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知遥个头矮矮的, 排在向日葵1班的最前排,第一批领到了礼物。她小心翼翼地,拉开礼物上的大蝴蝶结, 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个摆放在玻璃盒里的拼装玩具。
在弯弯的黄色月牙上,坐着位挥手的宇航员。
看到这。
排在队伍后面的陈宇宙立刻大叫起来:“啊, 这是我准备的礼物!”他没想到会落到小姑娘手里,当即夸张地抱住头, 哀嚎道:“李知遥竟然拿到了我的礼物!救命,我该不会也会拿到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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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破锣嗓子一喊, 倒叫施妤想起来了。
当初在幼儿园门口, 哭闹着要林奢译抱的熊孩子, 可不就是他么!亏她还因为他刚和知遥一起做过开场表演的领舞, 对他稍稍的另眼相待!
陈宇宙人长得胖, 个头也比其他小孩高出许多。
施妤看他排在了班里队伍的最末尾, 不由腹诽:就算你说想要,礼物还根本轮不到你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很快地, 第二批小朋友也都领到了各自的礼物。
他们兴高采烈地开拆开看, 一边期待着自己手里会是什么样的惊喜,也探头探脑地去看别人手中的东西,好奇别人收到的,会不会就是自个送出的那个礼物。
随着一批一批的小朋友走上前,院长老人家忙得不亦乐乎,圣诞树下堆放的礼物也明显地开始减少了。等终于轮到了最后一排的陈宇宙,他激动地跳起来, 立刻冲了出去。
但他路过知遥时,还对小姑娘做了个捣蛋鬼脸。
知遥没做声。
施妤护崽儿, 她气不过,跟阳霁小声抱怨:“这小孩可真讨厌!”
阳霁安慰她:“算了算了,他是园里有名的小霸王,就连院长也不敢多惹他的。”
果然,当院长笑呵呵地,拿了份礼物,要送给陈宇宙的时候。
小胖墩眉心一皱,不悦地嚷道:“万一这份是李知遥的礼物怎么办!我才不要!”他径自绕过了院长,要去礼物堆里自个挑。见剩下的礼物包装都一样,挑不出什么花样来,他便把堆在上方的礼物都挪掉,拿了个最最下面的礼物盒。
院长哄他道:“宇宙,拿了礼物,就快回去吧!”
但陈宇宙权当没听见,他扯开蝴蝶结,撕开了包装纸。方方正正的纸盒子中间,斜放着一个薄册子。他把薄册子拿在手里,嘀嘀咕:“这是什么?”
知遥正站在第一排,显然也看清楚了。
她无措地扯了扯阳霁的衣角:“妈妈,姨姨做礼物要陈宇宙拿走了!”
薄册子不过是个外壳。
陈宇宙的小胖手胡乱地摸了摸,又从里面抽了张稍有厚度的贺卡出来。
他缓缓地打开贺卡。
这是张层叠贺卡。从对称的中间部打开,首先立起来一个红砖烟囱,紧接着,背着礼物袋的圣诞老人出现在了烟囱的后面,然后是深夜落雪的背景板。
当贺卡打开到180度时,所有的场景都立了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那一瞬间,触动开关。
一连串装饰在烟囱和圣诞老人周围的彩灯倏地被点亮了。有了光亮和阴影,再加上夜里的风吹,更映衬得深夜背景板上,用皱纸团成的白雪花,有种正在飘飘落的灵动。
陈宇宙兴奋地把贺卡举过头顶:“大家快看,我的礼物好好看哦!”但当其他小朋友凑上来围观时,他却把贺卡一合,任性地又不让看了。
幸亏他没有要院长手里的那个礼物。
他凭借自个的努力,发现了一个最好最棒的宝贝!
陈宇宙这么一想,立刻趾高气昂起来。
他还特意地走到了知遥的面前,问:“今年你的画呢?难不成还在那堆礼物里面,没人要吗?”
知遥性子软,随阳霁,是个天生不擅长和人争论的性子。她此时心里委屈,语调比平时略高了些,但总归还是奶声奶气地:“你拿的就是我和姨姨做的礼物。”
陈宇宙不相信。
知遥垫脚,伸手要夺回来。
但她身高和体型都和陈宇宙有很大差距,陈宇宙后退一步,就轻易地躲开了。
当着知遥的面,陈宇宙挑衅似的,把手里的圣诞贺卡打开,彩灯亮起,再合上,彩灯熄灭。再打开,亮灯,再合上,灯灭了。反反复复地,他其实心里喜欢的紧,但他不想在知遥面前落了下风,便嘴硬地说:“这真是你做的呀?”
