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清晨的永安宫寂然无声, 随着第一缕阳光透过纱曼落到床榻之上,秦王缓缓地睁开眼。
目光移向身侧,只见无双一身青白色的宫装, 正坐在矮几旁饮茶。青衣如湖,长发如瀑, 像是水墨画里勾勒出的瑶林琼树, 雪胎梅骨。
猛然间, 秦王回想起了昨夜的画面, 天神降临, 那怒火冲天的目光、严峻的警告, 似乎还在耳边回响。秦王心头颤抖,无比懊悔自己昨夜竟然妄想亵渎神女。
他缓缓地坐起身, 深深地看着无双,那目光已经变了, 不再是昨夜的阴沉放肆, 而是充满了崇敬和敬畏。他合掌,缓缓地道:“是孤有眼无珠, 冒犯了神女,还请神女恕罪。”
无双微微抬眼,目及空寒,让秦王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没什么表情,声音极为冷淡:“妾承上天之意,还望王日后莫要再造次。”
这短短的几句话,却让整个宫殿的气氛凝固了。秦王低头, 发丝垂在他的眼前, 掩住她心中的恐惧和懊悔。
永安宫之外,金乌升起, 朝霞漫天。秦王身穿龙袍,步出宫门,头顶玉冕,朝着前朝而去。
朝堂上,白玉石地面反射着阳光,官员们身穿朝服,一字排开。太子秦不疑站在前方,玄色朝服衬出他身材修长,袍子上金钩银线,蛟龙威风。
高台之上,秦王缓缓地道:“寡人已深思,百姓为国辛苦,但徭役赋税过重,使得生活不易。为此,寡人今特下令:自即日起至明年末,全国范围内免去一切徭役,且不再征收新的赋税。各级官员务必遵行,不得有违。”
朝堂霎时间安静了下来,世家纷纷面面相觑。太子秦不疑看向身侧的吕梁,只见他戏谑地眨眼,如有深意。
就在此刻,太常卿赵无极步前,一袭蓝袍步履稳重:“陛下仁慈,但此次免去徭役与赋税恐会带来非预期的后果。无税之赋,国库必受重创。望陛下三思。”
国尉石原紧随其后,他身材魁梧,声音如洪钟,回响在整个朝堂:“陛下与百姓同心,但此举恐破坏军需供给,一旦外敌攻来,我秦国岂不自损长城?”
阳光透过金红窗棂落进大殿,给砖石地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空气中似乎飘荡着几丝微微的熏香。
赵无极与石原话落,大殿内的官员们似乎形成了两股势力。
有人面露担忧,低声议论,而有些则是目光炯炯,明显是赞同之色。秦不疑站得笔直,他扫过赵无极和石原,再随即,他的目光平静地看向坐在皇宫中心高位的秦王。
就在朝堂上议论声沸沸之时,太子太傅徐纵言走了出来,声音不徐不疾,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晰:“二位大人所言极是,但我秦国立国以来,何尝不是靠着仁政稳定民心?国家利益固然重要,但百姓的心意是否更为关键?”
朝堂上,徐纵言言辞恳切,语气锐利而不失威严。整个大殿为之一静,他又道:“若百姓心生怨气,国家又何以长久?陛下此举,臣以为是上佳之策。”
话落,革新派的官员们纷纷点头附和,而世家却大都摇头。眼看着两边就要吵起来,秦王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响起,声音庄重:“寡人心意已决,此事无须再议。”
秦王的话,一锤定音,朝堂之上,再无一人敢反驳。
丞相李自远今年已经六十有三,拄着拐杖,慢悠悠地从大殿走出,太和门下,早已聚满了官员,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皆是对刚刚朝会上的决策议论。殿檐上的琉璃瓦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晃得人刺眼。
赵无极急切地走到李自远身边,他的眉头微蹙,眼中满是不解:“相国,陛下之前一直是站在咱们这边的,怎么现在忽然一下改了主意?”声音里充满了困惑。
李自远他缓缓转头,眼神遥望远方,正对着后宫的方向。初夏的阳光明媚地落在重重宫墙之上,但是李自远的目光却有些沉重。
身旁,丞相之子,一个年轻俊朗的青年微微前倾,低声对赵无极道:“听说是永安宫里那位撺掇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忿。
赵无极顿时明白了,他低声道:“云雨娘娘?”
李自远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他那略显佝偻的身影在阳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过了片刻,他缓缓道:“今天下午,我要进宫去见王后娘娘。”
赵无极闻言,点了点头:“牵扯到后宫,的确还是要和王后娘娘说一声。”
朝阳下,丞相与其子的身影慢慢远去,赵无极留在原地,他的目光仍旧落在丞相的背影上,心中不禁为即将到来的风波感到忧心。
*
王后的寝宫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凝神香气,薄薄的朱红纱帘轻轻摆动,阳光透过帘缝斑驳的投在了宫内,映在精致的波斯地毯上。
李自远身着朝服,头微微低垂,膝盖落地,恭敬地跪在王后面前。他的背脊笔挺,显得十分庄重。
王后急促地说道:“父亲快请起。”
她站起身,明黄色的宫裙随风飘动,快速上前,轻轻扶起了自己的父亲。
老丞相坐在王后对面的椅子上,妙春姑姑轻巧地步入宫中,手中托着一盘精致的瓷器,缓缓地奉上茶。王后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摸了摸茶碗的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道:“这今年新下的碧螺春,父亲尝尝。”
李自远接过茶碗,端详了一下,然后轻抿一口,感受那醇厚的茶香。他放下茶杯,直截了当地说:“娘娘,臣此次进宫,是为了永安宫的事情。”
王后皱起了眉头,“永安宫?”
李自远沉声道:“没错,今日陛下在前朝忽然提起要减免一年的徭役赋税,应当是东宫和永安宫搭上了线。”
王后轻轻地放下茶盏,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冷笑,她低声嘟囔:“真是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李自远沉默片刻,心知王后所言何指,他叹了一口气,微微一叹:“娘娘,臣知道,当初玉夫人将太子夺走,一直是您心中的一根刺,但太子,终究是您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
王后眼中的怒火瞬间升腾,她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养在玉溪宫那贱人膝下,他早就不是本宫的儿子了。”
不远处的铜镜折射出王后面容阴沉,宫内的气氛压抑至极。窗外微风习习,帘子轻轻摇曳,在这刹那间,李自远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转头,目光扫向那紧闭的雕花宫门,而后再次看向自己的女儿,沉声问:“太子在代县受袭,难道是娘娘授意让你弟弟去做的?”
王后的眼神中有一瞬的错愕,但老丞相的目光太过犀利,她撒不了谎。王后轻轻咬了咬下唇,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她的声音里带有淡淡的遗憾:“可惜他命大……”
丞相的脸上显露出一丝错愕交织的表情,仿佛没有料到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手指微微颤抖,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声音带着责备:“你糊涂啊!若是太子得知此事,你该怎么办?他若日后即位,你这太后还能有安稳日子过吗?”
王后摇摇头,十分坚定的看向自己的父亲“他不会登基,也不可能登基。”
随着话语,她缓缓起身,裙摆在地上轻轻摩擦,步伐优雅地走到李自远面前,凤眼中充满了期盼:“父亲,比起才能,比起仁心,砚儿哪里比不上他?而且,砚儿从小最听您的话,比起他,明明砚儿才是更合适的……”
丞相眼中掠过一丝忧虑,他瞪大了眼,紧皱的眉头仿佛要与眼睛碰撞:“娘娘休要胡言乱语!”
但王后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说服的。她的眼中泛起泪花,眼波流转之间,满是委屈与哭诉:“太子如今已经开始和我们对着干了,如果东宫登基,女儿和李家还有好日子过吗?”
此话一出,她突然放下身段,俏丽的身影跪了下来,双手紧紧抱住李自远的腿,望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哀求:“父亲,东宫,绝对不可以登基。他和改革派那群人走得太近,心又狠,若是他一朝上位,李家恐怕……”
她话没说完,李自远低头看向自己的女儿,沉默了。
他的眼神复杂,似乎在衡量着未来。
*
不管朝臣们如何争论,减免赋税徭役这件事还是如火如荼地进行了下去。
那晚之后,秦王对无双似乎更为遵从信任,甚至在天坛各地为她建了一座云雨庙。
云雨庙内,柔和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庙正中的玉石塑像上,折射出红润的光泽。塑像女子的脸,轮廓,五官都同无双如出一辙。
无双手掌托着下巴,走到雕像跟前,用近乎好奇的眼神打量着那“另一个自己”。她在脑海里对009笑道:“塑像立碑,确实有点儿意思。”
009对她这浑不吝的态度已经是见怪不怪,回应道:“恭喜宿主,功德值再次上涨,目前数值,四十九。”
无双挑起眉毛,她觉得似乎自己觉察到了积累功德值的规律。
每当她协助秦不疑在秦王面前成功推进一项政策,她的功德值就会有所增长。
照这样下去,不出几年,她就能完成任务。
想到这里,她看着眼前的塑像越发满意起来。
庙外的院子里杨柳依依,微风拂过,悠悠传来钟鼓之声。
一切都显得宁静而和谐,直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门扉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秦不疑高大挺拔的身影。他逆光站着,高大的身影在石砖地上投射出一块阴影。
“殿下?”无双有些惊讶。
为了在秦王面前避嫌,她鲜少在白日与秦不疑打交道,却没承想他竟跑来这云雨庙里找自己来了。
秦不疑秦不疑一身青竹兰袍随风飘扬,他缓缓地踏入庙内,身上那股薄荷香扑面而来。
“孤要离开王都了。”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子斑驳地投影在雕琢精美的石板上。整个云雨殿沉浸在一片安宁之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无双侧过头,美眸中闪过一丝困惑:“殿下要去哪里?”
秦不疑缓缓地走近,他高大的身影将无双彻底笼罩。
他走到她面前,语气沉稳:“宋国与齐国,已是强弩之末,谷才却在十里关久攻不下,陛下命孤南下,一举攻破两国。”
云雨庙内供奉的烛火在气流之中微微摇曳,金色的光泽映照在素净的梁柱上,映出两人身影。
无双还没来得及开口,秦不疑却突然再次而前,空气中带着他特有的薄荷味道。他的臂弯围住了她的肩膀,宽大的手掌穿过她的长发,轻轻地固定住她的脑袋,让她紧贴在他的胸膛上。
温暖的呼吸在她耳边流转,无双在一瞬间陷入了一个十分温暖的拥抱中。
秦不疑热烈的呼吸伴随着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血孤已经准备好了,冻在冰窖里,每月会有人给你送来。”
无双的手下意识地搭在他的背上,那片平滑的肌肤下,似乎隐藏着滚滚江河般的力量。
她问:“那殿下需要妾身做些什么?”
秦不疑顿了一瞬,片刻之后,轻声道:“王姬……等孤回来。”
“砰砰砰……”无双听到一阵快速的心跳声,却不知道这声音是自己的,还是秦不疑的。那怀抱瞬间变得灼热起来,无双有些耐不住,轻轻推开了他。
秦不疑垂头,眼中闪过一丝极不可察的失落。
可是当无双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手中已经多了一个锦囊。那锦囊的质地上绣着精美的云雀花纹。
她递给他,淡淡道:“这个,殿下带在身边,无论如何,都不要离身。”
目光落在锦囊之上,秦不疑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欣喜。
他问:“王姬这是特地给孤的?”
无双看她一眼,没说话。
秦不疑丝毫不觉尴尬,笑眯眯地从无双手里接过那锦囊,将它紧紧地挂在腰间。
他伸手,轻轻抚摸无双的头发,温声道:“等孤回来。”
秦不疑说走就走,五天之后,城外的平原上,泥土被踩得坚实,地面略显潮湿。薄薄的雾气在田野之上轻轻飘浮,日头初升,为这片大地带来温暖的光线。
随着阳光的渐渐升起,整个秦都仿佛被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城墙之下,军士身上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夺目的光芒。
城墙的石壁被晨露打湿,折射出细微的光芒,在雾气的包裹中,无双站在秦王身侧,目光落在城墙之下,只一眼,便看见了秦不疑。
身上银甲锃亮,腰间的金刀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坐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不知尉迟垣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忽然咧嘴一笑,模样十分肆意。
片刻之后,两人的视线在这繁忙和嘈杂中相遇,但只持续了那么一瞬。
紧接着,一位身穿红袍的副将骑马走到秦不疑身旁,恭敬道:“殿下,时辰已到,我们该启程了。”
在军鼓和号角的伴奏下,秦军开始整齐地移动,马蹄声、武器碰撞声与口号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首雄壮的战歌。
秦不疑坐在马背上,始终不曾回头。
*
秦不疑离开之后,秦不疑走后,秦宫里忽然变得很无聊,不知是少了新鲜的血,还是少了可以逗弄的人,无双一下子变得有些蔫儿哒哒的。
当太阳初升,柔和的晨光穿过云层的缝隙,投射到永安殿的地面。无双慵懒地躺在软榻上,伸手百无聊赖地弹了弹榻边的流苏,脑海中,009放出功德值的面板,58,比一个月前又涨了五点。
一阵微风吹拂过来,带着草木清香,突然,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无双抬起头,望向窗外,只见一只信鸽停在了窗棂上,它那乌黑的小眼睛盯着无双,似乎在等待什么。
她伸了个懒腰赤脚走下床,那信鸽似乎早有预感,居然没有飞走。
无双从那鸽子身上取下的信件。拆开一看,只见信纸上笔迹端端正正——“战事一切顺利,不出意外,年底即可回京。”
落款,秦不疑。
无双的唇角忽然浮现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笑,从不远处的桌子上取来了纸和笔,而后游龙飞凤的写下了两个大字。
她将信重新系回鸽子身上,信鸽振翅飞起,消失在深邃的蓝天中。
晨光落进屋内,无双从窗边走到梳妆台前,明亮的铜镜映出她皎白如玉的面容,玉簪、金钗随意地散落在一旁,个个做工精美,都不是凡品。
“咚咚咚”,门外响起三声轻敲。
“夫人,是我,圆圆。”圆圆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
无双轻声道:“进来。”
随着门的轻启,圆圆手里捧着一个玉瓷盆,里面盛满了清泉,碧绿的泉水映照出她忧郁的面容。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无双身边,倒出清水帮无双洗漱。
无双借着梳妆台上的铜镜,看到圆圆眼中掩不住的担忧,轻笑问:“咸阳宫外,那些人还跪着吗?”
圆圆看了看窗外,不忿地说:“还跪着呢。”
“真是好大的架势。”无双轻轻地捋着自己的发丝,冷冷一笑。
圆圆轻轻把泉水倒入瓷碗,湿润了手帕帮助无双擦拭面容,轻叹道:“那些人真无聊,打不过太子殿下,就来算计夫人您。”
自从减免赋税的事情之后,永安宫就成了前朝世家的眼中刺。她如今也被那些世家称作妖女。昨天,丞相之子带着其他几个大臣齐齐地跪在咸阳宫外,要秦王处置了她。
圆圆忧愁地看向她,问:“夫人,这样闹下去,您不担心吗?”
无双拿起旁边的金钗,轻轻地插在头上,冷冷道:“他们愿意闹,就让他们闹去。”
*
月色下的宋都如同被冰雪覆盖,死寂一片。昔日那繁华的大街小巷,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与焦土破石。风在这座城市中肆虐,带着焦糊的气味和淡淡的血腥。
每当风过,都能听到哭嚎声的回响。
这曾是一个繁华的城市,但现在,却只留下了战火的痕迹。四周,火光映照。王宫内,折断的木梁、坍塌的宫墙、废墟之中散落的玉石和无数金银宝物。
在这片残垣断壁中,秦不疑坐在王宫的一个偏殿里。
虽然这里已被火焰吞噬,但仍能看出它曾经的辉煌。秦不疑将无双的信铺展开来,烛火摇曳,他的眼中映出了信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已阅”。
这两个字,简单而直截了当。秦不疑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抬起笔,却迟迟不知道该给秦宫里的人回一封什么样的信。
此时,尉迟垣从殿外走入,沉声道,“殿下,战俘已经点好数了。”
秦不疑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他收起手中的信,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废墟和远处燃烧的火光,又道:“尉迟,回信国都,宋国已灭,命令大军城中扎营,休整一二,七日后继续南下,攻打齐国。”
尉迟垣立刻行礼,“是,殿下。”
前线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国都,秦不疑大破宋国,这消息如同巨石投湖,激起千层波澜。
永安殿中,红木的屏风后,吴国的使臣。他身材矮小,面容棱角分明,一双深邃的眼睛中透露着一丝警惕和怀疑。
无双坐在上首,手里拿着那封吴王亲笔的信,淡雅的眼神扫过每一个字。她清楚,吴伯昭有些坐不住了。
使臣看着无双,眼神中带着深深的谴责,他冷冷地说:“王姬,你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将吴国置于危境之中?一旦秦太子攻破齐国,南方三国早已被其所囊括,届时,最后的吴国必然难逃厄运。”
无双轻轻地笑了,她放下手中的信,目光坚定地看着这位使臣,“王的担忧,我理解。但是,现在的局面,并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改变的。我在秦宫,步步须得小心筹划,秦王不是傻子,朝中大臣更不是。”
使臣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他再次坚定地说:“王姬,你应该清楚,一旦吴国灭亡,你在秦宫的地位也会岌岌可危。”
无双微微一笑:“大人不妨代我转告王,告诉他,我明白他的担忧,但也请他少安毋躁。这一切,我都有安排。”
使臣被无双的自信打动,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行了一礼:“既然如此,我这就回去向吴王复命。”
使臣的脚步渐行渐远,无双的目光略显深沉,她坐在梳妆台前,目光里满是深思。
脑海里,009的声音响起:“宿主还是打算继续帮助男主吗?”
无双抬起头看向镜中,眼眸里流露出一丝玩味。
她翻了一个超大的白眼,似乎对009的质问有些不屑:“帮个屁,不过是得先稳住他。那个吴伯昭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如果这时候他把消息传到秦王耳朵里,再加上前朝那些人,我就完蛋了。”
第42章
冬月寒风中, 铁骑如龙,行走在雪地上。秦不疑率领的大军,势如破竹, 席卷了一城又一城,冲锋直至齐国的王都。
齐国王都周围, 高墙上悬挂了旗帜, 霜花落在玄色的帆布上, 仿若素缟。城楼上的齐国士兵拼命地射箭, 但秦军的士气却越来越高, 秦不疑手中的金刃引领着他们, 所向披靡。
暮色四合,齐国王都不似往日繁华, 陷入一片沉寂。曾经繁华的街道,现在空无一人, 能逃的都已匆匆离去, 留下的居民,紧闭家门, 战栗于寒风和恐惧中。
城外,秦军整齐地列阵,火光闪耀,照出剑尖锐利,却照不出一丝暖意。夜色中,大风呼啸,秦军犹如一头狂怒的猛兽, 准备发动最后的猛攻。
破晓时分, 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一道金色的光线射入了战场。秦不疑紧握缰绳, 坐骑嘶鸣,他挥舞手中的金刃,沉声道:“进攻!”
随着他的声音,数以万计的铁骑如洪流般涌向城墙,马匹嘶鸣声、刀剑声交织,喊声震天,气势如虹。
当朝阳初升之时,齐国的守军已然溃散,秦军破城而入,齐国就此覆灭。
随着齐国王都的陷落,秦不疑声名如日中天,成了秦国人口口相传的英雄,一首童谣悄然无声之间传遍了秦国上下。
街道上,小孩子们手舞足蹈地高唱:“秦太子来,九州归一,一统天下,霸业无双。”
永安宫内,圆圆捧着一盘水果放在无双面前,道:“夫人,太子真厉害!”
说起秦不疑,圆圆的脸上满是崇拜,目光晶莹。
无双慢慢地举起手中茶盏,茶叶随着水流轻轻摇曳,泛起一层层涟漪。她皱了皱眉,只是低头饮茶,似乎并不想过多评论。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在脑海中问009道:“原著里,秦不疑失踪过一段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片刻之后,009的机械音响起,“在原著中,秦不疑是在从齐国返回的路上,遭到了叛军的伏击,在名叫‘十里关’的地方,身中数箭,掉进大流河中消失了。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已是‘兰玉教’教主,左脸被毁,且只剩一条腿。性情大变,凶残异常,就连吴伯昭,也险些死在他的手上。”
无双的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她回味着那句歌谣,眼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深意:“一统天下,霸业无双……”
她再次转向圆圆,问:“现在宫里上下都知道这童谣了吗?”
圆圆眼睛一亮,轻轻点了点头,“都知道了。”
无双点点头,之后再没说一句话。
*
夕阳西下,天地苍茫,金戈铁马穿越荒草风沙,秦不疑率领大军行走在草原之上。身上银甲在落日余晖下反射出炫目的光。他身后,秦国大旗飘扬,大军延绵不绝。
在远方的地平线上,边塞的城墙像若隐若现,巍然屹立在大地之上,沐浴在斜阳的余晖中。
秦不疑骑在马背上,他的目光定定地盯着那座城墙,随后下令:“今晚在此安营扎寨。”
话落,大军缓慢地停止了进程,士兵纷纷开始为扎营做准备。黄沙之上,是一片忙碌景象。
到了夜晚,军营中的烛火纷纷亮起。主帐内,幽幽的烛光下,秦不疑坐在桌前,把玩着手中那只云雀锦囊,锦囊上精细的纹路在烛光下泛着细腻的光。
不多时,他提起笔,写道:“大局已定,即日回京。”
身边,一只信鸽安静地停在桌边。秦不疑小心地将信件系到它的脚上,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信鸽伸展翅膀,瞬间消失在夜幕中。
就在此刻,尉迟垣急匆匆地走到帐篷外,大声禀报道:“殿下,王都的信使到了。”
秦不疑点了点头,语气平和:“让他进来。”
帐帘轻轻被掀起,一名身着劲装的信使急步进来,他双手递上了一封密封的红蜡章信。金色的印章上有着秦王的龙纹,标志着信件的重要性。
秦不疑眉头微皱,他接过密信,迅速撕开红蜡印章,展开信纸。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王都有急,速回!”
