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 书房里,鲁四向无双禀报,说燕归已经出府。无双听后, 脸上并无伤心之色。她挥了挥手,正要示意鲁四退下,目光却落在了桌上那只碎成两半的同心玉佩上。
计上心来,她挑了挑眉, 招来阿然道:“去翰林刘祁山家里,将他夫人招来青宫, 就说孤找她来说说话。”
刘祁山的夫人,便是原著的女主卢怜安。
阿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却还是躬身称是, 领了命出去。约莫一个时辰的工夫, 卢怜安便进了青宫。
卢怜安正如原著里所描写的那般, “明似春花秋月, 娇如弱柳扶风”,阳光透过琉璃瓦洒入前殿,她身着一袭藏蓝色的常服更是衬得肤色白皙, 身材婉约。
见了无双, 她似乎有些紧张模样, 却还是恭恭敬敬地朝她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起身之时,无双只见那常服之下, 小腹微微隆起。
她与刘祁山成亲四载,育有一女,如今又有了身孕。
“孤不过是有些话想问问刘夫人, 你莫要紧张,”无双倒是怕真将这孕妇吓出个好歹, 放柔了声音道。
说着,她使了一个眼色给阿梅,阿梅便快步上前,扶着卢怜安坐到了无双下首左边的紫檀官帽椅上。
卢怜安摸不准这皇太女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行了一个谢礼,而后抚着阿梅的手,坐了下去,却仍旧战战兢兢的。
去岁秋天,她夫君在同友人密会之时,喝醉了酒,不小心将燕归对她有不轨之心的事情说了出去,酒醒之后虽然又悔又惊,可也已经是于事无补。
第二日青宫便派人传召,她夫君虽说是全须全影儿地回来了,可这京城上下,谁不知道皇太女那阴晴不定的性子。
“不知殿下今日召妾身前来,有何吩咐?”她问,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无双,声音温柔如水,听得人很是舒服。
无双勾了勾唇角,忽然意识到燕归为何会对她念念不忘。这般貌美又温柔似水的女子,若换了她是燕归,恐怕也想要用尽手段留在身边。
可也就是这般柔弱的女子,在面对燕归威逼利诱之时,却忠于本心,从未想过妥协臣服,此等心性,放眼整个大昭,也找不出第二人。
无双想了想燕归贪心不足,心猿意马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只觉得原著是硬将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不相配,实不相配。
想到这里,无双看向卢怜安的目光不自觉地又温柔了几分,放缓了语气道:“孤瞧见夫人这是又有了身孕?”
卢怜安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上面,呈保护之姿。无双还是第一次见这美人视自己为豺狼,有些哭笑不得。
她忙道:“孤瞧夫人这月份,待到年末呱呱坠地,定是个强健的虎崽子。”
卢怜安小心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表情含笑,不带丝毫郁色,这才缓缓回话道:“是,如今已经六个月了,估摸着不是年末,就是正月里。”
无双笑着点点头,见卢怜安似乎是稍微放松了些,这才终于把话头转回到正事上。
她道:“今日之事,孤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本也不该麻烦夫人,只不过……”
“不知殿下有何苦恼?”卢怜安看向她,迟疑问。
无双有些为难的看着她,道:“不满夫人所说,此事与燕归有关。”
卢怜安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忙站起身来,便要跪下道:“殿下明见,妾身与燕二郎并无私交。”
她这一动作,倒是把无双吓了个够呛,一个箭步冲上去,连忙扶住她道:“使不得,夫人使不得。”
她扶住了卢怜安的胳膊,硬是没让她跪下去。
温热的手搭在卢怜安的肩膀上,卢怜安有些诧异于无双的动作,一抬头,却见妆容精致的女子白皙的鼻尖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眼里的慌乱却是明显,仿佛是真的被自己吓了一跳。
“夫人这是做什么?”无双皱了皱眉,“你若在孤这里出了什么好歹,孤要如何向刘大人交代?”
还不等卢怜安说话,她又道:“夫人与燕归之间的清白,孤自然是知晓的,孤不吃人,夫人将心放回肚子里去。”
说着,她将卢怜安扶回了座位上坐好,又嘱咐道:“夫人莫要再动了,你怀着身孕,再来两次,孤的心脏承受不住。”
卢怜安见她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性情乖觉,眨了眨眼,却又补充道:“殿下明鉴,妾身幼时借住在燕府,视他为表哥般敬重着,并没有其他意思。”
无双点了点头,道:“孤知晓,孤都知晓,只是神女无情,襄王有意,孤听闻燕归之前也冒犯过夫人,可有此事?”
一阵微风吹来,吹得卢怜安头上的荷花步摇微微颤动,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绕在了衣裙的下摆,双眼微微低垂,长长的睫毛略微颤动,似乎有些紧张。
无双看出她纠结,声音和缓,又道:“夫人不必害怕,孤知你当初乃是一介孤女寄住燕家,有什么委屈,大可说来听听。”
卢怜安抬起了头,一双眼看着无双,却还有些犹豫。
无双她微微前倾,似乎想拉近和卢怜安之间的距离,柔声道:“夫人,孤只是希望了解清楚情况,不会为难你。”
卢怜安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她终于开口:“殿下说的没错,妾身寄住在燕府的时候,和几个表哥表姐关系都还算和睦,单页仅此而已,可谁料,就在妾身出嫁的前一天晚上,燕归竟然进了妾身的闺房,说妾身即使嫁给了夫君,也只能是他的人……当时他眼神可怕极了,妾身嫁给夫君后,一直提心吊胆,那时候,燕归三不五时就会派人来给妾身送些东西,妾身不接受,他便借着兄长的名号,直接找到了妾身家里来。妾身不敢告诉夫君,便只能收下东西,转手烧掉。后来,燕家谋反,满门抄斩。妾身听闻他成了殿下的待诏公子,原本松了一口气,谁料他却又派人送了东西来……”
说着,卢怜安的目光落在了无双书桌上那块同心玉佩上,她又道:“怎料这会,竟然被夫君看到了。”
想起过往的事情,卢怜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在,夫君是个讲理的人,相信妾身的人品,也相信妾身所说之言。彼时燕归已经进了青宫,夫君惧于……”
话说到这里,卢怜安忽然停下了,一双眼睛眨呀眨地看着无双,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无双微微一笑,接道:“夫人可是想说,刘大人惧于孤的恶名,害怕若将此事捅出来,孤会迁怒于夫人。”
卢怜安没说话,一双眼看着无双,意思却是分明。
无双点了点头:“若非刘大人酒后失言,孤还不知道,这清如明月的燕二郎,竟还是这种妄夺□□的疯子。”
“那件事情之后,夫君下定决心,已经戒酒了。”卢怜安缓缓道。
无双失笑,片刻后,却又正了神色,道:“夫人,孤今日召你来,一是想问问当日情况,二是想告诉你,孤已经放了燕二郎自由了。”
闻言,卢怜安的眼神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一丝震惊闪过她那双如水般温柔的眼。
无双赶忙安慰道:“夫人莫怕,燕归如今身无长物,自然无法威胁到夫人,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摊开了说,让他一并死了心才好。”
卢怜安轻轻咬了咬下唇,她明白无双的意思,缓缓点了点头,“妾身明白了,殿下放心,若是燕归再来找妾身,妾身定会把话说明白。”
无双笑道:“夫人明白,便是最好的。夫人平日出门的时候,还是多带些府卫小厮,毕竟身子贵重,免得被人冲撞了。”
前殿气氛一时之间轻松了不少,就在此时,阿然进来禀报道:“殿下,翰林刘大人求见。”
无双登时笑了,揶揄似的看了眼卢怜安道:“刘大人动作还真快,倒是生怕来晚了,孤将他妻女吃了不成?”
卢怜安原本瞬间紧绷的神经在看到无双轻松的表情后,放松下来,旋即才反应过来无双揶揄的话,脸颊上浮现出一抹薄红。
无双看着她的反应,笑道:“罢了罢了,孤留夫人也已经很久了,夫人便先随着刘大人回去吧。”随即,她召来阿梅,嘱咐她拿了不少库房里的东西赐给卢怜安。
卢怜安谢过之后,转身离去,婀娜的步子倒是比来时轻松了不少。
卢怜安走后,无双看向桌上那只碎裂的玉佩,似乎是已经预料到了一场好戏,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她将那枚玉佩重新用帕子包起来,放进了抽屉里,正当她起身朝着书房走去,却只觉一种微妙的冷意袭上她的背脊。她下意识地扬眼看向房梁,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碧绿的,怨怼的眼。
皱了皱眉,她嗔道:“不是告诉你不准再待在房梁上了吗?”
刹那,陇雀的身影已从暗处闪现到了无双面前。他逆光站在无双身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
无双听他道:“奴是殿下见不得身份的玄衣奴,不待在房梁上,又待在那儿?”
一听便是生气了。
无双轻轻抬手,微凉手指触碰陇雀温热的脸颊,带着一丝无奈:“陇大人,孤又是哪里得罪了您?”
陇雀先是在她温暖的掌心蹭了蹭,随后伸出修长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语气带着些许的嫉妒:“殿下对燕二郎可真是尽心尽力。”
无双抬头,正对上陇雀那双闪烁着醋意的眼,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反手握住陇雀的手,指腹在他的满是茧痕的掌心轻轻打圈。
嘴角轻挑,她笑道:“昨天吃薛景诏的醋,今日吃燕归的醋,改明儿,孤得将整条长安街的醋都买来才够你吃。”
陇雀深吸了口气,那双碧绿的眼底情绪复杂。
他的手在无双的触摸下微微颤抖,他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手,像是在试图控制自己心中翻涌的情感。
他明白无双的身份,他不可能要求她身边只有自己一人,但是那忌妒的情绪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得他透骨酸心。
“殿下……”他低声开口,声音里满是苦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靠了靠,寻求她的怀抱,一个能让他片刻远离那妒忌之火的地方。
第82章
无双猜测得一点没错, 过了两天,卢怜安在府上真的收到了一张帖子。
卢怜安拆开请帖,眉头微微皱起。帖上, 燕归那熟悉而刚劲的笔锋使她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微微起伏的腹部。
她目光沉静,凝神片刻后,便起身,带着那张帖子缓步向书房走去。
推门进去, 书房里,墨香扑鼻而来。刘祁山正凝眸练字。他察觉她的到来, 放下毛笔,起身迎向她。
“夫人, 怎么了?”他问。
“夫君。”卢怜安轻呼, 将帖子递至他的手中, 缓缓说道:“是我表哥的帖子。”
刘祁山接过, 请帖的内容简单明了, 邀请卢怜安至平康坊的茶楼相聚。他抬眼,目光中带着一丝询问,柔声道:“夫人有何打算?”
卢怜安轻叹一声, 坚定地说:“我想去, 将事情说个明白。”
他凝视了她片刻, 眼中似有犹豫,但也只是一瞬, 而后果决地点了点头,微笑道:“好,夫人去吧, 不过咱们多带上些府卫,我陪着夫人一起。”
刘祁山今年二十有八, 容貌端正,因写得一手好词,还曾在赏花宴上被庐陵县主看上过。彼时,他与卢怜安已有婚约,便想也不想地拒绝了郡王府的提亲,还因此在翰林院坐了几年冷板凳。
他家中世代书香,却也称不上什么世家大族,可是卢怜安却觉得,自己这夫君,是全天下最善解人意,最好的人。
卢怜安轻轻地握住刘祁山的手,温柔地依偎进他的怀中。
“夫君,你真好。”
刘祁山轻笑,低下头在她的额间轻轻一吻,笑道:“夫人快别这么说,我可醋着呢,只想着你快些叫他死了心,才没人来同我争你。”
秋阳透过纱窗斜落,照亮了两个人的身影。
阳光穿透纱窗,斜斜地洒在两人温馨的身影上。
此时,小女儿阿宝嘟着嘴,站在门口偷窥。看到两人如此亲昵,囫囵道:“爹娘,羞羞!”
