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殉祟峰一连几日皆有连绵不绝的小雨。
正值霜降初临, 原本秋爽的气息渐渐被掺杂着冷意的冬风取代,高峰林立不胜寒,往往晨曦枯叶挂霜,夜晚就成了垂坠的冰晶。
殉祟峰下一连几日都有人守着, 或是沈向晚、或是匆匆赶来的姜行渊, 或是担忧他的其他弟子。
强行突破元婴之事让人极为震惊也惊骇, 知晓莫清岚修道天资上限的各峰峰主与长老都扼腕叹息,而不知道的, 光光‘元婴’二字,便让他们穷极一生, 听言更是难言敬畏。
一时间峰下车水马龙, 都在屏息等着这位百岁之下突破元婴的圣君恢复出现。
第五日,原本在莫清岚体内的婴丹裂口已有愈合的趋势, 食饮餍足的初生婴丹终于舍得将另一方松开,蜷缩在一角消化接收来的真元。
婴丹回体,许久, 命长苏才睁开眼睛。
不同于少年伪装而成的模样,他的眉宇压下了生涩, 多添几分高高在上无人可近的锋利。
身为如今大陆的第一神尊, 命长苏的容貌无可挑剔,他年轻出世时曾被戏传为‘第一美人’, 但随着时间过去,这个称呼在多年沉威之下早已被众人的尊敬与畏惧湮灭, 只余那一抹眼下红痣可以依稀窥得几些故往的明艳。
却就是那一副无人敢轻易招惹与质疑的面容,此刻却眸若远岱微明, 沉欲无声,无可挣脱。
时间几息过去, 直到窗外霜落,震鸟惊飞,长久没有动静的人才忽然惊醒,碧眸微动,有了知觉。
命长苏喉结上下轻滚,起身,弹指间门窗敞开,温热延绵的气息此刻终于不在温乡流转,有了宣泄的出口,刹那间从屋内涤荡开来。
独属于半步飞升之人雨露之后残存的灵息犹若恩惠,屋外灵蝶争先飞舞,琉璃苍兰无声息绽开,附近的生灵也纷纷赶来,一个又一个争抢夺食。
很久,灵息散去,四周才恢复平静。
而就在这一片寂静中,门外忽然出现几息响动。命长苏发觉看去,便一眼看到了弯起剑柄无声息往里窥探的白冰剑。
他眉宇皱起,冷淡道:“不准出现在他面前。”
却话出,素来磁性低沉的声音莫名染了难以形容的喑哑,命长苏一顿,不再开口。
白冰剑看起来极为委屈,剑体敲了敲门框,无声反抗,落下了满地的白晶。
命长苏作势起身,白冰剑一惊,被几次“残忍”对待后自然不敢再试探,立即将所有的委屈收回,弯曲的剑身直立,转瞬就没了影子。
“……”
看着它的影子远去,命长苏才垂落眼眸。
因为婴丹转好,榻上静睡的人眉目疏朗,睫若鸦羽,脸色恢复了以往的血色。
在初时,青年其实几欲清醒,但都被强行按下了神识,如今婴丹开始疗伤,元神也随之陷进了封闭的沉睡,这才彻底消去了清醒的知觉。
盯着人许久,命长苏慢慢抬手。
却尚未触及,想起莫清岚刻意的躲避,抬起的手肘轻顿,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此刻屋外风起,天边暗沉,察觉晚风卷来微冷的气息,他起身关窗。
而刚走一步,感觉到腕间出现的牵制,命长苏神色微怔,立即看过去,变看到昏睡之人的额间冒出了一道小小的白团。
白团闪了闪,牵制着命长苏手腕的灵力松开,转而探向他眉心的紫府——那是修士婴丹储存的位置。
命长苏一顿,几息困惑,垂声道:“你吞的真元还有许多。”
听到他的话,白团的光芒变得有些暗淡,好像失落。
元婴之后,婴丹便是修士的元神。它的模样与莫清岚如出一撤,更具有幼态,并没有自我意识,只懂得凭借本能喜欢或是抵抗,如今正抱着自己的手臂蜷缩,可怜巴巴地低着脑袋,往主人体内没去。
空气中响起一道微不可听的叹息。
一股微冰微冷的气息出现,原本回去半截的小白团动作一停,立马看了过来。
冰体的婴丹浮现在空中,扭头看向自己的主人——却还未及反应,便被小白团抱了一个满怀。
原本归于平静的气息又生涟漪。
命长苏喉结轻滚,眼睫颤动。
白团蹭了蹭出现婴丹的脸颊,显然极为喜爱,而冰体的婴丹亦未拒绝。
年长又心存爱慕的天性让命长苏的婴丹对白团极为纵容,眨眼间便将它拥进了怀中,嘴唇极为自然地触在了白团的额间,仿佛问语。
——“怎么了?”
