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在静心堂, 蔚迟于飞脸色有些不安,俊逸的脸庞隐在面具之后,薄唇微抿。
姜行渊倒是姿态轻松,此刻靠在主椅上, 把玩着手中的玉球, 淡淡道, “王子殿下的面具,可有什么来由, 不能随意摘下?”
李弩为他解释道:“回堂主,南疆国王室子弟, 自幼被教导为神明之仆, 除非遇到侍奉终身的神主,不可摘下面具为旁人窥之。”
姜行渊“哦?”了一声, 似笑非笑道,“如今所谓神明都变成神话故事了,那要是寻不到神主, 这面具,就要一直戴着了, 一辈子都不见人?”
蔚迟于飞看向姜行渊, 双手握紧,道:“是。”
“有趣。”姜行渊轻笑。
就在此时, 行伶归来,他推门进来后感觉到蔚迟于飞极为热切的视线, 顿时倍感压力,与姜行渊行礼, 而后摇首。
把玩玉球的手一顿,姜行渊淡淡道:“看来王子殿下的期望要成空了。”
蔚迟于飞怔了怔, 眼中的光亮刹那消失,轻轻抿唇,无声息地坐回了原处。
姜行渊早有预料,没有情绪又嘲讽的勾了勾唇,走上前,手指碰上摆在面前那一根又一根,名为‘系相思’剔透光洁的红线,淡淡安慰道,“我师兄性子薄冷,不喜旁人侍奉,蔚迟殿下看开一些,稍后宗中便会招设接风宴,宗中弟子,皆会感激南疆国带来的这些……绕指红线的厚礼。”
蔚迟于飞未再开口。
他意志消沉,姜行渊也没有兴趣再多说,将东西松开便准备离去,却刚转身,一道人影在视线中出现,他脸色顿时一变,立刻上前,毫无知觉脸上露出笑色唤道:“师兄?”
气氛安静几秒,蔚迟于飞顿时抬首,看向出现之人。
依旧如昨日初见,来者面容清冷,容貌犹若天赐清疏淡雅,仿佛九天之上的仙灵入世。蔚迟于飞面红耳赤,连说话的方法都忘了般,心跳鼓动,好半会儿都没说出一个字。
姜行渊道:“师兄不是拒绝……”
莫清岚只看向尉迟于飞,开口道,“弱水此物,你从何而来。”
蔚迟于飞压住自己的舌根才冷静下来,赶忙上前,低头垂目道:“见过、圣君大人。”
“弱水、弱水是……一个梦中人给我的。”
姜行渊皱眉,“梦中人?”
蔚迟于飞用大陆语言磕绊,觉得自己嘴笨无法说清,恐莫清岚不喜,转头看去。
他身旁的南疆国人见他示意,立即上前,与莫清岚、姜行渊行礼。
“回二位,弱水乃是王子殿下一年前在梦中所得。”话罢,他们拿出一张画卷徐徐展开。
画卷上一白衣之人执青伞立于桃花林间,却没有五官。
莫清岚皱眉看着,姜行渊问道,“师兄,这弱水,可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昆仑弱水,其含剧毒,乃是天下妖物的克星。”命长苏启唇。
南疆国人点头道:“是如此,弱水对妖物的外壳、防御极有作用,也是靠着它,我们南疆国才能横绝妖路,与外相通。”
姜行渊眉宇微动,目光扫过命长苏,神色略有几些冷薄。
命长苏并未察觉,或许说并不在意,只淡淡道:“那你们知不知晓,殉祟峰祟世,乃是妖圣钟岱安舍弃身躯为牢所化,弱水与祟世之牢,是为天克,足以让祟世出现破口?”
这句话落,不单南疆国人面色顿时变化,显然并未想到,蔚迟于飞也脸上发白,立刻摇首:“我等、并无恶意!”
“此事确需细查。”莫清岚开口,“弱水不可留存于你们手中,还望谅解,先交九凌宗管辖。”
蔚迟于飞赶忙点头,很快从自己袖中取出了一雨滴般大小的水珠,走到莫清岚面前,手指握汗地递过去,小声道:“麻烦圣君,我等听命行事。”
倒是配合。莫清岚一顿,目光扫过尉迟于飞遮面华贵的面具,将东西收好,颔首道:“此物九凌宗不会独占,会请我师尊设下禁制,此后交还。如果有机会,我也会为各位引见师尊。”
南疆国人皆一愣,顿时脸上露出喜色,蔚迟于飞却未言语,只近距离盯着莫清岚,耳根发红。仙人身上的气息,好闻。
命长苏在不远处看着,面色倏然冷下,眸中一片阴沉之意。
目光划过莫清岚清俊的眉眼,尉迟于飞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系相思’上。
也就在此时,莫清岚转身准备离开。
蔚迟于飞一顿,赶忙去拿系相思想要说什么,却还未近身,便被一个少年轻易所阻。
从他手上将‘系相思’抽走,命长苏垂首看了一眼,没有情绪地抬眸。
对方的眼中深若无波,一种本能的心悸忽然自心间蹿起,尉迟于飞下意识后退。
……
他们之后,气氛陷入短暂的沉寂。
姜行渊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走上前到蔚迟于飞身旁,淡淡开口,“此事要查清需费些时间,蔚迟大人便先在宗中歇下吧。”
蔚迟于飞回过神来,喉结滚了滚,没有拒绝,行礼后带着仆从、国人便离开了。
他们走后,姜行渊手中握着玉球,开口:“你见过他与师兄相处了。”
“是。”行伶道。
姜行渊没有情绪看去。行伶上前,低声道,“大师兄对那位兰淆公子,颇为纵容。”
“江湖无名、来历不知,”姜行渊手中的玉球被握得咯吱作响,声音毫无起伏,“师兄如今道途波折,正是心境不稳的时候,这种人却趁机近身,图谋不轨,倒不如这个尉迟于飞来得干净。”
行伶不觉怔然,看向姜行渊,心中轻叹。
自从大师兄避世不出,他们产生不愉之后,堂主几次让他去探查师兄此前在人间的经历、身边之人,倒不像是此前那般与大师兄暗自较劲、总要争个高下的模样了,透着些莫名古怪的关切和掌控欲。
也不知究竟是何等心态。
……
殉祟峰,知晴院。
回来之后莫清岚没有逗留。
命长苏昨夜归来,他本就准备今天去看望,而又遇到弱水之事,倒是恰好,便转身去了琉璃宫。
琉璃宫依旧,孤冷安静,仿佛不存人息。路过右殿,想到其中的沈向晚,莫清岚轻轻抬眉,但终未逗留。
却刚到左殿,尚未站定,便看到一抹红衣匆匆出现。莫清岚拧眉,“师尊?”
正往门中走的人身影一滞,好半会儿,转首看来。
莫清岚目光划过他已经如常的脸色,心中了然这次他体内的瘴毒已被压下,便不再多问,只道,“师尊这是出去了一趟?”
想到方才要拉着他传授养鱼之法、占据神识的洪玄,命长苏额间轻跳,深吸了一口气道:“是。”
莫清岚也并未多问,只行礼道:“徒儿有要事求见。”
发觉有人归来,灵蝶被惊飞,而又分辨出来人的气息,很快又飞了回来,栖息在桌几之畔,仿佛在等待什么久久逗留。
莫清岚发觉,只笑道:“师尊这里的蝶灵,比我那里的要恋人。”
命长苏看去,也想起什么。
自从那次合婴雨露之后,灵蝶就变得颇为热切,每次都会凑上来,显然是还想再吞尝一些雨露的残灵。
不觉眼皮有些发热,命长苏喉结滚动,垂下眼眸,伸手将蝶灵挥去。
莫清岚从袖中将弱水取出,把南疆国王子梦中之事如实告之,“此物对于祟世非比寻常,我想请师尊在上面下一道禁制。”
命长苏伸手在弱水上指尖一拨,极为复杂的禁制纹路浮空出现,而后便一道又一道,钻进了弱水之中。“这道禁制的作用是若它靠近祟世,你我皆可以感知。”
莫清岚沉心感受,很快察觉到冥冥中那股联系,眉宇微动,睁开眼睛。
“多谢师尊。”
命长苏看向他,轻舒了口气,开口道,“弱水出自昆仑,昆仑山在蓬莱山侧,属于尧家管辖,弱水附近本该设有结界,能将它神不知鬼不觉取出来,看来动手之人修为不低。”
莫清岚眼中也划过几分沉意。
命长苏看着他,开口道:“我听闻繁鸢自杀时,曾留下一道死字梵文。”
莫清岚愣了愣,点头。
“只是一介妇人,在荻画未承佛圣之名前没有任何灵力,却极为擅长操控怨气,偏巧还被祟王盯上,酿出了不少祸端,致死都怨恨不解。”命长苏语气缓慢。
莫清岚问,“师尊是觉得,繁鸢的背后,还有旁人在布局?此次弱水之事亦是?”
命长苏摇首,“不一定是布局,也有可能是乘乱作祟。”
莫清岚眉宇轻动,并无头绪,眸中生出不解。
于他而言,繁鸢让殷蒋制造可以操控人之心魂的东西,这是造成他前世一切悲剧的开始,如今诸家事了、临海道祸乱已镇,此后大事便是日月山开,山中会生出一道秘境,产出大量的宝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古怪之处。
命长苏喉结上下滚动,低声开口,“我未曾与你说过我此前的事,你可想听?”
莫清岚静然道:“师尊但说无妨。”
命长苏声音微哑,“繁鸢之恨在我。”
“恨?”
“当年我初入人间,最先去的,便是临海道。繁鸢曾想对你下手,目的便是为了报复于我。”
“不光是他,诸家人因为我将你带走,也对我恨之入骨,所以……”
莫清岚却道:“错不在师尊。”
命长苏声音停下。
莫清岚道:“诸家于我,只是利用,师尊是救我于水火之中。而疫鬼其性恶劣,倘若不加以制止,后果难料,换做我也会如此抉择。”
命长苏笑了一声,起身踱步离开,声音很低道,“我历练百年,树敌数不胜数,当年设下万千石剑分身,也是怕旧怨复来,却千防万防,他们不敢对我动手,却将矛头转向了你。”
“弟子师承师尊的威名,本就该……”
“清岚,”命长苏转首看来,轻声道:“你虽然不怕,可我却忧心你再受到伤害。”
此话落,空气中顿时陷入短暂的沉寂。
与那一双碧青的眼眸对视,莫清岚怔然,嘴唇轻动,垂然移开视线。
命长苏早有预料他的躲避,却心中一瞬,依旧泛起了密密麻麻,犹如丝针细微的疼意。
“如今弱水之事,我会联系尧家前来处理,若有进展会与你知会,不必担忧。”
莫清岚点了点头。想到什么,他道:“师尊可记得南疆国之人,他们来了九凌宗,想见师尊一面。”
“旧人罢了,不必再见。”命长苏思及,想到刚才的尉迟于飞,似是不经意提道,“不过我记得他们南疆国有个王子……当年我见他的时候,他满身泥泞在地上打滚,想来如今,也是个……粗鄙之人。”
莫清岚随着命长苏的话语,脑袋中想到蔚迟于飞那副打扮精致,就算带着面具,依旧能看出脸部五官立体的样子,难以将之与粗鄙挂钩,不觉眉心轻皱,愣神道,“师尊可是认错了人?”
命长苏视线倏然一顿,看过去,“你觉得他、尚可?”
莫清岚却笑,莫名好笑道:“弟子未曾看到蔚迟殿下的样貌。”
比起他,尉迟于飞年轻,又坦诚,南疆国人祖辈容貌优异,颇具异域之风,清岚从未见过。
但异域之人的样貌,素来惹人喜爱。
一股浓郁涩然的感觉忽然从心间荡开,命长苏压下翻涌的心绪,唇角绷直。
发觉他不欲多谈南疆国之事,莫清岚不明所以,但也不再多问,转而又道,“师尊不在的那几天,我让一个小弟子在右殿协理镇守祟世,不知师尊可曾见过?”
命长苏闻言,却脸上得神色变得极为冷淡,启唇道,“他?”
莫清岚道,“姓沈。”
“是吗?”命长苏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我当是闯入山上的毛贼,就将他丢去了无涯峰。”
无涯峰是为冬体峰的辅峰之一,在九凌宗六峰之中,山体最高、路途最陡,常年冷绝苦寒,乃是九凌宗犯人的反省之处,此前审判的花慕晴便在其中忏悔。
莫清岚抬首,眼中划过一丝难以窥得的迷惘。
第42章
莫清岚此刻终于明白了, 沈向晚身在殉祟峰,却不曾下山来找过他的原因。
他本以为他是在与师尊培养情愫,而实际是情愫未生,人还被丢去了冰天雪地搓磨。有些走神, 莫清岚不觉想道:这与书中截然不同, 为何会发展成这副田地?