两人听后相视而笑,心中满是甜蜜。
第二日,刘祁山便护着卢怜安去了燕归请帖上的茶楼。
茶楼坐落于平康坊深处,是都城中最繁华热闹之地。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青砖瓦檐上,湛蓝的天空碧如水洗。
两人带着府卫步入茶楼。刘祁山选择了一楼的一角安静落座,卢怜安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放心,然后缓缓上了二楼。
双扇木门半开,透过纱窗,斑驳的秋阳洒在光滑圆木茶桌上。而在那光影交错之间,卢怜安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桌旁的燕归。
与记忆中意气轩昂的模样截然不同,燕归如今面容有些颓丧,俊美的脸上隐隐带着浮肿,琉璃似的眼里,布满了红血的丝络。
在目光相遇的刹那,卢怜安不禁有些惊讶——燕归看向自己的目光向来都是极具侵略性,极具占有欲的,那目光就像是老虎盯着兔子那般的锐利,让她极为不适。可是如今,那目光中精芒不再,唯剩下些许探寻和迷茫。
卢怜安的脚步不由停滞,她下意识地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秋日艳阳透过窗棂为她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似乎是在她周身加持了一层淡淡的,温柔的光。
燕归稍稍眯起眼,似在确认,眼前的卢怜安还是当初那个让他夙夜难寐,求而不得的小表妹。
令人意外的是,他对她的渴望似乎已经不如当初那般迫切了。目光扫过卢怜安微微隆起的腹部,若她与薛景诏结为连理,未来是否也会有一个小生命在她体内孕育。
那会是幅什么景象呢?
他不自觉地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之中,视线透过卢怜安,有些费力地想象着无双怀孕的模样。
“二表哥,”卢怜安的声音如春风拂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他的眉稍微挑起,唇间泛起一丝复杂的微笑,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探询:“刘祁山,待你如何?”
燕归几乎在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就觉得有些自讽。面前的卢怜安满面桃花,如何可能过得不好?
卢怜安的目光稍微沉静,摸着自己的肚子,温柔地回答:“夫君对我很好,我很知足。”
燕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头避开了她清澈的眼眸,指尖在茶杯上轻轻摩挲,沙沙作响,然后缓缓开口:“当初的种种,我愧对你。”
卢怜安略显惊异,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这般向自己谢罪。
燕归轻叹,声音带着自责和悔意:“是我执念过深,害人害己。”
若非是这些贪欲妄念,他是不是便能和她有个好结局?
他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仿佛是在笑自己想法荒唐。
她要成亲了,夫婿是陇右贵子,他一个罪臣之子,一个被赶出府的待诏公子,又算什么?
思及此,他努力地撑起身体,向卢怜安缓缓走来。
卢怜安似乎被他的举动吓到,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燕归停下,露出一丝苦笑。
他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这些东西,便当作是我给你的赔礼吧。”
言毕,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递给卢怜安。当她打开那盒,只见里面层层叠叠的银票,及几张宅邸的地契。
“这我不能要。”卢怜安立刻道,试图将盒子推回。
燕归却摇了摇头,指了指卢怜安的小腹,温柔地说:“这两个侄儿出生,我这个做表舅的还没有送过什么礼物,如今,便算是我这个舅舅的一点心意罢,以后,应当也不会再相见了”
话语间,他不由分说地将盒子放入卢怜安的怀中,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包房的门外。
茶楼一楼,刘祁山口口声声说不在意,却都是假的。卢怜安上楼未过片刻,他的目光紧紧盯住了二楼的私室,险些要将那房门看出一个洞来。
楼梯口,他没等来卢怜安,却见燕归快步下楼。他的心跳顿时加速。
“我的夫人在哪里?”刘祁山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燕归的衣领。
燕归失去平衡,差点摔落。他略显冷峻地斜睨向这个他素来瞧不上眼的书生,第一次发觉原来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刘祁山,力气竟这般大。
燕归挣脱他的手,语气中带着一丝鄙夷:“她很好,仍在楼上。”
说着,他又补了一句:“好好照顾她,你若敢负他,我绝不会放过你。”
刘祁山忍不住冷笑:“我自己的夫人,自有我自己疼着,不劳你操心。”
说着,他一把撞开燕归便着急忙慌地往茶楼上走。
燕归回头看了眼他匆忙背影,褐色瞳孔中神色复杂。
身旁的宁乡眉头紧锁,“公子,你把皇太女为你准备的钱全部给了她,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提及无双,燕归的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你还不明白吗?那些豺狼虎豹,安身立命,谈何容易?”
宁乡咬咬牙,道:“要不然,咱们再回去求求皇太女,得她庇护着,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燕归几乎是下意识地,决然地摇了摇头。
即使落魄,他也不想在她面前摇尾乞怜,他要她记住他,记住当年皇宴上那个意气风发的燕归,而非今日这般模样。那样,会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们走。”他的声音低沉。
随后,两人穿过茶楼里嘈杂的人群,往茶楼外走去。
但就在这时,他不慎迎面撞上了一名男子。
燕归和这人几乎同步被撞到在地。旁边的小厮先是大声叫嚷:“你没长眼睛啊!”
燕归缓缓地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那小厮傲慢的脸,然后他的目光便转向了主人身上,却发现是张极为熟悉的面容。
那是一张略显阴柔的脸,目光上上下下在燕归身上打量了片刻,笑道:“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燕二郎吗?”
“郑继英。”燕归嘴里吐出一个名字。
兵部侍郎郑雄兆家的嫡三子。
郑家世代武将,家中子弟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在满门英豪之中,郑继英却是个例外,生了一张比女人还阴柔的面孔,平素不喜刀剑,却喜欢香料粉脂这类女儿家的东西。
郑继英起身,走到了燕归面前。扑面而来一股异香将燕归笼罩。他虽然生得阴柔,身形却继承了郑家高大的身材,比燕归足足高出半个头去。
燕归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中警觉。宁乡上前,向郑继英躬身道:“我家公子刚刚不小心,还请郑三郎恕罪。”
郑继英没有搭理宁乡,他笑眯眯地看着燕归:“我听闻皇太女要成婚了,这才将燕二郎送出了府,还真是可惜了。”
说着,他悠悠伸出手,试图触摸燕归的脸,但燕归的反应迅速,猛地一掌将其打开。
“郑继英,你自重。”
郑继英笑了,他俯身,用一种戏谑掺杂着嘲讽的眼神看着燕归,嘴角微翘。
“啧啧啧,瞧瞧,燕二郎最近当是受了不少苦,难为这眼下都有青黑了,真叫人看着可怜。”说着,他再次伸出手,这次却毫无征兆地紧紧握住了燕归的下巴,不容他动弹。
指尖上的冷意让燕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放手!”燕归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
郑继英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目光炙热地打量着燕归,像是端详什么宝物。
“燕二郎,很早以前我就想过,若能得二郎侍奉一夜,做鬼也值得了。”
“郑继英你放肆!”宁乡惊恐之下慌不择言,“我们公子是皇太女的人,你也敢动!”
郑继英又乐了:“你这小奴,可莫要诓我。太女殿下若是真惦念着燕二郎,定像是藏平西将军那样,将人严严实实的藏在府里,又怎会放出府来给我等机会一亲芳泽?”
第83章
郑继英的手指在燕归脸颊上轻轻划过, 发凉的指尖带着些挑逗,可是攥着他下巴的手掌力气却大得不像话,在他下巴上留下鲜红的印子。
郑继英轻笑, 耳垂上一个小小的金环轻轻摇晃,折射出屋外秋阳刺眼。他脸上扑了脂粉,像是那戏台子上的反角儿,一张粉团子似的脸上, 笑容莫名多了几分邪气。
说完,他方松开燕归, 抬步朝着二楼走去,步履带风, 卷得那金边长袍角随风飘舞, 骄阳顺着琉璃瓦落下, 直追着他到了那看不见的阴影处。
燕归立在原地, 胸口剧烈起伏, 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令他的身体都不禁微微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翻涌的情绪。
宁乡迅速走到燕归身边, 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问:“公子, 您可还好?”
燕归未回答, 只是握住了宁乡的手,手心里满是冷汗。宁乡面带担忧地回望二楼郑继英消失的地方, 一时之间也没了法子,只能轻声道:“郑三郎是个难缠的人物,咱们要不然出城躲几天?”
燕归似乎想了半响, 而后点了点头:“走,包一辆马车, 先出城。”
夏日的炎热被秋日的清风一扫而净,青宫里,茶楼之事透过李云娘的桩子一句不拉的传进了无双耳朵里。
六角亭中,阿梅送上一盏热茶。
“殿下尝尝,这是盖碗茶,据说是蜀中那边儿传来的喝法。”
无双轻轻掀开青瓷茶盖,蒸汽升腾,遮掩住了她沉思双眼。
“怎么了,心情不好?”009的声音传来。
不知为何,几个月没听见009的声音,她这会儿却觉得那声音似乎比以往多了些人气。
“我只是没想到……”她道。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燕归会主动认错?”009这话倒是问进了无双心坎里。
她抬头,望着长廊两侧悬挂的喜气洋洋的红绸,轻轻“嗯”了一声,又道:“原以为他会对女主穷追不舍,最后被揍一顿扔出去……倒是可惜了。”
听见这话,009若是有一副人类的面孔,只怕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男主迷途知返,你倒是觉得可惜了。”
“是啊,为什么不能一路坏到底呢?”这样的话,她动起手来,便又多了两分理直气壮。
一人一系统正说着话,隔着一墙,前院忽然传来一阵鞭炮声——是薛家前来祝婚的人到了。
按照陇右习俗,结婚的前一天,新娘的娘家人会率先来到新郎家祝婚。
随之,阿梅再度走了上来,轻声问:“殿下,咱们可要过去了?”
无双点点头,放下茶盏,起身向前殿走去,然而,行进不久,一种微妙的失落感让无双停下脚步。她环顾四周,却感受不到那熟悉的气息。她不禁轻叹一口气,知道陇雀应该已经离开了。
几天前宣武帝召她入宫,同她说起婚礼的事情,只说大婚当日,陇右前来的人里,高手如云,让她婚礼这几日,先将陇雀送回家,莫要被薛家人察觉,坏了兴致。
虽然心中不愿,但无双也明白宣武帝说得没错,回了青宫之后好一阵安抚,陇雀这才勉强点了头,如今应该是已经回家了。
不过才走,她这心里怎么就已经空落落的?