读完后,秦不疑的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尉迟垣看着他,不禁问道:“殿下,怎么了?”
秦不疑回应:“陛下命孤速速回京。”
尉迟垣皱起眉心,声音带着担忧:“按照大军的进程,至少还要两个月我们才能回到京城。”
秦不疑沉默了片刻,最后决定:“孤带一队骑兵先回去。”
*
风从远方吹拂而来,带起大片沙尘,掩盖了十里关的锋利轮廓。夕阳的余晖渐渐染红了半边天,如同流淌的血,宣告着暗藏的危机和即将到来的风暴。秦不疑手中紧握的密信,眼中思虑沉沉。
他身后,数十名戎装亲卫骑士以错落的队形跟随。这些骑士各执利刃,锐气逼人。在这沙尘中,马蹄声宛如擂鼓,在风沙里格外清晰。
就在他们距离十里关还有数百步时,那宏伟的关城已经清晰可见。沙尘渐散,古老的石砖城墙数十年如一日地守护着秦国的边关。
其中一名身材魁梧、背上扛着大弯刀的亲卫上前一步,骑马冲至关前,高声吼道:“太子回京,速速开门!”
然而,答复他的不是打开的城门,而是无数飞箭犹如蝗虫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箭影密集,夹杂着死亡的气息。瞬间,几名亲卫应声倒地,马匹嘶吼,不安地踏着步。
秦不疑身旁的亲卫十分迅急地在他面前组成了一道人墙,将他严严实实地护住。可箭如疾风骤雨,刹那间便取去了不少人的性命。
其中一个守在秦不疑身旁的亲卫,见势不妙,猛地推了秦不疑一把,喝道:“殿下,快走!”
话音刚落,一支飞箭狠狠地穿透了他的胸膛,他身体倾斜,从马上摔了下来,尘土飞扬。
然而就在此时,城门吱呀地打开,大批戎装骑兵如潮水般涌出。带头的,骑在一匹黑骏马上,是大将军谷才。他注视着秦不疑,眼中的光芒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秦不疑看向谷才,声音如冰:“谷才,你这是要谋反吗?”
谷才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太子殿下纵有奇才,可看不懂人心,王后不能容你,王,亦不能容你。”
说完,他挥了挥手,身后的骑兵瞬间涌上,将秦不疑和他的亲卫团团包围。
秦不疑的亲卫尽管人数远不及谷才的军队,却以命护着秦不疑,在几百人的包围中突破出去。
一路之上,尘土飞扬,马蹄翻飞,秦不疑的身后,那些亲卫,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血泥之中。
终于,追兵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而眼前大流河的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河面宽阔,河水狂野而湍急,水面上带着泡沫,如同疯狂的白马,踏浪而行。
此时,秦不疑身后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亲卫,亲卫转头,急声道:“殿下,我拦住他们,你快走。”
秦不疑想要阻止,但亲卫已经策马冲向了追兵,转瞬间,一支飞箭射穿了他的胸膛,他猛然摔落,沙尘中仅剩一声嘶鸣。
眼前是过不去的大河,秦不疑回头,望向不远处的追兵,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极为嘲讽的笑意。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金刀——这是他第一次出征,秦王赐予他的。
他的父亲,她的母亲……
天大的笑话。
谷才带领的追兵很快就将秦不疑团团围住。
看向谷才那张阴沉的脸,秦不疑的脑中回想起他的话:“王后不能容你,王,亦不能容你。”
他的生身父母,用一纸密信诓骗他的回京,只是为了在半途将他击杀。
阳光从云缝中洒落,照在秦不疑身上,他立于大流河边,面对如潮的士兵,他慢慢抬起手中的金刀,直指谷才,刀尖的震颤,在惨淡的日光下折射出一点寒芒。
看到这一幕,谷才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他伸出手,向前方一挥,瞬间,所有士兵齐齐地朝着秦不疑冲去。
秦不疑眼中无悲无惧,他旋身挥刀,刀刀刃下都是亡魂。
大流河边的战斗异常激烈,刀光闪烁,血花四溅,不多时,秦不疑浑身染血,在众人之中,仿若魔道修罗。
金刀在秦不疑手中舞动成风,它与他合为一体,在大流河畔,舞出一曲绝望挽歌。
一个时辰过去,谷才眼前乃是尸山血海,秦不疑在包围之中,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却仍然不肯投降。
谷才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微微地变了变,冷冷地说:“殿下莫要抵抗了,下辈子投个好胎,莫要再生在帝王家了。”
秦不疑浑身染血,白皙的脸上,血污交错,却又更添了几分英气。他嘴角咧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仿佛眼前一切不过是场笑话。
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他垂下眼帘,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趁机靠近,手中长剑疾风般劈来,直奔他的腰侧。剑刃划过,秦不疑堪堪躲开,可是那锦囊却被斩断,落了下去——
秦不疑下意识地想去接,然而,紧随其后的是一道锐利的剑光。在那一刹那,他感到了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一把冷冽的长剑穿透了他的心脏。
血从嘴角滑落,他望向眼前的士兵,双眸通红,手里却紧紧地握着那带血的锦囊不肯放手。他看向那只已经被血污浸染得不成样子的锦囊,眼中划过最后一丝暖光。
身体后退,他将握着锦囊的手按在胸前,下一刻,身体沉重地落入了身后呼啸的河水之中。
当他的身体倒入大流河时,那湍急的河水瞬间将他淹没。
谷才看着翻涌不息的河面,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过身,面对那些跪伏在地的将士,平静地吩咐道:“向陛下传信,太子殁。”
*
夜幕降临,十里关外,夜色已深,远处一轮残月如钩,照射在茫茫的大流河之上。河水在月光下似乎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纱,滔滔不绝地流淌着。
河水中,秦不疑的尸体沉沉地浮动,他原本英俊的面容此时显得苍白而扭曲。衣衫破碎,手里却仍旧死死地握着那个染血的锦囊。
忽然,那染血的锦囊发出一道刺眼的绿光,直冲云霄。整个河面都被神秘的绿光所笼罩,时间仿佛停滞。
这一瞬,连风都凝固,大河为之静默。
这绿光中,秦不疑的身体似乎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力量的召唤,开始缓缓地浮起,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那苍白的脸上又恢复了一些血色。
渐渐地,他的身体被这绿光包裹,随后被冲上岸边。
河边,微风轻轻吹拂,秦不疑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朦胧中,似乎看到了一个青色的身影,熟悉的面容,女子眼眸深邃如夜。
眼皮很沉,他却不舍得闭上了眼,只觉自己命途将近,这才会最后再看见她。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淡淡的带着血气的幽香飘散过来,与黄河的湿气、青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将他包裹。
迷迷糊糊中,秦不疑听见那女子轻叹一声:“真是麻烦。”
*
凤城客栈内,冬风带着寒气透过窗棂,撩起了窗纱上的几片雪花,光线穿过斑驳的窗棂,时光似乎被拉长,一切都定格在了一片静谧之中。
墙上的灯影摇摇曳曳,偶尔屋外有人经过,古旧的地板发出两声“吱呀”声。
无双坐在窗边,看向客栈院落里沉积的雪,手中的白瓷茶碗散发出淡淡的茶香,在房中弥漫。
不远处,床榻之上,秦不疑的模样有些凄凉。他被厚重的毯子包裹,只露出那一张苍白的脸,头发散乱。
秦不疑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之中不知沉睡了多久,缓缓醒来的时候,眼前是古旧的木梁,一丝月光从窗外落入,照亮了木梁上蜿蜒裂缝。
他微微侧头,只见月光照耀之下,无双一袭青色纱裙,正坐在窗边。
“孤,死了吗?”他有些费力地坐起身来,声音有些沙哑,眼神中带有些迷茫。
听到秦不疑的问题,无双侧头,轻轻一笑。
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碗,低声道:“上次加上这次,殿下一共欠妾身两条命了。”
原来在河边,不是一场梦。
秦不疑的目光中划过一丝亮色。他望向窗边的女子,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忽然道:“王姬,为何又救了孤?”
又是这个问题。
无双微微偏头,放下茶碗,思索了片刻,说出了相同的答案:“妾身看殿下,面善。”
或许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秦不疑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所以这次,那个在他脑中盘旋已久的问题脱口而出:“王姬记忆里的人,可是孤?”
无双转头看他,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秦不疑又道:“周穆看到王姬的记忆里,有个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那个人,是孤的前世吗?”
他看向无双,眼睛里带着一丝期盼。
无双终于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她有些好笑地看向秦不疑,回答得斩钉截铁:“不是。”
秦不疑的心“咯噔”一下。
他愣了片刻,又问:“那为什么王姬要救孤?”
无双默默地看了他片刻,目光忽然落在了他颈脖的位置。
秦不疑摸了摸自己温热的颈,隐约之间,可以触碰到血流奔涌的痕迹。他身子一僵,仿佛明白了什么。
桌上一盏豆大的烛火在夜风中忽明忽灭,光影之中,秦不疑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他微微垂眸,低声喃喃:“原来这一切都是孤自作多情……孤还以为……”
“殿下以为什么?”无双看向他,眨了眨眼。
但秦不疑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目光变得有些冷。
他静静地躺下,将自己缩进了温暖的被窝中,转身背对着无双。
无双微微皱了皱眉,问他:“殿下,在妾身的记忆中,看到了什么?”
一室寂静。
过了好久,她才听到秦不疑声音沙哑:“没什么,孤累了,王姬先出去吧。”
无双站起身子来,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忽然余光瞥见,秦不疑的手里,还死死地攥着自己送他的那个锦囊。
恍惚之间,她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唇角忽然微微翘起。
房门在无双身后关闭,秦不疑侧身缩在毯子里,看着手中那只锦囊,眼中绝望慢慢浮现。
*
两人藏身的客栈位于凤城西南不起眼的角落。
客栈内,有一棵参天古松,迎雪而立。每当夜幕降临,天上清凉的月光落在松枝上,便会在小院中留下斑驳光影。
无双站在二楼走廊上,松枝和着雪,一股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微微侧过身子,目光落在走廊深处紧闭的房门上。
秦不疑已经三天未曾开过门,也不准她进去,暴躁得像是笼子里一只受伤的兽。
“本来就快死了,再不吃饭,真得见西天了。”脑海中,009的声音道。
无双仰头,看向天上明亮的月,而后下了楼。
再次出现的时候,她手里捧了一个木盘,上面是一只冒着热气的瓷碗。
这一回,她没有敲门,直接一脚踢开了那紧闭的门框。月光掩映下,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男人略显不安的呼吸声。窗棂上的月影映入,伴随着夜风吹拂着帷帐飘动。
床榻之上,秦不疑坐起身来,直直地看向她,双颊消瘦,双眼却亮得诡异。起初,他的眼眸中带着几分迷茫,而后他望向窗外,忽然瞧见了天上一轮圆月。
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轻笑出声。
“王姬是要血吗?孤这就给你。”说着,他挣扎着起身,去抓桌子上那把用来削水果的小刀。
那一瞬间,月光照射在他消瘦的身躯上,映射出他皮肤下青筋分明,也映出了他眼中深沉的绝望。
他有些颤抖地抓起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他赤脚站在无双面前,鲜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染红了古朽的地板。
他看向眼前女子。她很美,一如他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桃花眼里微波荡漾,丝丝含情,可若你仔细去看,就会瞧见那微波之下是一片虚空。
他早该知道的,他这种连父母都厌弃的天煞孤星,如何能求得这无心的精怪一丝爱?
是他看见那幻境里和自己一般的面容,心生妄念,便也想着,是不是也能如那她记忆里的男人一般,得她温柔怜爱。
妄想,一切都是妄想。
月光映照出他眼底绝望,他朝着无双伸出手来,沙哑着声音道:“王姬……请用。”
那香甜的血腥味萦绕在无双的鼻尖,无双上前两步,却忽然伸手,冰冷的指尖掐住了他骨骼分明的脸。秦不疑的脸庞在月光下苍白脆弱得像是一层宣纸,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眼里现出一丝水光。
无双皱了皱眉,声音冷淡:“殿下若是一心求死,不妨告诉妾身,将你吸干了,也算是物尽其用。”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看向秦不疑那滴着血的手腕,费尽了全身力气,才止住想要吸血的冲动。她握住他的手腕,绿光一闪,那滴血伤口便痊愈了。
托盘里,小米粥还在冒着热气,香味四溢。她将碗递到秦不疑面前,道:“不想死,就把粥喝了。”
但秦不疑并未接过,他看向无双,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此刻却映出丝丝的红。微微勾唇,他嘲讽地道:“王姬是怕孤死了,日后没人再给你供血吗?”
无双盯着他,将碗放在桌子上,片刻,却忽然笑了。
她望向秦不疑他,声音中带有一丝丝的玩味:“殿下知道你为什么不是他吗?”
听到“他”,秦不疑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身子一僵,片刻后,才道:“……为什么?”
无双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想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她轻笑着回答:“他比殿下乖多了,我让他吃饭,他就会乖乖吃饭,不会像殿下这般,闹腾得紧。”
冰冷的石砖地上,月光错位,映出两个交缠的影子。
“是,孤不是他。”秦不疑的嗓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每一字都好像从牙缝中挤出,“王姬已经说过了。”
他通红着眼,模样绝望又可怜,无双凝视他半响,忽然叹了口气,无双缓缓地伸出了白皙的手,轻轻拂过秦不疑的蓬乱的头发,道:“吃饭吧,这么瘦很难看的。”
秦不疑一把抓住她的手,脸上却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红。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凶狠:“孤的事情,与王姬无关。”
无双笑了笑,又拾起桌上的碗。她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递到了秦不疑面前。
“殿下的事情,就是妾身的事情。乖,喝一口。”
小米粥在此时的氛围中似乎带着一丝暖意,散发出淡淡的香甜味,与无双身上那幽香交织在一起。秦不疑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眶渐渐泛红,情绪复杂。
他有些凶狠的拂过她的手,声音沙哑:“王姬,这是什么意思?”
月光照在无双的脸上,她捧着那碗粥,微微扬起嘴角,笑意渐浓:“殿下不像那人那般听话,妾身自只有找别的法子哄你。只是我脾气很差,从来没有哄过人,殿下可得包容些。”
月光之下,女子一张笑眯眯的脸,眼里的温柔似乎能将秦不疑溺毙。
可他清楚地知道,那温柔是假,她关心是假,只是他明知如此,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目光从无双脸上移开,扭头看向一旁,淡淡道:“王姬两次救了孤,若是要血,孤自会信守承诺,不需这般费尽心思。”
第43章
风吹起窗棂上的残雪, 发出微弱的“沙沙”声,木桌上豆大的烛火被窗外的寒风吹得忽明忽灭,映照出无双唇角笑意不减。
她轻轻地掰过秦不疑的脸, 轻声道:“殿下不妨同妾身另签一份契约如何?”
她嗓音柔和又带着一丝决断。
秦不疑眉头微皱,眼眸中映出她含笑模样。
“什么……契约?”他问, 眼中带着些许迟疑。
无双笑意盈盈:“殿下予我鲜血, 妾身便会像护着那人一样护着殿下, 殿下想要什么, 妾身都能给你。”
“孤要什么, 你都能给?”秦不疑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 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孤想要什么, 王姬不会知道。”
他声音沙哑。
无双偏了偏头,手指轻轻地拂过他紧皱的眉毛, 修长的指尖带着些微冰雪的寒气, 轻轻柔柔地拂过他眼眶轮廓。然后她踮起脚尖,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那个吻很轻, 仿若蜻蜓点水,却让秦不疑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无双的手指摩挲过他消瘦的脸颊,声音低缓:“妾身非常清楚殿下想要什么,万里江山,天下霸权,不正是殿下一心所想?殿下正当甘心,将自己的东宫之位, 将你辛辛苦苦征伐的江山, 拱手让给秦归砚?”
她反手搂住她的腰,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在他耳畔低语道:“妾身给殿下一个月的时间考虑,一切全凭殿下心意。”
话落,她便松开了秦不疑,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修长的在月光下摇曳生姿,正当她要走出门口之际,秦不疑听她轻飘飘的声音道:“对了,救起殿下那日,妾身已经给尉迟将军送了信,想必也快到了。”
话落,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只剩下桌面上那碗小米粥仍旧冒着浅浅的热气。
秦不疑一瞬间像是卸了所有力气似的跌坐在椅子上。他侧头,看向那碗小米粥,眼睛越发的红,片刻之后,他发狠似得拾起勺子,将粥往自己嘴里塞。无人看到的黑暗里,两滴水珠落进粥里,被他一并咽下。
*
半个月后。
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还要寒冷。客栈院里的梅花经过寒霜,更显傲骨铮铮,红得肆意。秦不疑坐在客栈之中,听着窗外风雪呼啸只声,微微垂眉,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忽然,屋外响起两声敲门声。
“殿下。”尉迟垣的声音响起。
“进来。”
房门被推开,屋外的寒风顺势挤进了屋里,吹起床榻上的帘幔。
尉迟垣步履匆匆,行礼之后,立即回报道:“殿下,宫里传来消息,似乎已经开始准备您的……葬礼,据说,陛下打算在葬礼当日,一并举办宁王的册立太子的大典。”
闻言,秦不疑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变化,只是唇角勾起一丝极其浅淡的笑,“王后还真是迫不及待。”
尉迟垣不敢说话,低着头一言不发。
秦不疑沉吟片刻,又问道:“一切准备得如何?”
尉迟垣点头:“都准备妥当了。”
闻言,秦不疑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目光透过窗外纷飞的大雪,望向远方的王城。
片刻之后,他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让人准备一下,后日启程!”
“遵命!”尉迟垣抱拳,甚至因为紧张微微颤抖。
事关生死存亡,陛下与王后欺人太甚,他们只能奋力一搏。
尉迟垣领命,离开的步履有些沉重。当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沉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秦不疑缓缓转过身,惨淡的天光从窗外映入,在地板上投射出一个孤寂的影子。他转身,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矮几上,那里静悄悄地躺着一个脏兮兮的锦囊。锦囊上的丝线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被血浸染过后显得有些凄惨,皱巴巴的模样。
他细长的手指拾起那只锦囊。指尖似有灼热之感,轻轻摩挲那几乎快要消失的云雀图案。
那日之后,无双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闭着眼,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不能迈出那一步。
若是答应了那没心的狐妖,等着他的,将是万丈深渊。
可是……他每晚做梦都梦到她,梦到她对他笑,唤他殿下。梦见雪山上失去意识之前的那个怀抱,梦见她落在自己额头上那个很浅很浅的吻。
从来没有得到过太多温存的人,只握住一点,就像是攥住了救命稻草。
不管他的理智如何告诉自己,前面是万丈深渊,他却始终止不住地想她。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中锦囊,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女人笑着唤自己“殿下”的声音。
五指猛然攥紧,锦囊被他抓得变形,他看着自己泛白的指尖,目光幽深不知在想着什么。
*
秦国王都。
随着太子遇刺的消息传回王都,宫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氛围,宫门上飘着长长的素缟缎带,东宫更像是一座冷峻的白色陵墓。
王后宫中,琉璃瓦上覆着一层厚重的白雪,宫内,地垄得的热气腾腾,王后坐在香木镜台前,保养得当的脸上却看不见丝毫的哀伤情绪。
她的手指拂过桌上明黄的制服,祥云蛟龙,栩栩如生。
“砚儿穿上这一身,定是俊朗极了。”她道。
妙春姑姑迟疑片刻,却也只能附和:“殿下龙章凤姿,穿什么都是极俊朗的。”
王后微微一笑。
正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刘善尖锐的声音:“陛下驾到!”
宫门打开,秦王缓缓走进王后宫殿,一股浓烈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平日除了逢年过节,从不凑在一处。
王后抬起头,目光淡然。她起身,裙摆随风轻轻起舞,她微微俯身,对秦王行了一个完美的礼,然后坐回了座位。
秦王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套太子常服上,忽然笑了:“王后这做母亲,心可还真狠。”
王后挑眉,声音有些冷:“当日陛下将他从臣妾宫里抱走的那刻,臣妾就说过,他但凡进了玉溪宫,就再不是臣妾的孩子。”
“不过……”王后又笑,声音淡然,“比起陛下,臣妾可算不得什么,亦说不动谷大将军为臣妾做事。”
秦王目光里闪过一丝冷光,道:“太子已死,丞相也不用日日跪在咸阳宫前,要寡人处置永安宫了。”
王后闻言,顿了一下。她心知,永安宫里那位在秦王心里的重要性。毕竟,他还想靠着那女人修炼长生不老之术。除了此事,其他一切,秦王已鲜少放在心中。
王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妾身会和父亲说的。”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秦王没有多作停留,缓缓地转身,正当他即将离开时,他略带嘲讽地加了一句:“明日是太子的葬礼,王后最好收起那张笑脸,莫失了体统。”
王后的眼眸中满是冷意,十分敷衍地行了一礼。
这夜下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雪。东宫被染得银装素裹,鹅毛大雪从天落
下,落在飘洒在金瓦之上、碧砖之间。宫墙上、长廊下、翠绿的松柏上都披上了一层厚重的素缟。
大敛之后,灵柩殡于西阶。
宫人、侍卫、文武百官们都身披素白的孝衣,众人心思各异,雪花不时落在他们的发鬓和衣领,但似乎无人在意,只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自己脸上表情。
太子太傅徐纵言,白发苍苍,站在人群中,显得尤为醒目。他的双眼红肿,显然已经哭过不止一次。
雪地上,赵无极朝着他缓缓而来,他的身上也裹着一件素色的长袍,但他那双眼眸里却难以察觉到丝毫的悲伤。
他缓缓走到徐纵言的面前,脸上隐隐可见一丝得意的笑。
太子死了,徐纵言他们的革新派便失去了领头之人,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他站在徐纵言身边,低声道:“天妒英才。先太子刚打下齐宋二国,天下大局几乎已定。本以为九州统一不过指日可待,没想到这么突然就……”
他的话语带着丝丝叹息,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赵无极话落,徐纵言双眼赤红,气得身体微微颤抖。但在他开口的瞬间,一个影子快速地从他身旁窜出。
吕梁的动作如疾风般快,他紧握的拳头对准赵无极的脸颊,重重地打了下去。赵无极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如此大胆,被这一拳打得重重摔倒在雪地之上。吕梁又是一脚,狠狠地踹在赵无极的腹部,他嘴角扬起,怒声震天:“你他娘真不要脸!”