命长苏看着他神思游散, 道:“我听说南疆国带了一个宝物过来,名叫系相思, 你可用过?”
莫清岚脸色一愣,垂眸道, “未曾。”
“我曾听过那红线系相思可以辨出人间之缘, 若是使用者心有所属,红线便会化为牵引, 与对方成结,若是不曾有喜爱之人,它还可以指引使用者, 寻到天命情缘所在。”
话到此处,袖中红线自指尖环绕, 隐隐发出明光, 命长苏看着人,“……但若使用者没有结缘之意, 红线亦可以转化为赐福之物,用于赠送亲友、长辈, 或者是其他亲近之人。”
说完,将缠着红线的手伸出, 却也就在此时,莫清岚忽然起身, 与命长苏行礼道:“师尊。”
“弟子想起来,知晴院还有一些急事需要处置。师尊若是对那红线感兴趣,弟子让洪玄给师尊送些过来。”
命长苏的指尖一蜷,伸出的手止在原处。
莫清岚面色没有异常,避退之意极为明显,与命长苏道,“弟子失礼,先行告退。”
莫清岚离开之后,红衣人原本挺直的后背弯曲,屋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知晴院中,洪玄依旧在忙碌整理院子里的大物小物,见莫清岚回来,他手上的动作停下,看向某个房间,而后上前,“主人。”
莫清岚看去,“何事?”
洪玄犹豫道:“方才我想教兰公子一些养鱼之法,但不知为何,似乎惹了兰公子不喜。”
莫清岚挑眉。“养鱼之法?”
洪玄应“是”。
原本他以为少年只是对养鱼不感兴趣,所以面色看起来焦急烦躁,却待他回到房间后,已经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出门,而且现在主人都回来了,也依旧没有动静。
按照以前兰淆黏人的样子,这是从未有过的。
细想方才并未发生什么事情,洪玄思来想去觉得是自己的问题,皱眉道,“要不我去寻小公子赔个不是?”
“他不是那般小气的人,”莫清岚道,“我去看看,你不用太担心。”
洪玄点头。
兰淆住在知晴院的客房,如今正大门紧闭,其中没有任何声响。莫清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手扣门,低声道:“可在?”
却无人回应。
眉宇轻轻皱起,正待推门,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打开,推门的手落空。
看清出现之人的模样,莫清岚凝起眉心。“……怎么了?”
命长苏没有说话。
而他未言,少年皮囊却喜悲皆流露于表,那一双素来张扬、漂亮的明眸此刻像盖上了一层蔼,眼尾发红,即便什么都不说,都能叫人看出他的情绪低沉。
莫清岚伸手触上他的额头,“又觉得身体不适?”
指尖下的温度正常,莫清岚心中微疑,但此前兰淆病重,他并不轻视,将手抽回,准备去请李春肖。却指尖方才离开对方的肌肤,一抹滚烫便覆盖上来,将他的手全然包拢。
手指好像被灼伤般微蜷,莫清岚当即看去。
“仙君。”低润沙哑的声音响起。
命长苏的手并未用力,只引着人,一寸一寸,将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就像被驯服的宠兽,寻求不安的慰藉。
反应过来他举止的意义,莫清岚静然道,“我们之前谈过的。”
空气中一片缄默,话有辞意,握着他手的人却愈发用力,低头掩去了所有的神色。
莫清岚轻舒,声音平静道,“我与你并不合适。”
“何谓合适。”命长苏的声音嘶哑。
莫清岚与他解释道,“你年少单纯,还不曾经历太多事情,对仰慕者心生依恋极为正常,但只要过去这段时间……”
“仙君用了多久?”
莫清岚的声音一停。
命长苏抬首,与他道,“像仙君这般可以看开感情之事,从濡慕、暗生情愫,直到最后放弃。”
莫清岚一时未言。
从重生到现在,他一直在逃避自己对命长苏曾经的感情,却不论如何逃避,那些过往也切切实实存在过。
年幼到少年,一直在师尊的纵容与庇护下长大,感情变质的开端在悠长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那段无法按耐心中情愫,但凡靠近便指尖颤抖,刻意依赖、与旁人抢欢的记忆比起之后的克制与沉默,也显得微不足道、极为短暂。
可是要说多久。
前世沦为了旁人操控的武器后,更为痛苦的事情便浸满了他的心神。
那些爱慕、思念,也渐渐变成了不敢面对命长苏的恐惧。
所有的爱意止于雷劫之下。
但对于温存与旖旎的期待,却好像很久前便不见了。
莫清岚眼眸垂下,淡笑,“其实很快。”
命长苏身体倏然僵直。
指尖从他的手掌慢慢抽离,莫清岚心中划过丝缕怅然,而发觉之后,对自己心中出现的这股不舍感到好笑。
“若是难以控制,”他语气平淡道:“你可以下山去散散心。”
他话落便转身准备离开,而就在此时,一股力道忽然自手腕出现,他并未防备,身体猛然被牵动,人便被拉入屋中,手臂抵在了门框上。
丝缕的红线从命长苏指尖出现,霸道的、毫无章法往他的手腕、指缝缠去。
莫清岚眉宇顿时沉下,就要发力,却一抹冷意滴在了他的颈侧,潮湿地、毫无预兆地从他肌肤上划过。
莫清岚怔然,却也就在这晃神的功夫,那根红线已经将他的指尖缠紧,结成了一颗又一颗死结。
相思结成,浓烈难以掩盖的爱慕之心昭然若是。
“是我高估自己。”命长苏的喉咙沙哑,终难忍耐,他畏惧旁人的介入,又恐他对这一副皮囊的感情也淡去,“我控制不了……”
莫清岚面色顿变,立即将手抽回,“胡闹!”
低头看到指尖成结的红线,他眉心皱起,立即驱使灵力前去解开,而在他的灵力触碰上那道相思结的瞬间,一股异样的感觉忽然从婴丹荡开。
想要驱动系相思,必须使用元神。
命长苏系在莫清岚身上的相思结,掺杂了元神之力。
曾经亲密无间相合的元神在此刻刹那有了勾连,那些沉睡之中感受过却被遗忘的欢愉、依恋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横冲直撞的感觉让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的人顿时失去了操控一切的力气,身体一晃。
命长苏立即将人接入了怀中。
短暂的麻痹消失,莫清岚神色莫变,又操控灵力前去接触,准备找到这种感觉产生的根源,却这次未曾触到,身边之人沙哑的声音便在耳畔倏然响起,“别碰!”
莫清岚的动作一瞬停顿。
不知过了多久,那蠢蠢欲动的心悸感才慢慢消去。命长苏喉结滚动,此刻亦理智回拢,察觉方才做了什么,难言难堪地阖上眼眸,抵在怀中人的肩畔。
察觉他的力道消去,莫清岚才皱眉道,“兰淆?”
许久,呼吸起伏中,空气中才很低的响起一道回答。
莫清岚一怔,后知后觉可笑。
——他被一个少年强行种下了相思结?
凝起眉心,声音恢复如常,他沉道:“起来。”
回复他的却是身前人伸手将他抱得更紧。
莫清岚道:“方才你做都做了,现在却埋着头不敢多说?”
命长苏无言。
莫清岚眉头皱起,“兰淆,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我不能纵容,我对你无意,如果给你想望,你只会……”
“仙君未与我试过,怎知无意?”
莫清岚一顿,“什么?”
命长苏握上他的手腕,“仙君若不喜欢我,便将我当成备选,只要除我之外没有别人——”
莫清岚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脸色沉下,终于无法忍受将人推开,凝眉低呵道:“满口胡言。”
视线相对,气氛极为沉默。
莫清岚皱了皱眉,沉声道,“你从哪里拿到的‘系相思’?”
命长苏低道:“尉迟于飞手里。”
系相思并非霸道之物,没有任何攻击之意,但如今却莫名其妙,手上的结扣犹如春毒,但凡触之便会生出极为异样的感觉,莫清岚从未见过。
他自然不知是与契合之人合婴的后遗症,便以为是那根‘系相思’本身出了问题。
他眉心沉沉,并未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也没有在前世的记忆中搜寻到这种情况,心中思索,“得去找蔚迟于飞。”
“仙君要去找那个王子?”
莫清岚神色冷淡。
命长苏迟缓道:“让他,看我们的相思结?”
想起什么,莫清岚脸上顿时泛青。
系相思成结之前,红线会从使用者攀附到被使用者身上,而被当成使用目标的人,如果不愿意,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制止。
但他们二人却成结了。
身为圣君,元婴修士,怎会阻止不了一个少年的行为?
伸手碰上颈边还未消去的湿润感,莫清岚几息被气笑,无法辨明眼前人如此浓烈的情绪从何而来,不过是被拒绝何必——而就在此时,洪玄颇为担忧,也探头看来,恰看到他们二人对峙,气氛有些莫名的古怪。
“主人?你们这是……”
莫清岚此刻心中烦乱,不欲再待下去,发觉他的到来便抬脚往外走。
洪玄看了看兰淆,又看向莫清岚,默默跟上去,极为稀罕,稀奇问道:“主人是与兰公子吵架了?”
莫清岚脚步一停。
自再世以来素来无波的情绪,竟被激出了几分难以抑下的气色,他转首看来,眼中沉然,“我从未见过这么胆大又不悔改的人,反倒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洪玄一愣。
看着眼前难得模样鲜活的青年,他安静了几秒,心叹兰淆的厉害之处,哑然失笑,“兰公子知道主人对他的喜爱和纵容,自然会……”
却说着,莫清岚眉心皱起,神色莫名。
看着莫清岚脸上的神色,洪玄声音停下,莫名一个念头就在脑海中出现,难道主人未曾察觉自己对兰淆不同于寻常之人的态度?
此前之事姑且不说,光说少年这份赤裸裸的爱慕之心,如此明显,路人皆知,但纵然如此,他依旧没有将兰淆驱离殉祟峰,甚至容他整日相伴,即使人招惹了自己生气,也像这般气却无奈,束手无策。
换作旁人,怎么可能。
洪玄摸不清莫清岚的想法,便试探道:“主人不喜欢兰公子?”
莫清岚道:“他对我极为依赖,几次说过家中无人看顾,想来族中对他冷淡,若我对他毫无纵容,他一人于世形单影只,这并非喜爱。”
并非喜爱又是什么?
洪玄沉默听着,心中哑然。
气氛安静片刻,莫清岚收回视线,启唇道:“你去临道峰拿来我的收徒令。”
洪玄一愣,狐疑道:“收徒令?”
莫清岚抬起眼皮,道,“非亲非故,如此纵容,确实容易使人多想。”
洪玄唇角轻抽。
爱慕之心怎会轻易转变?
而不待他出声提醒,莫清岚便已经大步离去,显然气意还未消去,步伐绝然。
看着他的背影,洪玄眉头皱起又放平,好半会儿,才喃喃道:“……这到底是做什么了。”
……
第43章
九凌宗掌职之人的收徒令被存放在临海道的磐真阁中, 要想取来,势必会引起多方的注意,故而洪玄取走玄令后的第二日,整个九凌宗都传开了莫清岚欲收徒之事, 即便是少有人息, 冷得像个冰山一般的冬体峰。
一夜过去, 夜晚的时间有多久,命长苏就等了多久。
直到第二日晌午, 一片秋色中才出现他一直期盼见到、熟悉的人影。
命长苏看到人,立即上前。
莫清岚进门, 平静看了他一眼, “我昨天给南疆国之人送弱水时,见了尉迟于飞。他告诉我南疆国还有一物, 叫做‘恨思剪’,能将系相思剪断,三日后送来。”
命长苏皱眉。莫清岚看着他的模样, 冷淡道,“若是不用恨思剪也可以, 你下山、或者是我去游历, 六十天后再……”
命长苏立即道,“听你的。”
莫清岚收回视线, 坐到主位上,淡淡道:“我这次来, 是准备给你一个东西。”
命长苏顿道,“何物?”
莫清岚伸手, 一只玄色银勾的弟子令便出现在他掌心。
命长苏低头看去,而后眉心皱起, 脸上的神色忽然古怪,几息才道:“仙君,准备收我当你的弟子?”
莫清岚颔首。
“我昨日细想过,许是平日里我对你过于纵容,所以你才会胡思乱想,错将仰赖当成情爱,”说到此处,莫清岚话语稍顿,“师徒有界,如父如兄,倒适合你我。你族中之人既然与尧家有关,此番收你入门,你若愿意,我便去尧家一趟,拿份授徒书。”
伸手碰上那枚弟子令,命长苏沉默了几秒,垂声道,“也好。”
莫清岚看去,“也好是什么意思?”