暗叹自己荒唐,无双摇了摇头,这才重新迈开步子朝着前院走去。
当无双步入前殿的时候,炮声已经缓缓结束,只剩浓烈的硝烟味在空气中缭绕。八八六十四挂炮仗刚刚燃完,红屑像是羽毛似的飞了漫天,象征着两人的婚事承天地吉祥。
正殿对面的山水屏风已经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硕大的龙凤呈祥之图,金丝银线,花了蜀中近百绣娘一年光景,才紧赶慢赶地在婚礼之前绣制完成。
屏风之前,薛家的亲朋已经整齐地站好,等着无双前来拜见。无双步履恬静沉稳,换了一身翠绿的八喜锦袍,裙摆坠着的细碎宝石随着她步履轻微碰撞,发出叮当声响。
阳光之下,薛家众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大昭这位大昭最尊贵的女子,究竟是何等的明艳动人,清丽绝俗。
无双走到众人面前,按照传统,此时新郎应该拜见长辈,只是君臣尊卑有别,无双便只是微微颔首,向众人示意。
众人纷纷上前,献上了见面礼,成箱成套的盒子里,装着各色珍宝首饰,文玩字画,礼物之精,无一不在展露陇右薛家的财大气粗。无双每收一份礼物,便会打开盒子称赞一番,而后再由阿梅奉上提前准备好的回礼。
一套下来,夕阳逐渐西沉,血红的夕阳为前殿的砖瓦覆盖了一层金色的瑕光,也照暖了紫砂香炉上,狻猊口中吐出的香雾。暖橙色的烟在殿内缓缓飘散,无双又将众人请进殿中,由阿梅和阿然代替她一一奉茶。
众人饮茶聊天,直到夜色渐深,屋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陇右来的侍从们手托重物,走到大殿前的空地上。那是另外一批炮仗,整整齐齐地垒在地上,仍旧是八八六十四挂,预示着两人婚后的日子和顺如意。
来客之中,辈分最高的一位乃是薛景的祖叔父薛洋。他亲自走到无双面前,手中托着一支火烛,其火焰摇曳,映照出他满是沟壑,沧桑而温和的脸。他道:“殿下,请。”
于是,火烛递到了无双手中,火焰随着夜风起伏摇晃。无双走上前去,亲手点燃了爆竹,一刹那,震天的爆竹声响彻青宫,声音之大,如万马千军,钟鼓雷鸣。
夜色之下,火光四射,成为了天地之间最明亮的焰。
然而,就在这盛大的欢乐之中,无人看见鼓楼之上,隐秘角落里,一人身影孤独站在阴影之中。
陇雀握着那把无双曾赠与的长鸣剑,看着那漫天的硝烟和红屑,微微勾唇想要笑,可是却连抬起唇角的力气都没了。那双绿色的眼里,映着满堂辉煌的火光和与之格格不入的落寞。
六十四挂炮竹声,每一声炸响在他耳边,都如同一声枪炮,将他那颗本就惊悸不安的心 ,炸得百孔千疮,血肉模糊。
他深吸了口气,低头看见自己手里的长鸣剑,不自觉地握紧了它。
他知道自己不该折返回来的,可是他忍不住。他想看看,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究竟是怎么样的光景。
如今看来,一切都像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繁华、盛大且美好。
亲朋祝福,爱人在怀,薛景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梦寐所求的全部。
他呆呆地看着漫天红屑中的人影,看无双那张笑意明媚的脸,或许她,也是开心的吧……
想到这里,他似乎再也忍受不住那映入眼眸漫天的红,那赤朱之色就像是火焰一样烧灼着他的眼,他的心。
爆竹声还在响,只是鼓楼之上的人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
陇雀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走到巷口,正巧见了酒家卖酒,月色下,木桌上的客人喝得面红耳赤,双眼迷蒙地倒在桌边,似乎是沉浸在什么乐事之中。陇雀盯着那男人看了半响,而后转身进了酒家,出来的时候,手边多了两罐烈酒。
他提着酒回到了小巷深处的家,当他轻推房门时,暖黄的烛光映入眼帘,他的母亲显然还未入梦。
年逾五十的美妇人看见他手中提着酒,微微叹了口气,朝他招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陇雀坐了过去,却一直没有开口。
柔和的烛光下,他母亲端详着他,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苦闷,轻声问:“阿雀,你可是觉得委屈?”
陇雀没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
妇人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又问:“那你,心里可有皇太女?”
在微弱的烛光下,陇雀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疼,他再次轻点了头。
陇氏深深叹了口气,手中的针线活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她缓缓道:“成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关键是那个人,她对你,是否体贴,是否真心。”
陇雀的眼中涌起波澜,他听着母亲的话,逐个点头,最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道:“但我总觉得委屈……”
在那一瞬间,他多么渴望自己是薛景诏,借着家里的权势,毫无争议地站在她的身旁。但他并非薛景诏,他是陇雀,无根无基,空有一身武艺的侍卫。他不能为她带来陇右万金陪嫁,也带不来朝中世家的支持,更没有家族为她在陇右与突厥斡旋。
他忽然想起很早以前,无双问过他的问题。
她问他,此生可有所求?
他彼时答,“母亲安然,我无所求。”
可是如今他却知道自己错了,他该要无上权势,万贯家财,如此这般,才有资格,站在大昭最尊贵的皇太女身边。
话落,陇氏沉默了。
她亦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半响,有些愧疚道:“是阿娘对不住你。”
陇雀看着陇氏,连忙摇摇头,轻声道:“阿娘,您别这么说,终是我自己,太贪心。”
人终归是贪心的。
起初,他只想要在姬虞的折磨下,得一丝喘息,于是她出现了;后来,他想要伴在她身边,守着她过春秋冬夏,她应允了,可是他却又不满足了,生了妄念,于是,她又允了他肌肤相亲,鱼水之欢……
可不知为何,她次次应允,他却永远想要更多。
直至今夜,当漫天的红屑飘舞,他方彻底领悟自己对她的心意——如堕劫毗罗,永不知餍足。
“阿雀……”他抬头,只见陇氏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许是那一刹那,他目光太过幽深,吓着了她。
陇雀强迫自己平息内心求而不得的痛楚,和缓了语气,与陇氏聊起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近日的天气、府上的琐事。陇氏虽然内心担忧,却也不忍再在他伤口上撒盐,便只能由着他聊些轻松话题。
过了良久,陇雀才轻声道:“母亲,天色已晚,您早些休息吧。”
陇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缓缓地点了点头,起身向房间走去。
而陇雀在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提起手边的酒壶,缓缓地走到了小院之中,借着明亮月光,独饮起来。
第84章
第二日, 朝霞缓缓地铺满都城的天空,温暖的晨光为都城涂上了一层细腻的金辉。
都城之中,红绸灯笼沿着主街排排挂起, 随风轻轻摇晃。一大早,宫中的内侍就背着沉甸甸的袋子出宫,他们沿街派发着金豆和铜钱,以求吉祥如意。
都城大大小小的角落里, 接过喜金的人们脸上喜气洋洋,不断说着百年好合, 如意顺遂的吉祥话。
驿馆之内,薛景诏已经更衣完毕, 一身红黑锦袍, 绣花纹理繁复而精致, 头戴璎珞金冠, 人间富贵公子, 莫不如是。
按照规矩,黄昏夕阳之时,他要沿着主街打马行至青宫。而此刻, 院子里那匹从大宛精心挑选而来的汗血马正安静地等待, 细腻的毛发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芒。
薛景诏看向那匹汗血马, 如玉的脸上不见太多喜色,像是一池春水, 静静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此时,薛绍从门外走了进来, 喜眉笑脸的模样倒是与即将成为新郎的薛景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阳光顺着屋檐斜射,恰好落在薛景诏微闭的眼上。
薛绍感受到他的漠然, 走到薛景诏面前,手势屏退众人,眼中流露出一丝严肃,低声说道:“景诏,你可明白,薛家的未来,全寄托在你身上。皇太女年轻,心思难测,你要多多担当,尽心辅佐。”
薛绍已然是一副国丈姿态,然而事已至此,面对父亲那充满期待的目光,薛景诏并未再做过多辩白,他只是默然,轻轻颔首,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父亲放心”。
见他脸上仍无喜色,薛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声音带着几分劝解:“皇太女年轻,难免好玩,但是也已经都处理掉了,你万不要心怀芥蒂。”
薛景诏的双眼略显沉郁,他低头避开了父亲的目光,轻轻应答。
驿馆之外,震天的鞭炮声隐隐传来,但是他的脸上,却始终不见欣喜之色。
而在青宫之中,清晨的曦光还未完全溢满天际,无双已被阿梅与阿然轻轻叫醒,梳妆打扮。紫金绣就的龙凤长裙在晨曦下闪闪发光,头顶朱钗环翠,隆重非凡。
时辰尚早,但今日的行程分外繁重。首先,她要先往大明宫,向宣武帝和皇后行礼请安。
身披繁复的嫁衣,她沿着曲折幽深的宫廊,来到大明宫正殿前,与宣武帝和皇后一一鞠躬行礼。拜别之后,她自大明宫往城东而去,前往宗祠,将婚事昭告先祖。
宗祠内,气氛庄严肃穆,略显幽暗的殿庙之中,挂着姬家列祖列宗的画像。
无双走到最中间站定,只见供奉的牌位上写着“开元太祖皇帝”。抬头一看,古老的画卷之上,画着一位年近古稀却依然精神矍铄的老者,手边,一把青龙佩剑十分引人注目。
她不由想起姬虞曾经告诉她,自家的先祖,是如何从一个小小的贵族世家,逐渐崭露头角,逐鹿中原,而后开启了长达三百年的统治。
无双看着开元太祖的画像,半响没有说话。
香炉之中青烟袅袅,长明灯的微光照亮了她有些出神的面容。不知为什么,她在这个世界里,似乎如鱼得水,不知不觉中,她好像真的成为了姬虞,大昭的皇太女。
突然,她的脑海中009的声音冷冷响起,“宿主,你在这个世界停留得太久了。要快一点完成任务,脱离世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无双一愣,她朝着开元太祖的画像敬上三炷香,然后缓缓跪下,不让旁人窥见她的心绪。
“什么后果?”她问。
009沉默片刻,机械音里似乎带着些犹豫:“如果宿主沉浸在其中穿越的身份之中不能自拔,很有可能会逐渐失去意识,永远成为这个故事中的一个角色……我前一个宿主,就是因为沉迷于那个世界,让身份的真实性模糊了界限,于是被永远地困在了那里,轮回往复,扮演着一模一样的角色。”
听了009的话,无双心里一惊。她缓缓站起身子来,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开元太祖的画像,眼中却多了丝警惕。
是了,她不是姬虞,她是无双,是要飞升破天的魔教教主。
当她走出宗祠,夕阳已渐向西坠,涂抹出一片浓烈的金黄。当无双回到青宫时,狭长回廊上,夕阳余晖落在地上,如同一道金色的河流蜿蜒流淌。而宫内,丝竹奏乐,鞭炮作响,每一个角落里,都回荡着婚礼的欢快之声。
无双尚未完全走入寝宫,阿梅便脚步匆忙地前来禀报道,“薛家二郎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无双轻轻点头,裙摆飘飘,她走向青宫正门。那里,锣鼓声渐近,随后,身着锦袍骑着烈马的薛景诏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夕阳如烈火般染红了他的衣裳和她的裙摆,那一刻,众人簇拥之中,两人站在一起仿若天边日月同辉。
薛景诏轻巧地从马上跃下,他走到无双身旁,两人并未多言,但眼中已经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时,一名身穿华美朝服的内侍匆忙走来,他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螺钿描金礼盒,对无双行礼,并恭敬地说:“殿下,这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赐下的贺礼,祝您与薛公子永结同心,百年之好。”
无双与薛景诏两人目光交汇,相互间眼中闪过一丝默契的笑意。
阿然小心翼翼地接过礼盒,无双轻轻扫了那礼盒一眼,向内侍道:“玄奴多谢阿爷。”
说着,阿梅上前,她的手中握着一包金豆子,笑着递给那内侍说:“公公一路辛劳。”
内侍脸上笑意更加浓烈,迎上来,眉飞色舞又道:“恭喜殿下,这下子圣人双喜临门,可要高兴坏了。”
无双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疑惑,纤细的眉微挑,好奇地问:“双喜临门?何为第二喜?”
内侍笑得更为灿烂:“这不是上个月,耶律大人代表突厥汗王送来消息,愿与大昭结秦晋之好。”
这情节在原著中并未出现,宣武帝亦未与她提及。无双心头警兆生起,轻咬红唇,再追问:“陛下已经答应了此事?”