在场的官员们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原本庄重的葬礼变得混乱无比。徐纵言急忙拉住吕梁,声音低沉:“殿下葬礼,不得放肆!”
王宫的侍卫们下一刻像是反应了过来,冲向吕梁,将他紧紧地制服在地。
吕梁挣扎着,他眼中充满了冷笑,目光透过侍卫的缝隙,直直地望向高台上的秦王和王后。他嘴角扬起一丝讽刺的笑,高声道:“君不君,臣不臣,苍天无眼!”
这句话不知刺痛了谁,秦王的眼眸锐利如刀,盯着吕梁,眯了眯眼。他有些不耐烦地挥手,紧接着便有侍卫上前,将吕梁拖了出去,只留下那句话在空气中回荡,如同寒风般刺骨。
秦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身侧的女子。无双今日也穿了一身白,只是表情淡淡,不知在心里想着什么。
秦王试探似地低声问:“神女前些日子身体不适,闭门谢客,现在可好些了?”
无双微微一笑,道:“谢陛下关心,妾身好多了。”
说着,她的目光遥遥地落在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材上。
雪后渐晴,阳光映照在大雪覆盖的白墙砖瓦上,为冷寂增添了一丝的光亮。抬棺人缓缓抬起空棺材,送行的队伍如长龙般渐渐消失在了宫门之外。
第二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天际,宫中的素缟被迅速地换下。一夜之间,葬礼沉重的素白变成了分外喜庆的红。
红绸,红带,红灯笼,仿若一片红海将宫中吞没,红得鲜艳,红得热烈,红得讽刺。
原因无他,太子出殡后的第三日,便是宁王秦归砚的册立大典。
宗庙内,朱红的梁柱上浮雕繁复,香炉中烧着沉香,淡淡的白烟缭绕。百官身穿朝服,端端正正地列成两排,宫廷侍卫铁甲银盔,站得笔直如松。
在高台之上,丞相手握一本宝册,缓缓宣读。在他一侧,王后身着凤冠霞袍,眼中笑意浅浅。
她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层微微的红晕,夙愿成真。她望向台下,一双眸子里闪着微光:这一日她已经盼望了太久。砚儿,她的砚儿,将会是太子,未来的秦王。
就在这一片肃穆之中,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尉卫明诚跑了进来,铠甲之上反射的阳光刺眼。他冲入宗庙,那奔跑中铠甲与武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明诚身上,他走到秦王面前,双膝一软,跪地道:“陛下,太,太子回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官随着明诚的话议论纷纷,不少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秦归砚穿着一袭明黄,原本挺立的身姿此刻却显得有些僵硬,丞相更是震惊到手中的宝册从指间滑落,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秦王坐在高台上,他的面容在这一刹那变得冷硬如冰,眼中闪过一抹杀气。他深吸了口气,冷声道:“太子已死,谁敢冒充,杀无赦!”
明诚十分明显地感受到了秦王眼中的杀气,他微微一愣,旋即声音坚定道:“是,遵命!”
说完,他便匆忙退下。
明诚走后,王后面色微变,她转头看向秦王,似乎在求证这个消息。但秦王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回了一个挥手的动作,并冷冷地说:“继续。”
丞相重新拾起宝册,册封继续,只是秦归砚的表情有些惶恐,他回头看向王后,希望从自己的母亲脸上获取一些安慰,但却也捕捉到了王后眼中的不安。
册立大典继续,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被方才明诚的话扰得有些心不在焉。
丞相遵从古训,还在高台之上滔滔不绝,突然,明诚又跌跌撞撞地闯了回来,声音比之前还要慌张。
“陛下,城防五司反了,他们开了城门,叛军,叛军已经攻进来了!”这个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引爆了整个宗庙。百官大臣、宫女侍卫、甚至连高台之上的帝后眼里都有些慌乱。
丞相停止了念诵,王后眼见大势已去,快速上前从他手中夺过宝册,准备将它交给秦归砚,尽快完成这个大典。
但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声势浩大,如同千军万马。伴随着这阵马蹄声,是一片高声的呐喊:“太子回来了!”
随后,一个身着金甲,气宇轩昂的青年骑在马上,带着一队精锐的亲卫冲了进来。
阳光刚好穿透云层洒落,斜斜打在秦不疑的身上,将青年精致的面容映得越发俊朗,犹如神明下凡。他的眼角带着一丝嘲讽,视线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那紧握宝册、神情紧张的王后以及秦归砚身上。
“母后还真是迫不及待。”秦不疑开口,语气虽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王后的手颤抖着,头上的珠玉也因此发出了微微的声响。她的眼中充满愤怒,但深处还是掩藏不住的惊恐。
秦不疑缓缓下马,一步步走到王后面前。他微微倾身,双眼如古井深幽,直直看向这个女人。他忽然笑了,那笑声也很轻,但却充满了玩味。
在王后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他已从她手中夺过宝册,道:“母后是宁王的,可这,是孤的。”
见他似笑非笑的模样,王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眼中的愤怒如同被点燃的火焰,灼热而狂暴。她厉声道:“杀了他!”
话落瞬间,她身后跃出两名身材矫健的贴身侍卫,他们手中的刀在阳光下闪着锐光,朝着秦不疑而来——
但秦不疑的动作更快,他身形一晃,如幻影般避开了侍卫的攻击,紧跟着,他手中的金刀带起一阵寒光,两道血花飞溅,那两名侍卫应声倒地,血迹染红了宗庙的地面。
场面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鲜血滴在砖石地上,声声入耳。秦不疑拎着带血的刀,走到王后面前,目光如冰,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母后昏了头。”
王后头顶的凤冠微微歪斜,看着秦不疑手中滴血的金刀,她深吸一口气,随后却猛然拔下头上的凤钗,带着所有的愤怒和绝望,朝着秦不疑刺去。
“孽畜,去死吧——”
秦不疑身侧,尉迟垣反应敏锐,下意识地。几乎是与王后几乎同时动作,腰间长剑瞬间出鞘,寒光一闪,直刺王后——
但就在这生死关头,一道明黄的身影飞快地挡在了王后的面前,正是秦归砚。剑尖刺破血肉的声音十分清晰,下一刻,鲜血从他的胸口迸溅出来,滴在了石砖之上。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王后几乎来不及反应。就在秦归砚摔落在地的那一刻,她疾步冲上前,将秦归砚扶入怀中,眼中满是泪水:“砚儿,砚儿……”
秦归砚微微一笑,血从他的口角滑落,他艰难地摸了摸王后的脸,道:“儿子没用,只能为母亲做一件事情。”
秦归砚的身体不断颤抖,口角流出鲜红的血滴。他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缓缓地倒在王后的怀里,他的手指微微地抓住了王后的衣袖,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遗憾与不舍。
宗庙之内,阳光从千纹的窗梢漏下,投射在砖石地面上。
王后的身子颤抖,但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愤怒。她的双眼红得仿佛滴下血来,盯着怀中似乎只是沉沉睡去的秦归砚,那双被愤怒充血的眼睛转向了秦不疑,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烧成灰烬。
“孽畜,我要你死!”王后的声音划破了大殿的沉寂。华贵的长裙在疾速的步伐中飘扬起来,然而,就在她快要触及秦不疑时,却被秦不疑身旁的几名黑甲士兵紧紧抓住。他们的手臂如同铁箍一般,死死锁住了王后,让她无法动弹。
王后似乎忘记了一切,眼里只有对面前这个青年的仇恨,他尖叫,挣扎,却始终无法再靠近秦不疑半步。
秦不疑的面容平静如水,毫无波澜。他的目光转向了那坐在高台上的秦王,黑靴踏过砖石地面,缓缓走向了那高台上的九五至尊。
手中金刀不断有鲜血滴落,发出轻轻的“啪嗒”声。当他来到秦王面前时,整个宗庙一片死寂,只剩下他与秦王的呼吸声,以及那持续滴落的血滴声。
他看着秦王,轻声道:“陛下年纪大了,禅位吧。”
高台之上,秦王看着秦不疑,脸上透出一种戏谑之色。他冷笑:“逆子,你休想。”
说着,他转过脸,眼中的焰火般的热情汇聚在身旁的无双上。“神女,你看看,这是寡人哺育的儿子,竟敢谋逆!快为寡人请天降雷霆,杀了这孽畜!”
秦王声如洪钟,回荡在宗庙之中,无比清晰。
无双缓缓起身,走到秦不疑面前,端详了片刻。而后转头,对秦王笑道:“陛下,上天有云,太子大德,堪称大典。陛下狠心弑子,天理不容。”
话落,秦王的脸上忽然青一阵,白一阵。他怒视着无双:“神女,你,你……”
无双没有说话,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秦不疑,秦王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一圈,忽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怒道:“你们,你们当真苟且在了一起!”
秦王眼中,怒火翻涌,只是瞬间,手边宝剑出鞘,银白的剑气划破了空气,朝着秦不疑劈砍而来。
在这瞬间,无双手臂一抬,却是十分轻巧地制住了暴怒之中的秦王。
无双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看着秦不疑:“妾身的提议,殿下可想好了?”
秦王挣扎着,却没法撼动无双分毫。
秦不疑看着他,半响,对无双道:“王姬,放开陛下。”
无双勾唇一笑,她缓缓松开了秦王。然而,秦王的愤怒并没有因此平息,他再次挥起剑,势如猛虎,直冲秦不疑。
然而,秦不疑并未示弱,他抬手,金刀迎向秦王手里的那把剑。
两把武器碰撞的一瞬,似乎连时间都停滞了。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把金刀的刀尖,直接穿透了秦王的皇袍,插入了他的胸口。
一时间,大殿内的气氛骤然冻结。所有人都愣住了,只剩下秦王那双血红且充满怨怼的眼眸,定格在那一刹那的背叛与绝望之中。
“铛”的一声,秦不疑手中的血刀滑落,打破了原有的宁静。他半边脸被秦王身上的血染得通红。
无双淡定地站在那里,看着秦不疑转过身,一步步靠近自己。
她神色淡淡,但眼中的光芒却异常明亮。
秦不疑黑沉的眼眸盯着她,似乎想从她那冷漠的脸上寻找答案。他的声音沙哑得近乎断裂:“王姬,孤要什么,你都给,可是真?”
“妾身从不食言。”
话落,秦不疑幽深的眼里似乎亮起了一丝微芒。
“孤……答应你。”
第44章
宗庙内, 秦不疑脸上的鲜血在幽幽烛火的照耀下有些瘆人。那张白玉似的脸,原本该入谪仙风流,如今却有些像是阎殿鬼刹。
无双偏了偏头, 却在这张有些残忍的皮囊之下,读出了一线脆弱。
她问:“殿下决定了吗?”
“孤答应你。”秦不疑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声线低沉, “只不过, 万里江山, 孤自己会打, 孤要的是,江山锦绣, 王姬在侧。”
说着,他低头看她, 眼中欲望熊熊, 是无双从未见过的。
话语的尾音尚未散去,秦不疑忽然长臂一伸, 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圈进了怀里。宗庙之中,秦王的尸体旁,秦家列祖列宗的画像之下,秦不疑毫无顾忌地将唇覆盖在了她的唇上,吻住了她。
满朝文武,众多大臣目瞪口呆, 没人预料到今日的走向会是这样。
无双透过余光, 瞧见了众人惊讶反应。她反手抱住眼前人,不由暗叹:真是个疯子。
他身上的薄荷之气随着这个吻, 在无双鼻尖爆绽开来,无双放手搂着他,却无比清晰的将眼前人和陆慎分了开来。他眼中的征服欲,是从不会在陆慎眼里出现的东西。
秦不疑感受到了怀中人的分心,他目光中隐隐透出些不满,似是惩罚似的,轻咬了一下她的唇,任由血珠在两人唇间流淌。
宗庙内的众人被今日接二连三地打击已经弄得有些回不了神。黑甲卫手持利刃,谁也不敢在这个当口去当那个出头的鸟,就连丞相,也不过是站在一旁,垂下了头。
温热舌在无双的唇齿间摩挲,忽然,秦不疑将无双横抱,华贵的宫袍随风飘起,似是一条赤金色的河流。
秦不疑拥着那弯河,朝玉溪宫而去——
玉溪宫内,久无人打扫,又回到了往日的破败模样。
寒冷的春风送来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连绵的雨滴打在古老的青瓦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回响。
秦不疑一身玄衣抱着无双,雨落下,似乎在两人的身上蒙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经过凋败的回廊,穿过荒弃的院落,秦不疑带着无双走进了许久无人问津的侧厢。
门窗破损,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他推开凋敝的大门,进入了寝殿——
身子微微前倾,两人便顺势倒在了摇摇欲坠的床榻之上。
雨滴透过残破的屋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无双反手勾住了秦不疑的脖子,仰起头来看向他,笑道:“妾身在侧,便是殿下所愿?”
她发丝被雨水打湿,雨水顺着侧脸缓缓的落在了秦不疑的手上。
秦不疑深吸一口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下红了眼眶,无双细细凝着那双墨绿色的眼,似乎是在里头看见了些许的痛苦和委屈,像是有千言万语,可是被生生地压在了无声的沉默之后。
她只听他咬牙切齿道:“是。”
说着,他低下头,再次叼住了她的唇,像是小狼崽一样地啃咬。似乎是受不了无双那似笑非笑的凝视,他闭上了眼。
无双的手放在他肌肉线条分明的后背上,感受着怀中人情绪似乎极为的不稳定,身子起起伏伏,肌肉紧绷着。
他伏在她身上,只是亲吻,可是那表情决绝得像是下一刻就要迈进深渊,狭长的睫羽下,眼角却不知为何,渗出了两滴眼泪来。
无双觉得有些好笑。她用了些力,轻巧地推开了身上的男人。
秦不疑缓缓睁开眼,感受到她的拒绝,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些。
他问:“王姬,是想反悔不成?”
无双笑了,她伸出手,轻轻地擦去了他眼角的泪痕,而后侧头,吻了吻他的脸。
她笑:“本是殿下所愿,怎么还哭起来了,像是妾身欺负你似的。”
那双清凌凌的眼里,不见抵触,不见反悔,只是盛着笑,细细凝去,似乎还能见到两分对他的放纵。秦不疑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指尖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他的眼中充满了决绝与恳求,声音沙哑地重复:“王姬不能反悔。”
无双腾出另一只手来,拂了拂他沾着雨的长发,笑道:“好,不反悔。”
说着,她坐起身子来,捧起面前人有些微凉的脸。雨滴透过破碎的瓦滴滴答答地落在地砖上,她靠近秦不疑,十分温柔地,吻上了那张有些失了血色的唇。
秦不疑被那股熟悉的,带着血味的幽香包裹,他缓缓的,女子这个分外温暖的怀抱里闭上了眼,感受她的气息将自己笼罩。
深渊又如何?他想着。
若能得她怜爱,即使是阿毗地狱,他或许也是愿意的。
他反手,将手指插进她湿滑的发里,加深这个吻。
*
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宫殿,寝殿里的灰尘粒子折射出万千微光。
光芒正巧落在无双眼上,她缓缓的睁开眼,只觉自己被一具温暖的躯体紧紧地抱着。
无双抬头,看见了秦不疑那张安详的脸。与她记忆中别无二致的俊美,只是似乎少了几分那狐狸的温润,多了些人间贵胄的张扬。
不是一个人,她想着。
清晨的阳光格外明媚,她眨了眨眼,不禁有些玩心大发,伸手捏了捏秦不疑的脸颊,触感细腻而光滑。
不满足于这样,无双再次伸出手,又在他脸上揉搓一番,摸了摸浓黑的眉,高挺的鼻梁,就在她的手指要落在他薄唇上的一刻,一只大手忽然伸过来,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
秦不疑半眯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低哑的声音:“王姬可还满意?”
满意?
无双挑了挑眉,大抵是不满意的。
谁曾想,昨晚气氛都烘托到那里了,这厮竟然搂着她睡了一晚素觉。
眼中露出一丝不满,她忽然抓住秦不疑搭在她身上的那只手腕,而后忽然咬了下去。
鲜血涌出,秦不疑下意识地“嘶”了,只是无双却没有像是以往那样肆意吸取,只是轻轻吮了两口。
鲜血的甜美充斥在口腔之中,无双缓缓的一口气,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而后轻巧地翻身,坐在了秦不疑身上。
她逆光坐着,窗外朝霞洒进屋里,似乎给她镶上了一层金边。
被无双压制的秦不疑,手腕被她稳稳地锁在两旁。他并没有试图挣扎,反倒是笑眯眯地盯着她:“王姬想要喝血?”
接着,他特意地偏头,那修长且光洁的脖颈如同一块诱人的糖糕,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无双凑了上去,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将它咬破。她微微前倾,让她的呼吸与他几乎贴合。
女子的幽香夹杂着潮湿空气在秦不疑耳畔炸响:“我们狐妖,一喜人精血,二喜人元阳。殿下只给一,可万万不够。”
说着,她缓缓的抬起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秦不疑,看着他那张欺霜赛雪的脸忽然一下子变得滚烫。这才满意的笑出声来。
她伸出手指,轻轻在他的颈脖上游走,感受着身下人随着她动作轻轻颤抖。然后,如同一只捉弄完猎物的狐狸,悠然地从床上起了身。
*
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泛着薄雾的清晨之中,过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平息下来。秦不疑从床单里抽出身子,面色还带着一丝红潮,无双转头看他,眼中笑意带着一丝抚媚揶揄。
不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秦不疑的眉心皱了皱。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即,两声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谁?”无双开口问道。
“是,是属下,尉迟垣!”
秦不疑默默地收回视线,整理了下衣物,然后缓缓地走到了那坏心眼的狐妖面前。两人的眼神交汇,秦不疑轻咳一声,强行保持了平静:“前朝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孤先走了。”
说完,他猛地推开门,只刹那间,又变回了那个令人畏惧的秦国储君。尉迟垣站在门外,余光在屋里打量一圈,果不其然地瞧见了无双,还穿着昨日那套宫装,似笑非笑地看了他的一眼。
尉迟垣急忙低下头来,小声地开始汇报。
“走吧。”秦不疑打断了他,朝着宫外走去。
随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偏殿的门缝间一个小小的身影缓缓钻了进来。圆润的脸庞上满是泪痕。
“哟,这是怎么了?”无双看着她,语气中透露着一丝疑惑。
“夫人……”圆圆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谁欺负你了?”
“太子,太子欺负您……我都听人说了,她们说昨天晚上,太子,太坏了,他太坏了!”
无双被她的话逗乐了,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小孩子家家的,别乱听大人讲话,我好着呢。”
说着,她自顾自地朝前走去,轻笑道,“我想吃蘑菇炖鸡了,走,回去让赵妈妈做个大份的。”
永安宫的深处,食物的香气盈盈,贯穿了整个长廊。也许是因为从小在北地长大的缘故,赵婆子做的北方菜有一种宫里的御厨做不出来的味道。
比起秦宫食材精美,装盘华丽,赵婆子在小厨房里烧出来的菜,多了几分烟火气。
自从穿越到这具狐妖的身体里,无双变得挑剔得不行,除了秦不疑的血,进嘴的食物大多与她味同嚼蜡,但赵婆子做出来的菜,不知为何,能让她稍微好接受少许。
三下五除二,无双便将盘子里的肉吃了个一干二净。赵婆子为她奉上清茶漱口,又打发了圆圆出去,直到屋里只剩她们两个人时,赵婆子才小心翼翼地凑到无双身边去,踟蹰片刻,道:“夫人同奴说句实话,太子……他是不是对您……”
无双理解赵婆子的言外之意,昨天秦不疑在宗庙里那般作态,只怕谣言早就飞到天上去了。
她挑了挑眉,下一刻却也没有掩饰,缓缓点了头。
见状,赵婆子脸上的忧虑更加明显,“我的天爷,夫人……现在整个宫中都在议论,说夫人和太子……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子承父妻,在旧制中虽不是太不常见的事情,但是这里是王都,太子如今是秦王……
无双侧头看向着赵婆子,知道她的忧虑也并不无道理。
果不其然,就在这场宫变的一个月后,朝中大臣纷纷上奏,宗旨都只有一个——要她离开王宫。
就连太子太傅徐纵言,也进宫数次,苦口婆心地劝戒新王,莫要被她这妖女所惑。
民间,不少人也分成了两派,有人视她为风调雨顺的云雨娘娘,还有人觉得她是祸国殃民不贞妖女。
在永安宫深处,光影斑驳,无双眼前,功德值的面板闪着蓝光,数字80从月余前开始,就再也没有变动过。
无双静坐在檀木圆桌前,纤纤玉手托着下巴。微风从精致的雕花窗户中吹进屋里,挑动她乌黑的秀发。她的目光微微移动,从书桌上的摆件,透过窗户看向屋外的池塘。
池水清澈,上面荷花盛开,蜻蜓点水,但她的心似乎不在此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细微的响声划破了这宁静。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穿水绿色小裙的小丫鬟悄步走进,躬身一礼,小声道:“夫人,夏大人求见。”
听到“夏大人”这三个字,无双挑了挑眉,与小丫鬟的目光对上,露出一丝兴味:“夏漱?”