知遥肯定地说:“是。”
陈宇宙不爽地道:“哼,那也没有多好看,一般般吧!”
明明就很漂亮,很好看,施妤姨姨用了很多心思。几句话在心里翻滚着,但知遥犹豫地,却是说不出来。圆润的眼睛里涌上了眼泪,小姑娘习惯性的想退到阳霁的腿后面,把自个藏起来了。
但施妤半蹲在了她的身边。
她半搂住小姑娘,柔声地鼓励说:“遥遥,真的不好看吗?”
后背传来了熟悉的温度,像是一股支撑的力量般,知遥鼓起勇气,小声说:“好看的。”
施妤便跟陈宇宙说:“虽然你觉得一般,但我们遥遥觉得很好看哦!”
“不好看,就是不好看!”陈宇宙恶声恶气地,他不高兴了,生起气来,便把贺卡拿在手里,胡乱地挥舞起来。
手工作品,本就不怎么牢固。
知遥担心他会把贺卡甩散架了。
她害怕急了,忙喊了句“施妤姨姨”,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施妤示意阳霁,从她手里接过了礼物。
她把装有拼装玩具的玻璃展示盒,重新递给了知遥。
小知遥不明所以。
施妤悄声地趴在她耳畔,道:“要不就把他的礼物还给他,把你的礼物换回来吧。”
知遥怯怯地问:“可以吗?”
施妤说:“可以哦!之前你不也都是这么做得嘛。”主动把收到的礼物退还回去,把没有人喜欢的画换回来。怎么带来幼儿园,再怎么带回家。
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小姑娘。
知遥想了想,她确实做过这种事。
她稚嫩的脸蛋上难得出现了些坚定的神色。
她接过玻璃展示盒,走向了陈宇宙,提议说:“宇宙,既然你不喜欢我的礼物,那我把你的礼物还给你,你也把我的礼物还给我吧。”
闻言,陈宇宙一蹦三尺高,连声地拒绝:“我不要!”
知遥问:“为什么不要?”
因为他超喜欢,舍不得。
但这种话,陈宇宙却是绝对不会说的。
他无理也要挣三分,闹起脾气,一把破锣嗓嚷了开:“不就是一张贺卡,有什么好的!”他自认被一直沉默不出声,任人欺负的知遥质疑了,他面上挂不住,权威何在?
他气急了,索性把贺卡再次摊了开。
在明亮的彩灯光芒中,他一把揪住了上面的圣诞老人:“你不是想要吗?!”问完,不等知遥回答,他就用力把圣诞老人拽了下来!
陈宇宙憋着坏,把手里的纸片递给知遥,愤愤道:“这个就给你吧!”
但周围突然响起了小朋友们的惊呼声。
陈宇宙定睛一看。
不由也呆愣住了。
他刚明明拽的是圣诞老人,在手里紧攥着,怎么递到了李知遥面前,就……就变成了一束彩灯花?一束花??
趁着陈宇宙在惊讶,知遥连忙把他手里的花接了过来。
她心思一动,看陈宇宙没什么反应,便偷偷挪了步,绕到他的身侧,甚至成功地把他另一只手里的贺卡也给夺回来了。
小花束,原本是藏在圣诞老人礼物袋里的惊喜。
早前施妤沿着烟囱和圣诞老人的卡片边缘,黏上了圈一接触到小电池就会亮起的彩灯。但实际,她也往圣诞老人背着的礼物袋里,塞了一束用彩灯粘起的小花束。
她把圣诞老人和礼物袋虚黏在一起,从表面看不明显。但打开贺卡,只要稍微动上一动,礼物袋便能脱落下来,变成一束能送人的漂亮小花。
她还有在尝试着,能不能把小花束做成卡扣的形式,抽出来,再放回去的那种。但她和林奢译视频讨论了很久,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也就放弃了,只做了这个一次性的惊喜花束。
但现在,这个惊喜完全被陈宇宙破坏了!