内侍轻轻颔首:“正是如此,已定下了晋王的嫡次女。陛下对此事很重视,甚至在收下汗王画像时,还考虑了好一阵子。”
无双心头猛地一震。“画像?”她再次确认。
内侍微笑,点了点头:“是的,耶律大人想得周到,担心陛下对可汗不够了解,特意送来了汗王的画像,以示诚意。”
听到这话,无双背脊一凉,冷汗涔涔。她顾不上太多,不顾周围人的阻拦,一把拉过薛景诏带来的那匹汗血马,冲出了府,朝着陇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身后,不明所以的众人对视一眼,想要追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日千里的骏马消失在人群之中。
无双一路策马狂奔,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她几乎可以确定,因着那画像,宣武帝早已对陇雀的身份起疑,他特地让她送陇雀回家,就是为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对着陇雀下手。
握着缰绳的手冷汗津津,无双骑着马在都城繁华之地疾驰,就在他即将抵达陇雀家巷子口的时候,却忽然勒马。原因无他,巷子口,兵部侍郎郑雄兆带着一路重兵,已将巷口结结实实地堵了起来。
见无双策马而来,郑雄兆脸上露出一抹惊诧。
“殿下怎么来了?”他问
无双冷声道:“放孤进去。”
郑雄兆面色一僵,解释道:“禀殿下,我等奉皇命捉拿奸细,任何人不得入内。”
“不得入内?”无双脸上露出怒意。一闪身,就近从一名侍卫腰间迅速抽出利剑,只见剑光一闪,伴随马嘶,她犹如风暴般冲入了巷中。
想着她的身份,郑雄兆自是不敢对她动手,回头见到南无消失在巷子深处的紫色身影,只得连忙叫人回禀宣武帝。
急促的马蹄声在幽深巷内格外清晰。
无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见到陇雀。然而当她走到陇雀家门口的时候,却只见地下横七竖八的尸体。无双用剑尖撩开一人胸口,上面的飞龙烙印即使染了血却仍旧十分清晰。
这些人,都是皇家死士。
弥散的血腥气味钻进鼻中,让人心头一紧。无双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推开虚掩的房门,快步朝着屋里走去。
月光下,门轻易地被她推开,沉默中似乎蕴藏着悲剧的预兆。庭院被月影染得朦胧,青铜鱼缸中,幽深池水倒影出陇雀身影狼狈。他浑身是血,披头散发,臂弯之中,一个在他臂中,一个身影静静地躺着,是陇氏。双眼睛闭,已经没了呼吸,而胸口那柄凝固的短剑,反射出冷冷的月色
倒影之中,陇雀那双平日清冽如山泉般的眼,此刻却仿佛变成了翻腾的岩浆,愤怒与不甘在其中翻涌。
而在他周围,有十七八名死士将他团团围住,伺机而动。
陇雀的长鸣剑在这一刻仿佛灌注了他所有的悲怒,每一剑都带着愤不欲生的杀气报复,朝着那些死士身上劈砍而去。
长鸣剑所到之处,那些死士一个二个尸首分离。
可是宣武帝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四周围墙之外,源源不断的死士如同潮水般涌入。
陇雀眼中的怒火,宛如山岚之上熊熊燃烧的山火,被晚风一吹,愈演愈烈。他的每一步,每一刀,都凝聚了他的全部力量与决绝,就在他毫无顾忌地劈砍着那些死士之时,余光却恰好瞥见了一身紫衣的无双。
她发髻散乱,似乎是一路狂奔而来,看着自己,眼里的心疼是那般明显。手里的长鸣剑滞了一瞬,可就是这微妙的破绽,却被其中一个死士看破。
他趁机一刀狠狠地刺入了陇雀的腹部——
鲜血瞬间涌出,将原本就带血的青衣瞬间濡湿。
第85章
浓云如墨, 遮盖天空,不见丝毫星光。
庭院之中,金属的摩擦声与急促的呼吸声交织。陇雀中剑的瞬间, 迅速反击,死士应声倒地,断臂飞舞。而那些余下的死士,仿佛嗅到了血腥的猛兽, 眼神凌厉,似乎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正在这时, 无双飞身上前,手里握着方才那把佩剑, 为首的死士, 冷声说:“你们想杀他, 得先过孤这一关。”
她回头, 只见陇雀定定地看着她, 双眸中透露的痛苦与愤怒与深沉的情感交织。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每一个字都被吞咽在了痛楚中。
心尖一疼, 她轻轻皱眉:“抱歉。”
陇雀没有应声, 抱在怀中的母亲已冰冷无比。他的目光扫向四周紧逼的死士, 眼中已有决意。
他声音带着丝丝沙哑:“殿下,让开吧, 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他母亲死之前才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他知道,宣武帝是不会放过他的。
无双后退两步, 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北面没有郑雄兆的人,一会儿我拦住他们, 你往北走,出了城往玉门关,直到见到突厥可汗之前,都不要回头。”
无双的话刚落,陇雀抬头,震惊地看着她。
他自然知道她为了大昭,下手能有多狠,多果决,可是为了他,却一再犯戒。
无双眼中闪过一丝愁绪,但还是轻轻笑了:“真是后悔,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放你走……”
她转身,面对那些即将冲来的死士。
死士头领被宣武帝下了死命令,沉声道:“殿下,对不住了。”话落,便带人攻了上来。
无双挥剑,身姿翩翩,如同凤凰乘风。紫衣在月色下宛若鬼魅,与那些死士缠斗在了一起。
交手之时,那头领因为忌惮她的身份,屡屡受制于她。激战之中,无双瞥见陇雀愣在原地,她低沉地怒喝:“还不快走!”
陇雀此时方才回神,急速向前,首领伸手想拦住,但无双死死纠缠,让他无法脱身。首领心中焦急,动作愈发狠疾,这时,陇雀已经跃上房梁。只听到“刺啦”一声,无双的手臂被长剑划开,鲜血滴滴而下。
陇雀心中一疼,转头只见银月下,无双脸色苍白,却对他轻轻一笑,用唇形做了一个“快走。”
陇雀咬了咬牙,拖着残破的身躯飞身离开,无双又与剩下众人周旋一阵,直到确保这些人再也无法追上陇雀,这才收剑,被众人围在当中。
也就是这个时候,郑雄兆率众闯入,他并没有看到陇雀,只看到中央被包围的无双。他深吸一口气,无奈道:“殿下,请随微臣进宫,也好对陛下有个交代。”
*
大明宫正殿内,灯火通明,宣武帝与皇后坐于高台上首,薛家的人们和薛景诏亦都在场。
无双扔下手中的剑,带血的裙摆在回廊间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步入正殿,没有犹豫,双膝重重地跪在寒冷的玉砖上
“阿爷,此事皆由玄奴而起,玄奴任凭阿爷责罚。”她低声道,手臂的伤口未经包扎,鲜血顺着淌了下来。
宣武帝望着她的倔强,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冲她发火,啪地一声,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摔在她旁边,瓷片四溅。
“你知道你放走了谁吗?”他怒吼。
无双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宣武帝,“玄奴只知道,陇雀平叛并州尽心尽力,为大昭出生入死此,从无二心。”
宣武帝脸色苍白如纸,他转眼看向薛家人,再看向跪在地上的无双。突然,他喉咙间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而后猛烈地咳嗽起来,浓稠的鲜血从唇角滑落,随后,他猝然向前倾倒。
整个大殿瞬时一片慌乱,下首的薛绍眉头紧皱,目光扫过架着宣武帝回寝宫的众人,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薛景诏拽住了。
“皇太女也太不讲我薛家当回事了!”薛绍低声道。
薛景诏却摇了摇头,“今夜可见得,皇太女重情义,此时薛家若站在皇太女身边,日后皇太女登基,自然会念着我薛家的好意。”
薛绍定视了薛景诏片刻,只见他凝望着无双离去的背影,眼中露出沉思。薛绍沉吟了片刻,叹息道:“既然婚礼已经办了,我薛家自然和皇太女是一条船上的人。”
夜色昏沉,寝宫内人来人往,太医诊断过后,连连摇头,只说宣武帝原本就有肺疾,如今急火攻心,只怕是只能温养着。
无双轻皱纤眉,眼中透出几分忧虑。恰在此时,悠悠转醒,示意皇后退出,唤无双入内。
无双踏步进了寝殿,跪在床榻旁,低声道:“玄奴不孝”。
宣武帝再次咳嗽起来,却将无双唤到了他的身边,温言道:“罢了,罢了,寡人一直都知道我的玄奴是个心存良善的好孩子,寡人盼着你早些长大,又盼着你能再单纯几年。只是现在,只怕是没有时间了,寡人的江山要交给你了,玄奴,你要记住,领土之间,朝堂之上,只有利益,没有正邪。”
宣武帝伸出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无双的额头,院外,墙上的山玉兰飘然落地。
这晚上之后,宣武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如同枯木渐失水分,最终没能熬过这年冬天,在春天来到前的最后一场大雪中,溘然长逝。
随着宣武帝驾崩,无双凭借着薛家的助力和很快坐稳了江山,成为了大昭历史上,第二位女帝,年号长盛。
*
夏日的微风,与浅浅的阳光交织在一起,庭院的翠梧摇曳,花香悠然。无双坐在上书房中,手中的玉瓷茶盏轻轻旋动,茶叶在杯中翻滚,散发出清新的茶香。
“陛下,陇右密报。”侍卫恭敬地递上一封蜡封信笺。无双缓缓展开,时隔一年,她再次看到了陇雀的名字。但他如今已非昔日的陇雀,而是突厥汗王失而复得的二儿子,哥舒雀。
无双读罢了密信,面色毫无变化,她放下信笺,继续端起茶盏,细细品着。而她的脑海中,却响起了009有些焦急的声音:“宿主,你快想想办法,如果按照原著走向,哥舒雀会带领突厥攻破大昭。你的任务将面临失败。”
009心急火燎,无双却像是没事人似的,只是轻轻吹散茶盏上的水雾,轻饮一口。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悠然道:“他不会。”
009一愣,很快追问道:“宿主为什么这么肯定?”
009有些不解,现在的走向明显是向着原著的走向发展。
无双放下茶盏,目光看向角落里吃了很久灰的兔子灯,淡淡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知道,他不会开战。”
不几日后,坤宁宫内,阳光穿透雕花窗棂,洒在玉砖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无双刚刚从朝堂归来,换下朝服。突然,帘子被人掀起,薛景诏急步走入。
他身穿紫金长袍,头戴玉笄,本该风度翩翩,却被脸上一丝急迫打散。
“兄长来信了,突厥发生了政变。”薛景诏直截了当地说道,“突厥汗王不幸身亡,哥舒雀已被封为新汗。”
言罢,他坐下。阿梅走前,为他斟上新泡的热茶。
无双闻言,眸光平静如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早在今晨的奏疏中得知了此事。薛景诏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陛下,我已经和兄长透过底了,陛下如今已经稳坐皇位,答应过我的,还请陛下兑现。”
自宣武帝去后,不过两月,薛绍也因顽疾去世,如今主掌陇右的便是薛景诏的大哥,薛伯谦。
无双眼中掠过一丝玩味:“怎么,你想要回陇右朝助你大哥和突厥人斡旋?”
薛景诏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突厥结束内乱,为了平息内部的分裂,必定会将矛盾外引,攻玉门关乃是早晚之计。”
无双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她话锋一转,却又问:“不过,寡人一直好奇一件事。”
“什么事?”薛景诏问。
无双抬头,明亮的眼眸直视薛景诏:“你现在是皇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没想过利用后宫涉足朝政?正如你父亲曾经所期望的。”
薛景诏被她的直白逗笑,他摇了摇头:“陛下,我虽有志于青云,却也贪心。我更希望找一个愿意与我白头偕老、生死与共的人。”他目光深深地盯着无双,“如果没有陇雀,我或许真的会在这宫中试一试。但现在,我已明白,在陛下身上,我永远也得不到我想要的。”
话语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起来。无双唇角勾出一丝若有似得笑:“原来如此。那么,你去起草合离的奏疏吧,寡人盖章便是。”
薛景诏得了她的应允,脸上浮现出一丝喜意,低头施礼,缓步退了出去。无双更衣后步入书房。不多时,未多时,皇城的暗卫出现无双面前,呈上一封密信,道:“殿下,这是关于燕归的消息。”
打开密信,字迹清晰地映入眼帘:燕归藏身于京都近郊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做了个小小的教书先生。本以为可以过得平静,然而仅仅半年,就被郑继英找到了,前两日被掳回了府去。
009的声音再次响起,“宿主,现在要去救他吗?”