吴国使臣这个时候来找她,只怕是秦不疑在前朝又有了什么动作。
只不过,秦不疑已然上位,吴伯昭手里,倒是在也没有什么能够牵制住自己的牌了。
想到这里,无双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从椅子上起身道:“带夏大人到前厅等我,”
圆圆忙上前来为她更衣。她为无双换上了一套竹青色宫裙,裙上绣着微雨飞燕,十分素雅。无双拍了拍裙摆,翩翩走出房间。
来到前厅,夏漱已经等候多时,他站起身,躬身施礼,但面容中的忧色并未减少。无双看到这一幕,心中更加确定,吴国一定出事了。
见了她,夏漱躬身一礼,而后道:“王姬可知,半月前,秦国东部的兵马出现调动,吾王向秦王来信,要求秦王尊重两国之间的条约,不要对吴国有所动作。而秦王……”他顿了顿,像是在整理言辞。
“陛下如何?”无双问。
夏漱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秦王向吾王回信,希望我吴国归属,每年进贡!”
闻言,无双忽然笑了。
这倒是秦不疑能干出的事情来。
夏漱听见她笑声,皱了皱眉,大声道:“王姬不要以为笼络了秦王的心,便可高枕无忧,如今前朝尽是要让王姬为先王殉葬的声音。若是没了吴国在身后作为依靠,秦王的宠爱,又能有多长久?”
无双脸上笑意不减,重复道:“大人是说,依靠?”
夏漱被她的反问问得愣住,他认真地说:“当然,王姬。在这秦国之地,吴王是您最大的依靠。”
无双看向夏漱身上那身吴国的服饰,意味深长道:“大人有所不知,从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话里似有深意,夏漱正要回应,殿门再次被推开,秦不疑步入,那双眼睛看向夏漱时,目光十分锐利。
夏漱微微一怔,垂首告退。在步出大殿的一瞬,他回头,深深地看了无双一眼,目光里有几分警告意味。
无双微微转头,错开了他的目光。
夏暮时分,永安宫内寂静而祥和,夕阳的余晖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两人面前的红木桌上,桌上的檀香缓缓燃烧,腾起了细细的烟雾。
淡淡的香气与夕阳余晖交织,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滞。
秦不疑走进殿内,缓缓的脱下外袍,搭在一旁的屏风上。他状似漫不经心的问起:“夏漱怎么来了?”
无双依在美人榻上,看着他那副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带上几分揶揄之色。她拍了拍自己裙摆上不存在的灰,笑道:“陛下给吴王去信,要吴国归属秦国,夏大人能不心急吗?”
秦不疑的眼神一滞,他显然没有想到无双会直接点破此事。
他沉吟片刻,走到无双身前,有些小心翼翼道:“天下分久必合……吴国……”他话没说完,话中意思却是分明。
他要吴国,他要做着这九州四海,天宇之下,唯一的王。
无双轻轻勾唇,带着几分妩媚,也带着几分调侃:“陛下不记得了吗,妾说过,你要什么,妾身都会满足你。”说着,她站起身子来,双手轻轻捧起他那张微凉的脸,吐气如兰。
秦不疑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温柔,他突然伸出手臂,紧紧地搂住了她的细腰。他的呼吸带着些许的急促,将下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低低地呼唤:“王姬对我真好……”
声音中有些宠溺与依赖。
无双笑了,用手指轻抚他的头,像在抚摸一只乖巧的大狗。
夜色浓得像墨汁,月光如水银滑过,明亮而冷静,悬挂在屋檐之外。夏夜的雨如丝如绸,自从任乐停止使用云雨盘之后,秦国的天气日益转缓,大旱过去,又恢复了风调雨顺的年月。
屋内,两人的身影重叠。秦不疑将无双紧紧拥入怀中,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无声地抱着她。无双拂过他的发丝,感受他的每一次呼吸。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这样。
半响,秦不疑抱起她,两人躺在了床上。
他滚烫的身子紧紧地拥着她,无双有些坏心眼地伸手在他身上游走,秦不疑发出两声低吟,却哀怨似的松开了她,自己裹着被子,缩到了角落去。
见状,无双瞥了撇嘴,表情有些不满。
不知道为什么,秦不疑每天回来和她搂搂抱抱,却打死也不肯和她做些什么实质□□情,若是在他身上煽风点火,他就会像这般,硬忍着躲到一边去。
无双今日不想放过他,反倒是压在了他身上,有些不满道:“陛下是不喜欢,还是不行?”
秦不疑瞳孔中反射出她的影子,显得稍显迷茫,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低声回应道:“还不是时候。”
话落,他拥住她,却朝着她伸出自己的颈脖,轻声道:“王姬别闹,喝血好不好?”
无双瞪他一眼,俯下身去,毫不客气的叼住了他脖颈间的软肉,咬破之后吸了起来。
四下无声,宫殿中只有持续的雨击打着窗棂,清脆而又幽远。屋内,烛光摇晃,将两人的声音照得忽隐忽现,
不多时,那对如同雪白月牙般的狐狸耳朵“砰”地突然冒了出来,微微一颤,似是挑逗。秦不疑伸出手,指尖带着些许温度,缓缓在那耳朵上游走,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无双微微抬头,那如玫瑰般鲜艳的唇上,沾染着几滴新鲜的血痕,与其原本的色泽交织,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唇。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轻轻帮秦不疑止血,反而像是在□□猎物般,有些恣意地在他的伤口上轻轻打磨。
秦不疑眼中的火焰似乎被点燃,似是不耐般的,喉头发出一声低哼。
无双这才满意。她撑起身子来,问他:“陛下为何不愿意?难道是怕妾身吸了你的元阳?”
一边说着,她的膝盖在他腰腹上轻轻碾压过,引得秦不疑又是一声低哼,抬起眼皮,眼中流露出了些许无奈与宠溺,语气带着一丝喘息,“还还不是时候。”
无双偏了偏头,不依不饶,“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她声音里带着些许诱惑,说实话,她对这副身体十分想念。
一边问,她伸出了纤细的手指,探入了他的衣襟之中,像是在觅寻什么。手指的轻触带来的电流般的刺激使得秦不疑的呼吸一滞。当她稍微用了点力,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轻喘。终于,秦不疑无法忍受地伸手捉住了无双那双作乱的手。
他的呼吸急促,语气中带着未调节好的喘息:“王姬再给我一个月。”
“一个月?”无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带着些许疑惑。
秦不疑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声音低沉而温柔:“嗯,就一个月。”
第45章
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 吴国的使团如期而至。
夜色渐浓,秦宫内灯火通明,随着正东方的碣石门缓慢地开启, 门前象征着日月同辉的秦国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不远处,吴国使团的队伍缓缓前行, 皇家护卫身穿赤色长袍, 衣襟朱红, 神色肃穆。
宫道两旁, 夏季的绿植郁郁葱葱, 繁花压树, 在烛火之下投影出片片细碎阴影。
大正宫内,香炉中几缕熏香升腾, 在大殿之中缓缓流转,然后消失不见。秦不疑高坐上首, 玉冕垂落, 遮住了少年天子眼中深沉。不多时,随着声声传送, 吴国使团终于进入宫内。
几个吴国使臣先行迈入殿中,步履庄重,微微躬身,怀里捧着几个漆木的盒子。
紧接着,殿门外的影子里,缓缓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吴王伯昭。
他一身玄色长袍, 随风摇曳, 上面绣金飞龙,腾云驾雾, 仿佛随时都要破袍而出,腾空而起。
无双坐在秦不疑身侧,缓缓地注视着这位原著中的男主,那个利用完了青姬又将她活活烧死的男人。
不得不说,身为男主,吴伯昭的确生了一副好皮囊。
温文儒雅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白皙的面庞,五官温和而流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人的时候,似乎永远含了几分温柔之色。
“见过秦王。”吴伯昭微微拱手,却没行礼。
秦不疑也不在意,“吴王远道而来,甚是辛苦。”
吴伯昭微微一笑,目光扫过秦王,却是落在了一旁的无双身上。
只见她一身缥碧长裙,形制轻盈风流,可是裙边袖口却是重工的银线刺绣,花鸟繁复,华美异常。
难怪会在秦国乐不思蜀。
吴伯昭眼中划过一丝暗色,却被无双精准捕捉。
她微微一笑,挑了挑眉,一双桃花眼里却带着十成的挑衅。
“王妹。”吴伯昭唤她道,声音温柔,但停在无双耳中,却像是威胁。
“王兄。”无双手里握着团扇,漫不经心地摇了两下,笑得放肆。
熊熊烛火在大典中摇曳,将天藻里的云雾飞龙映得分外生动。大庭广众之下,吴伯昭同无双这对兄妹虽然笑着招呼,可是那气氛却笼罩在一种难以捉摸的紧张之中。
秦不疑坐在上首,十分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微妙的气氛。他没有直接揭破,目光淡淡地扫过吴伯昭,随后轻轻一拍手掌,道:“开始吧。”
随着他话落,大殿一角,歌者舞技抱琴而入,坐定之后,欢快的曲子从指尖倾泻而出,伴随着鼓乐之声,舞姬曼妙的身姿在大殿中踱步旋转,水袖纱裙,美不胜收。
无双坐在秦不疑身边,面前长桌上放着琳琅满目的菜肴,金杯玉盏里琥珀色的酒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无双望着下方载歌载舞,心中不起一丝涟漪,她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看得有些百无聊赖。
然而就在此时,她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暖意——秦不疑在无人看见的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
无双一顿,手指轻轻地沿着杯沿摩挲一圈,眼角看向身旁人,却见他一脸正色。
无双抿唇一笑,却伸出了一只脚,轻轻地在秦不疑的腿间游走。秦不疑明显地感受到了她的动作,手上的动作一顿,有些无奈地看向她,低声嘱咐:“王姬别闹。”
无双勾唇一笑,轻轻地挑逗道:“是陛下先撩拨妾身的。”她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那桃花般的脸上浮出一抹浅浅的红,像是芙蓉映月,一双眼含情带笑地看着秦地疑喉间起起伏伏。
就在这时,吴伯昭从自己的座位上起来,走到了两人的面前。他的到来,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温润的声音响起:“看到王妹在秦宫一切都好,为兄就放心了。”
无双微微挑眉,手中的酒杯未放下,她故意在秦不疑的小腿上轻轻摩擦,同时,笑眯眯地应对吴伯昭:“陛下对妾身很好。”
吴伯昭眼中的光芒一闪,含着些许深意,他状似无意道:“秦王可知,我这王妹在吴宫的时候,最爱养些动物,特别是狐狸,很是听她的话。王妹走后,吴宫兽园里的白狐忽然一下不吃不喝的,像是离了亲人似的。”
话落,吴伯昭看了无双一眼,无双敏锐地从那目光中读出了一丝威胁之意。
秦不疑看了无双一眼,装起了傻来,笑道:“哦?是这样吗?那改日孤也得在这秦宫建个兽园才是。”
繁星点点,宫中烛火亮如白昼。
宽大的殿廊间,吴伯昭面对无双和秦不疑,不由挑了挑眉。
原本打算借着酒意试探一番,却没想到面前两人竟然都毫无反应,仿佛根本未曾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吴伯昭微微一笑,此情此景,太过张扬显然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他端起手中的金杯,将内里的酒液轻轻旋动,映出烛火的摇曳。
“今夜有幸,与秦王,王妹共聚,我敬二位一杯。”他语气平和,一边说着,一边举杯对准无双和秦不疑,酒液晶莹,无双与秦不疑相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举杯回敬。
宴会继续进行,各种优美的舞姿和歌声交织成一片,宫女们纤纤玉手持盘献果,添酒布菜,宾主尽欢。
深夜,大殿内灯火通明,可是宾客脸上却开始显现疲态,无双轻轻靠在秦不疑肩膀上,而吴伯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眼微微闭合,似乎已然沉浸在酒梦之中。
直到丑时的钟鼓声响起,这场宴会才真正结束。
直至鸡鸣,那场宴会才算是真正结束……
夜色柔和,永安宫内,月光穿过雕花窗格,又留下了斑驳的影子。无双饮了些酒,身上的酒香和宫里的檀香交织,变成了一种十分奇异的味道。
她洗漱完,坐在床榻边上,身侧是一座巨大的白石屏风,上面宝石银篆着一幅狐狸图,与她裙摆上的狐狸刺绣相得益彰。
秦不疑靠近她,沐浴之后,薄荷香,酒香和淡淡的皂角香气糅合在一起,他眼眸深邃,但是上面浮着一层浅浅的水光,有些朦胧。
“王姬,你和吴伯昭,是怎么回事?”他声音沙哑,带着些许试探。
无双看向他,双眼中的冷光与烛火交织,神色却是平静如水,她缓缓开口,没有回答,却问他:“陛下知道妾身最初为什么会顶着‘吴王姬’的名号来秦国吗?”
秦不疑瞳中的焰火隐隐约约,他皱了皱眉:“是……吴王?”
无双点头,唇上的笑容带着冷意:“吴伯昭让我扮作吴王姬前来秦国和亲,为的是让我用狐妖之力蛊惑秦王,让他为我杀忠臣,修高台,毁社稷,失民心。”
闻言,秦不疑的脸色微变,手指无意间敲击着榻边,不知在想着什么。
无双轻轻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戏谑,笑道:“可是妾身来了秦国才发现,这秦王哪里需要妾身蛊惑?刚愎自用,草菅人命,不管民生社稷,一心只想着飞升成仙的人间帝王,哪里用得着我来诱惑?吴伯昭不过是想拿我当个借口,做个靶子罢了。”
“靶子?”秦不疑的目光缓缓滑过她的脸颊,似乎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答案。
“是呀,靶子……”无双轻轻抚弄着长发,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秦王不仁,可秦国势大,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能,光靠着几句‘草菅人命,刚愎自用’的罪状。可不足以让天下反秦……可若是这不仁之中,若是添上些‘狐妖临世’‘妖女祸国’的话头,将这男人的错转到女人身上,那可就不一样了。那可就是违常悖礼的滔天大错,我同秦王,就都成了那人人得而诛之之人。”
无双笑眯眯地说着。她在接受道青姬的记忆之时,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
原著里,秦王一心只想得道修仙,秦国内讧,太子秦不疑在大流河失踪,而新任储君秦归砚只是王后和世家手里的傀儡罢了。
这样的秦国,哪里用得着青姬去破坏?
吴伯昭从一开始,就只是需要一个足够撩云拨雨的噱头,让人情不自禁地怒火中烧,愤气填膺。
古往今来,没有什么,能比妖女祸国,更惹人注目的噱头。
而他在看到青姬的第一眼便明白,青氏就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可惜,青氏不明白。在山里修道多年的狐妖,怎么会明白人类心中这些九转十八弯的阴暗算计?
想到这里,无双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不过,他失算了,不是吗?”
无双笑眯眯地摸了摸秦不疑微微发烫的脸。
“我非但没能给他那个噱头,反倒还成了所谓的‘云雨娘娘’,而秦国不仅没有走向颓势,反倒还让陛下荡平了南方二国,顺利登基……他这才急了不是吗?”
闻言,秦不疑霎时反应过来,吴伯昭在宴席上说的那番兽园的话,实则是在威胁无双。
“他不知道?”秦不疑挑了挑眉。
“他当然不知道,”无双慢悠悠的坐在秦不疑的腿上,双手抚过他有些散乱的鬓角,“我在见到陛下的第一天,就已经暴露了。”
说着,她微微俯身,就和秦不疑一起倒在了榻上,两人都饮了些酒,微微的酒气裹着薄荷香在无双鼻尖缭绕。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下的青年,唇边含笑道:“如今陛下已经知道了妾身来秦国全部的阴谋,想要怎么办呢?”
秦不疑抬头望着她,微微的烛火下,狐妖美得让天地失色。他有些失神地望着她,半响忽然也笑了。
他伸手捉住无双的腰,沙哑着道:“怎么办呢,王姬……我这一生实在是可怜,父亲不疼,母亲不爱,本以为所谓怜惜,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值一提,可是偏偏,却看到了你的记忆……”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坐起了身子来,看向无双,眼里似乎是无奈,又像是完全放弃了抵抗。
他伸手,拂了拂她缎子似的长发,像是喃喃自语道:“王姬那晚在客栈,实在不该同我订下契约,让我贪求无厌,如今便只能在王姬手里任你摆弄。王姬纵使是祸国狐妖,我除了心甘情愿地做昏君,倒是也别无他法。”
他看向她,目光可怜极了,七分真,三分假。
无双捧着他的脸,笑了:“陛下是要统御天下的人,妾身怎么能让你做昏君呢?”
秦不疑抬头,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她。
无双又笑:“一统九州,此乃陛下所愿,不是吗?”
“嗯。”秦不疑点了点头,然后俯身抱住了她,半响,清浅的呼吸声传来,原来是睡着了。
月色之下,她轻轻抚弄着秦不疑的发顶。
秦不疑和陆慎,终究是不一样的。
陆慎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只有她。
可是秦不疑……秦不疑的眼里不仅有她,还有这万里江山锦绣,九五至尊无上崇光。
*
出乎无双的意料,吴伯昭访秦,没有找到秦不疑拆穿她的身份,反而是先行一步找到了她。
传话的小丫头应当是吴伯昭安插在秦宫当中的细作,身材娇小,走起路来,脚下却没有一丝声响。
趁着圆圆和赵婆子不注意,悄声无息地进到了永安宫的寝殿里。
夏季正热的时候,这幅身子耐冷却不耐暑。炽烈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射进殿内,室内的空气中似乎带着一股微微的焦味。
寝殿中的所有皮毛垫都已换为竹编,清凉透气,无双身穿一袭如水的鲛人纱,轻薄如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一盆盆的铜盆里,雪白的冰块随时释放着寒气,上面结着一层薄霜。尽管如此,她仍觉得热。她手中的团扇随着她手腕翻转快速地挥动,带起凉风。
忽然,寝殿的珠帘轻轻摇晃,一个小丫头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踏步而入。当她抬起头,与无双对视的一瞬间,愣了一瞬。
都说吴王姬是绝色,可当她见到这张脸时,还是忍不住失神了一瞬间。
“你是什么人?”无双的声音虽轻,却很冷。
小丫头很快回神。她默然不语,却从怀中缓缓地取出一封书信和一块精致的巾帕。帕子上绣着精美的兰花,每一针每一线都透露着情感与用心。
无双的眼眸顿时凝固,这帕子是青氏离开之前,亲自绣好,送给吴伯昭的东西。她眯了眯眼,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书信,指尖轻轻展开,那黑色的墨迹甚至尚未完全干,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今夜子时,揽月亭。
她轻轻一笑,玉指在‘揽月亭’三个字上轻轻滑过,“我知道了。”
但当她再次抬眼,殿中已再无那小丫头的身影,只留下了帷帘微微摇曳,和室内不断融化的冰块发出的滴答声。
揽月亭不在王宫之中,而在秦国王都的驿馆附近。
正巧这夜秦不疑在书房处理政务迟迟未归,于是,当午时的钟鼓声敲响的时候,无双已经悄然出现在了揽月亭中。
揽月亭四周被围上了一层淡青色的帏幔,月光照影,朦胧之中,亭内风光若隐若现。帏幔的另一边,一个男人的身影坐在那里,手里的茶盏正释放着一缕缕热气,与他的轻呼吸交织在一起。
正是吴伯昭。
他似乎感应到了无双的到来,缓缓放下茶盏,朝她道:“青娘,进来吧。”
青娘,吴伯昭一直是这样唤青氏的。声音含笑,还带着些许宠溺。青氏就是在他这一声声轻唤中,将自己骨肉皮囊,永世名声都断送在了吴伯昭的手里。
无双敛下眼中冷意,走进了揽月亭中。
吴伯昭还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见了她,给她斟茶,漫不经心道:“青娘在秦宫中过得还好?”
“自然。”无双手里把玩着茶盏,却没有饮下茶水。
吴伯昭看着他,笑了,又道:“青娘倒是与离开的时候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无双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我走的时候,觉得吴王君子仁义,是我此生所托,可到了秦国才发现,原来不过是只豺狼虎豹。”
吴伯昭微微一笑,似乎并不生怒,却问:“青娘何出此言?”
无双又笑,眼中闪过一丝冷色:“吴伯昭,我不过想要报恩,成全一段善缘,你却骗我无知,骗我情深,用十里红妆,人间白头作诱饵,诓我用满身皮肉,永世名声成全你天下霸业,倒是无耻至极!”