命长苏拿起那枚沉甸甸的玉令,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他,“如此一来,我是你的弟子,”说到这个字眼,莫名有些古怪,命长苏轻咳一声,“此后尉迟于飞、沈向晚,甚至是姜行渊,他们都不如你我关系亲密。”
他咬了‘亲密’二字,莫清岚微微凝眉。“又如何?”
“他们敢接近仙君,我便仗着是仙君弟子之名,黏着仙君,不让他们靠近。”
命长苏语气平缓,说的话却依旧是冥顽不化,“仙君已经知晓我的心思,但即便如此,还能想到收徒之事,想必也可以接受。”
莫清岚一愣,皱眉,“接受什么?”
命长苏不再多言,莫清岚却莫名明白了他的意思——接受即使是他的弟子,也对他心生爱慕和冒犯之意的举动。
不觉气笑,他道:“我是让你这样理解的吗?”
气氛顿时陷入沉默。
片刻之后,命长苏靠近,垂首看着人,将弟子令放到一旁,半跪在莫清岚面前,语气平静又认真道:“昨日是我冒犯,请仙君责罚。但我所言并非胡闹。你在我面前,想要我没有非分之想,犹如登天。不论何等身份,是弟子、是友人,更甚,是师者,于我而言…都一样。”
莫清岚眉宇皱起,移开视线,将弟子令收回,却手指刚碰上玄令,另一只温度炽热的手掌便覆了上来。
命长苏手指顺着莫清岚的指缝擦过,落在弟子令上,然后一点一点的将之抽出。
命长苏道:“仙君要收,怎可反悔?”
“我收你,收了你之后,让你用堂堂九凌宗掌职之人的弟子令拈酸泼醋吗。”莫清岚的声音绷直。
命长苏安静了许久,喉结滚动,没有答话。
有些事情,直到经历以后,才发现根本无从克制,直至如今的境地。
莫清岚的视线从他脸上划落,最后落在他手中的弟子令上,眉心拧起。
命长苏看着他神色的变化,低声道,“仙君是不是在想,现在该拿我怎么办?”
莫清岚一愣,声音冷道:“能怎么办?从最开始我就与你说过,你我之间萍水相逢,若不合适,你就自己下山去。”
伸手将他手中的弟子令取回,莫清岚准备离开,命长苏的手却从扶椅,到他微冷的衣袖,挡住了去路。
发觉他这次真的动怒,看着人,命长苏喉结微滚,伸手佯碰他唇角绷直的弧度,低声哄道:“别气。这次是我错了,以后一定不会……”
却在此刻,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巨响。
原本的指尖已经与他的脸颊极近,莫清岚身体微动,尚未触碰的指尖便舒尔碰上一层柔软,两人齐齐一愣。
命长苏指尖一蜷,莫清岚则立即转首,嘴唇轻抿。
片刻,他凝声道,“起来。”
命长苏这才回过神,指尖摩挲方才触上几些柔软的地方,起身,让开位置。
在外面,圆溜溜地,坐着一个‘貂’。
却说是‘貂’也不算,隐约能看清是个穿着貂皮大衣的人,此刻正找不到东南西北,急忙冒汗地将貂衣扯开了一道裂口,这才露出一张汗津津、清秀的小脸。
看清人是谁,莫清岚轻轻抬眉:“沈师弟?”
来的人正是沈向晚。去了冬体峰一遭,他肉眼可见地被捂白了一圈,手中正握着个传送符。
看到莫清岚,沈向晚的眼睛顿时亮起,立刻道,“师兄!”
命长苏落在他手中的传送符上,眉心皱起,却道:“任何传送到殉祟峰的传送阵皆不会生效,你是怎么进来的?”
沈向晚看向兰淆,顿时脸上的笑容消失,心中暗骂命长苏。去了冬体峰这一遭,对于那个便宜师尊,他再没有半分尊敬,满心都是怨念。
这么长的时间,他错过与师兄相处,全都让这个姓兰的捡了便宜!
他心里满腹怨气,说话也毫不客气,“在外面不能用,那在里面可以用,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通?”
命长苏又道:“殉祟峰有结界,你又是如何进的结界?”
这句话落,沈向晚顿时不说话了,小心地看向莫清岚。
莫清岚自然知晓,在殉祟峰结界中一直有个缺漏之处,也是靠那个地方,沈向晚最初才进的殉祟峰遇上了师尊。
但现在显然不是追究这种小事的时候,他眉首轻动,只道:“沈师弟来此处,可有何事?”
莫清岚不追究,沈向晚顿时松了口气。
“回师兄。我听说师兄要收徒,”说着,觉得自己这般似乎有些冒犯,他赶忙又找其他理由,心中急转,忽然想到什么道,“还有,我听闻南疆国的‘系相思’分外神奇,各峰弟子都在用,便给师兄取了一些过来,师兄可要试试?”
他面色带笑,很快从袖中取出了一把‘系相思’。
莫清岚眉宇微动,却笑,淡淡道,“我不需要,沈师弟倒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寻到命定之人。”
在前世便是这样,他们三人共试,沈向晚却与师尊的‘系相思’成了结。
属实未想到,即便在这一世,弯弯绕绕,这个场面依旧需要他在场,莫清岚顿了顿,有些好笑,但也不甚在意。
沈向晚闻言却凝眉,毫不相信地嫌弃道。“……命定之人。”
简直是在放屁。
上辈子这东西稀里糊涂便将他和命长苏系在了一块,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便宜师尊就将红线一剑斩之,却还是迟了一步,众目睽睽下,从此他就和命长苏绑在了一块儿,还连带着师兄的名誉也因此受损。
前世被系统误导,他为了中伤师兄确实借用那道关系干了不少破事,但实际上他和命长苏的确是清白非常,即便当年收徒之由,沈向晚直到如今也都没搞明白。
“命定之人道听途说,倒不如祈福来得实在。”沈向晚口中念念叨叨,说都说到这里了,便准备用一个试试,很快将绳结系在了自己的大拇指上,双手合十,想给师兄系一个祈福结。
而也就在此时,洪玄下山回来,身后正跟着一早就递来拜帖要上山议事的姜行渊与尉迟于飞。
还未站定,几人遥望,便看到沈向晚的祈福结晃晃悠悠延伸出来,朝着莫清岚蔓延过去。
莫清岚顿了顿,并不知晓沈向晚系了什么结,以为红线是要往他身后琉璃宫去,便让开位置。
却一动,红线跟着他动。
他眉心一皱,面色狐疑,而下一秒,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
只见那红线刚刚近身,一道浮躁的灵力便倏然从莫清岚的指尖荡出。
就像被冒犯,被人结成了一串红结的红线莫名霸道出现,眨眼之间,便毫不客气,满是戾气地将沈向晚那只靠近过来的赐福结碾成了粉碎。
第44章
事发忽然。
那浮动在白衣人身侧, 以全然尾盘之态出现的红线姿态强硬,巡视般游荡后才回到他的指尖。但纵然短暂,在场的所有人还是看到了那根‘系相思’的两端,一端在莫清岚的身上, 而另一端, 则是他身后的少年。
命长苏怔了怔, 显然也并未想到,下意识看向莫清岚。
而一转首, 他便看到了一张面色清冷、没有任何情绪的脸。
“兰淆!”沈向晚认了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当即眼睛都绿了, 目眦尽裂:“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对师兄做了什么?!”
命长苏嘴唇轻动。“这……”
却话未说完, 沈向晚已然忍无可忍,带着满腹的怒火动了手。
一道冰剑倏然从他手中出现, 铮鸣之后骤然离手向他攻来,命长苏神色顿变,而就在此时身旁的人却足踏抬手, 指尖一动,旋即伴随‘铮’的一声, 气势汹汹的剑体便被打偏了方向, 深深插进了墙壁之中。
沈向晚一愣,脸上顿时变白, “师兄?!”
命长苏也立刻上前,将莫清岚的手腕握紧, 待看到白玉无瑕的手上没有任何损伤,才松了口气。“他伤不到我, 不必如此。”
莫清岚只将手抽回,面色冷淡道, “九凌宗内,不可兵刃相向。”
沈向晚死死咬牙,眼睛通红。
师兄还护着他!
他们对峙之中,姜行渊与尉迟于飞也走了过来。
莫清岚与兰淆有这种‘关系’,在场之人谁都没想到。
尉迟于飞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莫清岚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命长苏不咸不淡看来的视线,不觉握紧了在袖子下捏着‘系相思’的手,莫名心虚,立刻将东西往里塞去。
——他原本也是想来给莫清岚奉赐福结以表忠心的。
系相思需要以人的元神之力驱动,故而一但成结后其性像主,方才那枚‘系相思’的模样,霸道、凶悍,极具有占有欲,尉迟于飞一瞬间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此前这位……就对他满是敌意。
而他接受且理解,其他人却反应各异。
姜行渊的神色极为难看,却是冷静,似笑非笑,“兰公子倒是好本事,这才多久,竟能哄得师兄和你结相思结。”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他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喜和难以察觉的肃杀之气。
那道眼神近乎实质的刀锋,言语亦不具善意,命长苏却不在意,只是淡漠地扫了他一眼。
莫清岚开口道:“此事并非你们所见这般,只是误会。”
——只是误会?
什么样的误会能让轻易便可以挥断的系相思成结,还直到如今还保留着!
姜行渊心中不明气火莫名涌起,看向莫清岚,终无法忍耐道,“我说现在师兄何故对我如此冷淡,反而对一个来历不明的无名之辈几次三番维护,师兄与他是这种关系竟不明说,让师弟担心你被诓骗,几次三番特意筹谋。”
莫清岚道,“筹谋?”
在姜行渊身边的尉迟于飞立即反应过来姜行渊口中之意,顿时慌张,赶忙道:“堂主、既然仙人身边已经有中意之人……我并非必须要追随。”
却他急忙解释,却火上浇油,更为激怒了此时的姜行渊。
他倏然转首,声音阴郁非常:“中意之人?一个来历不明、没有及冠的无名之辈,他也配?!”
这句话出,刹那空气中陷入一番冷寂。
命长苏眉头一挑,垂首看来,看着凌葛九的这个首席弟子。
洪玄闻言,面色顿时沉下,上前作礼道:“姜堂主,兰淆公子虽然年轻,但天赋卓绝,聪明灵慧,与主人极为合拍,还请堂主慎言。”
姜行渊却笑,“他与清岚合拍?”
到底是谁与莫清岚结伴长大,谁才是他最亲的好友?
他的笑容越发冷淡,胸口起伏。
莫清岚与此前截然不同的避世、如今刻意隐瞒,甚至他明显察觉到那份的疏离,在此刻喷涌而出,终于有了明确的由起。
原来是有了更在意的存在,便物是人非。
原来如此!
被背叛的感觉笼罩,按捺不住的嫉火忽然□□,他手中的玉球终于承受不住那股几乎让青筋跳起的力道,倏然开裂。
看着他的反应,莫清岚皱眉,沉声开口,“行渊。”
“看来师兄也觉得我说错了。”
姜行渊的目光划过莫清岚,落在兰淆身上,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一字一顿道:“好……那算我失言。”
“我向这位兰公子,致歉。”
这句话落,姜行渊松手,精致镂空的玉球落在地上,碰上石子,刹时破碎。
他转身,没有半分停留,大步离开。
跟在他身后的尉迟于飞见状,觉得自己独自待在这里并不妥,也很快跟上去,与姜行渊一道走了。
洪玄怔然,眉头轻皱看向地上的东西。
这是此前主人送给他的。
他道,“主人,可需我去找堂主解释一下此事?”
目光落在地上的玉球上,莫清岚的声音静道,“越说,他便越控制不住情绪,自小就是这样,无妨,之后我会亲自去解释。”
从小看到大,洪玄亦了解姜行渊的脾性,思来也是,便颔首。
“如此意气用事。”命长苏淡淡道:“怎堪大任。”
莫清岚随声看过去,“不可非议他人。”
命长苏一顿,唇角不觉露出几分笑色,又立刻压下,阖唇,颔首,动作流畅。
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沈向晚胸口急剧起伏。
他自然知道师兄喜欢的是男子,但却从未想过,除去泠光之外,竟有人捷足先登,将他放在心尖不敢轻易触碰的师兄如此玷污。
脸色沉郁,沈向晚心情比起姜行渊好不到哪里去,但比起姜行渊,再世一次,他素来能忍,很快就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心底,上前脸上撑起几份勉强的笑容,“师兄。”
莫清岚一顿,看向他,随后视线却落在沈向晚手中的冰剑上。
在沈向晚手中的剑体透明,与命长苏的白冰剑极为相像。
沈向晚发觉他的注视,一愣,赶忙解释道:“这是我在冬体峰修炼所得,似乎是千年冰晶所化,威力不俗。”
气运之子,不论去哪里,都能得到几分机缘,果不其然。
莫清岚早有所料地笑了笑。
却在此时洪玄忽然发出一道诧异的声音,立刻上前,凝眉道,“这似乎是尊上白冰剑的蝉蜕体。”
沈向晚的手中剑顿时变得极其沉重,唇角牵强道:“……什么?”