无双淡定地把密信放下,垂眸沉思,“还不是时候。郑继英对燕归有所图谋,这几日对燕归必然是有求必应。”
009稍显困惑地“哦”了一声,再次消音。
时光匆匆,两个月转瞬即逝。
出乎众人预料,哥舒雀在坐稳王位后,果断并迅速地解决了突厥的内部纷争。而更让人震惊的是,他在巩固了统治之后,选择将王位传给了弟弟,而自己却退居背后,做起了摄政亲王。
随后,突厥竟然派人送来了一份和亲之书,里面提及愿与大昭国继续联姻,修百年秦晋之好。
上书房内,无双细细读过求和书,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她寻来御章,将其缓缓盖在其上。
素色的求和书上,朱砂如血,印记明晰。
第86章
书房内, 沉香木做的大案上堆满了文书。无双在最后一封奏疏上盖上大印,她微微抬起眸子,看向窗外天光已转明朗。
随后, 她转过头来,目光停在正在为她研墨的阿梅身上,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阿梅停下手中的活,微微一想, 答道:“今日是七月十五。”
无双听到回答,微微眯起眼, 仿佛在回忆什么,然后轻轻地“唔”了一声, “是吗, 七月十五……郑雄兆的嫡长孙百日宴?”
阿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点头:“禀陛下, 正是。”
无双慢慢放下朱笔, 清澈的眸子中似乎掠过一丝玩味,语气平静道:“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出宫走走, 去郑府瞧瞧这盛大的百日宴如何?”
说完, 她已经缓步起身。阿梅与阿然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不知自家陛下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却也忙不迭地跟在她身后, 一道出了宫。
主仆三人带着护卫一路乘马车来到郑家。
漆木牌匾之上,草书的“郑府”二字格外遒劲有力。
刚至门口,郑府的管家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看见了驾到的无双,他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与敬畏的神色, 急忙转身奔向府内报信。
不多时,郑雄兆闻讯而来。他身穿金边福禄玄袍,急步走出,走到无双面前,跪拜道:“陛下驾临,蓬荜生辉。”
无双摆了摆手,笑眯眯道:“郑家世代为国捧心,孝忠矢志,喜得麟儿,寡人今日前来,也算是沾些喜气。”
郑雄兆闻言,连忙应声,恭敬地领着无双来到了深院之中。
院中摆了不下五十桌席位,每桌上均摆满了美酒佳肴。郑雄兆亲自领着无双走到主座,众人见此,都纷纷跪下行礼。无双嘴角上扬,摆摆手:“今日是家宴,不必如此郑重,诸位平身吧。”
郑雄兆听到此言,心中松了口气。无双转头,好奇地看着四周,然后问道:“小公子呢,怎么还不见踪影,快抱上来给寡人看看。”
郑雄兆应声连连,不多时,身穿兰色锦衣的郑家长媳便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婴儿来到了无双的跟前。婴儿裹着百家布,小脸上肉嘟嘟的,双眼像是黑葡萄,滴溜溜地转。无双欣然一笑,轻声赞道:“这孩子如此灵巧,将来必当聪颖。”
言罢,阿梅便递上之前准备好的礼盒,里头装着一把金玉长命锁。郑家长媳急忙恭敬跪地,连声谢恩。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一道瘦弱的身影闯进了院中。只见他衣衫褴褛,满身伤痕,跌跌撞撞地闯进宴会里,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紧跟其后,郑府的家家丁一拥而上试图将他控制住。
宾客们被此景惊得目瞪口呆,连无双也是面露惊诧。
就在那人即将被拖走的一刻,嘶声力竭地叫道:“陛下,求您救救我家公子!”
说着,他抬起头来,阿然和阿梅面带惊讶,“是宁乡!”
无双立即扬起手:“等一下。”郑雄兆也随即制止家丁,示意他们放开。
无双走到宁乡面前,询问:“怎么回事?”
“郑继英,他目无王法……”宁乡带着怨毒和痛苦,颤抖着声音道,“他将公子掳掠回府,囚禁在偏房中,日日折磨。”
说着,宁乡膝行上前,用尽全力抓住了无双的脚,哽咽道:“陛下,我求您,救救我们的公子。”
无双的视线转向郑继英,见他脸色发白,颤声道:战战兢兢地辩解:“陛下,燕二郎是自愿与小人回府的。”
“你胡说!”宁乡悲鸣道。
郑继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无双打断,道:“是不是自愿的,孤去看看,便知道了。”
话落,郑继英身体一颤,脸色如纸。
郑雄兆知道自己的二儿子平日里不着四六,却不想他竟然敢将人掳回府中,看着郑继英那颤巍巍的模样,心中已是九成确信宁乡所言非虚。
看到二子颤抖的模样,他心头沉重如铅,当务之急,也只得给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找补。他踏前一步,姿态恭敬:“陛下,金尊玉体,何须动劳,臣派人将燕二郎请过来,陛下一问便知。”
无双冷冷地打量郑雄兆一眼,知他肚子里的算盘,轻轻挑眉:“不必了,这两步路,寡人还是走得的。”
郑雄兆再无计可施,只得听天由命。
宁乡领路,而无双带着众人紧随其后。穿过郑府的回廊拱门,一行人来到一间偏僻的院子。宁乡指了指那紧闭的阁楼,嘶哑道,“公子就被关在这里。”
推开阁楼的沉重门扉,进入后才发现这原是双层的结构被巧妙地改造为一层。房间内一片阴寒,房间正中,竟是一个造型精美的巨型鎏金鸟笼,铁链从其中垂下,固定着一道狼狈的身影。那人双膝跪地,散乱的发丝如瀑布般覆盖了他那尽显苍白的脸庞。
无双缓步靠近,只见那鸟笼上了锁,她斜睨了郑继英一眼,郑继英此时脸白如纸,赶紧从腰间取出钥匙,将锁打开了。
踏入笼中的无双轻声唤道:“二郎,是我。”
燕归如受惊的兽,身体微微抖动。尽管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仍旧不敢直视。柔声低喃:“奴卑贱之身,不敢面圣。”
无双转过头,看向目瞪口呆的众人,低声道:“都退下!”
郑府上下见此情形,都震惊不已,在无双的命令下急忙退了出去。
郑雄兆一辈子英明,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自己的府上,自己的儿子竟然能玩出这样的花活。
几人刚刚退出阁楼,他便三两步走到郑继英面前,猛地打了他一个耳光,怒声雷震:“逆子!老子今日就要宰了你以正家风!”愤怒至极,他一把拔出身旁侍卫的长剑,锋芒指向郑继英。府内的长老、夫人们纷纷上前阻拦,瞬间院子乱成一团。
隔着一扇门,阁楼中,无双轻轻蹲在燕归旁,温柔道:“他们都走了,你可以起身了。”
燕归深吸了一口气,颤巍巍地用双手撑起身体,这时他的脸才真正映入无双的视线。令人意外的是,不知郑继英给他喂了什么药,他的脸色似乎异常面色红润,唇如春花,只是一身几乎透明的薄纱之下,肌肤遍布伤痕。
男子的身体热得有些不正常,一双琉璃似的瞳中目光再无从前高傲,而是满含了柔弱与哀求。他眼眶微红,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无双的袖口,宛如一个溺水者,死死地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殿下……”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眼中满是乞求,“救救奴……”
此时,一声细微的“滴”响起,009系统发出的支线任务完成提示。
无双嘴角闪过一丝玩味的微笑,轻轻地滑过燕归的颈侧,引起他身体剧烈地颤抖。
她轻轻地将他拢入怀中,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柔情:“没事了,寡人带你回宫。”
随后,她稳稳地将燕归横抱于怀。他的身体轻得如同一片羽毛,浓重的药气使他浑身发热。燕归微微弯曲,将脸深深埋入无双的颈窝,身体不自觉地在他身上蹭弄着。
无双的手轻轻拂过他颤抖的背,低沉而略带严肃地警告:“别再动了。”
她声音不辨喜怒,但足以令燕归感到不安。他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生怕惹怒她,将自己扔掉。于是,乖乖缩在她怀里,任凭一阵阵情潮侵袭,却都不敢再动分毫。
而屋外,郑雄兆正与自己的母亲和夫人争执不休。看到无双抱着燕归走出,他赶忙停手,然后跪倒在地,连声请罪。无双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子不教,父之过。郑家的家风,是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言罢,她便头也不回地带着燕归回了宫。
燕归归宫的次日,无双便在合离奏疏上盖下了御章,就这样,无双和薛景诏成了大昭历史上第一对合离的帝王夫妇。
人人都道是女帝因为新回宫的燕家二郎,厌弃了薛家公子,上书弹劾燕归,为薛景诏抱不平的折子像是雪花一样飞进了御书房。却不料,这合离奏疏下来不过两旬,薛景诏就承女帝之命入了内阁。
当无双再次与薛景诏相见时,他已经退下了宫装,换上了二品朝服。
御书房之内,秋阳透过琉璃瓦落入室内,照在薛景诏朝服的白鹤纹样之上。无双目光流转,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戏谑又不失温柔的笑意,“这身衣裳倒是比宫装更衬你。”
薛景诏的眼角微微跳动,他雅致地躬身道:“臣,多谢陛下成全。”
书房的窗棂被轻风撩起,带来几分清凉。薛景诏轻咳一声,转而开启正题:“突厥的使团即将到京,驿馆间传来消息,他们特意派出了摄政亲王哥舒雀前来。”
言罢,他不紧不慢地抬眼与无双对视,目光中隐隐带着询问的意味:“对于哥舒雀的此次来访,我们应有何策略?”
无双闻言,轻轻侧头,玉指轻点书桌,轻快地笑道:“现在,你身为礼部尚书,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
薛景诏心中一动,微微颔首,领命退下。
第87章
十五天之后, 突厥使团再一次来到了京都。
夏季的骄阳如火,夕阳的余晖洒在了大明宫的屋顶,在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 阿梅一身薄纱宫装进了寝殿,对着正在梳妆的女子道:“陛下,突厥的使团已经到了。”
透过硕大的双凤铜镜,无双瞧了阿梅一眼, 应声道:“知道了。”
一旁的阿然加快了速度,凌云髻高耸, 又将四对金凤头钗插进了那满头青丝之中。无双对镜揽照,满意地打量了一番铜镜中的人, 这才起身。
朝服之上, 织金与翠玉在缂丝锦缎上交相辉映, 十二凤飞天, 极致华丽。裙摆之处, 绣着海水江崖,连绵不断的波涛纹路随着无双一步步翻滚,仿若江河腾跃。
无双坐着御撵行过宫道, 大明宫正殿琉璃碧瓦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阿梅和阿然伴着她步入殿内, 众人纷纷跪下行礼。
无双挥手示意众人起身。在那群身着华服的突厥贵族中间, 她的目光迅速锁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鲜卑图兰。
他魁梧身躯与三年前无异,无双入殿之前, 他似乎正在与大昭礼部官员交谈。而在鲜卑图兰的身侧,是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
礼毕,他抬起头来, 无双这才见着原来这人竟戴着半边金面,那金面在夕阳下折射出灿烂的光辉, 却比不上白玉面上那双翠瞳光华璀璨。四目相接,无双只觉那目光深沉而炙热,灼得她心头一跳。
他稳健地迈步前来,对无双行了一礼,用字正腔圆的官话道:“哥舒雀,见过陛下。”
无双笑容温柔如水,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摄政王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好。”
话落,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大昭的女帝陛下似乎有些过于客气了,可谁也没见得,面具之下,突厥摄政王的嘴角,随着无双这句话,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
殿外夕阳西下,殿内灯火通明。
无双转身领先坐上了主位,阿梅颔首示意,殿外宫女鱼贯而入,拖着玉尊金碟,盛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和佳酿。
鼓乐升起,丝竹缭绕,众人在美酒佳肴之间,乐乐陶陶。
正在这时,鲜卑图兰走上前来,身后的随扈呈上了一封文书,阿梅接过,递给无双,无双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突厥的朝贡,比起往年,并无异样。
无双微微一笑,道:“诸位远道而来,寡人亦备下厚礼。”
说着,阿梅将早已准备好的折子打开,念了出来:“礼乃国之交,胡汉一家,厚德载物,承两邦之好,天国陛下特赐:丝绸五千匹,五百匹缂丝,两千匹锦缎,两千五百匹绫罗,千斤碧螺春,千斤龙井,青瓷一百套,白瓷一百套,玉带一百,玉璧二百,玉佩二百……”
随着阿梅念完折子上的内容,鲜卑图兰脸上笑容越深——听大昭这般财大气粗,定是这几年国库丰沛。他心中越发庆幸听了摄政王的话,与大昭交好方是上策。
正在这时,薛景诏身为礼部尚书,按照惯例,举着酒杯,来到了众突厥贵族的面前,一一与他们碰杯,然而刚到哥舒雀面前,却得了个下马威。
但哥舒雀却像没有看到他一样,视线停留在正前方,不为所动。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许多朝臣不满地交头接耳,他们都觉得哥舒雀这般的行为是在小觑大昭的官员,甚至是对大昭的不敬。宴席间,音乐声逐渐变得轻柔,但宫里的气氛却紧张起来。宫墙之上,烛影摇晃,似乎也能感受到其中微妙的
无双坐在下首,看见下边动静,手指在金樽边摩挲一阵,这才似笑非笑地问道:“摄政王,可是我大昭的酒不合口味?”