揽月亭中,微风从帏幔的缝隙中吹入,让凉爽的夜风与茶香交织。月光透过竹叶,洒在精致的茶几和雕花地砖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
无双霍然起身,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她手快如闪电,猛然捉住了吴伯昭的颈脖,那紧握的双手上,青筋隐现,她眼中暴露出一丝杀气。
揽月亭一侧的帘子被微风轻轻掀起,几位身穿黑衣的侍卫眼疾手快地冲了进来。他们手中的钢刀闪闪发亮,仿佛随时准备出鞘。其中一位侍卫立刻拔刀出鞘,刀身在月光下闪耀,映射出冷冷的光。
吴伯昭虽被捉住喉咙,仍然镇定自若。他伸出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让身后的侍卫不要轻举妄动。他看向无双,微微一笑,眼角带着一丝挑衅,道:“青娘若是想要杀了本王,不妨试试。”
无双听到这话,想到上一世,杀了长渊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碍。
于是,她眼睛一眯,双手加大了力度。五指紧攥,她对吴伯昭动了杀心。
然而,就在杀心将起的那一刻,一道璀璨的金光从吴伯昭的手腕射出,直钻入无双眉心,带着强大的力量将她打飞了出去。她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地摔在地上,尘土飞扬。
无双只觉得浑身上下如被巨石重压,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位了,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她努力地想要吸气,却发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钻心的痛。喉咙中,猛然咳出一口鲜血,血滴在冰冷的石地上,立刻化作一片红色。
吴伯昭缓缓地走到她面前,脚步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他蹲下身,眼中透着深不可测的目光,似是责备又似是慈悲,轻声说:“世间万事,自有因果,涂山狐妖素来有恩必报,否则必遭反噬。青娘,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说完,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了她那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下巴。
一阵清风吹过,乌云遮月,晦暗的月光之下,吴伯昭温柔的面庞尽是阴沉之色。
“本王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秦不疑若是没死,青娘就得替他去死了。”
说着,吴伯昭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揽月亭。
血气翻涌,无双猛然咳嗽几声,而后在脑海里唤起009.
“009,吴伯昭身上那道金光,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又是哪个系统在捣乱?”
“系统探查中,请稍等……”
片刻,009的声音再次响起:“宿主,吴伯昭曾经救过青氏,按照涂山白狐的传统,两人之间形成了一道契约,青氏为仆,吴伯昭为主。只有等青氏报恩结束,契约方可结束。若是一方毁约必遭反噬。”
无双皱眉:“这种鬼契约,穿越之间为什么青氏没说过。”
“这是我在世界构建深处找到的背景设定,青氏大概也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违背过吴伯昭的意愿,所以也从来没有触碰到过这道契约。”
“我干5?%……”无双终于忍不住咒骂出声。
这鬼系统,每个世界都得变着法子地坑她两把才算完。
她抬头,望向天上明月,忽然问009:“我的功德值现在有多少?”
“回宿主,80。”
“若是祈风唤雨,推施仁政都不足以成永世之功……会不会不是因为事件本身,而是因为代价不够大?”
“代价?”009的机械音里传来一些疑惑。
“我这段日子看了不少关于这个世界的神怪传记,无极圣母,以肉身补天得大道;北方三公,战死沙场存圣名;封神之榜,成汤大战,三千神仙身死得以封神……所以,我猜……”
她话没说完,话里意思却很明显,功德不圆满,不是因为功德不够,而是因为她还没有付出性命为代价。
009没有回答,顿了一下,片刻之后,道:“系统预判,宿主的推测,准确度在99.96%”
闻言,无双掠过一丝笑意。
“这就好办了,不是吗?”
第46章
揽月亭外, 夜色沉沉,天空中繁星渐渐隐去,月光微弱, 落在地上只剩一线寒冷的银白。
吴伯昭走后,无双从地上缓缓爬起身来, 衣裳沾了些泥土和血, 颜色有些脏兮兮的。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 她都能感受到心脏传来的疼痛,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这种疼痛似乎在缓缓减轻。
她直起身子来, 拍打了一下裙摆处的尘土,忽然一下像是反应过来似的, 暗道一声“不好”。
下一刻,一道绿光划过, 她身形一闪, 回到了永安宫。
夜风吹起她略微散乱的发丝在风中狂舞,素手推开寝殿的门, 寝殿中,只有一盏微弱烛火照出秦不疑脸色苍白,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唇边还染着一丝鲜血。
见到她,秦不疑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走了上来,问:“这是怎么了?”
无双微微仰头, 在夜风中飘散的乌发像是黑雾缠绕。她将手指放在秦不疑的胸前, 低声道:“倒是将这茬给忘了。”
话落,秦不疑之间一道绿芒在胸口扩散, 犹如一阵清凉的风吹过心口处,缓解了那股烈火烧灼般的痛意。
紧接着,无双的手指在他的眉心处一点,秦不疑只感觉一股强烈的酥麻,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被引了出来,他浑身一轻,似乎是如释重负。
秦不疑皱了皱眉,问她:“王姬,这是怎么回事?”
无双轻笑道:“陛下从前不是要妾身解开那道咒术吗,今日正巧了。”
听了无双的话,秦不疑脸上却没露出两分喜悦,反倒是又问:“王姬,谁伤了你?”
想起方才的一幕,无双眯了眯眼,只吐出三个字:“吴伯昭”。
她声音虽然平静,但是眼中杀气却是分明。
秦不疑微微挑眉,烛火摇曳,映出他眼底一丝寒芒。
无双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尘土,和身上乱七八糟的衣裳,她轻轻捋了捋自己的需要,然后又些摇晃的站起身来,道:“我去沐浴。”
秦不疑皱了皱眉,起身扶住她,问:“王姬,要不要让御医来看看。”
无双挑眉又笑,道:“妾身乃是狐妖,人间的医生可治不了我的伤。”
“那……”秦不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无双又笑:“不碍事,只是些小伤,睡一觉就没事了。”
说着,她缓缓走向了寝殿深处的浴室之中。
寂静的宫室内,淡淡的水汽浸润空气,微微上升的水汽在窗棂上凝结成晶莹的小珠。
无双洗去一身脏污,从浴池里出来,换好的纱裙带着些许水迹,每走一步,裙摆随之轻轻晃动,像是水中桃花,招招摇摇。
她坐在红木镜台前,烛光映照出那张绝色的脸,一头乌黑的长发带着些许水汽,如同长瀑一般从她的肩膀垂落。
正当她准备拿起镜前的梳子,秦不疑的身影从背后缓缓走到她身旁。他温柔地环住了她的纤腰,仿佛要将她紧紧固定在自己的怀中。
“王姬,同我成亲吧。”男子的声音低沉,里面充满了渴求。
透过镜子,无双看向秦不疑,目光落在那双深邃如夜的眼里。那双眼此刻盛满了温柔恳求。她轻抬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嘴角上扬,轻笑道:“这是陛下的愿望吗?”
话落,秦不疑的眼眸忽然有些黯淡,声音稍显沙哑:“没错。”他的手下不自觉地加了些力气,将她桎梏在自己的怀抱之中。
他心中的迷惘,越发浓烈。
他以为只要得到了她,即使那温柔都是虚幻,他也能就此满足。
可是人之贪欲,有了一,只会想二。
他想要她,他想要她的全部,她的怜爱,她的真心,他都想要。他想将她留在身边,一生一世地陪着自己,他想让她变成他的。
想到这里,秦不疑的眼中染上了一丝晦暗,透过镜子,他也盯着无双,忽然问:“王姬可有爱过人?”
无双闻言,愣了一瞬,而后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道:“在回答陛下这个问题之前,陛下得先告诉妾身,爱,是什么?”
她的手指抚摸过手中的梳子,声音缓缓:“是喜欢吗?是占有吗?是心软?是可怜?是心动?还是求不得,放不下?”
她声音很轻,很柔,但是却问住了秦不疑。
他怔怔地看着镜子中的女子,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爱的人,哪里会知道爱是什么东西?
无双坐在镜前,双手缓缓地整理着湿漉漉的秀发。银镜反射出她那双略带迷惘的眼。
这问题不仅是给秦不疑的,也是给她的。
银丝般的水滴从湿发滑落,轻轻击打在精致的镜台上,发出微微的响声。她闭眼,眼前仿佛浮现出陆慎的脸。
她爱陆陆慎吗?她不知道。
但是当她再次睁开眼,透过镜子看向秦不疑,她却很清楚地知道,她不爱。
怜惜?或许有。
那双与陆慎别无二致的眼里装了太多的欲望。
每当无双看向那双眼,她能清楚地知道,秦不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他所说的怜爱,而是征服。他要征服寰宇,做万世开朝的皇,他想要征服她,要她完完全全的爱意温柔。
不得不说,这样的秦不疑,激起了她极大程度地……施虐欲。
宫室里的气氛十分地微妙。无双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一片阴影。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暗色已被她巧妙地隐藏,代之而上的是温柔笑意。
她轻轻摸了摸秦不疑的脸,声音里带着些许戏谑:“陛下想要何时迎我?”
秦不疑凝视着她,目光深邃而认真,仿佛是想要透过那双眼,看清楚她真正在想些什么。
可是狐妖清粼粼的眼里,找不到一丝破绽。他敛了目光,将脸靠近她的手心,温热的呼吸打在无双后颈处,声音低沉而坚决:“就在半个月后。”
无双闻言,站起身子来,而后转过身去抱住了秦不疑。她抬头,声音温柔道:“陛下日后会做个仁君吗?”
秦不疑被她问题问得一愣,片刻后,坚定道:“自然。”
无双笑了,她抚了抚秦不疑的鬓角,道:“那便好。”
*
也许是因为秦国早有旧制,无双封后的过程在前朝虽有波澜,但都还算顺利。
她作为吴王姬,又恰逢吴王在秦王都,于是按照两国的传统,于驿馆出嫁。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斜射在雅致的驿馆内。门前,吴国的鸾凤旗迎风飘扬,象征着这即将到来的婚礼。
无双坐在梳妆台前,身姿婉约,眉眼如画,她身穿吴国嫁衣。鲜艳如火,轻飘如云,袖摆裙边处,是金丝银线鸾凤和鸣。
吴国的侍女们轻步走上前,巧手为无双整理那如瀑布般的长发,又仔细地调整她的衣襟裙摆,力求完美。
她们有条不紊的垂眸做事,却没人敢发一言。屋内弥漫着一股让人凝固的静默。
突然,房门的铜环被轻轻打开,吱呀一声,房门应声而开。吴伯昭在门口逆光而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影。
“见过王。”侍女们齐声行礼。
吴伯昭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离开。
侍女们鱼贯而出,房门关上,只留下屋内的两人。
吴伯昭漫步到无双身侧,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镜中无双那张绝色之容。
“人说狐妖惑人,倒真是不假。”他笑,高高在上地打量着镜前的无双。
无双透过梳妆镜,与吴伯昭对上了眼。那一刹那,眼中冷芒让吴伯昭一震。然而只是片刻,他唇角再次挂上了那丝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
吴伯昭伸手,从梳妆台上轻轻捡起一把玉梳,开始为无双梳理那如云的长发。他的手法不算娴熟,但是却有条不紊的。
“成败就在今晚一举,青娘可莫让我失望才是。”
无双微微侧头,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玩味。她看向镜中的青年,下一刻,也笑了:“今夜大婚,我杀秦王,秦王一死,只怕是吴王你也难逃一劫,害人害己,岂不蠢笨?”
两人视线再一次对上,屋内气氛有些压抑。秋日灿烂的阳光落进屋里,也照不暖两人眼中冷意。
吴伯昭听完无双的话后,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里露出一丝与之不相符的嘲讽之色。他轻轻笑了起来,“青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普天下,想让秦不疑死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他弑父上位,秦国朝野上下,有的是想让他死的人。”
无双看了看他,挑眉也笑了:“难怪吴王这般有底气,原来是一早就和秦国那些世家残余勾结起来了。届时秦国内乱,吴国乘虚而入,吴王一统天下,岂非指日可待?”
吴伯昭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要怪就怪那秦不疑,竖子无知,初初上位,根基尚且不稳,竟然就敢让我吴国归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说着,吴伯昭从梳妆台上取出一枚工艺精美的凤钗,慢慢地插入无双那丝丝如瀑的发中。这钗上的凤凰在一片乌云之中,展翅欲飞。
他低下头,深深看了无双一眼,“不论如何,秦不疑今晚必死无疑,有人会在一旁盯着,青娘还是不要起些旁的心思才好。”
话落,门外传来丫鬟清脆的声音:“王,秦王带着人接亲来了。”
瞬间,吴伯昭又回到了那副温润模样,他从一旁取过红帕盖在无双头上。
视线被遮挡的最后一刻,无双听他声音低沉:“好好表现,青娘。”
夕阳如血。金色的余晖渐渐沉入地平线,整个世界似乎被笼罩在一片橙红之中。
秦不疑已来到门外。透过红木雕窗,无双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气息。
屋外,侍从们高声吟唱催妆诗,但在这悠扬的诗声中,无双毫无迟疑地推开了房门。
头上的红布遮挡视线,她什么都看不到,极目之处,只剩一片鲜艳的红。
她微微垂眸,只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出。手的皮肤白皙,手背上隐隐约约的青筋如水墨画中的线条。
那是秦不疑的手。
无双没有犹豫,将它牵住,滚烫的掌心微微冒汗,直到这时,无双才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紧张。
在婚礼的锣鼓声中,两人缓缓朝着秦宫的方向行去。
血红残阳照射着两人的归途,十里红妆,王宫之中,漫天遍野的红,仿佛鲜血洒落,浸润山河。
夜晚的秦宫笼罩在一片欢乐之中,火树银花,一片璀璨。
永安宫里,华贵的红毯上,金边的红烛燃烧得正旺,烛火摇曳,投下漂浮的光晕,暖暖的,却也透着些许的诡异。
秦不疑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寝殿,床边,无双一袭红帕,正端坐着。
“王姬……”青年银白如玉的脸上泛着一层浅浅的红,他从侍女手中接过玉如意,缓缓地挑开了那块红布。
然而,就在这火光电石之间,端坐在床上的人已经迅速地掏出了腰间匕首,如闪电般地刺向了秦不疑。
秦不疑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腹部一热,他下意识地捂住了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渐渐在深红的地毯上形成了一片血泊。
无双呼吸微微急促,她下意识地撤回了步伐,目光瞬间投向身边的小侍女。
“王姬…”秦不疑呼喊着无双,他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疑惑与难以置信的表情。他颤抖的手臂伸向无双,想要紧紧抓住她,但他的体力似乎已经透□□只手在半空中无力地垂落。
见此,小侍女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秦不疑。
她神色平静,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低头试探他再无一丝鼻息之后,她从衣襟中轻轻取出一个哨子,清晰地吹响了两声短暂且尖利的信号。
寂静夜空被一道尖锐的哨声划破,接着是金属撞击的声音。永安宫的大门被重重地踢开,从外面涌进一群身披银甲的卫兵,拿着重剑,握着长矛,熊熊火把照出来人气势汹汹。
月光之下,砖石长廊上,群卫兵如流星般地穿梭其中,吴伯昭走在最前,急步如风,表情冷冽。
不多时,众人已经来到了寝殿门口,冷月照映在吴伯昭那双温柔的眼里,此时已满是杀意。
不远处的寝殿内,无双一身红嫁衣,身后,是秦不疑毫无声息地冰冷尸体。
吴伯昭轻轻地挥了挥手,卫兵迅速地围住无双,将她压倒在地。
正在此时,长廊的尽头,被囚居于未央宫的王后步履如风。她华贵的衣袍随风飘扬,走到秦不疑的尸体面前,眼神狠戾如刀。
就是这个孽畜,杀了他的砚儿。
王后眼中的恨意仿若要凝结成实体,她伸腿,狠狠踹向秦不疑已经毫无生气的尸体上,冷笑道:“孽畜,你也有今天!”
明日许是要下雨,黑沉沉的天空不见一点星辰。吴伯昭走到无双面前,挑了挑眉,似乎是讶异于她如此轻巧地束手就擒。
然而在巨大的利益,这丝疑虑被他抛在脑后,他在无双面前顿住步子,朝着众人道:“诸位看清楚了,此女非是我吴国之王姬!”
吴伯昭话落,手中突然掏出一囊白色粉末。
无双眯了眯眼,下一刻,随着吴伯昭的手势,那白色粉末像雪花般飘撒在无双身上。
众人瞪大了眼睛,只见无双的头顶上,缓缓冒出两只毛茸茸的狐耳,她那原本晶莹的眼眸也变成了金黄色,宛如深渊。
两个眼熟的臣子走到无双面前,其中一人正是当初的令郡郡守,秦不疑的舅舅李维庸。
那日宫变之后,秦不疑处置了不少人,然而山高皇帝远,倒是让他逃过一劫。世家根系错杂,一时之间难以全部清理,残余之势便和吴伯昭勾结,形成了今日的宫变。
李维庸跨前一步,手指向无双,怒喝:“定是你这妖女蛊惑太子,弑父篡位,谋取天下!”
一句话,给两个人都定了罪。
吴伯昭淡淡一笑,眼中寒意凌厉,道:“本王已经请示过高人,唯有烈火,方能净化这世间的妖邪。”他的话音刚落,在场诸人纷纷应和,叫嚣着要将眼前的妖物送入火焰。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一个黑影闪现,快速贴近吴伯昭的身后。
只听“噗”的一声,一柄冷冽的长刀,从吴伯昭的背后刺穿,露出了冰冷的刀尖。吴伯昭面露难以置信的表情,身体开始摇晃,最终重重地倒在冰冷的石地上。
宫廷中的空气凝固得几乎令人窒息。当吴伯昭的尸体缓缓地倒下,而他身后,秦不疑一身大红喜袍,青年精致的脸上,笑意冰冷。
“寡人的王宫,何时轮到吴王做主了?”
他步履稳健地走到无双身边,丝毫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
刀光如龙,瞬间划过,与此同时,一个侍卫的头颅已经滚落。
秦不疑冷冷地望着目瞪口呆的众人,目光如刀:“寡人的皇后,明明是天降神狐,如何会是妖祟?”
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宫门外忽然响起了如洪水般的骚动声。宫门轰然而开,一队黑甲卫士训练有素地疾步而来,迅速围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些黑甲卫目光寒冷,身上散发的杀意令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王后、丞相之子及那些卫兵,此刻似乎才真正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恍如梦醒,面色骤变,王后看向秦不疑,道:“你,你,你故意的?”
秦不疑看向自己的生母,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冷嘲一声,道:“母后当真是恨我入骨。”
话落,他目光已经冰凉,声如寒潭:“谋反之罪,斩无赦。”
应命,黑甲卫士们齐动,长矛如林,动作果断,毫不犹豫地将众人斩杀。
短暂的惊叫和悲鸣此起彼伏,然后又迅速地消失在这宫廷之内,只留下血迹斑斑的石砖地面,与秦不疑冷峻的脸颜。
殿内红烛还在烧个不停,殿外已经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堆积如山的尸体下,刺鼻的铁锈味在空气中蔓延,潺潺血液在石砖地上铺成了一道红色的川流。
夜色中,秦不疑缓缓地转过身,望向不远处的无双。她身上的喜袍被弄得有些皱巴巴的,望着她,目光却含着浅浅的笑意。
那双寒潭似的眼里终于浮现出一抹暖意,他轻轻皱起眉头,他声音低沉道:“对不起,过些日子,我还王姬一场真正的大婚。”
说着,他缓步走到无双面前。
无双朝他伸出手来,嘴唇微张,就在即将说出“好”的那一刹,口中忽然喷涌出鲜红的血液。
“王姬!”秦不疑急忙抓住了她的手腕,当他的手碰到她微凉的皮肤之时,无双整个人软绵绵地坠入了他的怀中。
“你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秦不疑的声音颤抖着,里面藏着深深的恐惧。
无双微微仰起脸,虽然她的嗓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吴伯昭曾救过我,他要求我杀你作为回报。但我……背离了因果,非但没有如他所愿,反而还帮你杀了她,自然是要遭到天罚。”
说话间,她的嘴角再次流出鲜血,原本如桃花般嫩红的脸庞,此刻苍白得如同新折的白梨。
秦不疑慌乱地紧紧搂住她:“怎么才能救你,你告诉我,我去找人。”他声音颤抖着,眼里是深深的恐惧。
女子在怀中微微摇头,声音中带着丝丝的哽咽:“天罚,此乃宿命。哪里有逆天而行的可能。”
她身上,那件如红云般的喜服此时已经被血浸透,发髻散乱地垂在耳边,可她却还笑着。
她以残留的力气,轻柔地抬起手,那带血的指尖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笑着,语气中温柔,说:“别哭了,万里江山锦绣,陛下所愿,终要成真了,不是吗?”