知遥伤心地不得了。
施妤爱怜地揪了揪知遥打卷的双马尾辫。
知遥吸了吸鼻子,懂事地说:“姨姨,我不哭。”
她重新走到了陈宇宙的面前,把玻璃展示盒递给了他。
陈宇宙知道自个闯祸了,此时冷静下来,他态度也强横不起来了。他支支吾吾地,不敢看知遥,也不伸手接东西。
知遥坚持说:“还给你。”
陈宇宙别扭地说:“不要不要!都说了我不要!”
“这本就是你的礼物呀。”
“可我都已经送出去了,哪有收回的道理啊!”
知遥认真地说:“可以收回。”
她不自觉地,抬起眼眸,视线望向了施妤。
此时施妤也正在注视着她。
觉察到她的视线,施妤冲她鼓励地又笑了笑。
知遥心中更坚定了,她犹疑过许多次,终于能够把话说出口了:“因为我不喜欢你的礼物,请你收回去吧!”
突如其来的几个字,彻底把陈宇宙砸蒙了。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么重的话。她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的礼物,明明他爷爷奶奶都跟他保证过,他的礼物会非常受人欢迎。
在知遥面前,陈宇宙的气势更弱了几分。
他心里发虚,说起话也畏畏缩缩地了:“你骗人,你喜欢的。”在听见李知遥更坚定地一句“我不喜欢”之后,他终于绷不住,“哇哇”得痛哭了起来。
第 22 章
眼看陈宇宙哭得厉害。
一直在围观的林奢译走了过来, 附身,把他捞在了怀里。他抱孩子还有些吃力,但哄孩子的声音依然的温柔。他今天没穿那件花边围裙, 只能用手指一点点地帮孩子擦眼泪。
陈宇宙抽噎地,不敢告状了。
林奢译便也什么都没问。
他耐心地哄上一会儿,把孩子还给了刚打电话回来的陈先生。
陈先生显然对自家无法无天的儿子很了解。
他哭, 要么是磕碰疼了,要么是做坏事被人教训了。他看一眼旁边也抱着知遥的施妤, 抽了自家儿子的屁股一巴掌:“怎么,又欺负小姑娘?”
陈宇宙委屈地:“我欺负怎么了?我就爱欺负她!”
陈先生怼他:“那你别哭啊!”
陈宇宙一梗, 霎时间眼里又滚满了泪花, 他蹬着腿, 不让他的便宜爸爸抱了, 要让小林老师继续抱着他。
林奢译没有抱他, 只是揉了把他一脑袋的短毛, 笑说:“我们大宇宙知道错了,明天会给遥遥道歉对不对?”
陈宇宙还否认:“我没错!”
“嗯嗯, 宇宙没错。”林奢译温声附和, “你只是太着急,一时说错了话。”
陈宇宙话听到一半,艰难地想了想,点头:“是我太着急了。”
“明天你就告诉遥遥:‘是我太着急,说错话啦。其实你的礼物我很喜欢。’然后你再把宇航员送给她,希望她也喜欢,好不好?”
陈宇宙噘起嘴巴, 怀疑地问:“她会收下吗?”
林奢译故作苦恼地帮他想出了个办法,提议说:“不收的话, 你再多加一句‘对不起’,怎么样?”
“好!”
陈宇宙一口应下。
林奢译轻柔地把他眼角最后的一点泪眼擦干净:“别哭啦。还有,圣诞快乐哦。”
林奢译回教室拿了趟东西的功夫,再出来,就找不见施妤了。他一直留心注意着,并没有从幼儿园后院开出去的车。
他给施妤打电话。
然后在她离开的半路途中,堪堪追上了她。
施妤解释:“这段路太堵了,开不进来,我便把车停别的地方了。”
林奢译把手里的礼袋递给她。
施妤问:“圣诞礼物?”
林奢译说:“止咳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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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她的表情太过嫌弃,林奢译只好也补充说:“……和圣诞礼物。”但重要的还是梨水。施妤感冒刚好,他怕她继续的咳嗽。
明明是送礼物,但林奢译的心里却是忐忑。
他被施妤退回过一次了,这次再递出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礼物袋。他没戴手套,手冻得冷白,只在指关节处有一抹细微讨好的粉色。
眼见施妤没有接。
他克制着,不想让自己的神情显得过于哀求。勉强笑了笑,他道:“我多放了两勺蜂蜜,还挺甜的。”
但施妤有些为难。
她如果接了他的东西,是不是还得再把装梨水的杯子还给他?她现在不用送知遥上学了,难不成……她要单独来一趟幼儿园,就为了……见他?