——这都能和命长苏扯上关系?
沈向晚脑袋一片混乱,但在混乱中又忽然想到。
有这个兰淆,师兄这一世似乎对泠光没有产生其他感情……应该也还好?
莫清岚抬眉。洪玄看着冰剑若有所思,继续道:“白冰剑百年便会蜕体一次,以求剑体纯粹,自诞生以来,它一共蜕过三次,都被存放在琉璃宫,其中有一只在一百多年前就不见了,没想到竟是跑到了冬体峰。”
此剑在前世并未出现过,莫清岚此刻听闻,心中竟也不觉奇怪,只觉得姻缘玄妙,淡笑道,“沈师弟果然与我师尊缘分颇深。”
“何为颇深?”命长苏却开口。
三人看去,他面无表情道,“白冰剑只是泠光的佩剑,非他本人,更何况已经蜕去的蝉壳,与他更没有任何关系。”说着,他的视线移动,落在沈向晚手中的剑上。
却一眼,‘咔嚓’一声,冰碎的声音忽然响起。
随着他的话落,眨眼的功夫,那至宝冰剑就变成了一团碎冰,在沈向晚目眦尽裂的目光下从指缝,窸窸窣窣掉在了地上。
看着空落落的剑柄,沈向晚愣了半秒,脸上顿时扭曲,近乎直觉看向命长苏,“你对它做了什么?!”
命长苏没有表情道:“和我有什么关系,许是你拿的这个东西,本就不耐用。”
沈向晚:“你!”
两人看起来就要起争执。
莫清岚眉首抽动,被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出现的矛盾闹到有几分烦闷。眉宇郁郁间沈向晚余光发觉,顿时住了口。
沈向晚不再敢争吵,小声道歉,而命长苏却此刻有几分心不在焉,目光落在地上那一片碎晶上,眼眸微转,看向冬体峰的位置。
沈向晚的身份特殊,莫清岚将他放在琉璃宫行不通,思虑之后便将人安置在了辅峰中离知晴院有些距离的院阁中。
书中的一切与现实已经差的越来越远,有心亦无力,莫清岚不再关注,便干脆凭他们自己去发展。
晚夜降临,洪玄看时间差不多,便准备好李春肖遣人送来的药浴,与莫清岚道,“主人,李长老说主人在药浴中凝神修行,有助于婴丹恢复。”
莫清岚倒未拒绝,抬脚便去了。
他刚走,身后的命长苏就要跟着,而洪玄却上前先将他拦着,塞来一枚玉瓶道,“兰公子,这是李长老叮嘱我交给你的。”
命长苏一顿,道:“给我?”
洪玄也奇怪,但思及此前他身体曾有顽疾不适,估摸与此前的顽疾有关,他也并未多问,只将东西递了过去,便自顾自忙去了。
命长苏若有所思,将玉瓶打开,其中便弹出了一道禁制。
李春肖人虽未来,但却设了一道留言。
很快那道笑眯眯的声音便响起道:“兰小公子,清岚的药浴只能外用,但婴丹想要吸收,还得靠别人引渡,你手里这个丹药叫做‘落夜散’,若人毫无防备,吃了之后可以沉睡四个时辰。药浴的药效吸收,还得辛苦兰公子操劳……不过不必担心,我算过时辰,这次只需要合一个时辰的婴,药效就能吸收,剩余的时间你的灵力气息足够消散,不会被发现。”
“一日一用,共需三次,每次泡一刻即可。”
最后一个字落,禁制碎裂。
命长苏也面色顿变,喉间霎时变干。
第45章
洪玄在他一旁收拾东西, 看人在原地怔住,便道:“怎么了,李长老莫非没有告知公子怎么食用?”
命长苏看向他,几息后, 才回过神, 声音复杂道, “告知了。”
那告知了,还在这里发什么呆?
洪玄顿时狐疑, 而就在他狐疑之中,回过神般, 命长苏长舒了口气, 将玉瓶收好,转身离去。
他去的方向自然是莫清岚沐浴之处。
洪玄发觉, 眉头轻跳,立刻上前提醒道:“兰公子,欲速则不达, 感情之事需要循序渐进。非礼勿视啊!”
……
知晴院的浴堂设在后院,以灵石所铸, 占地宽广。莫清岚的喜好素来文雅, 故而仅是沐浴之地,也有极为清秀的屏风所挡, 四周为白石玉柱,但凡启动, 便白雾弥漫,美不胜收。
命长苏到的时候, 这里已经被设下了结界,其中水声轻流, 显然人已经开始沐浴。
摩挲着手中的玉瓶,他开口道:“仙君,除了外用的药浴,方才李长老说,还有一记要配合使用的内服药,我带来了。”
片刻,一道微哑的声音淡淡响道:“放在外面,我去取。”
隔着水雾,莫清岚的声音带着几些模糊的潮湿。
浴中出水的声音响起,经过重重屏风,穿着素白里衣的人很快出现。
看向空荡荡的地面、桌台,莫清岚轻轻抬眉,四看道,“兰淆?”
却无人回应。
他眉头皱起,准备往回走去,而一转身,便撞上了一道人影。
手中的药从满溢的碗中撒出一些,顺着端着碗之人的指缝流下,莫清岚皱眉,伸手去接药,命长苏却很快将手肘抬起,“烫。”
莫清岚一顿,不觉好笑,“你觉得灵体会怕烫?”
两个人对视,最终还是在对方的注视下臣服,命长苏轻轻抿唇,将药递了过去,低声道:“若是感觉晕困,便唤我,我在外面等着。”
莫清岚没有说话,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莫名,端着药往里面走去。
结界很快恢复如常。
命长苏靠在门口,看着天边明月,等着时间慢慢过去。
洪玄收拾好东西过来发觉,也好笑道:“兰公子,主人沐浴完便回去了,何苦在这儿等着,着什么急。”
而不等命长苏回复,就在此时,天边忽然乍明,一道高昂的鹤聆响起,察觉异样,命长苏抬眸,便看到玄月之下,三只白鹤共舞,遥遥向殉祟峰飞来。
洪玄也发觉,抬首怔道:“这是,尧家的三足鹤?尧家来人,是要寻圣尊吗?”
说着,看向天边不断逼近的白鹤,命长苏皱眉,不觉心道:在这种时候?
浴堂中的水声淅沥,雾气氤氲中,莫清岚已将衣物穿戴整洁出来。
因为泡过药浴,靠近便有依稀的药香,墨发披肩之人随意将头发挽起,视线从天边的白鹤上划过,他看向洪玄,“去峰下接人。”
洪玄立即道:“是。”
等人走后,命长苏一顿,“那药……”
莫清岚这才看向他,并未听清,淡淡道:“什么?”
命长苏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无妨。”
三足鹤为具有神兽三足金乌血脉的飞兽,日行千里,脚程极快。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尧家人便到了。
来者是一个身姿俊美,含笑翩然的蓝衣青年,他手臂挎着独属于尧家仙裔腾空漂浮的‘羽带’,与莫清岚、洪玄二人行礼,“尧家尧真许,尧家第四代子弟。见过九凌圣君、见过洪道人。”
洪玄连忙回礼,“尧仙君折煞洪某。”
尧真许却微微一笑,尧家家规森严,追求道法自然,极为在意‘长寿’、‘出尘’,故而对冥龟这等天生地灵的妖类极为礼待,有次尊崇之态并不奇怪。
他目光落在莫清岚身上,语气平和,“此番应仙圣之命,前来觐见圣尊,劳烦圣君大人引荐。”
莫清岚自然不会拒绝。天边乌云踏缓缓落下化为步辇,洪玄将三足鹤牵去喂养,他们二人便直奔琉璃宫去。
琉璃宫大门敞开,红衣圣尊早已经在主堂等着,尧真许上前行礼,带着那一成不变的笑容,“深夜唠扰,打扰圣尊静养。”
却这句话落,命长苏面无表情,只不咸不淡地看了过来。
莫清岚提醒,“师尊?”
命长苏这才开口:“坐。”
尧真许纵然年轻,但举止大气,倒不推诿,很快坐到了命长苏的对面。莫清岚准备离开,却刚动,命长苏便道:“清岚。”
他一顿,回首看去。
命长苏眉首紧拧,“来我这儿。”
许是有要事相商,莫清岚并未拒绝,很快上前,坐到了命长苏的身边。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落座的一瞬他便觉得身下的坐垫温软,似乎并非寻常所用的蒲苇。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莫清岚眉首顿了顿,伸手去沏茶。
却刚伸手,另一个玄袖便将茶壶先行拿走,命长苏道,“你坐着。”
莫清岚:“……”
尧真许微笑,满脸不解,当然不敢让堂堂圣尊为他沏茶,伸手接过,自给自足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
命长苏淡淡道:“尧真许?”
尧真许道:“见过圣尊,”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玉简,手指微动便将之打开,很快荧光自玉简夺出,一幕又一幕犹若瀑布的灵幕便出现在眼前,其中映现出数不甚数的人影,“这是近五年出入过的昆仑山修士、凡人,五年前我族前去查探过,当时弱水还在山上,并未被带走。”
“其中来往者,遵照圣尊吩咐筛查,有三个祖辈为神裔之后。”
灵幕浮动,命长苏却心不在焉,余光注视着莫清岚,淡淡道:“哪几个?”
尧真许指尖晃动,很快有其他的灵幕退后,那三张人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几人去昆仑山的目的呢?”
“采药、捕兽,还有隐居。”
命长苏与尧真许声音你来我往,莫清岚静静听着,却随着时间过去,莫名眼睑发沉,眉心轻拧。
神裔?……这些事情,与神裔有关?
“除此之外,仙圣大人还行了一卦,说半年之内,人间……”
“……”
尧真许的声音不急不慢,却说着,发觉命长苏不回应,他皱眉,“圣尊大人可有听……”
而也就在此时,忽然察觉身边的一道身影轻晃,但未及反应,原本端坐的红袍人便抬臂掠过。一直心不在焉的人终于平稳的将人接入了怀中,不觉轻舒了口气。
声音一停,尧真许开口道:“这……?”
“行了。”命长苏没有情绪抬首,“别装了。”
说话的人脸上的神色轻滞。
随后轻笑出声,尧真许面带笑容道:“不愧是圣尊大人,这都瞒不过你。”
话落之后,原本俊气的青年面容很快变幻,眨眼间变成了看起来年岁不过十三的稚童。
因铸造祟世而元神大伤,为减缓元神之伤,素来以孩童的模样面世。
尧家哪有什么真许,素来只有仙圣尧许一人而已。
露出真面目,尧许姿态松散,转头看来,笑道:“清岚这是怎么了?”
命长苏轻舒了口气,寻到合适的位置将莫清岚放在自己的肩畔,抬起眼眸,“无妨,你深夜造访必有急事,有话便说。”
尧许好笑:“清岚已经长大,何必将他拥着,不如……”
“别废话。”命长苏面无表情。
尧许一顿,脸上露出狐疑,但惦记着正事也并未多说,挥手将玉简收回,“接到你消息之后,我便在尧家行了一卦,卦中预警不足半年,天下便有异乱发生。此等乱世之卦,根据尧家素年的记载,竟与三百年前日月山出的卦如出一撤。”
“你不久前回过日月山,其中可有异样?”
命长苏平静道,“日月山将出。”
尧许眉宇立即皱起,“果然。”
“这才安分了几年,它又要出世了。”
这句话落,尧许看向莫清岚。
他指尖微引,原本沉睡在莫清岚体内的阴火便慢慢浮现,无声燃烧的火苗仿佛无害,轻轻闪动。
尧许叹道:“阴火体如今尚且纯净,未经乱世,还未曾吞噬祟鬼,这些孩子们还没有完全成熟起来,便又要面对这些……”
话至此,想到什么,他松手道:“我听闻不久前,清岚因为临海道之事,强行渡了雷劫。如今恢复的可好?”