哥舒雀闻言,身子几不可闻地僵了一瞬,而后站起身来,冲她道:“酒乃好酒,只但愿陛下亲自赏赐。”
他手中的琉璃酒盏晶莹剔透,折射出烛火浅浅光晕投在他金面之上。他越过薛景诏,径直来到了无双面前,玄袍上银线绣着的云雀随着他动作,似乎要腾空而出。
无双挑了挑眉,示意阿梅为自己斟酒。阿梅垂首,小心地将酒倒入无双杯中,无双拿起酒杯,清冽的酒液如湖中月光微微晃荡。
不等哥舒雀再开口,无双便朝他举起酒杯,道:“摄政王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辛苦了。”
方到此时,男人脸上才绽出了一抹笑,无人知道,金面之下,他心底欢欣。他端着酒杯,往无双的杯盏上,小心而雀跃的碰了一下,而后仰头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宾主尽欢。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过去,大昭的朝臣们只当是突厥摄政王与他们陛下的交锋。
歌舞起,酒乐欢。丝竹声中,突厥使臣们喝得微醺,见状,薛景诏这才带着礼部右侍郎走到鲜卑图兰身边,问起此番突厥来朝的重中之重——联姻。
原本宣武帝定下了晋王的嫡次女,封为舒雅公主,和亲突厥汗王,汗王突然驾崩,其后继者哥舒雀上台后,对联姻舒雅公主表现得极为冷淡。原本大昭朝中多数人都认为与突厥的婚事已成泡影,谁承想突厥又再提联姻之事。
薛景诏手握酒杯,温声道:“不知诸位此番前来,可是为了迎娶舒雅公主?”
鲜卑图兰双眸闪烁,显得有些不安,“非也。此番我等前来,并非迎娶,而是求嫁。”
薛景诏疑惑地眯起了眼,“求嫁?”
“是的,”鲜卑图兰脸色古怪,“突厥此次愿意以雁门关外图塔尔三城为嫁妆,而且还承诺未来五十年内如期朝贡。”
听闻图塔尔三城,众人皆是一惊。长渡河畔素来是大昭与突厥起冲突的地方,图塔尔三城自高祖开始,便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纷争之地,如今突厥竟然主动拿来做了嫁妆,不得不叫人感到惊讶。大昭这边有的官员听见这话,甚至将手中的酒撒了出来。薛景诏眼中露出犀利之光,疑虑似乎得到了证实,他缓缓问道:“那么,不知道是哪位突厥贵女?又想要与宗室哪位世子联姻?”
鲜卑图兰目光飘向一旁的哥舒雀,他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其实,并非公主。”
薛景诏跟随他的视线,看向那位戴着金面具的青年。他的怀疑被彻底证实,忽笑了,有些玩味道:“难道此次突厥想要和亲的,是你们的摄政王?”
此话刚落,气氛瞬间僵固。众人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但大都是惊愕,无人敢言。霎那间,全都看向了哥舒雀。
熊熊火光照耀下,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而后再次起身,走到了无双面前,朗声道:“小王仰慕陛下已久,陛下可愿迎娶?”
哥舒雀话落,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殿内顿时炸开了锅。
自从大昭开国以来,历代帝王倒也不是没有迎娶过胡人皇妃,宗室之中也有胡人血统,可迎娶摄政王当皇夫,还是头一遭。
无双的身子被哥舒雀宽阔的身影笼罩,她站起身来,目光看向坐下大昭的一种官员,见薛景诏也正望着自己,脸上似乎带着些许迟疑。
她眯了眯眼,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一把捉住了哥舒雀的衣襟,小声且恶狠狠的道:“几年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
哥舒雀,或者说是陇雀,被她扯得微微一个趔趄,往前一倾,垂头看着无双,眼中笑意却更加明显。
他故作一副可怜的模样看着她,望向她,声音低哑:“陛下,您是因为心中还有旧人,所以不肯接受小王吗?”
说着“旧人”他回头看了一眼下首的薛景诏,眼中带着一丝阴沉。薛景诏的眼角抽了抽,似乎是不愿意见他得寸进尺,他抬步走近:“摄政王,陛下的婚事乃是国事,万不可仓促而决。”
见他来,无双的手指未觉自然地从陇雀的衣襟上滑落,但她的动作还未完成,就被他捉住重新放回了自己衣襟处。
“陛下怕什么?”他看着无双,挑了挑眉,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低声道。
这祖宗!
无双心底叹了口气,她抬眸看向薛景诏,又转头看陇雀,缓缓说:“薛卿说的没错,不过摄政王一片至诚,寡人甚为感怀。寡人久坐京都,也听得摄政王丰标不凡,只是两国联姻,非小儿之语,不妨从长计议。”
说着,她的目光掠过在场的大昭朝臣,又朝着陇雀使了一个眼色,让他见好就收。
她纳陇雀为皇夫,大昭未来的天子无论男女,便都有胡人血统。无双对此事不甚在意,可是这满朝文武中也不乏学究古董,她自然也要顾忌动不动就爱死谏的臣子们,免得明日这大明宫的柱子被他们撞断。
许久未见,陇雀虽在薛景诏面前做得霸道,可也着实怕真将他的殿下惹怒了,让步道:“中原有言,君为臣纲,妻为夫纲,小王一切便都听从陛下的。”
话落,在场文臣的脸色又都古怪起来。
所谓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突厥来的摄政王不知是儒学不好,还是故意为之,左右这婚事没定下来,态度倒是乖觉。
无双的手安抚似的在陇雀的胸口处拍了拍,这一幕又落进了薛景诏的眼里。他的目光被那只如玉般白皙的手牵引着,出神了一瞬,很快,另一只手温柔地覆上了无双的手。
薛景诏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小小的青宫府卫,今日已成了突厥摄政王。只是当他看向面前的九五之尊时,目光却一如当年,温柔而痴迷,如在仰望神明。
第88章
这天晚上, 无双步入寝殿,那绣着银兰花的轻纱窗帘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双凤铜镜之内,映照出她一双凤眼, 疲倦但依旧明亮。
今晚的宫宴让她身心俱疲。她轻倚在铜镜前,阿然轻手轻脚的走到她旁,娴熟地为她解去了那头顶的繁重珠翠,放入雕花的珠宝匣中。
之后, 阿梅捧上一盆温水,先为她洁面, 后取出细腻的棉布帕,浸入微烫的清水中, 缓缓覆于她面上。
略微滚烫的帕子将她包裹, 无双闭目, 轻声舒了口气。
不多时, 阿梅轻轻掀去帕子, 无双起身,走到双扇屏风之后。阿梅又为她解去身上繁重华丽的朝服,换上了柔滑如水的素色丝袍, 柔软的材质仿佛水波, 让她浑身轻松了起来。
“殿下, 澡浴已经准备好了。”阿梅轻声道。
无双便往浴室而去。
坤宁宫内的浴室是仿照上古时期建的,比起现在京中流行的小巧精致, 更加恢弘大气。浴池全由上好的京白玉铸造,乌金龙头之中,缓缓的往外吐着热水。
无双一进到浴室之中, 迎面而来的水汽里和着一股桂花清香。巨大的浴池内,层层密密的金桂散在水中, 随着波纹轻轻摇曳。
“这是去秋的金桂,和着冰片,更能祛暑解乏。”阿梅温声细语道。
这当女帝自然有当女帝的坏处,若是不想作亡国之主,变得兢兢业业的坐在这四方宫墙之中,日夜为民生万计所忧。可是当女帝,也有当女帝的好处;四海之内莫非王土,鼎铛玉石不过寻常,这万万人之上的滔天权势,即使是无双,也难没有片刻迷醉的时候。
无双摇摇头,晃去脑中各种杂绪,继而缓步走入滚烫的浴水中。阿然的眼眸顺着无双的动作,伸手欲捧玉勺为她浇水,却被她阻止。
她道:“寡人想独自一人,你先退出去吧。”
阿然显得有些意外,但还是恭敬的放下了手中的玉勺退出浴室之外。
浴室木门缓缓闭上,随着一声细微的吱呀声,彻底与外界隔绝。
室内的水雾逐渐升起,仿佛轻纱笼罩,将一切染得朦胧。那香甜的桂花香与水雾融为一体,在这水雾缭绕中,无双先掬了一捧清水净面,而后悠然的靠在池壁边缘,对着浴室黑暗的角落笑道:“人都走了,还不出来?”
话落,整个浴室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只听得到龙头吐水的哗哗声,然而下一刻,从浴室深沉的暗角,缓缓走出了一个身影,锦袍黑靴,脸覆金面。
他站在了水雾之中,与无双相隔数尺,目光穿透水雾与她对视。
无双眉梢一挑,笑道:“过来。”
青年瞳孔微动,身影隐隐在水雾中穿梭,越过这层雾气来到了无双身边,高大的身影瞬时将她笼罩。
蒸腾的水雾使无双的脸颊泛起微红,一双凤眼水波荡漾。她坐在浴池边缘,雪白的胸口下,层层桂花遮住了那妖娆旖旎。
“再近些。”她再次低语。
青年循声而动,低头,逐渐将自己的脸凑得更近。无双一笑,伸出玉臂,带起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入浴池之中,声似百珠落玉盘。下一刻,她揭开青年的面具,终于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比起三年前,青年那张如玉的脸上多了两份漠北的冷硬,只是那双眼,温顺一如当年。无双满意一笑,伸手在那脸上轻轻拂过,陇雀眷恋似的将脸往她手心里凑。
“殿下……”青年嗓间发出一声低吟,勾的无双心尖一颤。
无双轻捻腰肢,移至浴池边,趴在池壁边笑问:“摄政王,突厥不好吗?为什么又回来?”