但林奢译显然不知道她心里的纠结。
他见施妤犹豫地,最后还是把东西接了过去。
只感觉如蒙大赦。
他立刻收回了手,放回兜里,实际指尖在用力掐着掌心。
他两天都没有见施妤了,难得的两人相处,他舍不得和她分开。他偷看一眼施妤,施妤正低头看着手提袋。他便试探地提议:“我送你回去吧?”
这不过是一条小路。
路边还都是未融化的积雪,脚踩起来,“咯吱”作响。
两人并肩,走没几步,施妤想起来一个事,严肃地问他:“那个陈宇宙,平时是不是都欺负遥遥?”
林奢译笑说:“他啊,没有。”
他在上学的时候,就遭受过同学的霸凌。他深切地明白,那种被嘲弄、孤立无援的感觉并不好受。所以当了老师,他尤其注意班里小朋友们之间的关系。有小朋友不太合群,他会多关注理解。闹了矛盾,也得及时劝解,拉手和好才行。
不过他并不怨愤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幸。
他想,或许也是这些不幸,才指引着施妤来到了他的身边。
施妤有点着急:“哎,今天他那就叫欺负!”
林奢译眉眼的笑意多一点:“今天有你在。”
他相信施妤能帮知遥解决好。
施妤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叹口气:“遥遥就是太乖了!”和阳霁一般,母女俩都是软绵绵的包子性格。换成是她,才不会任由陈宇宙这么嚣张。
林奢译见施妤叹气,他心不由地也跟着揪了紧。他赶忙地安慰她:“不过遥遥最近跟着你,性格也改变一些了。”他跟哄小朋友似的,鼓励施妤:“多亏你在,遥遥今天的表现就很棒!”
果然,施妤高兴起来:“那是!”
小路很短,两人没说几句,就来到了停车场。
林奢译目送施妤驱车离开。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四周静悄悄地,路灯的光似乎随着施妤的离开,也逐渐暗淡了下来。他身边只剩下了偶尔刮过的寒风,他匆忙间没有穿外套,但他这才迟钝地,觉出了冷意。
*
礼物袋里有一大杯梨水,一个礼物盒。礼物盒精心地用包装纸包了起来,系了大蝴蝶结,和圣诞树下堆放的小朋友们的礼物差不多。
施妤小心地拆开。
她惊讶地发现,她收到了一个缩小版的姜饼糖果屋。
一间尖顶小屋,屋顶砖瓦是糖霜画出来的花纹,用糖果点缀。用巧克力片做的爱心门、星星窗户,屋外小花园里有朵朵的棉花糖,和两个红鼻子的圆脑袋雪人。
早前在圣诞晚会上,因为距离得远,施妤对于那个超大的姜饼糖果屋,也只是稍微看了看,觉得很不错。
但现在她看着面前的小糖果屋。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小朋友们在不停在欢呼尖叫了。
因为糖果屋真得超精致,超可爱,越看越好看。
施妤舍不得吃,便把小号的姜饼糖果屋挪去了餐桌上,和她缠绕彩灯的圣诞小树放在一起。她把树上的彩灯按开了,树顶上的那颗星星尤其发亮。
她拍了张灯光璀璨的照片,发朋友圈:圣诞快乐!