命长苏将怀中人的肩膀握紧,道:“只要不再强行突破境界,便暂时无虞。”
尧许一顿,眉宇皱起。“可他注定……”
“无妨,”命长苏却将他的话打断,抬眸道,“即便日月山再出世,也有我护着他。”
尧许眼眸轻动,不再多说。
命长苏道:“日月山出世一事不可避免,但有关天道,你我二人不可泄露天机,只能静观其变,却如今有一事我极为在意,需要你去查探。”
尧许颔首微笑:“你说。”
命长苏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尧许接来,目光扫过是一人的诞辰,有些意外,便伸手掐算,但在几息后,他便凝眉,“好怪的命格。”
“此人原本气运平凡,却在甲子年忽然逆天改命,现在的气运、灵运,皆为上乘,隐约还得天道庇护,这是……”
“改命之术。”命长苏道。
尧许眉心皱起,沉然看来。“天下所修的术法,皆为我所创的五行与归元之术,这种逆天改命的法子,并非凡等,不在五行之中。”
“不只有这一道,”命长苏指尖一道灵力出现,转眼间于空气中幻化,变成了此前经历一幕又一幕的溯回之景,“还有诸家此前所用的噬灵术、临海道繁鸢所用的逆行梵语。”
天下修士所用的道术,皆是利用天道自然之力而行,但凡有逆行、改命、夺他人天运的术法,皆为‘逆术’,按常理来说,绝无可能生效。
若是跳脱五行的术法,那便不是现在凡人所修的东西。
不是凡人的,那只有……
尧许眉宇紧皱,倏然看向命长苏。“神族?”
“神族已灭。”命长苏道。
尧许看去,“不是神族,那只有那些残存的神裔。”
命长苏道,“此番人间诸家、临海道之事,若非发现得早,遇上日月山出世,必会酿成大祸。如今又有弱水一事,恐怕这背后有人想要利用‘祟鬼’,甚至清岚……于人间作乱,对祟世不轨。”
“那些神裔虽说有神之‘裔族’的名号,但神死力消,他们现在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在人间苟延残喘罢了,还想干什么?”
尧许无法想到如今修真百道有哪些与神裔有关,眉头紧皱。
命长苏垂眸看向莫清岚,伸手将他微乱的发丝拢在手心,道:“我给你的那张命格的主人,名为‘沈向晚’,现在就在副峰。除去命格之外,他与我冥冥中不知为何总有牵连,你将他带回去,命格若解不了,先将他与我的牵连斩断。”
尧许一愣:“牵连?这牵连可有关于情缘天命,这……”
命长苏倏然抬眸,沉声道,“我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看他面色沉郁果决,尧许想到改命之术的存在,心中微疑,便不再多言,颔首道:“好。”
这句话落,气氛陷入沉寂。
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夜色沉沉,已到夙夜。命长苏眼眸微动,起身,动作极其轻柔、几乎怜爱地将莫清岚抱起,“我有些要事,你先自便。”
看着他的举动,尧许从方才所谈之事回过神,脸上顿生古怪,唇角微勾道,“真是奇了。”
“我从未见过你这等模样,这还是我印象里那个不将任何东西放在眼里的长苏吗?”
命长苏却多余眼神都没有看过去,面容冷薄,将莫清岚抱紧,足踏之后,红衣影消,眨眼便消失不见。
第46章
琉璃宫中, 左殿寝宫深处,清秋落雨,水珠顺着微黄的叶脉流淌而下。
屋内,榻上。
命长苏将怀中人放好, 伸手碰上他的衣领, 指尖轻动, 犹豫片刻,还是将他的外衣褪了去。
不久前才沐浴过的人, 身上有股极为清淡的药香。
命长苏莫名觉得无从下手,嘴唇抿直。
琉璃苍兰的蝶灵悄无声息飞来, 落在塌边, 默默等着。
命长苏看过去,指尖一动, 无数的红纱就忽然出现,几息间将到处散漫飞舞的蝶灵都驱逐了出去,而后一重又一重, 将大门、窗口全部堵死,四周的空间也变得不见光亮、安静到可以听觉在胸膛之下那愈发变快的心跳。
命长苏垂下眼, 几息后终于俯身, 伸手碰上莫清岚的脸颊。
漆黑不见的空间中,指尖的触碰便愈发明显。
他从身下之人的脸颊、触到眉宇, 擦过鼻息的温热,最后将触未触, 停留在唇边。
而也就在此时,静睡之人眉心轻皱, 将脸转向了另一旁。
本就因为药物而陷入睡眠的人自然睡得并不安稳。
微热的指尖一瞬擦过几些柔软,命长苏的身体刹时一顿。
浮香涌动, 那片素色的白衣在一片黑暗中晃过,露出纤长的脖颈,温热的气息洒在手臂,两个人的距离眨眼间近在咫尺,仿佛入怀。
许久,空气中响起一声轻叹,命长苏收手将莫清岚落在他手背上的墨发握入手中,顺着发尾弯曲的弧度,渐渐抬起,碰上人的颈后。
莫清岚耳廓微动,察觉到什么不适,眉心微凝。
衣物摩挲,命长苏唤道:“清岚。”
莫清岚喉结轻滚,将欲清醒的知觉与昏沉的药效不断拉扯。
命长苏垂眸望着,弯唇笑了笑。
冰体的婴丹渐渐从紫府出现,慢慢靠近,沉睡在莫清岚体内的婴丹察觉熟悉的气息,刹时清醒,一股喜悦的情绪骤然出现,立刻浸出气息勾连。
但想要触碰,却被红色的灵力轻轻阻了回去。
“这次你只要那些药性,不需要真元,无需合婴。”命长苏低声解释道。
李春肖误将他当成元婴之下的修士,以为只有通过合婴才能潜移默化辅助清岚消化药性,而对于可以操控婴丹的存在而言,无需如此,只要引渡即可。
婴丹勾连的气息若有若无,似乎听懂,冷静下来,无声息褪去。
命长苏阖起眼眸,莫清岚体内游荡的药效被捕捉,被温养,慢慢向莫清岚的婴丹中渡去。
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共鸣与颤栗伴随着丹体进入体内的感觉接近明显,好似勾引。并非此前与元神割离毫无知觉的感受,莫清岚察觉异样,手骤然收紧。
命长苏有所察觉,眉宇轻动,极力降低自己存在的气息,减少对怀中人的影响,但纵然如此,随着婴丹的接近,纯粹欲望的天性依旧让两个人的气息逐渐变化。
抵在榻上的手洇出几些留痕的温湿。
相触的肌肤渗出汗意,命长苏碧眸暗沉,感觉到莫清岚气息变得急促,无声安抚,伸手与他的双手交握。
手指掌握的瞬间,莫清岚的双眸霎时一颤,陷入梦中,本能的欲望不断侵蚀着素来冷薄的神识,想要靠近,却不论如何都被阻止的感觉出现,他的情绪出现几分难言的羞郁与恼火。
发觉到他情绪的不愉,命长苏一怔。
莫清岚嘴唇殷红,眼睫轻颤,握着在自己掌心的手不觉用力。
短促的声音响起,带着颤然又很快消弭。封闭的空间中清淡的药香渐渐变得浓郁,鼻息的汗珠随着起伏的胸口滴落,极力忍耐。
本就曾经合婴数日,被遗忘的冲击感在沉睡后复来,反而更为强烈的敏.感。
被引诱又被拒绝,此刻的莫清岚感知并不痛快。
命长苏嘴唇碰上怀中人因为难受而紧皱湿润的眉心,声音沙哑,低低哄道:“你现在意识不清,待此后……”
等此后坦诚以对,师尊再纵你欢愉。可好?
……
时间慢慢过去。
红绸渐渐在窗扉悬挂松落。
天边月明,浓夜正深。
榻上,红衣与墨发纠缠,命长苏将莫清岚放在自己的怀中,无声息垂首嗅着他发间的气息,指骨缠绵。
比起此前的纵欲,这次渡引药性虽然不难,却消耗了他巨大的心神。
莫清岚靠在命长苏的怀中,身体的温度滚热,气息却渐渐平稳。
在他的体内,如白玉一般的婴丹贪食的吞噬着渡来的灵药,光辉渐明,愈发精粹。
灵蝶错过红绸的空隙,悄无声息飞来,停靠在莫清岚的肩上,被发觉驱散。
命长苏看向莫清岚毫无知觉依旧紧握着自己的手,唇角轻勾,将要抽离婴丹,却在他的婴丹将离的一瞬间,原本安静蛰伏的白玉婴丹察觉那股屏障消失,忽然靠近,极为生气、犹如惩罚般咬了上来。
命长苏的神思骤然僵滞。
真元随着被咬的地方开始流窜,他立刻将婴丹收回,但还是迟了一步,白玉婴丹仍旧吞噬了一大口真元。
脸上的神色不清。
良久,命长苏才缓过神来,神色几息变化,最终唇畔划过几些清苦莫名的无奈。
将怀中人的衣服理好,又守了一会儿,他才松手,转身离去。
而他并未发觉,因为最后一次白玉婴丹忽然的侵袭,他的手毫无防备而倏然用力,在如今依旧沉睡之人的指尖留下一道极为明显的红痕。
走到院外,命长苏取出袖中的落夜散。而也就在此时,一道剑啸忽然逼近,命长苏立刻偏首避过,便见白冰剑插入他身侧的地面。
他眉首轻动,运转灵力压下面色的异常,抬首看去,就看到在不远处蓝衣人将手拍干净,笑了一声,黑着脸道:“命长苏,你这冰剑,简直是,物像其主!”
此刻的尧许看起来可谓是狼狈不堪。
比起一出场乘鹤落地犹若谪仙的模样,如今他衣服上满身窟窿,那象征身份的羽带也变得破破烂烂,浮都浮不起来,就像破布蔫巴地挂在他肩上。
命长苏的视线一顿,从他身上划过,声音冷淡,“若非你心有不轨,它也不会对你动手。”
尧许一顿,脸上的笑色诡谲,“我只是来找你,这便算是心有不轨?”
“我担心徒侄,前来问询,便要遭此——”他将羽带扯起,“飞来横祸?”
命长苏将‘落夜散’收好,没有情绪道,“你安分待着,便无事发生。”
命长苏此人,果不其然,依旧如此前一般,蛮不讲理,没有半分长进。
转腕间换了一套新的衣物,尧许往屋中看去,脸上的笑色莫名。
命长苏眉首轻皱,待看到尧许足边的阵法,立刻发觉异常,却已经迟了半步,眼前的人影眨眼间消失不见,已经出现在了屋内。
“论实力我不如咱们圣尊,但论这天下道术,谁都挡不住鄙人的脚步。”尧许微笑。
命长苏越掩盖,他便越好奇。
特意以冰剑相阻,究竟是要做什么?
看着到处悬挂的红绸,心觉怔疑,尧许笑色渐敛,就看到了在榻上沉睡的莫清岚。
他一身洁白的里衣,身上披着命长苏的外袍,气息平稳。
在榻上隐约有持温的阵法生效,尧许不觉心道:“倒是将清岚看护得紧,灵体怎会着凉。”
他不明地‘呵’笑一声,摇了摇头,伸手往莫清岚身上探去。
却并未触及,白冰剑晃过,尧许立刻向后避去,轻轻挑眉。
“长苏啊,我越发觉得,你是对清岚做了什么,如此遮掩,意欲何为?”
命长苏从外面走近,声音没有情绪,“出去,会扰他入眠。”
尧许道:“唔。”
命长苏脸上黑了几分,按耐不住想要动手,尧许抬首,指尖捏着一缕灵线,微笑道,“这么怕被发现?”
灵线上的灵力眨眼渡去。
不过须臾,往莫清岚体内探查的灵力便回馈而来,却下一秒,尧许的脸色急剧变化,一直挂在唇角雷打不动的笑容僵滞,立即看向命长苏。
他还欲再探一次。
而此时的白冰剑寒气四溢,命长苏面色彻底沉下,声音冷道:“出去。”
尧许神色莫名,这次未再逗留,立即往外走去。
等走到外面,他转首看来,皱眉道,“清岚的婴丹现在为何有你的气息?”
命长苏将剑收起,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天下能让另一个修士体内出现旁人气息的方法只有一种,尧许纵然不愿意相信,但也不得不信。“你与清岚?”
“我并未……”企图解释,命长苏却一瞬皱眉,即使没有合婴,他的气息和真元现在也进了清岚的体内,解释倒显苍白。沉默了片刻,他道:“这是让他婴丹恢复的唯一办法。”
尧许一瞬间脸上的神色极为怪异,连素来的笑容也忘到了一边。
“可你是他的师尊!”
“师尊又如何?”命长苏神色如常。
尧许眯着眼,慢声道:“不只是因为修复婴丹吧。命长苏,你不会对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有了其他想法?”