秦不疑眼中满是红丝,声音如碎玉般哽咽:“我要这江山,我还要你。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想要,什么,什么都给我。我要你留下来,你答应过我的,你要留下来。”
无双轻轻一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向来,向来都是我满足陛下的愿望,如今,如今换陛下,答,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什么事,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秦不疑声音慌张。
无双断断续续道:“陛下,答,答应妾身,往日,无,无论发生什么,都得做个仁君,这样,妾身,妾身就是帮助仁君登基的贤后,而,而不,不是拥立暴君的,妖,妖狐。”
汹涌的泪水从眼眶夺目而出,他声音嘶哑:“我不要这江山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无双的指尖越来越冷,她竭尽全力抓住秦不疑的手,却感觉那力道如同虚无。她的嗓子仿佛被沙石擦破,沙哑至极:“陛下……答应我。”
月光暗淡而冷漠,落在无双脸上。细长的眉轻轻皱起,无双目光温柔,看着秦不疑,似乎还带着些愧疚和不舍。
然而,片刻之后,她那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
此时,天边开始酝酿起暴风雨。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大雨如注,如同天空嚎哭,冲刷掉地上血迹。
房檐瓦片被雨水敲打得叮当作响。秦不疑怀中抱着逐渐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
他仿若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维持着一个动作,当第一缕阳光撕破乌云,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尉迟垣缓步走到秦不疑身旁。
映入眼帘的,是青年一头白发苍苍。
一夜之间尽白头。
尉迟垣忍住喉间酸涩,想要开口安慰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出口。
然而下一刻,秦不疑动了。他有些木纳地直起身子来,抬头看向天边即将升起的朝阳,不知过了多久,尉迟垣听他声音嘶哑:“整理大军,北上攻吴。”
第47章
秋风中, 尘土飞扬。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黑点,随即, 这黑点化作了一条黑色的洪流滚滚。
秦国的铁骑冒着风尘从天边而来,战马嘶吼声震天动地。
随着骑兵而来, 秦国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前方, 吴国的城池矗立, 城墙上的士兵举着弓箭长矛, 目光透过盔甲的缝隙, 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的敌人。
号角声此起彼伏,传遍了整个战线。战马嘶鸣, 铁蹄声阵阵,吴国人在城墙、城楼、城门, 布下层层防线, 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战争。
战鼓声猛烈地敲响,下一瞬, 秦国大军如潮水般涌来。
在箭塔上,弓箭手们拉满了弓,放箭如雨。铁箭与铁甲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震耳欲聋。双方的将士在城墙下激烈厮杀,鲜血淋漓染红了黄砖石。
多日的激战,吴国虽然在一些城池击退了秦军, 但是在大部分的地方, 秦军的压力和攻势逐渐加强,吴国的军队便在一轮轮的攻击中节节败退。
夜晚, 火把照亮了城墙,城墙下,残尸遍地,血流漂杵。
秦不疑带着大军骑马立于山头之上,山风正盛,吹起天子三千白发飘扬。
身后,是座座吴国城池在火光中相继陷落,身前,是吴国国都咫尺之遥。
连日攻防,繁华一时的吴国王都笼罩在一片战火的阴霾中。
城墙下烟尘滚滚,不远处的街道上,战马的马蹄声与士兵们的呐喊声交织成一幅浴血画面。
王宫的深处,鸾凤宫内显得格外冷清。凤椅上,坐着王后宇文涣儿,静静地听着小将一又一个传达的不祥之讯。每一次,那消息都预示着王宫的势在必失。
“娘娘,走吧!”大臣眼角的皱纹中透露出浓浓的忧虑,苦口婆心地劝着,“只要人还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金红的屏风之后,家眷群挤在一处。有的独自瑟瑟发抖,有的这时不安地拽住自己的子女兄妹,试图找到一丝安慰。
宇文涣儿目光微敛,她手指轻触腰间那块碧玉佩。玉佩光滑冰凉,上面雕刻着龙凤呈祥。那是吴伯昭成婚时赠予她的,代表着两人龙凤不离。
思及夫君,宇文涣儿眼眸中有了一丝柔情,但紧随其后的,却是深沉愤怒与哀伤。
她缓缓地站起身,嘴角微微勾起,发话了,“愿意走的,本宫不会拦着。但本宫,不会离开。”
这句话,如同石子投入湖中,掀起了层层涟漪。
殿中的大臣们露出复杂的神情,有的目光游离,有的默然沉思。终于,有那么两三个大臣带着家眷走出大殿,随后更多的人跟随他们的脚步。
不多时,鸾凤宫中只剩下了一半的人。
宇文涣儿轻轻地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微风轻拂她的发丝。窗外,那株桃树正在盛开,花瓣如雨般洒落。那是二人幼时,吴伯昭亲手为她种下的桃树。
她伸手抚摸着桃树粗壮的树干,似乎是想从中感受吴伯昭身上残留的暖意。
片刻之后,她转身出了大殿。
大殿外的武器架上列着一排的兵器,宇文涣儿的手指轻轻滑过,最后停在了一根长矛上,它曾跟着她南征北战,锋利无比。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秦王无状,毁条约,亡我夫,此仇不报,何以下到九泉去见列祖列宗?”
金色的阳光从浓厚的云层中透出,将吴王宫的青砖红瓦映得更加明艳。
鸾凤宫内,宇文涣儿一身素衣,裙摆在微风中晃动,手中银枪在阳光下折出耀眼的光。
蹄声渐近,尘土飞扬,秦不疑骑着他那匹黑色的战马冲入宫中。马蹄在石板上引起的声响在这片寂静中显得尤为刺耳。
见到眼前一身素衣的女子,秦不疑猛然收马,仅仅几步之遥,他与宇文涣儿相对。
宇文涣儿抬头,第一次见到了这个让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银甲金刀,威武异常。
那张俊美的脸在阳光下更显骨骼分明,只是一头青丝不知何时变了白发,束在银冠之中,给他平添了两分冷意。
那双眼看向她,里面无波无澜,毫无生气。
一阵清风掠过,吹得宇文涣儿墨发飘舞。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三个月前杀了她的夫君,而后挥师北上,三个月时间里攻破吴国三十六城。
风儿掠过,将宇文涣儿的鬓边长发飞扬。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间。
突然,宇文涣儿飞身上前,长枪疾刺,那如同灵蛇出洞的攻势,让人瞠目。
光芒中,秦不疑侧身躲闪,虽然动作已经足够迅速,可是宇文涣儿的唱腔却更快,尖锐的枪尖刺破了盔甲,刺进了秦不疑的肩膀之中。
秦不疑的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惊讶,但这片刻之间,手中的金刀毫不留情地挥斩而下,斩破了她的喉咙。
秋风转冷,宇文涣儿的身体在风中摇晃了一瞬,她看向秦不疑肩上伤口,眼中染上了一丝遗憾,而后却如同一朵被风吹落的花瓣,轻轻倒在了殿门口的桃树下。红血从她的颈项缓缓溢出,与那桃花瓣纠缠在一起,映衬出一幕凄凉的美。
耳边的声音仿佛都安静了下来,静得能听到血流落地的声音。宇文涣儿的眼中没有了痛苦与挣扎,只有一片宁静。
*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秦不疑站在鸾凤宫里,周围是高大的红墙,脚下黑靴与潺潺血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耳畔,传来秦兵身后的欢呼声,秦不疑极目四望,却感受不到一丝征服天下的喜悦。
“铛”的一声,手中金刀落地,他微微垂首,抚摸着自己胸口的位置,只觉得那里空荡荡的,冷得慌。
“王姬……”
微风吹过,带走了他声音喃喃。
*
二十年后
秦国令县,清晨的慈悲娘娘庙里,已经是人潮攒动。
庙的四周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古树,阳光透过树缝,洒在石板路上,庙内香火不绝,众人跪拜在一尊女像之前,虔心祈祷。
圆圆缓缓走到塑像前,望着那张十分熟悉的面庞,也跪下,磕了三个头。
旁边,一名年轻的妇人领着一个大眼睛、粉嫩脸颊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小姑娘好奇地指了指那塑像,微微仰头问:“阿娘,这是什么神仙呀?”
妇人女子面色温柔,“这是慈悲娘娘,从天上下凡到皇宫里,帮着陛下统一天下,这才回到天上去。”
说完,那妇人将小姑娘的小手放在蒲团上,道:“你跟慈悲娘娘许个愿,让她保佑咱们家明年风调雨顺,平安无事。”小姑娘微微躬身,虔诚地跪了下来。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小手合十,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圆圆站起身,目光从这对母女身上转移。环顾四周,娘娘庙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或跪或立,祈祷声、诵经声、汇成了一片,人潮攒动,香火不绝。
*
王宫的大殿里,晨曦的光透过高高的窗户,照射在金光闪闪的地面上,空气中混合着熏香的清幽与凝重的紧张气氛。金属制的铜鼎上,烧着的檀香慢慢飘起,与殿内的明亮光线和精美的装饰形成对比。
大殿的中央,秦不疑高坐龙椅,他的眼神如常,深邃而沉稳,下方,大臣们列排而立。
突然,一名初初外调回京的新官,身着翠绿的朝服,迈步前出。
他扶正了官帽,看了一眼秦不疑,然后朗声道:“陛下,臣从远地回京,一路深感我大秦强盛,但陛下已经在位二十年,我大秦国无国母,陛下身无后继。臣恳请陛下充盈后宫,中宫立后。”
大殿内一片死寂,其他的大臣纷纷噤声,脸上显露出难以置信和紧张的表情。
谁都知道,这个议题是帝王的禁区。
寂静的大殿上,空气仿佛凝固,只剩那新官面前急促的呼吸声。
秦不疑的目光转向了那位新官,双眸如同深渊,冰冷而深邃。他缓缓开口:“寡人二十年前便说过,寡人不立后宫,不留子嗣,至于这皇位,寡人身后,将传位给宗室之子。”
秦不疑话落,那新官的昔日同窗已经私下里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快快住口。
毕竟谁都知道,他们的陛下在位二十年,勤政爱民,兢兢业业,算是能够记入史册的贤明圣君,可唯有元皇后的事情,那是龙之逆鳞,触不得。
这金銮殿上,当初打死了多少谏言立后的大臣,其中,哪个不是官居高位,颇得圣意?
冉冉香烟透过金炉消散在天藻之中,那位新官却偏要与九五至尊较这个劲。
“可是陛下,后宫无主,陛下无嗣,恐国无根基……”
秦不疑坐在龙椅之上,玄色龙袍,上头的金龙腾云,冷硬的金丝银线衬托出天子眉间隐怒。那头银白的发束在金冠之中,他左手握着那份例后的折子,听着下头大臣滔滔不绝,手慢慢攥紧了。
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官还在说着什么,可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朝着自己而来,旋即,他突然感觉头顶上一疼,原是那折子砸在了他的额头之上。
还不待他反应,又是一道黑影,秦不疑手边的砚台也朝他砸了过来。
沉重的砚台砸在他的头上,他瞬间感觉到一阵眩晕,额头上的疼痛使他几乎无法保持站立,只觉得一股热流从额头流下,鲜红的血滴在白玉地面上,格外刺眼。
大殿内的其他大臣们都愣住了,没有人敢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大殿之中的倒霉蛋。
近些年,许是年纪愈大,皇帝的脾气要好些了,可也耐不住这蠢货这般放肆。
秦不疑看着那名新官,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之中却是冰冷的嘲讽。
他慢慢地站起身,黑色的袖袍在空中微微摆动。大殿上,帝王声如洪钟:“有时间关心寡人的后宫,不如多花些时间关心关心你们手里的政务!”
话音刚落,下头的大臣纷纷跪下请罪。
秦不疑不耐地摆了摆手,撂下一声“退朝”,拂袖而去。
*
夜色笼罩大地,只有寥寥几颗星星点缀于天幕。永安宫壁画上的龙凤在烛火的照耀下,缠绵交织。
秦不疑回到永安宫,他身后的长廊上点着一盏盏灯笼,随风摇曳,仿佛闪烁的火星。
子时初至,钟楼上的铜钟悠悠敲响,声音沉闷而悠远,身后的太监十分识趣地从宫门外退去。
众所周知,陛下从登基起便宿在永安宫,元皇后死后二十年如一日,从不让人侍候。
宫门缓缓关闭,永安宫内一片寂静。秦不疑洗漱沐浴,换上一件纯白的中衣,赤脚回到了寝殿。
寝殿里的装饰与二十年前别无二致,狐狸屏风,杏色锦被,就连珐琅花瓶里的插花都是二十年前的样式。时光似乎从那时起就定格在了这里。
秦不疑没有走上寝塌,而是缓步走到房间一角的八珍格旁。他轻轻转动八珍格上的一件八仙核雕,空白墙面上,一扇密门缓缓打开。
冷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发颤。
秦不疑轻车熟路地点燃密道中的烛火,一路往下,地底的密室中,摆着一只透明的冰棺,里面躺着一个女子,肤白如雪,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像是睡着了似的。
这冰棺是二十年前,无双死的时候,周慕为他打造的,尸身放在里面,可千年不腐。
秦不疑看着她,神情哀伤而痴迷地抚摸着女子的脸。而后,他熄灭了屋中烛火,毫不犹豫地躺进冰棺之中,将女子冰冷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他闭上眼,呼吸逐渐变得均匀,沉沉睡去。
祁连山上,大雪封山,他正当洋洋少年时,一场雪崩,和邻国来的王姬被困在了一处。
当他醒来之时,山洞里火光熊熊,映照出少女身上青裙风流。她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直视着他,似是打量。
“王姬…”秦不疑忽然红了眼眶。他步履蹒跚地走上前去,将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手环绕在女子腰间,怀中人,身子是温热的,和他这二十年来每晚上摆着的那具冷冰冰的躯壳相比,热烈得不像话。
“我好想你……”
“殿下这是怎么了?”女子带着轻轻笑意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秦不疑抬起头来看她,又依恋似的将脑袋在她颈窝处蹭了蹭,声音沙哑:“王姬,王姬……”
“殿下,过得还好么?”女子声音温柔。
“不好,没有你,怎么会好?”他孩子气地抱怨着,紧紧地抱住她,像是一松手,怀中人就会如幻影散去。
女子笑了:“都已经是天下之主了,为何还这般喜欢哭?”
秦不疑将脸更深地埋入她的颈窝,仿佛想要融化在她的怀里。
“谁稀罕这天下,若非我答应了你……”
他话没说完,声音却变得有些哽咽。
是啊,若非是那日答应了她,要做个圣明贤君,他一定要效仿成汤,做个昏君,将自己关在宫里,日日饮醉不复醒。
这样,他便可以时常在梦里见到她了。
天下?
天下有什么意思?
永安宫终年空旷,他活得像是具行尸走肉。
天下九州,主宰之位,那些他以为他应该追逐的东西,到头来都是枷锁,将他绑在这皇城之中,死不得,逃不得。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秦不疑搂着女子的手臂紧了又紧。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将那些念头都抛在了脑后。
女子温热的手掌在他头上抚弄:“我都看到了,殿下做得很好,辛苦了。”
听她温柔安慰,秦不疑反倒有些委屈,他学着无双当年的模样,也在她白玉似的颈脖处咬了咬,声音恶狠狠的:“那王姬欠我的,拿什么还?”
女子轻“嘶”一声,嗔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殿下属狗的不成?”
秦不疑却将脸埋在她脖颈里,痴痴地笑了。
洞外,风雪渐停。
女子的眼中透着一丝好奇,轻轻地从秦不疑的怀中挣脱,向洞口迈去。
秦不疑似乎被这突然的动作惊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地伸手,紧紧地抓住她的纤腕:“你又要去哪里?”
又要丢下他不成。
女子回头,那双明亮的眼睛闪着戏谑的光芒,笑道:“雪停了,妾身去看看有没有人来救我们。”
但秦不疑仍旧握着她的手,似乎生怕她会飘然而去。
“你不准再丢下我。”他声音恶狠狠的。
女子轻轻地笑了,用手轻抚他的脸颊,“倒是越活越像是小孩子了。好,不丢下你,去哪儿都带着你,好不好?”
看着她目光宠溺,秦不疑心中疑虑渐消,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温热的手牵着他,往洞外走去,但就在这时,一阵强风骤然吹起地上积雪,他的视线瞬间被遮挡,耳边只剩下风的呼啸。
手中温热消失,他大喊着:“王姬……王姬……”
下一刻,他从密室之后醒来。
无边的黑暗将他围绕,唯有从墙壁高处微小的气窗中溢出的月光,如水般柔滑地铺洒,照亮了身旁人的模样。
梦中那个鲜活的女子闭着双眼,神情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秦不疑也忍不住,他故人冰冷的躯体抱在怀里,眼中热泪夺眶而出。
深宫之中,只有天边孤月见得,那叱咤寰宇的帝王,竟然因为长夜之中许久未做过的一个梦,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痛哭不止。
*
秦不疑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只受伤的动物。
镜头一切,无双窝在虚拟空间的沙发里,冷眼旁观,嘴角带着些许不耐。
她不屑地朝着虚空抛了一个白眼。
“所以,你给我看这个是想怎么样?他再可怜,我也回不去了。”
009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些许迟疑:“宿主,您是否需要检测一下您的精神状态?可能有些方面存在精神障碍,导致无法共情,甚至于,产生施虐倾向。”
“障碍?”无双蹭的一下坐起身来,“障碍你奶奶个腿儿!”
说完,她将怀中的抱枕扔向屏幕,“我要是不死,能得到一百功德值,能完成任务吗?”
说着,她伸手,按下了控制台旁的蓝色按钮。屏幕上的画面瞬间消失,只剩下虚拟空间浩瀚无边。
她眯起双眼,不满地嘟囔:“要是没我,他能一统天下吗?还赖上我了?至于吗?”
009选择沉默,它对自己的宿主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它这个宿主,说她是个纯粹的坏种呢?偏生还有那么点儿感情道德。
但也就是那么一点儿。
片刻后,它发出提示声:“功德值已达一百,世界任务完成度为A。恭喜宿主成功达成结局‘流芳百世,功德圆满’。奖励积分5000万。”
听到这,无双撇了撇嘴:“五千万到五千万,忙活半天,一场空。”
009试图安慰:“宿主,下一个世界的任务积分将加倍。”
无双眼中闪过一丝亮色,“资料呢?”
话音刚落,手中已经多了一本厚厚的资料书。
翻开资料,无双轻轻一笑,评论道:“虽然我是个反派,但是还是得说……这女人的结局,倒也算是恶有恶报,恶贯满盈,死得其所吧。”
在虚空的世界中,突然间,一个女子的身影浮现而出。面如银盘,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本该是个端庄大气的美人,只是眉宇间的阴鸷愤怒破坏了她周身氛围。
身上穿着一件血淋淋的中衣。如云般的秀发,散乱地披在双肩,而她原本修长的颈脖处,一道鲜红狰狞的伤口将其贯穿,应当是被人一剑封喉。
无双打量了女子两眼,笑眯眯道:“皇太女姬虞,行事狠戾,手段阴毒,看上了男主燕归,用尽心思,巧取豪夺,终于将人迎进了府里。却没承想,燕归扮猪吃老虎,假意逢迎,哄得你心花怒放,将兵符都交予他保管,最后在宫变之时,被他一剑封喉,江山和命,都葬送在他手里。”
第48章
在虚空的世界中, 大昭国的皇太女姬虞模样格外狼狈。一身素白的中衣被鲜血染红,昔日皇族的尊荣如同她那头蓬乱的头发一般,黯然无光。
然而尽管如此, 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之中,傲气依然,微抬着下巴的模样,骄纵依旧, 仿佛她还是那个受尽父母宠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女。
她双手抱臂, 细眉轻挑,上上下下地将无双扫视了一遍, 这才不慌不忙地道:“听说, 你可以满足孤的愿望?”
无双轻轻翘起唇角, 笑意中带着些许戏谑:“那要看看皇太女的愿望是什么了?”
姬虞冷哼一声, 眼中戾气尽显:“孤要登基, 成为像高祖母那样,被人们传颂千古的女皇。不仅如此,孤还要让燕归付出代价, 要他跪在孤的脚边求饶, 要他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无双微微偏头:“登基称帝,让燕归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是吧?”
“嗯。”姬虞冷哼一声,妩媚的脸上表情狰狞:“那贱人竟然敢骗孤, 胆大包天,罪该万死, 我姬家王朝,其实他可以觊觎的?”
无双眨了眨眼,看着姬虞,却沉默了一瞬。
她不知道,这本小说,许是作者实在写不下去,所以最后烂尾BE了。
原著结局,大昭国气数已尽,就在燕归谋反成功的第二年,陇西关外的突厥人趁着大昭内乱,国力空虚之际,出兵大昭。纵然燕归天纵奇才也无法挽回王朝将近的气数,突厥人一路打到了皇城。
就在突厥人打进皇城的那一天,燕归放了原著女主一条生路出宫,而自己在长宁殿里一根白绫自尽了。
自此,大昭国三百年的统治彻底结束,而在往后的一百年里,关内都将是突厥人的天下。
无双叹了口气。不远处,姬虞还在絮絮叨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回忆着大昭国的辉煌历史,和姬家的先祖,是如何从一个小小的贵族世家,逐渐崭露头角,逐鹿中原,开启了长达三百年的统治。
无双看了看有些近乎神经质的姬虞,又看了看手中的资料册,扉页上四个红字分外清晰——“双倍积分”。
难怪是双倍积分,合着她不仅要和男主争皇位,还要和突厥人争天下。
想到这里,无双的太阳穴突突突的疼。
她微微垂首,似乎是在纠结,也就在这个时候,姬虞像是有所感的停下了她的絮叨,转过头看向无双,似乎是在等待一个确切的答复。
无双最后踟蹰片刻,还是没能抵住手里积分的诱惑,咬咬牙:“我答应你。”
话落,姬虞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一道蓝色的光芒在她脚下出现,旋即,姬虞便像是被那蓝光分解成了万千碎片,消失在了原地。
耳边,009的声音响起:“世界载入中,三,二,一——”
*
蓝光一闪,无双慢慢睁开眼来,却只觉头痛得厉害。脑袋里像有锤子重重地敲打,痛得几乎无法思考,身上也分外沉重,像是被千斤链条锁住,弹动分寸,都要用尽极大的力气。
她挣扎着费力地抬起手来,在自己不断弹跳的穴位上揉捏了两下,眼前,轻薄的烟云纱帏幔在阳光下轻轻晃动,又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在太阳穴“突突突”的跳动声中,无双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她在宿醉。
“水……”嗓音嘶哑,她费力地从宽阔的床榻上往下走,却只觉手里捏了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只见是一条黑漆漆,血淋淋的鞭子。
无双眯了眯眼,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定睛一看,还是一条鞭子,隐隐约约,房间里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如玉般的手,僵硬地撩开帏幔,她这才瞧见,床底下原来还躺了个人一样的东西,蜷缩着伏在地上,凌乱的黑发散落开来,若非是那微弱的呼吸声,无双险些要以为自己面前是个死人。
脑海中浮现出几个零散的碎片,一场场笙歌夜舞,还有许多许多的酒,以及……许多许多的咒骂声,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还有,还有什么……
虽说在资料上已经读过姬虞的暴虐荒淫,可是真真实实地看到她的记忆碎片,无双还是忍不住地觉得,自己脏了。
不过是几个片段,她甚至连这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可是那血肉模糊的身体,一声声的闷哼,还有印象里,姬虞浑身血脉偾张的感觉,无一不在告诉自己,这个皇太女,或许真的,是个变态。
这个念头一出,无双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也许是上个世界里,狐妖喝了太多的血,无双现在一见到血就有些恶心。
但是姬虞的记忆里,似乎除了各式各样的酒,就是各式各样的男人,然后就是她喝着各式各样的酒,挥着各式各样的家伙,将各式各样的男人打得浑身是血。
令人有些作呕的记忆片段加上令人有些作呕的宿醉,无双终于忍不住,拾起不远处的花瓶,吐了个昏天黑地。
听见了里间的声音,姬虞的贴身婢女阿梅和阿然带着人推门而入。瞥见地上蜷缩着的男人,阿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两人来到无双面前,阿梅躬身细问:“殿下可要先行沐浴更衣?”
