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树荫之下, 祁景渊脸上光影交错，片刻之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地往远处走去。
夕阳之下, 无双听见009问他：“宿主，你确定吗？”
“我确定。”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感情。
“为了她？”
他没回答。
光屏之外, 无双似乎是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她转过头来看向身旁的祁慎, 声音带着些迟疑：“你……”
祁慎仍旧看着那光屏，目光有些涣散, 似乎是被那光屏里的景象完完全全地吸引了进去。
无双回头, 接着往下看了起来。
后来地, 便同她印象中的一样, 正道十八宗围攻无忧谷, 为了要夺红莲业火。
那日，祁景渊也在。他抱着剑，站在众人之中, 凌云剑却始终没有出鞘。无双站在峰顶, 隔着山水万重看着他, 却第一次在那双绿瞳里看见了一丝柔情。
可是恨，烈火一般, 绵长凶悍的恨，像是一条红绸遮住了她的眼，她看不见祁景渊眼底的异样, 一心，只想让这些人都给丰兰陪葬。
九重业火, 神功大成只在一瞬之间。随着那青到发紫的业火从她指尖涌出，涌向山下十八宗众人，将山河染成火海一片。祁景渊，或者说是祁慎，便也同众人一起，埋灭在了那场烈火之中。
烈火之中，无双听见009脱离宿主的声音，也听见了它对祁慎的最后一个问题。
“值得吗？”
身后众人挣扎的嘶吼声，哭嚎声渐渐散去，光屏之中，祁慎的声音是那么清晰。
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笑，他说：“我以为她对我而言，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可是我后悔了……再见她的时候，我便知道，我后悔了。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
光屏熄灭之前，无双听见他最后的声音：“009，答应我一件事，让她成为你的新宿主。”
光屏终于彻底熄灭，无垠的虚拟空间之中，一切真相大白。
祁慎放弃了他自己的性命，换取009更改宿主，让无双能够再次重新修改世界剧情。
她回头，漆黑的空间之中，点点光亮照出祁慎的身形，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仍旧盯着光屏消失的地方。
“阿慎……”无双低声唤了他一声。
半响，他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却同方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无双皱了皱眉，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改了口：“祁慎……”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贪婪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却又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了。
他不明白，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爱上她的，或许，当初在东岩山上，他第一次从009口中得知她的身份的时候，这一切便就已经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疾驰而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太迟了。
他亲手，杀了她的师尊。
他不应该在乎的，当她用那般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他不应该在乎的。她不过是千万个世界之中，一个过客，她的喜悲，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诚然，他骗了她，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世界设定之中的一个人物，她不过是一场任务。杀了丰兰，杀了她，完成任务，积累奖励，然后离开这个世界。
用不了多久，他大抵就会忘了她。
毕竟，他从未在这世间遇到过任何能够让他留恋的东西。
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可直到他真的杀了丰兰，直到她抱着丰兰的尸体，用那双素来都是含笑的杏眼怒视着他的时候；直到他再也在她眼中看不见丝毫情谊的时候；直到她毫不犹豫地朝着他出手的时候，他才知道，他似乎估计错了自己的心。
那双不自觉颤抖的手，他不开口，不敢同她讲一句话，他明明完成了任务，可是那颗向来漠视一切的心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那种感觉，像是在水银之中溺毙，让他近乎喘不过气来。
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想法，他想要重新开始，他想要将一切推翻重来。
可是009的话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
他无法改变已经完成的世界剧情。要想重新开始，除非他死，除非，让无双成为009的新宿主。
很奇怪，当“死”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之中出现的时候，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恐惧，或者不适。他脑海里唯一出现的，是她的那张笑脸，张扬明媚，无忧无虑。
或许，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错的。
是他打乱了她原本的生活和命运。他本该将一切都偿还给她。
烈火焚身的那一刻，在极端的痛苦之中，他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他在火海之中看着那山巅之上的女子，想着，真好。
她原本就该那样站在山巅，睥睨众生。
而自己，不过是她人生中，一场巨大的错误。现在，他终于可以为她纠正掉这个错误了。
“你……”无双皱了皱眉，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对不起。”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些以往没有的深沉，“是我，打乱了你的人生，一切都是我的错。”
无双看着他，紧了紧喉咙，却转而问：“你，不是应该死了吗？为什么，会变成……他？”
她口中的“他”指的是阿慎。
祁慎摇摇头，片刻后，才道：“我猜测，在你成为009的宿主之后，无意之间将我残余的灵魂带到了其他的小世界里，在那些人物体内蕴养，然后，才变成了阿慎。”