空气中响起一道微哑的轻咳。
他意在提醒,可惜婴丹们却并不理会,眨眼的功夫便耳鬓厮磨,难言亲近。
早已经是合婴过的存在,结束仅在半刻钟内,残余的旖旎还未消去,主人们脸皮薄,总喜欢似是而非的掩饰,婴丹却凭借直觉行事,不被约束时根本毫无顾忌。
一个元神正在沉睡,一个想要克制,却徒然无功,结果便是如今的模样。
命长苏眼眸微热,喉咙发干,避眸不再多看,转身离开了屋子。
这次他的离开没有人再阻止。
屋子中静悄悄一片。
所幸、也可幸,不谙世事的婴丹早已餍足,如今只是单纯喜欢这道气息,并没有继续合婴的意思,连拖带拽将冰体婴丹拽进自己地盘后就缩在它怀中安静了下来。
气氛又归沉寂。
若有若无的羁绊虽然痒人,但并未更深,可以忍受。
日月轮息,时间弹指一瞬。直到第七日的正午,一直沉睡的元神终于有了复苏的迹象,婴丹不再具有自主的意识,沉淀下来,冰体婴丹便被排斥离开,仿佛落寞,无声息的回到了主人体内。
—
殉祟峰的结界,终于开了。
第一个发现这个事情的自然是从回来就在殉祟峰下的沈向晚。
他的四肢被冻得僵硬,脑袋靠在结界上浅眠,在结界消失的一瞬间便一脑袋栽到了地上,当即清醒,睁大眼睛,立即往山上跑去。
除了他之外,还有的,就是正在梦乡大睡的李春肖。
上一秒在温软的被窝,下一秒就站在琉璃宫的门口。他一双老眼含泪睁开,打了个哆嗦,裹紧衣服往里面走去,“圣尊大人,你唤人的方式……”
李春肖念念叨叨,声音却从高到低,直到站到命长苏跟前,早已经连气音都没了,哪儿敢抱怨,探首道:“尊上。清岚,如今怎么样了?”
红衣圣尊脸上没有情绪,淡淡扫了他一眼,示意上前。
李春肖拍了拍自个儿的脸醒神,目光从命长苏脸上一扫而过,却一怔,心中不由起疑。
圣尊的脸色,并不好。
或许是天色太暗,总有几分莫名的苍白。
错觉吧,圣尊怎会?李春肖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而低头看清莫清岚的面色,他更是愣神。
他原本想的是一解燃眉之急,此后再慢慢调理,清岚虽然能恢复一些,但依旧会体弱一段时间,但现在这幅面色红润、毫无异常的模样,完全像婴丹未受损!
谁家姑娘这么……
李春肖心犯嘀咕,上手查探。
青年人气息平稳,毫无异样,只是婴丹的裂痕犹在,这是已伤根骨的象征,不可逆转。
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这么能耐?
能反哺至此,七日才结束,也是元婴修士吗?
没有危急的症状,人就开始晃晃悠悠地胡想。
而探着探着,又察觉异常,李春肖面色剧变:“灵力……不见了?”
元婴正常、体内经脉正常,身体也无暗伤,怎么会没有灵力流转。
却他并未发觉的,这句话出,身旁的圣尊眼皮动了动。
“怎么会没有灵力?这……”
命长苏道:“合婴会沾染上对方的气息,此事不能让他察觉。”
这句话落,李春肖就反应了过来,微松了口气,“原是圣尊大人封的。此事不难,过段时间气息便消失了。”
命长苏声音平淡的‘恩’了一声,“等他醒来,你想个理由与他解释。”
李春肖连连点头:“尊上放心。”
沉默了一会儿,命长苏道:“对他说你一直守在这里。”
李春肖一顿,“那您呢?”
命长苏并未过多解释,只淡淡道:“他不会想让自己的师尊知晓这些事情,谨记即可。”
名动大陆的泠光圣尊,自出世以来便说一不二,李春肖纵然想不明白,但也不敢多问其他,继续点头。
命长苏起身,走了两步,又转眸看来,目光看向将欲醒来的青年,嘴唇轻阖。
李春肖察觉异样,忍不住小声道:“尊上若是不舍,想必清岚也不会在意……”
却话音未落,红衣之人就转身离去,不再逗留。
……
殉祟峰陡,沈向晚修为低下,一路走得磕磕绊绊,直到半个时辰后才到了琉璃宫前。
他气喘吁吁,并未发觉有任何结界阻拦,便大步踏入,步伐急促,直到看到在屋内夜明珠下隐约的人影,脚步才倏然停下,眼睛一眨不眨。
琉璃宫内,玉榻之上,一身白衣犹若胧月的人神姿有几分倦淡。
他倚在榻边,素来清冷的眉目因初醒而显出不曾在这一世出现过的温润与沉静。
沈向晚眼眸微湿,此刻莫名由心而生的却是退意。
雷劫、重伤调养,他只凭气运,任何事情都帮不了师兄,又伤他至深,何谈补偿?
他怔在了原处,久久不敢上前。却白衣之人视线垂落,不经意看来,轻轻一顿。
李春肖的声音还在耳边,喋喋不休:“这次渡劫凶险万分,如果不是宗中恰好有一味调养的圣药,如今你醒不醒得来还是问题!你师尊将你救回来的时候,师叔真的是被吓到了,你这孩子……”
莫清岚眼眸轻动,待到李春肖说完,低低应了一声,才开口道:“夜深霜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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