很快地,林奢译率先给她点了个赞。
他还一本正经地给她发消息:“可以发我张知遥的照片吗?我在做圣诞晚会的活动总结,要用到。”
施妤配合地点开相册。
一个手机界面都显示不完的缩略图,她今晚拍了很多。挑了几张知遥的漂亮照片发过去。施妤继续看,把拍得模糊、不好的几张删掉,然后她指尖停留在了手机里她和林奢译的合影上。
点击删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取消。
算了,阳霁拍得还挺清楚的,她先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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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妤抽空,也给施爸施妈分别发了条祝福短信。她以往只在过年的时候给他们发祝福,但今天她很开心,她也想分享这种圣诞快乐的心情。
在去年,施爸施妈终于达成了协议离婚。
在婚姻中持续冷战的二人,反而民政局的门前,破天荒的握手言和了。
施妈给施妤回了消息:谢谢女儿,也祝你圣诞快乐。
施爸倒是多说了几句,他因最近参与的一个项目,要在国外出长差,半定居状态。他邀请施妤今年过年时来陪陪他。
*
施妤一连喝了几天蜂蜜梨水,果然感觉嗓子舒服了许多。
但她把保温杯空出来,洗干净,放手提袋里。每每清晨上班的时候都提着,然后她下班后,又原封不动地提回了家。
没有了小知遥。
她也没了必须去幼儿园的理由。
施妤就这么一直拖延到了周五,距离下班的五点半,已经过去半个钟头了,她还坐在工位上,鼠标点击格式刷,要把各个表里的数据刷成一致的格式。
领导临走时,路过。
他站在施妤的身后看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你这样磨洋工,不会给你算加班工资的。”
施妤立即说:“我不要工资,我就单纯地想为公司做贡献。”
领导怀疑:“之前下了班,让临时干点活,结果吵着闹着要走的人,不是你?”
施妤装可怜:“领导,我真有事,让我待会儿吧。”她再纠结一会儿,等错过了幼儿园的关门时间,她直接下班回家。
“行,”领导体贴地说,“那按你下班打卡的点儿,从工资里扣电费。”
关机,起立,背包,拎起手提袋。
施妤在部门领导的关怀注视下,对他深鞠一躬:“领导再见。”
途经一个分叉口,施妤转向了开往幼儿园的路。
车停路边。
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还莫名地有些心虚气短。她从车后面半遮着身子,朝幼儿园门前望了望,此时院门还开着,但她没看见林奢译。
难道是不在?
施妤走进了些,便听见站门前的院长喊:“小林老师快出来,遥遥的姨姨来找你了。”
施妤:……?
闻声,林奢译慌张地从教室里出来了,他手里还拿着把沾了漆的小刷子。他一眼看见施妤,小跑到她面前。但他懊恼地垂下了脑袋,不安地说:“我我手边有点事,你能不能等我下,我很快就做完了。”
施妤还没说话。
院长接过了林奢译手里的刷子,笑着说:“剩下的我来弄,小林老师今天辛苦了,早点下班吧。”
林奢译眼睛一亮:“谢谢院长。”
他明显地高兴起来,还有点羞赧,跟施妤说:“那我们走吧。”然后想起来,着急忙慌地说,“再等等,我去换个衣服。”至少得把他的花边围裙摘下来。
走?
去哪?
施妤不由也有点迷惑了。她不过是想来还东西,这种反而从幼儿园里诱/拐出来一个小朋友的错觉,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第 23 章
两人并肩, 出了幼儿园。
施妤对附近不太熟,便由林奢译提议,挑了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
他给施妤捎了一本圣诞晚会纪念册。
厚重的水晶封页, 烙印着歪扭卡通的花式字体,上面写了日期,班级。因为单只是向日葵1班的纪念册, 所以里面都是1班小朋友们的照片。
施妤随手翻开,为首一张便是开场表演的大合影。
小知遥身兼了领舞的要职, 拍合照的时候,她便站在了最中间。矮小的个头, 卷动的双马尾, 她身穿着蓬蓬公主裙, 小手礼貌地拎起左右裙摆, 正对着镜头在做屈膝礼。
镜头铺捉到了她微微低头的那一瞬间。
她虽没有露出正脸, 但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 她那浓密纤长的眼睫毛,和脸颊若隐若现的酒窝, 却显得她更漂亮了, 尤像是一位真正的小公主。
施妤摸了摸相片里的小姑娘,可爱。
然后她用手指头戳了戳站在小姑娘身边,正在做王子行礼的陈宇宙,讨厌。
林奢译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不由笑道:“其实陈宇宙给知遥道歉了。”
施妤:“欸?”
林奢译回想着前两天的情景:“他把他的圣诞礼物重新包装好了,想再送给知遥,希望知遥能喜欢。嗯, 他还跟知遥说了对不起。”
施妤想,最好他的道歉有够真诚。
她问:“遥遥收下了?”
