安静地凝视她,仿佛将决定权完全交给了她。
无双微微张开嘴,舔了舔下唇,下一刻,她起身她轻轻起身,修长如玉的手指悄悄落在他的锁骨之上,然后毫不犹豫地咬进了他的喉咙。
那溢出的血珠温热而又甘甜,无双似乎陶醉其中,眼眸渐渐沉重地合上,享受着那近乎癫狂的甜美。
而在这享受的片刻,秦不疑沙哑而深沉的声音缓缓传来:“ 秦国连年大旱,民不聊生,王姬若是能够在陛下面前谏言,减免赋税,乃是大德。”
无双在鲜血的冲击中有些恍惚,她只是迷离地应了一声,似有所感,又似全然不在意。
秦不疑的手指柔和地抚过无双的发丝,眼眸深邃地凝视着她:“王姬,这是答应了孤的意思吗?”
无双的回应迟迟未至,那对饱满的红唇上依旧残留着淡淡的血迹。经过漫长的几秒,她终于抵制住将眼前这人吮吸至尽的诱惑,缓缓从他滑润的颈项上抬起了头。
月光之下,一对狐耳在她的秀发中若隐若现。她轻轻倾头,一抹莹绿从指间流转,触碰到了秦不疑颈侧的伤口。随着一道短暂的光晕,那痕迹迅速愈合,再无半点瑕疵。
她并未松开手,指尖轻轻滑过他温润如玉的面庞,唇角勾起一抹娇媚的笑:“哪怕殿下今夜不献上这颈项,妾身仍会遵守承诺。”
秦不疑眼里泛起一抹复杂的情感,他垂下眼帘,低声回应:“孤知道。”
“嗯?”无双看着他,眼眸中流露出些许的不解。
秦不疑没有回答,而是放下手,轻轻地抚摸了摸无双的头发,柔和的手感让他有些留恋。他轻声问道:“陛下,对王姬可还体贴?”
无双眨了眨眼:“陛下自然是体贴的。”
听了她的话,秦不疑喉咙里忽然有些干涩,他压抑着心中的波动,问:“王姬,喜欢陛下吗?”
无双咯咯笑了起来:“还行吧,有点疯,但是不算讨厌。”
话落,秦不疑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暗色。
无双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抹情绪,忽然又道:“不过……”
说着,她的手在秦不疑脸颊上轻轻拂过,勾勒出他眼睛鼻子的轮廓,又道:“相较之下,还是太子更合妾的心意。”
秦不疑一怔,他没有说话,望着她的眼里却似乎藏了些惊讶。
无双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道:“殿下每晚都在这咸阳宫里做梁上公子,陛下身边的暗卫察觉不出来,妾身还能不知道吗?”
无双的手指缓缓滑过那双饱满、柔软的红唇,指腹上留下了一丝湿润。她的眸子里似乎带着几分戏谑,那嘴角的笑意越发地浓烈,透露出一丝妩媚。
秦王第一次踏入咸阳宫的那晚她就察觉到了,此后每晚,她都能在殿中感觉到这厮的气息。
她忽然将脸凑得更近,眼中似有似无地一抹挑衅:“在高粱上,偷窥自己的皇父和他的妾恩爱,难道太子殿下真的那么好奇,或者说……是变态?”
话落,秦不疑像是被火烤过似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往脸颊涌去,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想过无双或许知道他每晚都在,但是却从未想到她这样直白甚至于粗鄙地转述这件事。
一瞬间,他被无双话里描绘的场景激得有些眩晕。
“什,什么,恩爱,陛下明明在与王姬探讨长生不老之术,王姬……王姬不要,胡,言乱语。”
月光之下,他满脸通红,急切地想要解释什么,幽深的瞳里被激起了一丝水光,在月色之下,波光潋滟。
无双摸了摸他通红的脸颊。
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在说:好想欺负他,好想看他哭出来的样子。
她紧了紧喉咙,正在思考要不要遵从自己心里那丝恶趣味,宫外突然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那声音逐渐接近,与此同时,一个尖细的声音高亢地喊道:“陛下驾到!”