命长苏没有任何隐瞒之意。
他抬起眼眸,声音淡淡,“是。”
尧许安静几秒,忽然笑了一声,荒谬道,“莫要开这等玩笑,即使不算在日月山的年岁,你也大清岚近三百岁,若是算上日月山那段时间,你都能当他祖宗了,长苏。”
而他越说,命长苏的脸色便越淡。
直到最后,没有任何情绪,“一个越来越返老还童者,如此在意旁人的年岁。”
他的语气满是反讽之意,尧许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看向命长苏,很久,想到方才在清岚睡着之后,眼前人那皆然不同的反应、那如今叫人想起来都头皮发麻的怜惜与珍视,终于彻头彻尾明觉。
命长苏没有在开玩笑。
堂堂四圣之首的泠光圣尊。
——竟对他亲自养大的弟子,生出了爱慕之心!
……
第47章
这个消息对于尧许来说尤为震撼。他盯着命长苏, 许久才从那种荒谬感中回过神,踱步四走,沉声道:“命长苏,你疯了?!”
而他神色急剧变化, 将一切心思坦明的人却面色自若。
命长苏本就不欲隐瞒半分, 对尧许的阻挡只是因为怕他惊扰沉睡的清岚, 冷淡道,“这与你无关。”
尧许此前并不觉得, 这世上还有比日月山即将出世更震惊的事情,但现在这种事情还真的发生了, 相当明了, 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
这人间没有比他更了解命长苏的人。
他在命长苏于人间出世时就与他相识,亦知道他并非人间子。
这样一个人, 曾经心若顽石,只有祟鬼与人间安宁。清岚是他唯一的羁绊,但此前的命长苏只是将他当成弟子, 甚至刻意教他独立,闭关疏离, 没有其他任何的心思, 只因为他注定会与万千陨落的存在一样,只待人间安稳, 便要回到日月山去,从此将人间所有的羁绊割舍殆尽。
不说初遇的少年圣尊, 单就说十九年前仙门大会时的命长苏,那一副寡淡至极、不生任何□□的模样, 也与现在截然不同。
“真是……荒唐!”尧许凝眉看来,“清岚可知此事?”
命长苏却一顿。
尧许眯起眼睛, 语气不明道:“你与他做合婴这种亲近的事情,难道他不知晓?”
“这并非我的初衷。”命长苏声音沉道:“我说过,这是让他婴丹康复的唯一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要与你吗?以清岚的条件,难道还难寻一个与他情投意合之人?”
却话落,命长苏的表情变得极为阴沉,冷然道:“除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行。”
尧许声音停顿。
看着命长苏如今的模样,他终于明白眼前的圣尊是彻彻底底栽了进去,不明长叹。
这算是……什么事。
……
沉夜过去,黎明将来。
莫清岚醒来的时候,已经到翌日晨时。
睁开眼眸,神思怔然,他立刻起身,却发觉自己身处于右殿的寝宫之中。
眉头轻轻拧起,夜晚的旖念消失无踪,却残存的知觉让他的身体极为不适,无法辨明来由。
莫清岚起身,将欲出门,就迎面遇上了刚才上山的李春肖。看到人,李春肖立即上前,“快快回去,师叔帮你看看昨日药效吸收的如何?”
莫清岚怔道:“药效?”
李春肖道:“昨日我不是让洪玄给你准备了药浴?”
莫清岚后知后觉回想起来,眉首蹙起,他记得自己沐浴之后与师尊面见尧家之人,再之后就全无记忆,直到现在。
李春肖端看他的神色,想起圣尊的提点,小心道:“昨天那药中有几剂催眠的药材,我忘了提前与洪玄说,可有耽误你什么事情?”
莫清岚:“……”
所以,他是在议事过程中睡着了?
顿时想明前因后果,唇角抽动,莫清岚伸手揉动眉心。
事已至此,自无可奈何。
“……无妨。”他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春肖笑道。
仔细替莫清岚检查了身体,发觉他的婴丹情况虽然比起此前要精粹几分,但那道裂口依旧未有愈合,李春肖叹了口气,摇首:“效用不大,不过聊胜于无,果然婴丹不是那么好恢复的,你先将剩下几贴药用着,我再研究研究。”
莫清岚收手,静道:“多谢师叔。”
“不用谢我,要谢不如谢你那位小友……”
莫清岚顿道:“兰淆?”
李春肖发觉话漏,立刻笑了两声:“得谢他最近一直在为你做药膳,那对你的身体补益很有作用,我才能这么快找到治疗婴丹的路子。”
兰淆身体痊愈后,便开始替他做药膳与饭食,莫清岚眼眸微动,倒未反驳,只道:“师叔不必过于烦劳,婴丹之事是我咎由自取,即使治不好也无妨。”
李春肖佯怒道:“胡说。”
“小清岚,你是注定要飞升的阴火体,在那日月山神籍中都独有一份,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世人,也不能轻易放弃。”
传言日月山曾有万千神明,其中一个镇压炼狱,掌控阴火的神君,被尊为“阴火冥君”。这也是天机预言他是注定成神的圣体,从出世便饱受瞩目的原因。
但神明之事,终只是传说。
莫清岚一顿,笑了笑,并未反驳,也没有接应。
李春肖做完自己的事情,收拾好东西走了。
莫清岚轻轻吐息,将殿中一切归整如未曾来过的样子,才回辅峰去。
辅峰,起了个大早想给莫清岚做饭的沈向晚与尧许大眼瞪小眼。
尧许颇有兴趣地看着他,沈向晚却满是被人盯上毛骨悚然的感觉,切菜都切得极其不自在,终于忍不住臭着脸道:“你干什么?!”
‘呵呵’笑了两声,尧许道:“沈小友年岁几何,家住哪里,可有婚配啊?”
沈向晚:“……”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磨了磨菜刀,觉得莫名其妙,“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看你骨骼清奇,满头的气运丰厚,”尧许抬起眼皮,啧啧作叹,轻笑道:“非常适合修行我们尧家的功法。”
刚才从冬体峰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逃出来的沈向晚:“?”
闻到某种危险的气息,他立刻道:“我不适合,前辈抬爱了!厨房重地,您还是去外面待着吧。”
刀切在案板上的声音‘咔咔’作响,好像威胁,尧许摸了摸下巴,不觉好笑,也不强迫,慢条斯理的往外走去。
就在出门之际,却见一道白影留痕,白衣人姿态清隽、身如灵仙扶风归来。
莫清岚回来了。
看到人,尧许轻轻挑眉,面带笑容上前,“见过圣君。”
他并未使用本体,而是昨天前来时那副青年的模样,莫清岚自然未曾认出,回礼道:“昨夜失礼,还请尧大人见谅。”
失什么礼,分明是你那个师尊为老不尊。
尧许唇角抽搐,目光落在莫清岚身上。
凡人年少的模样总是极为短暂,他与命长苏相识较早,祟世大成后就回了蓬莱山,并不像凌葛九和命长苏那般看着莫清岚长大,但也见过眼前人少年意气,崭露锋芒的模样,更莫谈莫清岚未来注定飞升之事,还是他亲自下的预言,此情此景莫名唏嘘。
记忆中的少年如今已经长得出类拔萃,腰窄肩宽,举手投足自有清冷淡泊、难以接近的气场,分外引人注目,也怪不得命长苏那一片爱护的心荒谬的变了质。
“无……”却‘防’字未出,身后厨房就立马蹿出了人。沈向晚眼睛发亮,满是笑容,立刻道,“师兄!”
莫清岚顿了顿,道:“沈师弟?”
“我听玄叔说昨天师兄一夜都在琉璃宫与圣尊议事,一定累坏了,特意熬了补元粥,师兄可要尝尝?”沈向晚忙忙乱乱,赶忙从厨房里端出了水晶壶中的粥品,神色全然是希冀。
尧许看着,顿生兴趣,眉头挑起。
莫清岚低头看向那粥,轻轻皱眉:“多谢。不必劳烦。”
“不劳烦!我听闻师兄每日晨时都会饮粥,我便……”
莫清岚打断了他的话,“兰淆给我炖的是药膳。”
沈向晚一愣,端着手中的粥犹豫,咬了咬唇收回去,也不气馁,“好,那我下次在粥里给师兄加上补品。”
莫清岚道,“沈师弟在辅峰大可安心修行,若是没有旁事,可以不用来我这里。”
他话有推辞之意,沈向晚当然能听出。
可以前不接近就不接近了,如今兰淆对师兄如此心怀不轨,路人皆知。
若他不在,他又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怎么办?
沈向晚立刻蹙眉,脑袋中立马思量着其他接近师兄的法子。
但他心中嘀咕,面色却丝毫未显,端着粥不舍地看着莫清岚,显然粥没送出去,人也依旧不想走。
他们之间暗流涌动,这种一人想方设法接近、另一人反应淡薄,拒而远之的状态让尧许看得颇为好奇。
兰淆又是谁?
这沈姓之人对清岚是什么态度?
莫不是也喜欢清岚?
若是喜欢,难道这是长苏的情敌?
而很快,不等他的好奇持续多久,一道玄影便端着药膳走来。
目光从沈向晚身上划过,在他手中的东西略微逗留,命长苏皱眉,眼中划过沉意,神色冷淡。
看着走来之人如昨夜命长苏如出一撤的表情,尧许想到什么,笑容忽然滞在了脸上。
命长苏看向莫清岚,低道:“仙君,身体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莫清岚道,“没有大碍。”
命长苏道:“东西做好了,先回屋里。”
早已习惯每天早上这一顿周全的药膳,莫清岚并未拒绝。但很快想起什么,他看向尧许,又看命长苏,“这位是尧家第四代弟子尧真许,你与尧家人有旧,可认识他?”
命长苏手一顿,眼睑没有情绪抬起。
尧许看了他几秒,从那没有波澜的眼中莫名看出了几些沉甸甸的威胁,不觉荒谬地笑出声,疲累又惊骇道:“认识。自然认识。故人之子,呵呵呵呵……”
他的笑声颇为牵强,莫清岚心中生怪,但事关他人私事,也不再深问,看他一时不准备走,便将人请进了知晴院中。
院中洪玄一早就备好了茶。
莫清岚见兰淆一直端着药膳,便伸手去接。
却肌肤相触的瞬间,夜深厮磨、指骨在一片潮湿中纠缠的感觉毫无征兆出现,那种感觉强烈,连带着旖旎春夜的触觉忽然复来,仿佛被灼伤般莫清岚面色一变,立刻抽手。
命长苏一顿,道:“怎么了?”
第48章
莫清岚的神色几息青白, 看向兰淆。
命长苏怔了怔,旋即也意识到什么,移开视线,将药膳放在了桌上。
他们之间的气氛古怪, 尧许面带笑容, 倒是看得滋滋有味。
莫清岚平复下心境, 伸手将药膳取来,但未入口, 便想到什么抬首看向尧许,问道:“尧大人昨夜与我师尊论事, 不知结果如何?”
尧许这才想起那么一茬儿。他轻轻挑眉, “倒是没什么,有关神裔和天机, 现在你还不适宜……”却话未曾说完,洪玄就在外面扣门。
莫清岚唤他进来,洪玄就递来一封信, “主人,这是圣尊今早交给我的, 说是关于昨天与尧大人商谈的事情, 说主人看了也不必着急,如果有其他情况, 他会与主人知会。”
莫清岚一怔,伸手将信接来打开。
昨夜命长苏与尧许所谈之事便尽收眼底。
尧许凝眉看向命长苏。
而命长苏却毫无知觉, 替莫清岚换了一杯热茶,静静等着他看完, 似乎满心满念,只有眼前那一人。
他以前与夫人浓情蜜意的时候, 也没到这种状态?
尧许分外变扭,不适地移开了视线。
“神裔之族,在人间还有许多吗?”莫清岚道。
尧许回话,思索道:“不多,据人间古籍记载,当年多数的神裔都受到侍奉的神族召唤去了日月山,许是和传说中一样,与神一起陨灭了。”
莫清岚依旧没有头绪,便将信收好,未再多问。
尧许看着他,忽然生出几分兴趣,微笑问道:“不知圣君,与我这故人之子兰淆,如今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落,莫清岚与命长苏的动作皆一停。
半晌,莫清岚垂眸看向桌上的药膳,平静道:“好友。”
尧许笑道:“哦?只是好友。”
命长苏声音没有波澜道:“尧家的家规,便是在别人吃东西的时候,不停出声打扰吗?”
尧许笑了一声,“没大没小,我们二人的关系,你该叫我‘世叔’。”
“……”神姿淡漠的人没有任何情绪看来。
尧许:“不愿意叫?”