陇雀不说话,只是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
“舍不得。”说着,他一双眼深沉看她,眼中泛起浅浅的波澜。
他从未有一刻愿意离开,府卫也好,玄衣奴也罢,亦或是什么摄政王,他所想要的,不过是留在她身边。
温热的唇拂过无双被热水浸泡的微微发皱的手指。无双只觉被他亲的指尖发麻,喉咙松了又紧。
三年不见,眼前人比之当年青涩,似乎多了些勾的人心痒的色气。
“舍不得……”她轻轻重复这句话。
陆慎也是这样说的。
她的心不知为何,忽然软成了一滩水。瞧着他,便开口道:“去,把衣服脱了进来。”
陇雀没有丝毫犹豫的拔下了自己身上礼服,顺着无双的额指示坐在了浴池边。水雾之中,青年满是疤痕的身上,肌肉线条流畅而分明。
无双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手腕上的水珠顺势落在了他的锁骨之上,在烛火的映照下,那水珠晶莹剔透。无双看他一眼,而后俯身,顺着他锁骨位置吮去了水珠。
无双可以感觉到青年身体猛然一颤,一抬头,便撞进那双炙热的眼里。
“可喜欢?”她问,手顺势在他胸膛作乱,一下接着一下的挑逗着青年的神经。
“殿下,”陇雀沉声又唤了一遍,眼底欲|火熊熊。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她笑问。
青年未曾犹豫,步步逼近,将她轻轻圈入怀中。无双的下巴轻靠在他的锁骨处,能清晰感受到他那如雷鸣般的心跳。
“您,我只想要您。”
情话缠绵,像是一瓢滚水,冲进了无双心口处,滚烫而熨帖。她反手搂住陇雀的腰,手拂过那密密麻麻的伤疤,而后亲了亲他的耳朵,浅声道:“那就如你所愿。”
一室春色。
*
第二日一早,晨光初初划破天际,阿然与阿梅站立于宫殿的大门之前,犹豫不决。
“咱们究竟该……”阿然小声嘀咕。
阿梅年长她两岁,主意向来比她多。
可是今日,阿梅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扉,也犯了难。
昨夜,她家陛下分明是一个人进的浴室,出来的时候,却被个男人抱在怀里,更叫她咂舌的是,这男人偏偏两人都认识,正是三年前那跑了的陇雀。
想起昨晚看见那一幕,阿梅恨不得把自己眼睛珠子扣下来。这下好了,看见了,便连装傻也装不得了。
不过片刻,她拿定了主意,皱了皱眉,对阿然说:“误了早朝事大。”说着,一不做二不休,决然地敲响了门,“陛下,该起身了。”
“进来。”女子懒洋洋带着些沙哑的声音道。
阿梅和阿然对视一眼,而后进了寝殿。
二人没想到的是,无双早已起身,此时正坐在圆桌边上,喝着昨夜剩下的冷茶。晨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入屋内,照出她身上素衣松垮。
阿梅目光转向床榻,果然,陇雀裹在锦被之中,身下裹着锦被,脸红的不像话,还在不停喘着粗气。
阿梅几乎是立刻就转开了头,不敢再看。
阿然胆子大些,目光先是在那喘得不像话的男人身上流转了一圈,而后又看向她们气定神闲的陛下。
无双将两个侍女的反应看在眼里,唇微微勾起,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睨了陇雀一眼。
让他没个休的闹自己,活该。
两人久不相见,今早一起床便又腻歪了一阵。许是每日在这书房里坐的久了,无双明显这幅身体的体力比前两个世界差很多,被他昨晚一闹,今早起来只觉腰要断了。却没想到这不知餍足的货,竟没|羞|没|臊|的还想同她缠|绵。
她说不,他便不知从哪儿学了些狐媚子手段勾她,惹得无双心头火起,这才出手整治了他一番。
看着那人面如春水的模样,无双只觉心又有些痒痒。
难怪有人总说,“春|宵苦短日高起”。
想来是有道理的。
让他没个休的闹自己,活该。
虽是这么想着,她却又趁着阿然和阿梅出去准备伺候她洗漱的时候,坐回了寝榻之上。
“真这么难受?”她明知故问。
陇雀有些难耐的坐在榻上,望着那一脸坏笑的女人,只觉方才缓缓压下的情潮此刻又涌了上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双眼发红,嗓音里都带着一丝颤抖,“真的…难受。”
“既然难受,就照寡人说的法子做呀,”无双嘴角挑起,笑眯眯道,“左右阿梅她们要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回来。”
陇雀听她话,有些紧张的摇了摇头,破天荒的朝她突出拒绝的话:“不,不要……”
方才无双被他缠的没办法,便说左右是不可能白日再予他,索性便换个法子让他舒坦,可谁知这面娇心歹的人,让他方才舒坦到一半,便说自己累坏了,收回了手去,下了床,远远地坐在桌边,还说要看他自己动手。
陇雀何时玩过这种花,被那画面一下子激的面红耳赤,却咬死不肯,这才出现了阿然和阿梅进来的时候瞧见那一幕。
无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发现他的脸越发红润,越发的诱人。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故作娇憨的凑到他耳边道:“我想看,好不好嘛?”
接着,她的唇便贴在他的脖子上最敏感的地方落下了数个柔软的吻。
男人的呼吸越发急促,被她逼得浑身发颤,锦被在他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但在她一吻又一吻的攻势下,他的防线逐渐崩塌,最后,竟缓缓松开了。
无双见状,笑眯眯的捧着他的脸,吻了吻他柔软的唇:“我就知道,你最乖了,是不是?”
她的吻是如此温柔,那双凤眼望着他,又含着无尽的笑意,陇雀便在她这糖衣哄骗之下,如堕五里雾中,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已经如了她的愿……
玉山陡峭,银河倾斜。
当阿梅和阿然再次回来时,只见无双已经坐回了寝榻上,面色如常,十分自在,反观她身旁的陇雀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情|事,脸色红到滚烫。他的手微微颤抖地抓着无双的衣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第89章
在寝殿之中, 初升的朝阳通过窗棂的缝隙撒落,暖光铺在那金红的锦被之上,衬得陇雀那如玉般面颊上血色|欲滴。
阿然和阿梅, 跟随姬虞的日子里见识过众多俊朗男子,但无一人能与此刻的陇雀相提并论。这般艳色,只是目光掠过,都不由心跳加速。
阿梅轻轻走到无双身边, 低头避开那春景,低声道:“陛下, 请洗漱。”
无双慢慢起身,伸出纤细的手指, 轻轻触摸陇雀的发顶。他刚方才一场大汗, 他头顶还带着些汗气, 沾湿了她的指尖。
阿然和阿梅已经准备好洗漱用具, 擂花银盆之中温水清澈, 两人默契地配合为她洗漱更衣,倒水,递毛巾, 洁面, 上妆, 一气呵成。
罢了,辰时的钟声敲响, 无双这才起身,轻挽裙摆,步入软轿, 前往朝堂。
太极殿内,清晨的阳光穿越琉璃瓦, 将整个大殿映得十分亮堂。各大臣按照习惯各自上奏。就在朝会即将结束之际,户部尚书刘祁山方才走出两步,奏道:“昨日突厥使臣来朝,意欲与陛下联姻,以结胡汉之好。以臣之见,摄政王文雅躬谦,此事若成,实为天作之合。只是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众臣听闻,目光齐刷刷地转向。
众人皆知,自女帝登基后,刘祁山从六品翰林一跃成为了朝中的重臣,很多人都私下认为,他的话,就是女帝的旨意。
正如他们预料的,不过片刻,女帝缓缓开口:“刘卿之言在理。摄政王品行躬谦,才德兼备,寡人亦甚为欣赏,欲择吉日,迎为皇夫。”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随后是议论纷纷。一些世家老臣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何以至此!”“我大汉王朝,岂能与突厥胡人为亲!”薛家等几大世家的反应尤为强烈,纷纷站出来表示反对。
而朝中许多年轻的新贵,尤其是以刘祁山为代表的新兴势力,却纷纷站在了无双这边,据理力争。
两边正争吵不休之时,薛景诏这时候走上前来,声音冷静稳重:“就臣所知,哥舒雀乃是半汉胡之子。一来,联姻有助于稳定边关;二来,正所谓胡汉一家,厚德载物。况且,若真以血统论,他身上依旧流淌着汉家之血。”
薛景诏话落,朝堂上的世家子弟纷纷对这倒戈的同僚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女帝要与突厥联姻,第一个损害的,便是陇右薛家的利益。可薛景诏这位前皇夫,非但不阻止,反而还为女帝说起话来。
这一出乎意料的举动,使得那些还在犹豫的世家子弟开始重新评估局势。随后,支持联姻的声音逐渐占据了上风。
无双见到这般场面,微微一笑,和蔼地说:“薛卿所言有理,既然如此,那礼部便与突厥使团拟个日子,将事情定下来吧。”
话音刚落,朝内议论纷纷,大臣们彼此投去探询、忧虑或赞同的目光。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年轻的女帝心意已定。
无双眸光微转,定格在阿梅身上。阿梅与她心有灵犀,她手中的拂尘随即一荡,高声宣布:“退朝。”
面对阿梅这一命令,大臣们或许各怀心事,但都不敢有任何迟疑,纷纷退出朝堂。太极殿的大门缓缓合拢,朝堂内只剩下无双与阿梅两人。
阿梅刚要陪伴无双离去,却听到她低沉地吩咐:“将薛景诏请至上书房。”
阿梅应命离开,片刻后,薛景诏踏入书房。秋阳炙热,仿佛要穿透纸窗,但书房内珠帘半垂,为两人遮挡了刺目的阳光。薛景诏向女帝行了一礼。
未等他重新站直,无双已然开口:“方才前朝之事,寡人心存感激。”
薛景诏的身躯微微一顿,目光凝了一瞬,待他再次抬首,那双眼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淡定,“与突厥联姻对于国家乃是大利,此为臣职责所在,何须陛下道谢?”
无双凝视他,与薛景诏相处久了,她总觉得这人之妙,难以用言辞形容。
她缓缓说:“朝堂之上世家大臣对联姻持反对态度,他们的心思我自是知晓。薛卿,难道不为薛家前途做些打算?”
薛景诏闻言,笑容略显玩味:““臣是大昭的臣子,家国两相,臣自觉国事为大,况且……”
“况且为何?”无双好奇地追问。
“况且,必须陛下若能如愿,臣亦是欢欣。”
他见过那陇雀看无双的模样,自然也见过她看陇雀的模样。他这位陛下,或许还不知自己对那人究竟怀抱着何种心思,可在他看来,眼前人爱陇雀,不比陇雀爱她少。
这份深情,让他既羡慕又怅然。他带着复杂的情感轻笑:“不论为国为私,臣也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陛下不须放在心上。”
无双看他半响,似乎是想看清这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半响之后,她有了定论。这才道:“薛卿乃是纯臣,寡人自也不会让你为难。你先回去吧。”
薛景诏微微一礼,告别之后,无双便命阿然起草旨意,封薛博谦为一等公,并提拔薛家数位子弟进入朝中。
这番赏赐,不仅给足了薛家颜面,也避免了薛博谦和薛景诏两兄弟起嫌隙,更让薛博谦难以再反对联姻。当世家的领头羊薛家接受了这事,其他反对的声音也随之减弱。唯剩下几个真正的汉家老学究们,日日上疏指责无双混淆皇室血脉,对祖宗不敬。
若无双还是魔教头头无双,定早就将这些老学究都砍了,得个耳朵根清净。可是在这皇位上坐了两年的无双,便知道那是个坏主意。老学究们手无缚鸡之力,自然可杀,可杀了,能得片刻宁静,却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于是,无双便只是粗粗看了看上头老学究们痛心疾首之言,而后将折子扔在了一边,一笑置之。
过了几日,薛景诏上了封奏疏,拟了几个良辰吉日,无双便从里挑了个最近的日子,十二月初十。
当天晚上,无双与陇雀二人胡闹完,正躺在榻上,随着深秋寒风吹拂,珠帘轻轻晃动,无双调整了下身姿,依偎在陇雀的怀中,用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胸膛。
两人说起婚事就在眼前,无双却忽然转了话题,轻声道:“我将耶律汗关在地牢里,已经和刑部打过招呼,你可随时前去,我把他交给你处置。”
提及“耶律汗”这名字,陇雀的身体明显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并未说话,只是轻轻地握住了无双的手,仿佛在寻求一丝安慰。
无双知道,这两年,陇雀一直在找耶律汗,当初若非是他故意上奏宣武帝,陇雀的阿娘也不会死。
他是个善良的人,所以不肯将她父亲的事情算在她的头上,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如今宣武帝已死,无双认为,交由陇雀处置耶律汗,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陇雀久久沉默,终于轻轻叹息,紧紧抱住了她。
无双能感受到他心中的苦楚,于是轻轻地抚摸他的背,安抚着他。
翌日,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陇雀在送无双去参加早朝后,便独自前往天牢。
这里,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宣武帝当年也曾在此地为他下过赐死诏书。若非是她坚持………他的唇角微扬,展露出淡淡的微笑,若非是她,他也许早就化作一抹孤魂了。
负责守卫天牢的侍卫提前收到了女帝的旨意。见陇雀步入,他们立刻恭敬地侧身让路。
陇雀缓步进入这狭窄、幽暗的通道。两旁火把熊熊燃烧,却也没能为这阴冷之地增添丝毫暖意。
走廊通道的尽头是一间极小的牢房。透过厚重的铁栏,他看到了耶律汗。被铁链紧紧束缚,他那曾经儒雅、洒脱的模样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破烂污秽。
耶律汗感受到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头。看到陇雀身上的突厥风格的长袍,他嘴角轻轻上扬,笑道:“王子,你可是已经攻破大昭了?”