第40章
寝殿内, 幽暗无比,唯有窗外的微弱月光轻轻洒在金银织就的屏风上,映出白鹤飞天, 祥云缭绕。漆黑之中,无双的手掌紧紧捂住了秦不疑嘴巴。
“怎么办, 陛下来了……”她的唇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似乎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很是有趣。寝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如同远古大地上回荡的鼓声, 每一步都让寂静的寝殿中的气氛更加紧张。
秦不疑的眼睛瞪大, 闪烁着急切和不安。他试图挣脱无双的束缚, 想要藏匿到寝殿的某个角落。然而,无双一只手拽着他, 狐妖强悍的力量将他紧紧地锁在墙角,丝毫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窗外的月光流淌进寝殿, 洒在两人的脸上, 秦不疑通红的脸上渗出了些许汗珠。无双贴近秦不疑的耳边,她可以清晰地听到他急促、沉重的呼吸, 仿佛察觉到他此刻的紧张。
寝殿的门口已经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两人的心头。秦不疑讶然地看着无双,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干什么——一旦两人被陛下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无双却似乎并不担忧。她唇角含笑,饶有趣味地看着秦不疑,指尖在她的唇上轻轻划过, 似是安慰, 又像是挑逗。
脚步声停在了寝殿的门口。外面的一切都沉寂下来,只有寝殿内, 两人的心跳声与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下一刻,殿门被猛然打开,应和着殿外的夜风,将纱幔吹得飘忽飞舞。秦不疑感到心脏猛然收紧,几乎是本能地,他立刻跪倒在寒冷的砖石地上,额头贴着地,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时间仿佛停滞,殿内的气氛紧绷得让人窒息。他等待着秦王问责的声音,可是那声音却迟迟未至。
半响,他小心地抬起头来,却发现秦王的目光并未投向他,而是看着大殿中的无双,仿佛丝毫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他转向无双,心中的疑惑越发加深。却只见无双回头,朝他笑着眨了眨眼,秦不疑低头,只见自己站立的位置下,似乎有一道泛着绿光的圆圈。无双转头,在秦王看不见的地方,伸出手指,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殿内,暗淡的月光轻轻洒下,透过细密的纱窗,为这宁静的寝殿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整个大殿都浸浴在这静谧的月色中。只有窗外轻轻摇曳的树叶声,与那隐隐约约的虫鸣。
秦王步入大殿,他的目光首先被吸引到了中央。在微弱的月光之下,无双的身影若隐若现。他缓步靠近,语气中带有几分疑惑与关切:“大晚上的,夫人怎么大晚上的也不点蜡?”
无双轻轻地抬起眼,眼中有着月光的清冷,她道:“妾身觉得,黑暗之中更能平心静气,聆听上天之旨意。”
听到无双这样说,秦王眼睛一亮。他伸手一挥,立刻有侍从走上前来,将殿内的烛火逐一点燃。
烛光下,秦王的眼神变得更为深邃,他凝视无双,迫切地询问:“寡人诚心祈求,难道上天已有回音吗?”
无双轻轻地侧过身子,眼眸中似乎有星辰流转,她看向角落的秦不疑,在对上他的视线后,轻笑一声,回转过身子,语气坦然:“是的,上天已为妾身指明了方向。”
秦王鹰眼之中闪过一丝亮色,整个身体都向前倾斜,迫不及待地问:“那寡人在何处可求得长生不老之术?”
无双眼中闪过一抹玩味的神色,婉转地答道:“上天有云,长生不老之术乃是给天下有大德之人。”
秦王听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他的眼中有几分怒火,但又不敢爆发。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寡人乃天下万民之父,难道还不算有大德之人吗?”
无双垂下眼帘,声音清晰:“上天云,如今秦国境内,接连大旱,百姓苦不堪言,如果陛下能使百姓不为徭役所困,安居乐业,才是有大德之人。”
在寂静的大殿中,秦王的眉心微微蹙起,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与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深渊:“夫人言中之意,是否希望寡人减轻民间的徭役与赋税?”
无双望着秦王,语气柔和而坚定:“此乃天命之旨,妾身只是传达,并不敢妄加评论。”
殿内,烛火接连亮起,将寝殿内的一切都照得恍若白昼。
烛光之下,秦王的目光中闪过一抹阴沉,他缓缓站起,高达的身影给人一种不可忽视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在大殿中流转了一圈,最终锁定在无双的脸上,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冰冷:“夫人可知,如今太子正在前朝主持减免赋税?”