祁慎的记忆，是他灵魂最后的残片。找回了原本最初的记忆，阿慎，就变回了祁慎。
得到复失去。
无双第一次以一种十分微妙而苦涩的方式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在她的心里，祁慎和阿慎，是两个人。
她爱的，从来都不是眼前这个穿越者，而是那个和她走过四世，懵懵懂懂，眼里心里都只有她的阿慎。
而眼前的人，是她的仇人。
“唰”的一声，那柄墨玉扇被她猛地一展，冰冷的刃锋顿时抵在了祁慎那如雪般白皙的脖颈上。祁慎没有任何躲避的意图，他的绿色瞳孔里只有深沉的愧疚。
无双慢慢凑近，他们的面庞贴得如此近，她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她手中的扇刃轻轻一滑，便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低下头，默默地注视着从他脖颈处缓缓滴落的血滴，声音低沉而冰冷：“你知道吗？你该庆幸，因为阿慎成为了你的一部分，否则，我会再杀你一次，我会将你挫骨扬灰，抹去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丝痕迹。”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下自己心里巨大的失落感和空洞，忽然笑了，笑得苦涩。
祁慎一愣，微微低头，只在她眼中看见了鲜明的恨，恨里，却还带着一丝释然。
“可是他还在那里，我对你下不去手。”她收了扇子，那扇柄抵着他胸口的位置，而后往后退了两步。
话落，她又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来逍遥岛，为两件事，第一件，是为了找到阿慎，如今我找到了；第二件事，是为了长生莲。”
说着，她抬头看向这无垠的空间，忽然道：“看了那么久的戏，009，出来吧。”
话落，周围漆黑的环境忽然出现了变化，一道刺眼的白光亮起，转瞬之间，周围的一切变成了全白。空中传来一道声音：“009因为违反系统规定，已经被召回总部，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和我沟通。”
“你是谁？”无双问。
“我叫尽，你也可以叫我，主神系统。”
无双一顿，“你，就是主神？”
“是，我负责维持三千宇宙的秩序与平衡，系统尽，很高兴为你服务，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
无双皱了皱眉，忽然道：“长生莲，所谓的长生莲，应该是009颁发的系统道具，我需要它，有什么办法可以兑换吗？”
主神系统沉默了一瞬，片刻后，道：“你是系统之中第一个完成积分任务的宿主，我可以将长生莲送给你作为额外奖励，但是……”
“但是什么？”无双问。
“你要完成你未完成的任务。”
“未完成的任务？”无双皱了皱眉，却在视线落到祁慎身上的那一刻，恍然大悟。
“你要我杀了他？”
“对”的声音温和，但是却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压迫。
无双看着眼前的祁慎，眼中忽然划过一丝光芒，道：“你这样执着地要我杀死他，是因为你自己无法将他从世界之中抹除，不是吗？他既是凭空出现的新意志，也是曾经的任务者，如果他想，会对你，对你的世界，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
“而我，是他的创造者。”说到这里，无双忽然笑了。
尽的声音再次响起，里头却隐约藏着一丝急切：“杀了他，你可以向我提出任意要求，我都会答应。”
无双的目光坚定地落在祁景渊的身上，她的手中紧紧握着那折扇，手指轻微颤抖，流露出一丝坚决。然后，在一瞬间的决断中，她的手腕轻轻一抖，折扇如同离弦之箭，迅速飞出。
祁景渊在折扇飞出的瞬间闭上了眼睛，仿佛已做好了接受命运的准备。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折扇并未飞向他，而是直直刺向他身后的纯白虚空。折扇撞击虚空的那一刻，仿佛激起了一阵波澜，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空间中荡漾开来。
接着，一道巨大的光洞在折扇的撞击下破裂开来，虚空中的光片犹如破碎的玻璃，纷纷坠落。主神系统似乎感应到了这股力量，发出了一声深沉的闷响，整个虚拟空间震荡不已，光影扭曲，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控制。
无双的声音冷静而坚定地响起：“我不会杀他，对你们之间的事情也不感兴趣。我完成了任务积分，不论是与你还是009，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不会去扰乱你的小世界，你也离我远一点，也不要再派任何任务者来这个世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言罢，她转身，撇下祁慎和尽，头也不回地朝着那光洞走去。
裙摆随着她离开步伐轻轻摆动，仿佛是一朵莲花飘于水上。她的身影逐渐模糊，直至消失在虚空世界的边缘，像是一场梦境的终结。
而祁慎站在原地，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而后他忽然开口：“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尽的声音透着狐疑和警惕：“你想做什么交易？”
“一场使我再也不可能成为任何威胁的交易。”
*
寒潭边，水面平静如镜，反射着她苍白但决绝的面容。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三千世界由神创造。
换句话而言，造物之力等同神力。
阿慎的诞生，使他成为了主神系统不可控制的新意志，也使无双，成为了创造者，赋予了她近乎神一般的力量。
想到这里，无双缓缓低下了头，轻轻展开了她的手掌——在她苍白细腻的掌心，一朵微颤的长生莲悄然绽放，花瓣如薄雾般透明，轻盈而神秘，光芒流转中带着一种不可言喻的力量。
片刻之后，她收起了掌心中的长生莲，随意地放在身侧的石头上。目光穿过湖面的波光，眺望着遥远的天际，不知在想这些什么。
过了许久，她缓缓起身，长裙轻轻摆动，向湖外的路径走去。
突然，湖面上水花四溅，一个身影如同破水而出。无双的脚步微微一顿，却并没有停下步伐，只是继续往前行去。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无双！”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和急切。
无双的身体微微一僵，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迟疑地转过身来，却正好对上一双温柔的，满是笑意和欣喜的绿瞳。
“阿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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