尧许:“你总在这里麻烦圣君也不好,不如这次便随我一道回去……”
“世、叔。”
命长苏盯着他,一字一顿开口。
尧许顿时笑了,连连点头,舒服道:“好,好,不错。”
命长苏年轻时初入人间,对人间诸事不甚了解,尧家最先将他收留时发觉他天赋禀异,连哄带骗,将人添入了尧家族谱为尧氏子弟。
虽然说时间过去这么久,那早年的族谱早已经不被使用,也没人敢冒领圣尊大人的亲族之名,但按照当年的排行,他还算是命长苏的兄长。
只可惜命长苏从来未叫过,这次倒是满足了他这个当长辈的心愿。
莫清岚看着这个场景,却不觉弯唇,无声笑了笑。
他垂眸,准备拿药膳食用,而抬手,忽然看到指尖上一抹极其突兀的红意,神色一顿。
尧许并未久留,逗够了命长苏,便乘鹤而去,顺带抓走了还在琢磨明日如何找莫清岚卖好、瞪大了眼珠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沈向晚。
命长苏将碗碟整理干净回来便看到莫清岚人影不见,便问洪玄道:“清岚人呢?”
又直呼主人大名!
洪玄皱起眉头,分外奇怪地看向他,“主人方才说有些要事,便下山了。”
“下山?”命长苏皱眉。
……
九凌宗,春医峰。
刚回来不久就泡在药材库里的李春肖听闻莫清岚到来,顿时诧异,赶忙迎了上去。待真的看到莫清岚,他极为意外道:“清岚?我不是刚才从殉祟峰回来,有什么事要你亲自过来?”
莫清岚听闻他的声音,转首看来。
他的眉宇有几分莫名的沉意,启唇道:“师叔。”
李春肖看着他的神色,忽然感觉有一丝不妙。
而也就在下一秒,如他预料,莫清岚道:“此前我雷劫之后婴丹受损,师叔说以灵药医治,不知是什么药?”
李春肖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绞尽脑汁,呵笑道:“……那药啊。”
憋了半天,憋不出个所以然,他只能道:“那灵药,集用了千百种药材,若非医者看不出什么,你怎会想到问这个?”
莫清岚道:“可有药方?”
李春肖道,“药方啊……我找找!”
他转头看向那片凌乱的桌几,心里乱,手上更乱。仓促间不知什么东西被拨到了地上,李春肖眼睛顿时瞪大,立刻要去拿,却莫清岚俯身,已经将册书捡了起来。
‘合婴典’。
目光从李春肖勾画的合婴的效用、方法上一扫而过,莫清岚视线凝落,握着册书的手指骨节泛白,没有情绪抬眸。
“那个什么,清岚……我这这都是胡乱画着玩的,你那个婴丹损伤、这个法子当然没有作用!”李春肖到他跟前,伸手要拿,但又不敢碰,满头大汗,“这不伦不类的东西,也不是我想用,这种东西哈哈哈。”
他欲盖弥彰,却更加明显。
将册书收入储物囊中,莫清岚脸色发白,转身便走。
李春肖见状急忙跟上,却修为不济,他拼死都追不上他的人影,直到到了殉祟峰底下,一脑袋撞上了结界。
看着其中灰蒙蒙的一切,李春肖喃喃道:“坏了……这下坏了!”
知晴院中。
洪玄将院子打扫了一次,看兰淆站在他旁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困惑不解。
“兰小公子,你有何事?”
命长苏轻咳了一声,道:“今夜仙君还会泡药浴吗?”
洪玄道:“那自然,李长老给了三副药,要连泡三日才行。”
命长苏道:“我来准备吧。”
洪玄:“……”
面色古朴的人极为怪异看向眼前的人。
“兰淆公子,”他素来不会调侃人,但此番终是忍不住,“以你对主人的心思,可是想对主人做些什么?”
命长苏:“我修为不及他,能做什么?”
洪玄道:“修为不及又怎样,这天下有的是法子可以对别人做不轨之事,主人对你不设防备,若是你……”
他说到此处,莫清岚回来了。
白衣人听觉,脚步霎时顿止,视线直直看向在洪玄身边的兰淆。
他的面色不同于以往具有攻击性的审视,命长苏一怔,不明所以,“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莫清岚从身边擦身而过。
命长苏皱眉,立即追过去,但到了寝宫之中却是一道结界横生,将他完全阻在了外面。
“仙君?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摈去外界的所有声音,莫清岚额间的元神印唤出,沉下心神。
婴丹没有知觉,闭眸盘踞毫无意识的修行。
一股又一股真元从元神体游走,许久,终于察觉异样,莫清岚在其中捕捉到一丝近乎消弭殆尽、不属于他的真元。
红色的真元被抽离,又很快消散。
莫清岚最终确认,睁开双眸,眼眸划过一丝难言难堪的沉色。
命长苏道:“是谁惹得你不开心了?我去……”
紧闭的大门打开,一身白衣的人没有表情。
莫清岚极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
或许是因为前世之事,他此前对一切的反应都很平淡,不在意来去、不在意得失,所以也不会因此生出波澜的情绪,但在此时命长苏却从中窥探出几分沉沉压抑的郁火。
他凝起眉心,正欲开口,手腕就被攥紧,人被拽进了寝宫,身后的房门轰然关合。
空气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命长苏一动,就被一只手扼住了肩膀。
莫清岚冷然启唇:“昨天夜里,你在哪儿?”
命长苏未及反应,李春肖委托了洪玄将他带上来,急促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清岚啊!你不能怪兰小公子,你当时的情况紧急,若不是这个小公子不停给你渡送真元,你婴丹上的裂缝怎能愈合?现在就算是修行都成问题!”
莫清岚的手青筋绷起,命长苏也猛地反应过来,声音发紧。“你……知道了?”
“谁允你的。”莫清岚的声音嘶哑。
“不怪他!”李春肖道:“当时是我的主意!是我的主意!”
“这是唯一的办法,当时我走投无路,只能出此下策!清岚,你莫怪他,他给你强渡真元,损耗元气的程度你也见过。要怪便怪我……”
莫清岚的唇上苍白。
握在命长苏肩上的力道松动,却在他双手松开的一瞬间,命长苏立刻上前,将人的手腕紧握,声音沙哑,“是我趁人之危……你罚我可好?”
莫清岚盯着他,启唇道:“此事错不在你,是我得利,你亦因此受损。”
命长苏道:“真元我没有损耗多少,此前体弱只是正好赶上了体内顽疾病发,我无法忍受别人碰你,所以才——”
气氛无声沉寂。
许久,莫清岚别开视线,“我自己待一会儿,你出去吧。”
“不是你的错。”命长苏涩声道,“是我贪欲。”
无人回应。
命长苏解释苍白,莫清岚不欲答复,只能听话离开,“我就在外面等着。”
房门关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屋中又归一片寂静。
莫清岚眉宇轻动,良久,蜷起手指。
指尖若有若无的触感挥之不去,莫名想起依稀不清于梦中那最后刹那、难以言明却切实存在的放纵。
他唇色微白,眉心划过难言的沉色,长舒了一口气,阖起眼眸。
第49章
莫清岚一待, 便在寝宫中待了两日。
期间李春肖来探,看到守着的兰淆,苦着脸劝道:“小公子,你看开一些, 清岚这孩子素来洁身自好, 一时难以接受倒是正常, 不过你对他的心意老夫能看出来,耐心一点, 再等等。”
命长苏并未理会。
直到第三日,蔚迟于飞求见, 那紧闭的房门才打开。
眼睁睁看着带着面具的人一脸喜色踏进了屋中, 命长苏的神色一瞬莫名,一动不动的杵在门前。从中出来的洪玄看了人一眼, 叹了口气道:“主人只是叫尉迟公子前来议事。”
命长苏眼中沉然发红地看过去。
洪玄顿了顿,不再说什么走了。
整整一日,尉迟于飞白日前来, 直到下午才从屋中踏出,脸上带着笑意离开, 他脚步轻快, 脸上都有极为诡异的红晕。
他走之后,屋门未关。
洪玄路过, 咳嗽一声:“兰公子,我这边正好有些事情, 你若得空,到主人房间替我收拾一下……”
而不等他说清收拾什么, 眼前的人便立刻抬脚,人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屋内的沉香依稀, 茶盏轻触的玉瓷声响起,命长苏转首看去,便看到在窗畔蒲苇之上,素来白衣的人身着一身淡雅的竹青长袍。
他在尝茶,皓白的腰带将腰身紧束,逆在光下,身影犹若被渡上了一层薄薄的流纱。
双手握紧,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命长苏抬脚走去,跪坐到莫清岚身旁。
莫清岚慢慢将茶喝完。
命长苏垂首盯着,替他将茶添满。
一次又一次,直到喝茶的人喝不动了,松开握着茶杯的手,皱眉看来。
却一眼,莫清岚眼眸一顿。
端坐在他身旁的人眼尾微红,一双嘴唇抿得极紧,那双眼眸深邃犹若吞人的漩涡,沉然一片,带着极为浓稠的情绪。
莫清岚莫名,语气淡淡道:“若是不愿意,你可以让玄叔慢慢收拾,不急于这一时。”
命长苏将茶壶放下,却笑,声音哑道:“我怎会不愿意。”
莫清岚收回视线。
命长苏看着他,目光从他的头发上滑落,到发末腰身,嘴唇轻动,指尖一转,便有一道外袍出现在他掌心。
他起身将外袍展开,披到莫清岚的身上。
莫清岚发觉,皱眉道:“我不冷。”
“现在入秋,外面寒气容易入体,仙君背靠着窗,怎会不冷。”
“灵体可以自行御寒。”
却话音刚落,莫清岚便发觉肩膀一紧。
命长苏从身后将他拥住了。
裹着那道外袍,命长苏遏下心中的起伏,声音沉闷道,“仙君。”他极力克制,却依旧难掩其中翻涌的情绪,“尉迟于飞,与仙君待了许久。”
天道雷劫可以肃灭一切,曾经于莫清岚心间那股浓郁不化的怨气包括了他的自罚,也包括了他的悔恨。他多次躲避,命长苏自然知晓,他悔于过去对自己的爱慕之情。
雷劫之后,所有的一切清零,不再爱故人是怀中人的解脱,于命长苏而言,却是折磨。
空悬无人的心府总容易被旁人乘虚而入,如果莫清岚在这个时候爱上旁人,他在此后只能以师尊的身份,看着他与旁人成双成对,与他渐行渐远。
嫉火焚烧,不安的情绪笼罩,让命长苏濒临失控,手上的骨节青白。
莫清岚道:“我与他议事。”
“只为议事?”
莫清岚后知后觉他心中所想,眉头皱起,“松手。”
命长苏却笑,喃喃道:“我不可能放开。就算你不喜欢我,就算惹你厌烦……”
“兰淆,”莫清岚截断了他的话,声音沉道,“听话。”
这句话出,就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命长苏面色怔然片刻,轻轻凝眉,而后松手。
他坐到了莫清岚的对面。
垂下眼眸,看到桌几上尉迟于飞用过的一套茶具,没有任何情绪指尖一勾,那套茶具就变成了碎末。
莫清岚:“……”
轻舒了口气,他移开视线,挥袖间桌子上便出现了笔墨、纸,还有一把类似于剪刀的灵物。
目光落在那把灵剪上,命长苏倏然抬眸,启唇:“恨思剪?”
“他这次过来,主要就是送它。”莫清岚语气平淡。
随着他话语落下,一根若影若现的红线自二人的指尖出现。
看着莫清岚将‘恨思剪’拿起,命长苏声音哑道:“你要将我们的系相思剪断吗?”
莫清岚看向他,神色淡淡,“不然呢。”
命长苏喉结滚动,好像有所预料,最终移开视线,苦笑道:“好。”
莫清岚的视线从他脸上划过,恨思剪靠近红线,红线便仿佛察觉什么动了动。
物肖其主,命长苏的性格实则霸道,在红线上也可以看出几分端倪。
恨思剪越近,红线便越浮躁。
直到最后,像是无法忍受一般,它也不躲了,立刻靠近,杀气腾腾将那恨思剪的刀口眨眼卷成了死结,让那灵剪不能张开半分。
莫清岚垂眼看着,一顿,松开眉宇微微叹息,将恨思剪放到了一旁。
转而拿起另一张纸,他静然道:“你可有想好?”
命长苏一愣,指尖蜷起发觉系相思还在,看回去,怔然道:“想好什么?”
莫清岚扫了他一眼,抬起墨笔在纸上勾写。不过须臾的功夫,东西已成,命长苏怔怔看着,直到莫清岚将它转了方向摆在他面前,他才后知后觉并非自己眼花,而是莫清岚所写的,确实为‘请侣书’。
请侣书,在修真界,是为双方结为道侣之前的契约。
命长苏喉咙发干,目光触及到文书上已经落款的‘莫清岚’三字,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般,呼吸微急,声音极具沙哑道:“你是要和我,结成道侣?”