无双扶着花瓶的手微微发颤,她抬起头,嗅着身上有些难闻的气味,点了点头:“沐,沐浴。”
阿梅将她扶了起来,朝着八扇玉雕的山水屏风后走去。
浴室里,午日的阳光透过气窗斜照而入,从王宫后山引入的活水温泉热气腾腾。
正值秋季,温泉里换下了素日常用的芍药和玫瑰花,换上了清新怡人的橙橘瓜果。淡淡的果味透过水雾弥漫在浴室里,让无双胃里的恶心舒缓了些许。
阿然小心翼翼地为她脱下身上带着血污和污秽的轻丝中衣,她迈入泉水,热汤将她温柔包裹。无双微微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赶走脑海里姬虞留下的那些令人作呕的春宵图景。
阿梅从一旁拾过汤勺,小心翼翼舀起热汤,从她肩膀淋下。含着清香的温泉水很快就冲刷掉了身上的血腥和脏污气。
待沐浴完毕,无双换上了一件柔软的纱衣,她回到寝殿,昨晚的痕迹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已经被人清理一空,殿门开着,秋日的风吹进殿里,吹散了最后一丝让人作呕的回忆。
唯独,只剩下地毯上的那个人,似乎没有她的命令,无人敢去碰触。
无双坐在梳妆台前,雕花木窗向外打开,郁郁葱葱的芭蕉叶遮挡住午时正烈的秋阳,在梳妆台上映出一块阴影。
镜中,姬虞大气妩媚的外貌终于第一次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无双面前。
不得不说,姬虞也很美,这种美和青姬那种带着仙气,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不同,大气而明媚,就像着秋高之日的太阳,光彩耀目。
阿然小心翼翼地为她略施粉黛,点唇描额。话到一半,阿梅忽然凑上前来,轻声问:“殿下,那陇侍卫……该如何处置?”
透过镜子,无双看见阿梅往那呼吸微弱的男人处瞄了一眼。
那人竟然是府上的侍卫?
无双挑了挑眉,转过头去,声音带着些疑惑:“陇侍卫?”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称呼自己似乎在哪里看过或是听过。
忽然间,脑海里传出009的声音:“陇雀是剧情关键人物,请宿主注意。”
陇雀……
这名字让无双恍然大悟。
这个陇雀,是姬虞的父亲,大昭的皇帝姬朝赐下来保护她的侍卫,因为模样不差,所以被姬虞看上,百般折辱。姬虞死后,陇雀消失不见,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成为了玉门关外的突厥大将哥舒雀,突厥王的左膀右臂。
就是他,带着突厥人一路攻破玉门关,入皇城,颠覆了大昭百年基业。
想到这里,无双的眼中掠过一丝冰寒。
她轻轻扫了地上的男子一眼,口中却轻松地说:“他没事,别管他。”
这意思是要拖死他。
阿然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地上那人,然后转回头,小心地对无双说:“只是这件事要是被陛下知道了,恐怕您又要挨罚。”
无双笑了笑,无所畏惧的模样:“也不过是抄写些书罢了。陛下愿意罚,便随了陛下。”
话落,阿然和阿梅对视一眼,而后朝着陇雀投去了一道分外同情的目光。
谁都知道,她们皇太女素日里最烦抄书,然而今日竟然浑然不在意。想来,是铁了心想要杀了陇雀。
然而就在这时,竟然发出了一声微弱却充满挑衅的笑声。
沙哑的声音传进无双的耳朵里:“殿下终于玩腻了,愿意给臣一个痛快了吗?”
无双显然没料到他此刻还有力气开口说话,更别说挑衅了。
她慢慢放下了手中镶嵌着珍珠的金钗,目光微凝,看着已经开始挣扎着试图爬起来的陇雀。
“你倒是挺顽强?”她勾唇一笑,声音含着轻嘲。
只可惜,再顽强,他今日也得死在这儿。
心中这般想着,无双毫不犹豫地走到了陇雀的跟前。白皙如玉的手中,金钗在阳光下映射出刺眼的光芒。
而后她抓起男人的头发,金钗毫不犹豫地朝着男人的脖颈插去——
但就在这火光电石的一刹那,无双看清了陇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
手一抖,钗子从陇雀颈部划过,只在其皮肤上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红痕。随后,清脆的金钗落地声在空气中回响。
“铛”的一声,无双手里的钗子落在地上,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陇雀躺在地上,抬起头,费力地看了她,目光沉沉,却笑得仍旧放肆:“怎么,殿下又舍不得了吗?”
陇雀应该是有突厥人的血统,那碧绿的眼,飞眉入鬓,肤白似玉,同陆慎,和秦不疑,共享着一张一模一样的俊脸。
虚拟世界里,009只听它宿主下意识惊声:“卧槽,他怎么阴魂不散呐!”
第49章
寝殿外, 秋风乍起,金桂飘香。
陇雀微微抬首,那血滴从他的额角缓缓流过, 沿着玉般的脸颊滴落,滴在波斯细绣的地毯上,素雅的兰花,被染上了深赤。
他今天真的要死在这女人手里了吗?
妇人的话犹在耳边:“雀奴, 活下去,为了阿娘, 活下去,对于我们这样的人, 除了命, 其它什么都不重要。”
真的, 都不重要吗?
他的脸色如白纸, 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然而眼底流露出的冰冷,看得无双心里一窒。
这张脸,从来没有用这种目光看过自己。
一旁的阿梅和阿然站在她身后, 大气都不敢出。
放眼整个青宫, 敢于这般挑衅皇太女的, 也只有他陇雀一个人了。
这副皮囊实在是漂亮,残忍如姬虞, 都始终没能朝他下死手。
可是今日……
阿梅与阿然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垂眼,更显沉重。
服侍在皇太女身边, 他们二人都如同在刀尖上讨命,每日活得战战兢兢, 自是不敢为他人多言半句。
无双看了他一眼,而后,弯身再次拾起了地上那支凤钗。她握着钗子,步步逼近陇雀。扯住他的黑发。屋外艳阳落进了无双眼里,陇雀却在她的目光中看见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像是不舍,像是纠结。
他在看着无双的时候,无双也同时看向了身下人。
她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那双碧绿的瞳里,很美,却似乎在颤抖。
“陇雀……”她低声念着他的名字,“你到底是什么人?”
陇雀嗤笑一声,许是觉得今日自己在劫难逃,“臣,是陛下赐予殿下的侍卫,是殿下口中,不如猪狗,下贱之奴。”
“你是突厥人。”无双轻飘飘的道,那只金钗再次抵上了陇雀修长而白皙的脖颈。
闻言,陇雀的面色阴沉了一瞬,唇角那斯戏谑的笑容旋即消失不见:“殿下要杀要剐无所为,别带上臣的母亲。”
无双微微偏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你的母亲?”
陇雀许是读出了她眼里情绪,好看的眉微不可闻地皱了皱:“殿下,明知故问好玩吗?”
无双回头,看向身后的阿然,问她:“孤昨夜饮了些酒,记性不太好,你告诉孤,陇雀的母亲是哪里人?”
阿然摸不清自己的主子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只得先“噗通”一声跪下来道:“回殿下,陇侍卫的母亲,秦娘,曾,曾是教坊司的歌妓,因为与人,无媒苟合,还怀上孩子,这才成了女乐。”
所谓女乐,就是官妓。
无双回头看了陇雀一眼,恍然大悟。
秦娘当初就是因为怀上陇雀……
她看着陇雀,金钗的尾巴在那张如玉的脸上缓缓划过,忽然觉得好笑。
她也顺势便笑了出来,只是笑容不完全,眉稍眼角,似乎带着两分酸涩。
陇雀以为她又想出了什么主意折辱自己,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紧闭,看着她,脖子上的青筋快要炸了出来。
屋外,一阵秋风拂来,吹过无双的未干的长发,似是卷起烟墨。
风声之中,陇雀忽然听到女声喃喃:“怎么总是这么倒霉?”
话落,扯住他头发的手忽然放松开来。
陇雀由于她的突然放手,身体微微晃动,身形摇摇欲坠。正当他的额头即将触地的瞬间,一只温软的手掌轻轻地拦了一下,那如玉的手指尖涂抹着浅浅的凤仙花红,显得分外妩媚。被这只手轻轻扶起的刹那,陇雀似乎能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微微热度,而这手,刚刚还拿着金簪,差点了结了他的生命。
那轻微的一撑,使他免于跌落,但下一瞬,那手如流云般撤回。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朝着阿梅和阿然吩咐道:“让赵太医来给他看看。”
“是”阿梅垂首道,小心翼翼地看了陇雀一眼,暗自感叹这位陇侍卫命大。
秋风乍起,青宫内的金桂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脑海里,无双问009:“上个世界是巧合,那这个世界呢?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别把我当傻子糊弄。”
“系统探查完毕,没有发现任何漏洞,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啪”的一声,开得尚好的秋菊被无双从根颈处折断,她眯了眯眼,似乎是在思考009有没有骗她的必要。
放眼四周,青宫山水楼台,仿若天上宫阙,锦绣非常。
正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温和的声音:“见过皇太女。”
无双回头,只见来人一袭素衣,外罩青色纱衣,满头黑发如水,仅用一只玉笄固定。
秋阳明媚,照得男人俊美温润的面庞笑意温柔。
只一眼,无双便认出了此人。
“燕公子怎么在这儿?”她问。
两个月前,燕家获罪,满门抄斩,姬虞贪图燕归美色,愣是在宣武帝、面前为他求下了性命,将他纳入青宫,做了待昭公子。
也就是所谓的,面首。
当初的姬虞的父亲宣武帝举事之时,燕家站错了队,将宝押在了平康大长公主身上,却没想到,太安门宫变,最后全须全影儿出来的,竟是当初谁也看不上的平王姬朝。
姬朝的祖母,是赫赫有名的摄天大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今世界第一位女帝。
大帝本是宣武帝祖父的隆昌帝的皇后,却凭着万古独一的政治远见,在隆昌帝死后登基上位。
上位之后,女帝的儿子们严苛至极,宣武帝的父亲原为女帝的次子,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谋反罪被女帝一壶鸩酒赐死。彼时,宣武帝尚在襁褓之中。自己的父亲死后,他便开启了长达四十年,夹着尾巴做人,提心吊胆的日子。宫廷斗争波谲云诡,他和发妻云皇后原育有两女三子,最后活到成年的,仅有被女帝接进宫抚养的姬虞。
云皇后在动荡之时伤了身子,再难有嗣,宣武帝为了兑现自己对发妻当年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诺言,一上位,就在诸多大臣的反对中,立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姬虞为皇太女,赐住青宫。
只是姬虞年幼的时候长在女帝膝下,似乎是见了太多血雨腥风,受了惊吓,精神一直不太好。当初女帝在世的时候,尚且收敛着,如今当了皇太女,倒是彻底放开了。
日夜笙歌,养面首,抢民男,不务正业,荒唐无度。
弹劾她的折子能将宣武帝的书房给淹了,可或许是因为对女儿的愧疚之情,直到燕归造反的时候,宣武帝都从未动过易储的念头。
如今,宣武帝上位已经两年有余,前朝大局已定,便开始清算这些当初站错了队的旧世家。燕家是以谋反罪论处的,满门上下,独独一个燕归被姬虞保了下来。
艳阳之下,满园金菊烂漫。无双看了看燕归那张分外儒雅俊美的脸,忽然笑了。
下意识地,燕归觉得面前人和他之前所见的似乎有些不同,但仔细一瞧,却又不知道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想到今天的目的,燕归压下心中思绪,笑得文雅:“今日秋阳正妙,奴将许久未用的古琴搬出来清扫了一遍,殿下若是无事,不妨让奴为殿下弹奏一曲。”
无双垂头看向燕归,不由叹道,比起陇雀,燕归属实是很会讨巧的。自知如今无法拒绝姬虞,不如曲意应逢,探得时机,再一举除个干净。
燕归在姬虞身边呆了十年,除了闺房之中受了些苦楚,倒是从未遭过姬虞虐待,哪儿像陇雀,新伤叠旧伤,自打来了姬虞身边,浑身的皮肉就从没有完好的时候。
想到这里,她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燕归一眼,淡淡道:“不必了。父皇召见,孤一会儿还要入宫,燕公子若要练琴,随意。”
言罢,她掠过燕归,朝着寝殿走去,只给燕归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
骄阳之下,燕归皱了皱眉。他入青宫一个月以来,这还是姬虞第一次拒绝他的陪伴。
望着阳光下那个潇洒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燕归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无双走进寝殿,阳光透过繁复的窗棂,洒在她那鹅黄色的衣裙上。阿然取来入宫要穿的常服,裙摆在空中轻舞,犹如流金溢银的河流。
姬虞是大昭国历史上第一个皇太女,身上的常服纹样与太子服无异,四爪金龙在裙摆上盘旋,只是细节之中更显柔媚。金丝、银线、珍珠和宝石相互交错,让整件裙装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穿好衣裙,她缓缓地走出寝殿,踏上了宽敞的马车。马车慢慢启动,烟云纱帘随风轻轻飘动。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正是陇雀。他换了一身劲装,正随行在马车边上,步履有些蹒跚身体微微前倾,满脸苍白,握紧了腰间的配剑。
隔着车帘,女声缓缓传出:“受了伤就在家里好好休养,出来干什么?”
陇雀愣了愣,过了半响,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同他说话。他轻轻抬头,面带讽刺。
“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不是您说,臣作为贴身侍卫,自该随时伴驾,若是失职,便要罚鞭子。”
陇雀话音刚落,无双的眼前忽然浮现起往日记忆。
那是一个阴雨天,青宫蜿蜒的回廊里,陇雀浑身是血,一根铁链如附骨之疽,死死地缠在他的脖子,铁链的另一边,握在姬虞手里。姬虞走得很快,陇雀一瘸一拐的,跟得很是狼狈,然而稍稍一慢,便会被那锁链勒住脖子,喘不上气来。
记忆是第一人称的视角,无双无法看到姬虞的脸,却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得意而戏谑:“父皇既然把你给了孤,你就是孤身边一只哈巴狗,狗要忠心,时时侍奉,不然,就活该挨打。”
他倒是说的客气了。
那片刻的画面消散,无双忽然微微叹了口气。她轻轻地撩起车窗的帷幔,转头对阿昭低声道了几句。阿昭立刻行动,走到陇雀身旁:“陇侍卫,殿下,让您上马车。”
陇雀闻言,目光有些狐疑地看向马车中的人影。
他刚入府的那两个月,姬虞曾经也对他客气过,可即使是那时,她也从未准他登上过自己的马车。
他皱了皱眉,握着剑柄的手迟疑了片刻。
“怎么,不进来,是还想挨鞭子吗?”车帘另一边,女子声音清脆。
陇雀看了眼自己手臂处露出的绷带,又看了看车窗里的身影,沉默着登上了马车。
马车内的玛瑙碗里用了新鲜的玫瑰熏香,陇雀刚刚一进车厢,无双便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药味和着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还夹杂着一点点的薄荷香。
方才寝殿里,他身上的血气太重,无双没闻到这斯清浅的气味,如今嗅到,细眉微拢。
三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身上的味道都一样。
她敛下思绪,陇雀却毫不迟疑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想来也是姬虞的规矩。
无双看着脚边玄色的身影,只觉得陇雀比起陆慎和秦不疑,倒还要倒霉许多。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托起陇雀的下巴,仔细地观察着这张熟悉的脸。
陇雀看向她,却第一次没在这张明艳的脸上看见半分恶意与戾气,反而十分平和,甚至于,他似乎还在她眼里看见了一丝怜悯。
陇雀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他垂下眸子,声音略显沙哑,“殿下有何吩咐?”
“坐上来。”无双轻声道。
陇雀觉得自己似乎是听错了,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她,却没动。
“我应该没有抽你的耳朵吧,聋了吗,坐上来。”女子似笑非笑地重复道。
往常,只要姬虞一开口,陇雀大抵能想得到这女魔头又想做什么,可现在,他却又些摸不准。
女子缓缓叹了口气,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而后扯着他,让他坐在了自己身侧。
陇雀拧眉看她,不知道姬虞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无双缓缓地叹了口气,张扬的脸上划过一丝极为罕见的柔情,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算我欠你的,罢了,罢了,不忍心杀,只能供着。”
说着,她轻轻地挑起他的下巴,轻声道:“今日之后改个规矩,受了伤就歇着。”
陇雀微微挑眉,眼神中透过一丝戒备,无双却侧过了身子,望向窗外。她一只手撑着头,食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敲着,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阳光落在她身上,那张脂粉精致的脸上似乎第一次,没了阴郁之色。陇雀将一切看在眼里,再没说话。
马车行至承德宫前,轻轻颤动后终于停稳。
还不等无双起身,陇雀先一步站了起来,走下马车,却再次下跪,整个人缩成一团,跪在了马车之下。
阿然为无双撩开车帘,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一切见怪不怪。
陇雀入青宫没两个月就惹怒了姬虞,从此以后,姬虞在外再没用过马凳,而是将陇雀作为自己的垫脚凳。
无双微微垂眉,瞧见眼前一幕,玄色的身影跪爬在她脚下,那双手,却是死死攥紧。
姬虞的确是在深宫之中长大的,折辱人花活是一套接着一套。
无双轻轻提起裙摆,轻巧的越过陇雀,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陇雀感觉一道阴影掠过,紧接着眼前出现一双明黄色的绣鞋。不等他反应,就感觉有一只手,稳稳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刚刚受过伤,陇雀起来的时候感到一阵眩晕,眼冒金星险些要跌倒,然而还是那只手,牢牢地将他扶稳。
耳畔传来女子轻浅的声音:“再改一条规矩,从今往后,不许给人当马凳。”
说着,她缓缓放开了手,朝着宫里走去。
陇雀扶着车辕,正欲跟上,前面的人却忽然回了头。
“你,”她声音淡淡。
陇雀被她今日的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些狐疑不决地抬头看她。
无双逆光而站,陇雀看不清她脸上表情,却听她道:“去马车上坐着,孤没回来,不许下来。”
陇雀眨了眨眼,似乎是没听懂他的话。
无双偏头看着他,陇雀那张漂亮的脸上,今日第一次露出嘲讽意外的表情。她似乎是被取悦,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淡漠:“不想挨鞭子就赶快回去,不要让孤说第二次。”
陇雀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臣……遵命。”
望着侍卫一瘸一拐回车上的模样,无双回头,朝着承德殿而去。
在承德殿的书房中,宣武帝坐于檀香木制的书桌前,批阅奏章。
当他察觉到有人轻步走进,他抬起头,原本严肃的脸上在看清来者时,溢出了几分难掩的慈爱。
“玄奴来了。”他的声音中夹杂了些许亲昵。玄奴,是姬虞的乳名。
无双朝他行礼:“玄奴给阿爷请安,阿爷万福。”
姬虞长年窝在青宫那四方天地里,若非必要,一般不会进宫,她好像打骨子里不太喜欢皇宫这地方。
看得出来,她今日主动进宫,宣武帝很开心。
然而,在一切看似和谐的气氛中,无双突然向前跪去,宣武帝的眉头不禁轻皱,“玄奴,为何这般?”