陇雀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意,眼神更加锐利,冷冷回道:“你真希望看到大昭和突厥交战么?”
耶律汗的脸上掠过一丝嘲讽,“迂腐旧邦,一早就该为我突厥让路了。”
陇雀敏锐地捕捉到了耶律汗话中的深意,眉心微蹙,下一刻,他猛地推开牢门,迈步进入,冷冷地逼视着耶律汗,问:“你何出此言?”
耶律汗不慌不忙地侧过头,忽然道,“我给王子讲个故事吧。”
说着,不待陇雀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讲起了故事。
“很久以前,突厥有一位贵女。从小,她便被书里中原的繁华所吸引,特别是那些诗文与话本。翻来覆去,怎么也看不腻。”
“等她长到十六岁时,有一次,她的父兄要到大昭进贡。她借此机会,偷偷随着他们来了京都。彼时正值中秋,京都热闹非凡,那晚的灯会,她与一个气质出众的书生互生情愫。”
“那书生伴她赏月观灯,温言软语,很快便俘获了贵女的芳心。原本贵女的父兄想要将她送去给可汗作二妃,自不肯答应这门亲事,于是那贵女一怒之下,便与那书生私奔到了江南。”
“江南美如画,两人拜了天地,贵女便将自己周身行头都抵当了送给那书生读书,盼他早日考取功名。然而,生活却并非如她所愿。”
“可那书生却认识了一群狐朋狗友,终日流连青楼,负了贵女。贵女性烈,发现自己怀有身孕,想要逃回草原,却被那书生识破,将她关在了家中。”
“十个月后,贵女难缠而亡,生下一子,唤名翰儿。”
“翰儿长到八岁,他那流氓爹便吸□□吸得家徒四壁,将他卖给了人贩子,换了二两钱买烟。”
“翰儿被人打,被人辱,在各式各样的人中被倒卖,直到有一日,在京城伺候贵人的时候,见到了那贵女兄长,这才将他带回突厥。”
牢里光线昏沉,陇雀看向耶律罕,心知他故事里的“翰儿”就是他自己。他的额娘,是阿史那族的贵女,阿史那阿尔廷奈,被称作草原上的金月亮。可是后来,却因为和汉族书生私奔的事情,成了草原之耻,连带着耶律汗也不被应允阿史那之名。
他从高处俯瞰着耶律汗,恍然间明白了耶律罕的动机,冷声问道:“所以,你是为了逼我离开大昭,这才将我的身份泄露给大昭先帝?”
耶律罕笑道:“自然。你我乃是铁骨铮铮的草原儿郎,怎可在这迂腐之地为奴为仆?”
第90章
在昏暗的牢狱中, 一缕微弱的光线从高处的小窗口斜射下来,使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光雾。在这静寂之中,陇雀的身影似乎更为高大, 他目光凌厉地注视着眼前的人,淡淡开口道:“耶律汗,你可知,因为你一己私欲, 我失去了在这世上珍重之人,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
耶律汗被拇指粗的铁链绑在石壁上, 身形狼狈,但眼神却露出一丝不屑。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身形因为铁链的束缚而轻微摇摆, 不屑道:“家?你竟然把这个地方称作家?王子, 你莫不是给这些大昭人当惯了狗, 已经不识好坏了?那皇太女, 欺你,辱你,你竟把这里当家?”
狭小的牢室里回荡着耶律汗带着嘲讽的质问声。陇雀却并未受其影响。他偏了偏头, 忽然转了话题, 故意问他:“你可知我此次入京, 是为了什么?”
耶律汗挑了挑眉,天光照在他那张脏污脸上, 表情似乎是成竹在胸,“王子前来,当然是为了攻破这该死大昭, 为了你那已故的母亲报仇。别忘了,当初下令杀夫人的人, 可不是小人。”
陇雀的唇边忽然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他走进了两步,凑近了耶律汗的耳边,轻声道:“非也……耶律大人,我此番进京,是为了代表突厥,与女帝联姻,结两国之好。”
耶律罕眼中的得意之色瞬间黯淡,他低头沉思了片刻,而后抬头看向陇雀,脸色苍白而凝重道:“两国之好?王子,你当真什么自尊都没有了吗?要与那大昭的贱人结……”
话音未落,陇雀手中的剑柄狠狠地击在耶律罕的脸上,鲜血和着牙齿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陇雀冷漠道:“你未经我苦乐,却妄断我之命,害我失去母慈,失了家。你为了你那可笑的自尊,罔顾人命,还自诩正义,可笑至极!”
耶律罕喉咙里都是鲜血的滋味,陇雀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审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缓缓地说:“陛下把你交给我处置,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不会杀你。我要你清清楚楚地看着,突厥与大昭如何结为盟友,我要你的那些所谓的自尊,是何其渺小、何其可笑。”
他一字一句平静地说着,仿佛是一早就做了打算。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外走去,只剩下了耶律汗如丧家之犬般地低声咒骂。
在幽暗的地牢中,耶律汗眼中的狂热被绝望所替代,他看着陇雀的背影,嘴里喃喃地诅咒,声音越发地尖锐,仿佛一只被困住的野兽。
陇雀没有回头,步履坚定地穿过了那道狭长的走廊。当他推开牢门的那一刻,一股清新的暖风带着金黄的阳光扑面而来,几乎是瞬间,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阴霾。
秋日艳阳高照,明晃晃的颜色像是田野里的麦浪翻滚,让人心情愉悦。
陇雀微微吐了一口气,似乎是要把胸中的郁气也一并交给这金色的阳光,让它将之消杀一清。
与此同时,丹凤楼上,无双凭栏远眺。大明宫的景致与往日迥异,鲜艳的红灯笼随风飘扬;婚礼将至,宫里宫外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宫墙之下,礼部和内侍监的人影穿梭,脚步匆忙。
当无双的目光遥遥地望向天边,在她的意识中,主线任务的进度条缓缓浮现,显示已达99%,而支线任务上的100%,昭示着任务已经完成。无双凝着那100%的数字看了片刻,缓缓的关闭了显示板。
她走下丹凤楼,轿撵已经等候多时。然而,她眼神一转,对阿然平静道:“去青芜殿。”
阿然听后,面色微变。
青芜殿坐落于大明宫的偏远西北角。里头安置的,是去年她们陛下从宫外带回来的燕二郎。
世人都道,他们殿下是因为宠幸燕二郎这才与薛大人合离,可是只有他们这些近身的人知道,女帝将他带回来之后,未曾再踏入青芜殿一步,那里如今就跟冷宫似的。
青芜殿内,青藤环绕,古木参天。无双没让人通传,只是独自缓步走入。刚刚越过藤蔓蜿蜒的影背墙,便瞧见静谧的水池边,一个人影独自坐着。
那人穿了一身素衣,一头青丝只用玉笄轻轻挽起,手里攥着一只风铃,静静地在湖边发呆。
微风过处,远处的叶响似有所动,他的身体略显僵硬地转向声源,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睛在瞥见无双的瞬间,重新点亮。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美梦,心中忐忑,害怕稍一出声,那美梦就会消失不见。
直到无双走到他面前,俯身斜望,那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才近乎不可思议地,颤抖着呢喃:“陛下?”
无双眼角带笑:“怎么,不认识了?”
燕归瞬间回神,急促地站起,欲行跪礼,但被无双轻轻捉住。
他那原本沉稳的语调此刻显得有些颤抖:“陛,陛下,您,您怎么来了?”
他自从搬来了青芜宫,已经许久没见过无双了。他觉得是自己脏了,她不愿碰他,心里便更是觉得对不起她,便也不敢去求见,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宫里等着,等她何时能对自己施些怜悯,来看看他。
燕归眼中一片湿意,他轻轻地试探性地捉住了无双的衣角,手指都似乎带着些许颤抖。
无双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一笑,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领着他走进正殿,殿内静悄悄,显得略显落寞,竟是连一个伺候的人也不见。无双环视一圈,问:“宁乡呢?”
燕归轻叹一声:“他从春天就一直病着,臣不忍让他勉强伺候。”
他娴熟拾起木勺,从后院的石缸里取了清水,倾入一只古旧的铜水壶中,又点燃炉火,开始煮水。壶内很快传来了轻柔的沸煮声。他翻开架子上的茶叶罐,正准备取茶叶,却忽然顿住。
“怎么了?”无双眉梢一扬,疑惑地问。
燕归尴尬一笑,转过身,脸上带着淡淡的愧疚:“是前年的陈茶,怕怠慢了陛下。”
无双轻轻摆手:“无妨。”她看着他熟练地烧水煮茶,却忽然觉得有些唏嘘。
燕归是金尊玉贵长大的贵公子,纵使在青宫为待诏公子之时,素来也是不肯委屈自己的,何曾有过此般日子?
无双坐在凳子上,瞧着他忙活着半响,而后端了两杯茶到桌子上。茶水有些浑浊,但那持着茶杯的手,却十分优雅。
无双轻轻啜了一口茶,示意他坐下,又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燕归有些不自在地耳尖泛红,他轻咳一声,带着些许羞涩地问:“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对?”
无双微笑,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轻轻道:“寡人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燕归眨了眨眼,不知她是何意,却也温顺点头。
破天荒地,无双伸手轻轻摸了摸他消瘦的脸颊,她的触碰柔软而冰冷,引得燕归一颤。
她缓缓道:“从前有个小姑娘,她生下来不到五岁,便被自己的高祖母接进了宫养在身边。她的高祖母是个十分伟大的女人,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发多疑,越发喜怒不定……”
无双缓缓地,给他讲了姬虞的故事。从她幼时悲惨的回忆,到与燕归的相识,再到她的荒淫无度,再到最后惨死。
燕归听着这个故事,脸上的血色却逐渐褪去。
无双见状,放低了音调,问:“你知道,寡人给你讲这个故事是因为什么吗?”
燕归脸色已是苍白,他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颤抖着摇了摇头。
无双微微一笑,又道:“她死前向一个人许了两个愿望,一愿自己不再如此荒唐,能成为像她高祖母那样兢兢业业的明君,二愿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在自己脚下摇尾乞怜。”
话落,霎时间燕归明白了一切——他明白了姬虞为何会一夜之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也明白了为何原本蠢笨的皇太女能如此轻易地将他困在青宫;寸步难行;他还明白了,自己今日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随即紧握成拳。双眼赤红,其中充满了愤怒、不甘和深深的痛楚。
那双如白玉雕刻的手,青筋浮显,一股暴戾的气息将他环绕。就在无双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掐死自己的时候,却见他深深吸了口气。
那双苍白的唇微微开合,他颤着声音问:“你…可有片刻……爱过我?”
男人消瘦脸颊上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满是期待。无双犹豫了片刻,却摇了摇头。
“不曾。”
话落,燕归似乎被重物击中,身体一阵晃动,赤红的双眼里,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他踉跄后退,撞在背后的重木架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嘴唇颤抖道:“你骗骗我,你骗骗我好不好?”
见他绝望模样,无双再次摇头,又道:“姬虞的愿望达成了,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我让你衣食无忧,只是,也仅仅如此了。”
话落,她转身走出了房间,留下燕归独自站在那里,泪水滑落,溅在冷硬的地砖上。
他侧首,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串风铃上。一股愤怒涌上心头,他伸出手,欲将它摔个粉碎,却在即将要落手的一刻,突然止住。
他眼眸赤红,咬牙切齿地看着风铃,却最终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入胸口。随后,他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滑坐在地,无声地哭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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