莫清岚道:“你与我合婴之事,受惠在我,损伤于你,我该当此责。但你要想好,我如今婴丹已损,仙道穷尽,至多人寿五百,可你年少便已步入金丹之境,此后前途无量,飞升也并无可能。”
话音渐渐落下,莫清岚看向兰淆,声音淡泊道:“我无飞升志,待宗主归来,亦会卸任掌职之位,从此天下就再无圣君,我无名、孤僻、隐世,甚至在几百年后,会像凡夫俗子一样,因为生计奔波愁困,你与我一起终不划算。契请侣书之事,决定权在你。”
命长苏道,“你只是想对我负责?”
莫清岚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看着少年脸部的轮廓,许久,移开视线,开口,“不全是。”
命长苏看着他,忽然笑了,伸手拿起墨笔。
他沾上鎏金的笔墨,灌入灵息,却将要落款才发现指尖竟在轻颤。
极力压下心中所有翻涌的情绪,指尖划动,几息之后文书上便出现一抹玄光。
玄光出现之后,紧随着两道互相属于对方的元神结印出现钻入了他们的识海,与此同时,他们的后颈,也映现出了方才那道结印的标记。
此为道侣印的雏型,只待两方彻底变成道侣,就会转化为全态的道侣印。
结印已成,那一颗惴惴不安、难以置信的心才终于落地。
修士的‘请侣书’,乃是天道见证下冥冥中形成的契约。此后不论如何,他们二人都会因之不断缘结深厚,若心不离,则身死骨合,同穴而眠。
莫清岚伸手便去拿那份文书,而接近的一瞬,命长苏却立刻收手。
“文书只有这一份,我怕仙君后悔,让我来保管可好?”
莫清岚挑眉,倒并不在意保管文书之事,语气平静,“随你。”
命长苏目光从请侣书上的两个名字划过,轻轻勾唇,将文书收好,往莫清岚身边走去,倾身靠来。
莫清岚眉宇轻动,“做什么?”
“我从未见过我的结印。仙君给我看看可好?”
这个要求并不为过,莫清岚怔了怔,便没有动弹,由着人到了他的身后,将他的头发慢慢拢起,露出了那极为纤长的后颈。
在他的后颈上,几乎布满了繁杂的金印。
果然。
命长苏嘴唇轻动。
半步神者的元神强大,元神印本就复杂,根据元神印幻出的结印自然也是如此,若叫人看到,必然会被一眼看出。
他伸掌,金印闪动,随后光芒淡下,只留下了中心简单的图案。
莫清岚只感觉自己的后颈有些发热,偏首道,“好了吗?”
命长苏一顿。
许久,没有回应。莫清岚凝眉不解,就要看去。
却在此刻,一只手止住了他的下颚。
颈后触上了一片难以克制、轻轻擦过湿润的滚烫。
第50章
兰淆吻上了他的后颈。
这种触觉让毫无防备的人刹那浑身紧绷。
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 命长苏睁开眼眸,面色亦变化,身体立刻向后退去。“我……”
却音未出,在身前的人便看了过来。
莫清岚的神色依旧清冷, 一双眼眸没有多余的情绪, 轻轻凝眉。
命长苏将欲开口, 却视线掠过他毫无知觉微红的耳垂,面色怔然。
……
莫清岚不欲隐瞒, 故而他将有道侣的消息,很快于九凌宗中不胫而走。
为保护兰淆、也为了彻底与书中的剧情分离, 在外界莫清岚便干脆道是对少年一见钟情, 待之及冠便会结为道侣。
得知此事的九凌宗弟子哗然一片。
少年出世,地位拔然, 莫清岚的样貌、修为、品行样样出众,自然不可能没有人对他暗许芳心。但他们约定俗成,都一致认为师兄就是天上月, 根本不是凡夫俗子可以染指的存在,所以也无人敢冲到他面前坦明心意。如今却莫名其妙, 忽然冒出来一个‘道侣’, 还听说年纪尚小,这谁能接受?
消息还没传到人间, 九凌宗已经陷入沸腾。
有一头愣青者跑到殉祟峰下连夜守着想要探个究竟,也有痛苦者连夜下山买醉, 糟蹋了成片的春遇酒。
总而言之,一连几日, 殉祟峰山下极为热闹,即便是下山采买的洪玄, 也觉得自己身后总有人跟着,那些虎视眈眈、只恨不得将他捉去盘问的视线极为明显,即便龟壳都给不了他安全感。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悲痛。
全九凌宗上下,李春肖最为开心。
他早知两人的勾连,如今好事成真,当然欣慰,不禁让全春医峰全峰上下都挂上了红灯笼庆祝。
他越发觉得自己眼光独到,遇到个人便想问一句道:“你看我像不像那传说中给人缠情丝的红鸳神?”
红鸳神像不像无人知晓。
但李长老某一天从药园回来,被人蒙着麻袋除了脑袋和手揍得鼻青脸肿这个事情,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
……
殉祟峰,辅峰。
李春肖顶着一双像熊猫的眼睛,咬牙切齿,怒斥好半晌‘目无尊长’,才搬出十八个大大小小的瓶罐摆在莫清岚和命长苏面前。
“既然你们现在都是准道侣了,那老夫行医便也不再忌讳。这婴丹想要恢复,除去合婴之外,也没有旁的法子,兰公子已经做过不少次了,这点老夫倒不担心,不过清岚——”说着,他目光落在莫清岚身上,轻咳一声:“也得有些反馈才是。”
莫清岚没有其他表情,平静地跪坐在李春肖面前,看起来极为淡然。
却命长苏的视线之内,从来未切实经历过此事的人桌几之下的手掌紧握,无声透露了不露半分的心绪。
李春肖讲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天边暗下,才收口,长吐了一口心中郁气,“好了,剩下的就靠你们实践,已经是这种关系,就不必不好意思,为了疗伤自是值得多多尝试,择日老夫再上山给你号脉。”
说完,洪玄跟着,将人往山下送去。
人走茶凉,屋中一片安静。
忽然有玉瓶碰撞的声音响起,莫清岚骤然回神,便见是命长苏在挑拣玉瓶。
他眉宇轻凝,冷薄道:“太多了。”
“李长老为了出被自家弟子打了的那一股恶气,倒是研究了不少东西,”命长苏轻笑,“用来撮合我们。”
莫清岚沉默以对,命长苏却饶有兴趣,提起一只玉瓶,看着上面的纸条念道,“这只‘入骨散’,不单要婴合,还要共云雨。”又拿起另一个玉盒,不觉笑了,“这枚‘蜜灵丹’,不仅有药效,还能催情。”
听了七八品光听效用和用法、根本无法判别出这到底是药还是春毒的药名,莫清岚眉尾跳动,终于无法忍受,“别念了。”
“这些东西,一个都不用。”
命长苏看向他,唇角勾些笑色,‘恩’了一声,“仙君心疼我,及冠之前一个都不用,这些我都先收着。”
莫清岚将欲开口,却还未吐言,便看到眼前人眨眼间将桌上的东西就收了个干净。
莫清岚:“……”
也在此时,洪玄回来了。
一下午的时间,积攒了大量的礼单,终于得了空有时间与莫清岚禀报,他很快拿了一长串的单子过来,莫清岚随意扫了一眼,不觉道。“不过是方才契了‘请侣书’,并未结成道侣,为何会有这么多礼单?”
而洪玄早有预料这等场景,闻言无奈道:“主子也太不将自己当回事儿了。”
堂堂圣君,寻到道侣之事,怎会无人关注?
前世他未曾经历过这些便已经叛离修真道,确实没有这些经验。
莫清岚一顿,也笑了笑,不再多说,将礼单折好,看向兰淆。
命长苏察觉他的视线,“怎么?”
莫清岚想了想,将手上的礼单给命长苏放在桌上推去,“这些东西你收好,此后仙途漫长,可以随取随用。”
目光落在礼单上,命长苏怔了怔,忽然笑道,“如此照顾我?”
莫清岚只道:“我较你年长,本就该如此。”
命长苏看着他,良久,将礼单握在手中。“此前仙君喜欢的人,错过这样好的仙君,必然会愧悔一生。”
这句话落,莫清岚轻轻抬眉,只以为眼前人是对他曾有爱慕之人心中介怀,并未多言。
而不久,在礼单中看到一物,命长苏顿时生出兴趣,虚空一指,那对应之物就从礼单中被唤了出来。
是两套极为精细、红玉钩织,隐约含着祈福阵法的婚衣。
洪玄看过去,很快认了出来,“这是尧家派人送来的。”
“算他有脑子,送了些实用的。”命长苏唇角勾起。他指尖微转,很快将衣服抖开,像是颇为喜爱,在阳光下看了看其中金线流光,而后一顿,向莫清岚看来。
仿佛看出他眼中之意,莫清岚立即移开视线,话有辞意,“你想试的话,自己穿着试,不要给我。”
“仙君迟早会穿。”
莫清岚并未理会。洪玄看着他们二人这一幕,不由心中发暖,一张古朴的脸上也都是笑意。
但很快,忽然想到什么,他转首与莫清岚道:“主人,今日我下山遇到行伶,他与我说姜堂主半个月前在殉祟峰与主人争执之后,便独自一人下了山,原本他可以联系上堂主,但是五日前不知为何,堂主的玉碟无人接应,宗中事物也皆未处理。”
莫清岚眉宇皱起,“五日?”
“是。”洪玄顿了顿,“修士五日不见音讯倒是正常,可是宗中事物,堂主之前事必躬亲,却不知为何忽然撒手不管,也联系不上,行伶想让我告知主人,可否帮他联系堂主。”
莫清岚眉宇轻动,“行渊弟子殿的本命令如何?”
洪玄道:“本命令倒是无恙。”
弟子殿中的本命令存续着所有九凌宗弟子的一抹精血,与其气运、生息勾连,所有重伤、濒死、渡劫等状态都会映现于本命令上,这是九凌宗看护弟子的术法之一。
思及,洪玄若有所思道:“本命令无恙,人便没有性命之忧,许是堂主与主人置气。”
莫清岚颔首,“我迟些联系他。”
洪玄听言,便准备离开,而刚起身余光忽然看到什么,他视线看过去,顿时面上惊愕。
莫清岚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亦顿。
兰淆将婚衣披在了身上。
成年人的衣袍,似乎于他并不合身,但本就是秾丽的样貌,气度逼人,那一身红衣明艳,并未让人觉知有几分不妥,反而添了几些轻挑、散漫之态,唇间轻勾,身材纤长的曲膝倚在一旁,极为惹眼,引人注目。
洪玄却心中骇然,惊愕之色几息在心间流转。
原因无他,纵然眉宇有异,而兰淆身披红袍的姿态,却与记忆中少年时期的尊者,如出一撤!
发觉他们的注视,命长苏看来,抬眉,“怎么了?”
洪玄立刻收敛神思,为自己心中冒犯所想的事有些心悸,移开了视线,与莫清岚行礼道:“主人,我先退下了。”
话落,却一时无人回应。
洪玄看向莫清岚,看他的视线未移,一怔,不再出声,低首离开了。
房门关上的声音轻响,莫清岚才回过神,喉结轻滚。
察觉仿佛炽热温度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莫清岚面色依旧平静,取出许久不用的通灵玉碟给姜行渊发去一道讯息。
玉碟信息繁多,神思沉入间却有一只手忽然伸来将之抽走。
命长苏站在他面前,俯下身道,“仙君,喜欢我穿红衣?”
莫清岚抬起眼眸,语气倒是平静,“只是未曾见过。”
命长苏盯着他,却道:“不对。”
莫清岚一顿,“什么不对?”
命长苏眉宇抬起,声音有些轻哑,“方才仙君看我的表情,不是想说这样的话。”
气氛陷入莫名的沉寂。
两人对视,莫清岚的目光从他的面容划过,最后视线凝聚,落在眼前少年的唇角。
许久,没有隐瞒,他道:“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纵然如今对他已无情爱之心,但多年以来,有一些东西……许是已经成了习惯。”
习惯之事,不被触及,亦不会被发觉。
年少所有憧憬之物唯独那一人,常年浸润,已经成了一种喜好,无关是谁,竟会勾起波澜。
“抱歉。”莫清岚眉宇皱着,移开视线。而刚动,身前之人却忽然用力,桌上的茶盏声轻颤,将他压在了一旁的榻侧。
莫清岚一怔,未及反应,唇上便触上了一片柔软和温热。
眼前人的唇上滚烫,擦过唇齿。
“仙君,”他的笑了一声,声音嘶哑,“你可知我有多么……求之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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