大殿的一角,秦不疑的心跳似乎突然漏了一拍。他看向秦王,又看向无双,脸上的表情笼罩着一层深深的忧虑。
无双轻轻地抬起头,望向秦王,一双桃花眼里清澈如水。
她道:“前朝之事,妾身不清楚。”
秦王似乎并不满足于无双的回答,他的脚步沉稳且逼近,像一只捕猎中的豹子。在距离无双只有一臂之遥的时候,他突然迅速地伸出双臂,紧紧地将她困在了自己的怀中,声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夫人乃是吴国送与寡人的夫人。”
无双被秦王的怀抱困住,他身上的独特香气直扑鼻端,让她稍稍觉得有些窒息。她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眼中掠过一丝冷意。
在殿角的阴影里,秦不疑眼看这一切,眼中惶恐与愤怒交织。袖口下,他的手指紧紧地握成拳,仿佛正在挣扎。
秦王似乎完全忽略了无双的微妙变化,他低下头,在无双的耳边轻声吐息:“自夫人来秦,我们尚未有过亲密之时,今夜,何不便来完成夫妻之礼?”
他的手臂紧紧揽着无双,力道之大,近乎要将无双的腰给搂断。
无双皱了皱眉,声音带上了两分冷意:“陛下忘记妾身所说了吗?上天有云,妾身需保留贞洁之躯,才能聆听上天之语。”
寝宫的灯火微暗,淡金色的烛光摇摇晃晃,温柔地打在秦王的脸上,映出他眼色阴鸷。夜风吹过窗棂,带着一丝微凉,却不及他面上轻松的笑意更为寒冷。
他似乎并不把无双所言当回事,轻笑道:“夫妻之事,这是世间常情。天道自会谅解。”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无双拦腰抱起。寝宫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刹那凝固了。而后,只听“砰”的一声,无双已经被他扔到了柔软的寝榻上。被罩在秦王之下,无双只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强烈龙涎香和那越来越近的热呼吸。
他高大的身影将无双笼罩,无双仰头看向帝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越过秦王的肩膀,一边的纱帘后,她清晰地瞥见了秦不疑冲了出来——
无双不动声色,轻轻摆动手指,指尖瞬间放射出一道翠绿的流光,直刺向秦王的眉心。瞬间,整个大殿似乎都被这光芒映得略显诡异。
秦王的身体如遭电击,双目瞬间变得深邃而空洞,仿佛被锁进了一个遥远、深沉的梦中。他的呼吸急速且重浊,身体僵硬得像是一块木板。
无双巧妙地避开了秦王沉重的身躯,缓缓起身,青裙如同绿溪摇晃。
秦不疑冲到她面前,望向榻上僵直的秦王,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无双的脸上却并未显露出半点惊慌,她转过身看向秦不疑,烛火映出她眼眸中透出一丝玩味:“殿下可曾听过,狐妖,善幻术?”
声音轻柔而又带着一丝冷意。
秦不疑一愣,他望向无双,又看了一眼秦王,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幻术?你是说……
无双抚了抚自己散乱的发丝,漫不经心轻嘲道:“陛下贪心不足,疑心不小,既想要天降甘霖,又想要长生不老之术,还想要个体贴懂事的夫人,这天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秦不疑紧紧地盯着无双,声音沙哑地问道:“那陛下在幻境之中,会看到什么?”
寂静的殿宇内,秦不疑的声音十分清晰。床榻上,秦王沉浸在幻境中,完全不知外界之事。
无双轻笑,如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扬,她眨了眨眼:“自然是他最想看到的事情。”
说罢,她故意凑近,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秦不疑。
秦不疑的脸色似乎被某种浓重的情感笼罩,那种近乎青白的面色在殿内的烛火下更显得冰冷。
无双的手抚过他细腻的脸颊,食指与拇指在他红润的唇上抚过,笑意盈盈道:“怎么,陛下在幻境里与妾身云雨,殿下难道也要吃醋?”她的语气中带有一丝挑逗。
明月高悬,光芒透过半开的窗棂,铺洒在窗前细软地毯上,形成一片幽蓝。秦不疑站在窗前,月光打在他的脸上,使他的眼眸更显得深邃而神秘,不像他过往的飒爽明朗。他那眼神仿佛有着旋涡,深沉到可以吞噬万物。
长久的沉默中,他的眼眸始终紧紧锁定她。
“王姬在雪山之上,为何要救孤的性命?”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且带着些许沙哑。
无双微微倾斜头,昏黄的烛光下,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段时间,秦不疑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愣了一下,道:“妾见殿下面善。”
“面善吗?“秦不疑看向她,下一瞬,他突然用力地将她拉入怀中,月光映照在他那完美无瑕的脸上,眼神却流露出一种决绝。
仿佛在这刹那,他下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他身上薄荷香气将无双紧紧包裹,手指轻轻地拂过无双的发丝,如同触摸到了什么珍贵的绸缎,声音轻而低:“孤见王姬,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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