无双低下了头,声音中带着几分懊悔:“阿爷,往日里玄奴年少无知,多次让阿爷、阿娘担忧。作为皇太女,我不但没有辅佐阿爷,反而让阿爷为我操碎了心。”
听了她的话,宣武帝似乎有些吃惊,但反应过来之后,更多的,是一种难言的喜悦。他看着面前自己唯一的女儿,眼眶微红,点点头说:“玄奴懂事了,这是最好的。”
无双仍旧未抬起头,继续说:“阿爷,突厥的使臣下月前来朝贺,玄奴请阿爷将接待使臣的事情交给玄奴,为阿爷尽一份绵薄之力。”
此番突厥派来的使臣名唤耶律罕,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他通过这次的朝贺,博得了宣武帝的好感,就此留在了京都。而后便开始私下里勾结朝中大臣,在京都搅风搅雨。
无双有意揽下这次接待之职,一是为了防备耶律罕,二则是为了自己出现在朝堂铺路。
姬虞随然是皇太女,却并不管前朝之事,空有宠爱,不揽实权。
她若真的想要顺利地从宣武帝手中继任大统,当务之急,便是要在朝中获取话语权。
无双微微抬头看向宣武帝,心知只要自己开了这个口,宣武帝不可能不答应。
承德殿内,香烟袅袅,万里江山屏风前,宣武帝只是思考了片刻,便点了头。
“既然玄奴有这个心,那这件事阿爷就交给玄奴去办。”
无双唇角扬起一丝笑意,俯身对着宣武帝又行了一个大礼:“玄奴谢过阿爷。”
此时,天边朝阳将落,落日余晖透过雕花木窗落进屋里。将整个书房笼罩在一片金红之中。宣武帝看了一眼窗外,笑道道:“天色已晚,玄奴不妨留下,与阿爷一同进晚膳。”
无双自然不会推脱,宣武帝特地吩咐御厨做了几道家常小菜,父女二人在桌前对坐,宣武帝三杯浊酒下肚,聊了许多往日的家常,罢辽,才就使团的事情对无双嘱咐了两句。
宫灯之下,父女对坐,言笑晏晏,气氛十分和谐。
饭罢,天色已全然黑下,整个皇宫的灯火通明,照亮了每个角落。宫门即将落锁之际,宣武帝才放她离开。
无双披上披风,离开承德殿,夜色中,她的身影在月光之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月色皎洁,夜风习习,无双踏着宫殿的青石台阶回到马车上。
马车的银制的镶边在月光下泛着清润的光泽。阿然为无双掀开车帘,无双回到马车,却发现里头一丝动静也无。
下一刻,阿梅点燃了车内的烛火,金色的火焰跳动,逐渐将车厢内的一切照亮。那暖黄的光影投在车厢的每一处,也映照出陇雀那颓然倒在车榻上的身影。
他的眉心紧锁,嘴唇微微张开,呼吸急促。往日桀骜无处可寻,模样很是可怜。
阿梅看了无双一眼,等着她的指示。
无双伸出手去,摸向陇雀的额头,只是轻轻一触,她便感受到陇雀额头灼热如火,像是沙漠正午的烈日。
无双的指尖泛着凉意,青年似乎是感受到了那丝凉爽,无意识的蹭了蹭她的手掌。
无双猛然缩手,回头看向阿梅道:“回府,把徐太医给孤叫来。”
第50章
马车颠簸着穿过长长的石板道,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水落在车窗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车厢内, 陇雀身体不停地颤抖,呼吸急促而浅薄。
无双坐在他身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搂住云雀的手却攥紧了他的肩袖, 马车在坑洼中颠簸,陇雀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偏移, 无双迅速伸手将他扶稳。
不多时,马车终于进入青宫, 车停稳, 无双迅速推开车门, 搀扶着陇雀回到了寝殿。
当马车缓缓驶入青宫, 阿梅立刻打开车门, 无双扶着陇雀步入寝殿。
寝殿之内,赵太医已经焦急地等候。他见到无双,连忙躬身行礼。
“发高热, 给他看看。”无双简单地吩咐, 将陇雀轻放在她的床榻上。
赵太医迅速上前为陇雀检查伤口, 他将陇雀身上带血的纱布缓缓拆下,而后拿起医箱里的一个小瓶, 倒出一些液体,轻轻地涂在伤口上。
每次接触,陇雀的身体都会轻微地颤抖一下。
“殿下, 陇雀大人伤口感染了。”赵太医语气沉重,“需要每两时辰更换一次药膏。若能挺过今夜, 便无恙了。”说完,他将一瓶药放在床头的小桌上。
无双站在一侧,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陇雀。听了赵太医的话,她从桌子上拾起那只药瓶,点了点头道:“孤知道了。”
随后,她向众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赵太医眼神流转,时而看向陇雀,时而又盯着无双,疑惑重重。
她要亲自照顾陇雀?
但无双并未给他解答的机会,她将药瓶置于寝榻旁的小几,伸手触了触陇雀仍然炽热的额头,对阿梅说道:“去打盆冰水过来。”
阿梅连忙答应,不一会儿,便端着一个装满冰块的铜盆走入屋中,而阿然紧随其后,手里持着一块细软的干巾。
无双轻轻将干巾浸在冰水中。这时,阿梅轻声提议:“殿下,这种小事交给奴婢来吧。”
无双看了一眼阿梅,又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陇雀。
许是烧得有些难受,他低着声音发出几声低喃梦呓。
无双听清楚了,他在唤“阿娘”。
她自顾自地将帕子搭在了陇雀的额头上,然后轻声命令:“你们退下,孤自会照料。”
阿然和阿梅带着惊疑未定的赵太医离开了寝殿。此时,夜色已深,寝殿内,无双熄灭了绝大多数的烛火,只留下床前两张,忽明忽灭地照出陇雀安静的睡颜。
许是换了药的缘故,他情况好像好些了,呼吸逐渐平稳。
无双在床边坐下来,遵着徐太医的叮嘱,每两个时辰就帮他换一次药。他身上新伤旧伤,各种伤口交错,像是一只只蜈蚣盘旋在他的光润的皮肤上,看着有些骇人。
昨夜的新伤此时还没有结痂,鲜血混着绿色的药膏变成了酱色,皮肉翻开的模样更显狰狞。
无双不由放轻了手,轻柔而缓和地将药涂抹在他身上,而后又取来一床薄薄的被子,盖在了熟睡的男人身上。
折腾完,她有些腰酸背痛,不由起身走向窗边,望向窗外夜色深邃。雨渐停,乌云随着夜风消退,明月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将清晖洒在青宫的画栋飞檐之上。
陇雀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上午。
清晨的阳光穿过雕花木窗,温柔地斜洒在宽敞的寝榻之上。
院子里传来几声零星的翠鸟鸣叫声,和着微风拂过秋叶的声音,十分安宁。
陇雀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淡青色的烟云纱如烟波浩渺,梁柱上的凤凰图栩栩如生。
他有些失迷,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稍微起身,见到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锦被,而不远处,无双正趴伏在床边,满头青丝散乱地垂在被单上,似乎还沉浸在梦乡之中。
昨晚高热迷蒙之时,陇雀隐隐约约知道是个女子在照顾自己。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熟睡的身影,目不转睛地盯着无双。
许是那目光太利,无双若有所感,眼睑微微抖动,下一刻,有些迷糊地睁开了眼来。
视线相对的刹那,陇雀微微扬起嘴角,声音沙哑而嘲讽:“殿下是觉得硬的不行,想来软的?还是又想出了什么折辱臣的新招?”
晨光之中,男人脸色苍白,精致的脸上略显弱态。
无双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她的动作流畅而细致,好像做了无数次一样。
陇雀像是触电般往后躲了躲,下一刻,却听见女声沙哑里带着一丝揶揄:“啊,退烧了啊,难怪嘴皮子也利索了。”
无双说着,转身看向外面,道:“阿梅,把药送进来。”
晨光透过青绿的窗纱,斑驳地洒在金漆地板上。微风带进了窗外桂花香,使得整个房间内一片馥郁。
阿梅踏步而进,她的步履轻盈,身上的衣裙随风微微摆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手中托着一碗深色的药汁,药气与房间中的花香相混。
“把药喝了。”无双吩咐道。
下一刻,阿梅就将药递到了陇雀面前。
陇雀接过微热的药碗,身子有些僵硬,他盯着碗中黝黑的药汁,却没有半点要喝下去的意思。
无双见状,微微翘起了唇角,促狭道:“怎么,怕孤给你下毒不成?”
陇雀转头看她,眼中深沉却又让无双眼前浮现起一些姬虞的记忆来。
姬虞似乎是很喜欢给陇雀喂□□,然后欣赏他那副隐忍崩溃的模样。
难怪。
无双深吸了一口气,靠近他,肯定道:“这药没问题。”
陇雀眉毛微微蹙起,还是没动。
无双瞥了他一眼,扯回了身子,觉得还是威胁好用,于是道“怎么,要孤给你灌进去?”
见她面色不善,陇雀的目光再次看向自己手里药碗。
罢了,左右不过是被她耍弄折辱一遭,又不是没经历过。
想到这里,他将碗端至唇边,片刻后,一饮而尽。
无双盯着他,继续道:“赵太医吩咐了,这药,早晚各一次,喝一个月。孤派人给你送,你老老实实喝。”
陇雀放下空碗,没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那熟悉的燥热感从身体深处袭来。
然而片刻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的眼瞳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看向无双,眼中泄出些许疑惑。
无双很不喜欢他这样打量自己的眼神。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她站起身来,摆了摆手道:“烧也退了,药也喝了,滚吧。”
说着,她转头看向阿然,道:“给他找身衣服。”
她就这样放自己走?
陇雀脸上狐疑更甚,他准备开口,但又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眨眼的工夫,无双已经转身,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阿然,伺候孤沐浴。”她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屏风之后。
然而片刻后,她却忽然回头,从屏风处探出了一个脑袋来。
看着床上仍旧有些失迷的陇雀,她眯了眯眼道:“孤出来的时候,最好不要见到你。”
话落,还不待陇雀说些什么,她便已经进了浴室。
陇雀有些迷糊的从寝榻之上站起身来。虽然虚弱,但觉得身体轻快了不少。昨夜迷迷糊糊地记忆回笼,他站在原地,看向屏风,似乎是想透过屏风看穿浴室内的女人。
“陇大人,请——”阿然递上了一身月色的长袍。
陇雀目光回转,走到更衣的屏风后,缓慢地穿上长袍,而后沉默地退出了寝殿。
*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一眨眼,一个月已经过去。陇雀独居于鹤鸣轩,却再也没有见过无双。
这一个月,除了偶尔有无双派来的人确定他是否按时喝药,他再未见过任何人,那高高在上的皇太女,似乎彻底将他忘在了脑后。
好事来的太突然,陇雀一时之间很难相信。
每逢夜深,他经常被恶梦惊醒。梦中,姬虞挥舞着鞭子,那双眼睛似乎在闪烁着恶毒的光,她笑得冷冽,猛地踹开他的房门。每当鞭子打在他的身上,他都能感受到那钻心的痛,听到皮肉的撕裂声,醒来后背都是冷汗。
然而梦只是梦,一个月过去,无双再没有召见过他。
就在陇雀快要相信姬虞当真是腻了自己,放任不管的时候,这夜,阿然雀匆匆走进鹤鸣轩,低头道:“陇大人,殿下有旨,传您去寝殿侍奉。”
鹤鸣轩内,烛火摇曳,照亮陇雀唇角边一丝自嘲。
姬虞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大抵不过是觉得他养了伤之后,更耐玩儿罢了。
他安静地换上了一身玄色长袍,随着阿然往寝宫而去。
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入宫殿,寝宫内的烟云纱帘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薄如蝉翼的金银纱幔。
“殿下,陇大人来了。”阿然走到美人榻前禀报。
“嗯。”榻上的女人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陇雀紧随其后,迈进寝宫,他几乎没犹豫,迅速低头并走向中央。细长的手指在玄色的衣扣上移动,驾轻就熟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玄衣之下,露出他蜂腰猿臂的好身材,肌肤白皙,肌肉纹理分明,一身是纵横交错却为他平添了几分脆弱感。
“臣,见过殿下。”他垂首道,声音讽刺。
女子没有说啊胡,突然一个抱枕从他的侧面飞来,陇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微微偏头,让抱枕从旁边掠过。
那抱枕落地的声音和女子清脆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把你脑子里那些腌臢的东西都给孤收起来,衣服穿上。”
陇雀缓缓抬起头,只见不远处美人榻上,无双的身姿慵懒地靠在榻上,虽说着指责的话,那双凤眼却是□□的胸前,似乎是有些分神。
不知她又想出了什么新玩法。
陇雀挑了挑眉,却是从善如流地将衣物重新罩在身上,令人血脉偾张的好身材一点点地重新被玄袍遮盖住,直到整个身体都被完美地掩盖了起来。
整个过程,无双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他整个身体都被完美地掩盖起来,女子这才似乎有些遗憾地移开了视线。
夜风吹进大殿,吹得女子纱裙在风中摇摆,垂在美人榻前,落在地板上。
“殿下今晚,想玩些什么?”陇雀看着她,似笑非笑问。
无双单手撑着脑袋,斜睨一眼,冷不丁问:“阿爷既然选了你到孤身边保护,你功夫应该很不错吧。”
陇雀被这问题问得有些错愕,然而还不待他反应,无双已经从一旁的桌上拾起什么,朝他扔了过来。
陇雀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发现是一把玄铁打造的宝剑。剑身滑润漆黑,在烛火之下泛着细腻冷淡的光,他看向剑柄,只见上面前朝古字刻着小小的“崔造长鸣”四个字。
“长鸣剑……”陇雀低声喃喃。
前朝铸剑大师崔年最善以秘铁铸剑,这把长鸣剑更是他精品中的精品。
无双抬起下巴,手指微微指向殿外的院子,声音戏谑轻声道:“剑不许出鞘,去跟他们比比,输了可要挨鞭子。”
陇雀转过身,透过宽大的寝宫大门,他看到月色下,院子里站了十来名禁军。他们每个人的装束都与他不同,但都透露出一种锐气,手上握着十八般武器,似乎都不是善茬。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无双有些不耐地催促道。
陇雀没有迟疑,提起剑步入院中。当他走近时,十来个禁军围了上来,来势汹汹。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剑未出鞘,陇雀的身形却十分灵巧诡异,动作简单利索,每次出击,都是必杀。
打斗声不小,院子里的鱼塘,池鱼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四散奔逃。陇雀站在月下,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仿佛根本没将那些人放在眼里。
不过片刻工夫,那十来个禁军便被他用剑鞘夺了武器,打倒在地。随着最后一个禁军被他用刀鞘击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比试已经结束。
陇雀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对无双。他握着剑,没有说话,地上七零八落的禁军却是最好的回答。
无双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之色,“不错,回去吧,明日一早,随孤出去一趟。”
说着,她摆了摆手,阿然和阿梅便将寝殿的大门缓缓关上。
眼见着只剩最后一丝缝隙,陇雀看了眼手中的宝剑,道:“剑……”
女子含笑的声音从里传来:“赏你了。”
赏,赏他了?
陇雀被这突如其来的“赏赐”弄得愕然,他缓缓抽出宝剑,月光下,剑面熠熠生辉,映照出他复杂的情绪。
*
当第一缕阳光斜照进寝宫,陇雀已经在寝宫外等待。
他沉默地立在那里,阳光将他的声音投射在青砖地上,映出一个冷漠的影子。
不多时,门被推开,女子婀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金红色的裙摆拖在地上,宛如一朵盛开的花。
她走到陇雀面前,将一个银质面具递给他,冰冷的银色与他的眼神倒是匹配。
无双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吩咐道:“戴上它,今日你叫“银面奴”。”
陇雀没多问便戴上面具,那面具隐藏了他的大半脸,只留下那双紧抿的唇。
两人来到宫外,一个毫无标记的马车已等在那里。无双上车后示意陇雀同行。马车在晨曦中缓缓启动,直驱平康坊。
马车在一家赌场外停下,里面正在举办一场地下武榜。
所谓武榜,就是有些银钱的人家,会招揽武艺高超的下人,到这里来与人一对一赤手空拳地比武,并且下注。在女帝御下,武榜被严律禁止,然而随着宣武帝上位,管束越发宽松,便资深了不少这样的地下武榜。
无双带着陇雀进入赌场,场地中央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欢呼声,侧目看去,原来擂台上已有两人在激战,虽是赤手空拳,但是拳拳到肉,每一击都带着杀意。
无双进入赌场,有人便递上了一本册子,无双接过毛笔,在册子上署名:“云二娘”。
登记完毕,无双转头,眼神直视陇雀,笑道:“今日回去若是不想挨鞭子,你得把他们都打趴下了。”
赌场内的空气浑浊,混杂着酒气,汗味和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无双一身华裙,站在三教九流的众人之中,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陇雀皱了皱眉,他不明白,姬虞作为皇太女,素来不缺钱,为何要来这种地方。
不等他多想,一名管事已经上前,引导陇雀走向赌场正中的铁笼。比起寻常困兽的铁笼,这个笼子更加巨大,而且四周极高。昏暗的灯火之下,陇雀能瞧见这铁栏杆上还残留着不知是谁的新鲜血肉。
他朝高处看去,只见已经上了二楼的包厢,手捧着一碗茶,漫不经心地侧身靠在椅子扶手处,饶有兴味地看向他。
金红裙摆的拽地,像是一片红色的烟云围绕在她脚边。
他走到笼子的入口处,便有人高声道:“下一场,‘银面鬼’对‘破军’。”
他走入笼中,观众席中不禁传来一片嘘声。那个“破军”身形高大魁梧,皮肤黝黑,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小山。
陇雀已然算是高大,身长将近八尺,但是在破军面前,仍旧显得瘦小。
在他之前,破军已经打败了五个人,腰间的狼皮上浸满了血。毫无意外地,众人纷纷将宝押在了破军身上。
只有二楼的无双笑眯眯地从腰间取出一打银票放在木托盘上,“七百两黄金,压银面奴赢。”
饶是见过世面的小厮,也少见头回赌起来这般阔绰的客人。他有些震惊地看了一眼木托盘中的银票,越发小心地伺候着这位漂亮的冤大头。
随着铜锣敲响,比赛正式开始,两人对峙片刻后,同时发动了进攻。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高大如小山的破军在陇雀手下,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众人甚至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听一声震耳轰鸣,破军就被他打倒在地。捂着自己的胸骨,在地上翻滚。
“‘银面奴’胜!”又一个声音传来,场下爆发出一阵不可置信的唏嘘声,里头还夹杂着些许不甘的咒骂。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随后的对决,陇雀更是如破竹之势,接连打败了四五名挑战者。每次比赛结束,他都会朝无双那方向看去,似乎是想弄明白这女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然而无双只是含笑看着他,不发一语。
当陇雀赢得最后一场胜利时,赌场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迎着这般欢呼声,陇雀走上木质的楼梯,来到二楼。
不同于一楼的气味混杂,二楼要雅致得多,空气中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纱幔之后,无双扶着青瓷茶盏,正在饮茶。
见了陇雀回来,她似乎很满意,将茶盏放在桌上,招呼着陇雀到他面前来。
她伸手,将陇雀拽到自己面前,手指轻轻抚过他脖子上的伤口,只是一些皮肉擦伤,倒是不碍事。
女子轻浅的呼吸声敲打在陇雀耳畔,含笑的声音传来:“不错,果然没让孤失望,回去赏你。”
陇雀身子一僵,却没说话。
姬虞所谓的“赏”素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回到青宫之时,天已然全黑了。
寝殿里倒是灯火通明,丝绣屏风上的鸾凤飞鸟在烛火中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就要飞出画屏。
无双示意陇雀坐在床边的矮塌上,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烛火摇曳,照在陇雀棱角分明的脸上,更显五官深邃。
她侧头瞧了瞧他脖子上的伤,而后看见他领口处还有一道瘀伤,似乎一路蔓延到了胸口。
无双站在陇雀面前,声音淡淡:“把衣服脱了。”
陇雀的心中一紧,但他并未反抗,只是沉默地脱下了上衣,再次露出了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新伤旧伤交错,伤口形状各不相同,但其中最多的,还是鞭痕。
夜风透过窗棂吹入殿中,吹动烛火摇曳。脱下上身长袍,旋即起身,将手伸向了裤子的腰带。
无双眼疾手快的制止住了他。
“把裤子给孤穿着。”无双按住他的手,而后走向了自己的梳妆台,从一堆瓶瓶罐罐里取出了一个镶有红宝石的翡翠瓶子。
她将瓶口打开,倒了些清凉的药粉,缓缓地揉在了陇雀胸口处的瘀伤上。她的动作异常温柔,温热的掌心在陇雀胸口慢慢地揉磨,陇雀颤抖了一下,下一刻,终于忍不住,一下子压住了她的手。
因为常年握剑,他手上有一层薄茧。
声音似乎随着寝殿内的烛火在颤抖,他问:“殿下究竟想要耍弄臣到何时?”
无双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凝视着他,眼中的复杂情感仿佛要将陇雀吞没。她轻轻捏住他的下巴,问:“孤不折磨你,不好吗?”
一室寂静无声。陇雀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往日,他一睁眼,便会知道自己今天会面临什么样的折磨,可是突然之间,那折磨停下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一把高悬的剑下,不知道何时剑会落下。这种无法预知未来的感觉,让他惶惶不安。
那双碧绿的眼里透出一丝闪烁不安的脆弱。
无双凑近了些,忽然转了话题:“今日孤不是说要赏你吗?”
话落,陇雀皱了皱眉,那把悬在头上的剑似乎终于要落下了。
他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想着,一个月的安宁,似乎倒是也不亏。
他有时候会想,若是当初姬虞提出要让自己作待昭公子的时候,他不曾那样决绝地拒绝她,是不是就不会被她记恨,受这些折磨。
可是他知道,若是再回到那个时候,他仍旧不会服软。
想到这里,陇雀抬起头,眉宇间又挂上了两分讥诮:“今夜,殿下想要赏臣什么刑?”
姬虞的眉心微微一皱,但她很快又笑了。“以前的玩腻了,今夜,孤换个赏赐如何?”说着,她直起身来,手拂过陇雀的脸颊,细白如玉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眼角,似乎是想抹去那丝嘲讽。
“殿下想要怎么玩?”陇雀声音略显疲惫,眼中那丝希望似乎被彻底熄灭。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声道:“孤赏你一个承诺,从今日起,只要你的剑锋永不向孤,孤便不会伤你分毫。”
话落,整个寝殿如死一般寂静,夜风吹进入内,扬起他鬓边碎发乱舞。
陇雀的眼神中狐疑之色更甚,那显而易见的讥讽消失,只留下一片迷茫。在烛光下,无双那清亮的眸子似乎透露出不加掩饰的真诚。
陇雀不知该不该信她。
姬虞残忍归残忍,可是有一点,她不屑撒谎。
然而被折磨久了的人,却不敢轻易相信好运能降临自己身上。
而无双似乎并没有期待他回应。她轻轻在手中取些药膏,细心地为他擦了,然后将药瓶递给他,道:“回去吧,明天瘀伤就能消,药若是没了就去找赵太医配,明日一早,还是那个时候来见孤。”
说完,陇雀似乎被一股力量从椅上扶起。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时,他已经被置于寝殿之外。随着寝殿的木门轻轻关上,他独自站在月光之下,心思千回百转,却又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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