林奢译抿唇, 想忍住笑意:“没有。”
知遥不止没收,她似乎是彻底鼓起了勇气般,还说了一长串的话:大宇宙,你把施妤姨姨做的礼物弄坏了。我可以接受你的道歉,但施妤姨姨也说过,人要顺从自己心里的声音。我真得很伤心,所以暂时还不能原谅你哦。
施妤没想到,她随口跟知遥说过的话,被她记在了心里。
她平时不太爱说话,其实心里有认真想很多呢。
而对于此次的圣诞送礼事件,林奢译做了最后的总结陈述:“这几句话对宇宙打击太大,他闷闷不乐地,连最喜欢的太空玉米都吃不下去了。相信他会好好反思的。”
他还爆了个陈宇宙的小料。
“昨天宇宙偷偷把玉米藏起来,今天中午要送给知遥。但知遥说‘宇宙,玉米好像坏掉了。’他闻了闻,难过地差点又哭了。”
施妤想起了小胖墩那中气十足的哭腔,不由也笑起来。
幼儿园小朋友间的日常,还挺有意思。
施妤好奇地翻看了后面的几张,林奢译便给她介绍。
站在知遥身边的是她的好朋友善善,两个小姑娘时常会靠在一起看画画书。她还有个滑滑梯好朋友,叫旎旎。旎旎到现在都没学会怎么写自个的名字。排队时站在知遥身边,个头和她差不多矮的男生叫浩浩,浩浩挑食,有时会把水果都分给知遥吃……
施妤看了一圈,偏心地觉得,还是她家知遥最可爱。
但林奢译说:“我觉得所有孩子都一样可爱。”
施妤一指陈宇宙:“他?”
林奢译无辜地说:“可爱。”
“他呢?”
“也很可爱。”
他柔声跟施妤解释:“因为我是老师,得要公平的对待每一位小朋友。多多发现他们身上的闪光点,其实每个孩子身上都有值得人喜欢的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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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妤想了想,赞同地点头:“是没错。”
然后她含笑地看向面前的林奢译,难得语气带了点调侃:“你很有当老师的觉悟啊!”
林奢译耐不住,脸色有些发红:“书上这么写得。”
他因为没有教学经验,在课堂之外的闲暇时间,他从院长那里借了很多相关的书籍,自个也会勤加翻看着。
施妤想起来了。
在上学的时候,林奢译的成绩确实一直很好。
他学习刻苦,也时常督促施妤和他一起写作业。在林爸每每喝得酩酊烂醉,打砸摔东西的时候,他拎着书包,偷偷敲她家的门,只说:“我数学还差两道题,就写完了。”
他的课本被同学扔进垃圾桶,也被林爸撕烂过。他的习题册上沾了点点的酒渍,他拿橡皮擦了很久,擦不掉,施妤便给他买了几本备用。放在她家,他用完一本,再来找她换新的。
然而在高二那年,林家出了变故。
林爸去世,林妈入狱,林奢译的成绩在此之后也一落千丈,直至最终,两人闹翻,她托人打听之下才惊觉,他甚至没有参加高考。
他原本可以拥有更加光明的未来。
念及此,施妤一时心里难过起来,低头吃饭,不愿再说话了。
林奢译给她舀了一碗汤。
汤是西红柿蛋花汤,施妤拿小勺,小口小口地喝。
林奢译觉得她这样很可爱,看了一会儿。他故作漫不经心地,换了个话题,问她:“元旦有安排吗?”
施妤闷闷地说:“没有。”
林奢译小心地窥看着她的脸色,试探地说:“我要回家一趟。你有要我帮忙捎带的东西吗?”
“回家?”
施妤还反应了一会儿。
林奢译只好说:“回H市。”那个他们俩彼此是对门邻居,一起长大、再分开,施妤再也没回去过的地方。
他尝试着把语气放和缓,避开那些沉重和尖锐的现实,单只提及一些轻松愉快的回忆:“你还记得崔奶奶吗?这几年她还很担心你,一直在寻问你的近况。”
施妤记得。
崔奶奶和崔爷爷一起住在他们楼上。一对年迈的老夫妻,养了一只摇尾巴很欢快的吉娃娃。崔爷爷腿脚有伤病,上下楼不方便,便时常只有崔奶奶扶着楼梯,慢吞吞地下楼,出门采买。
有时遇上施妤和林奢译放学,他们会帮崔奶奶把东西提上去。
在林爸歇斯底里的发酒疯,和林妈惨叫哀求的时候,整栋楼上悄无声息地,也只有崔奶奶会不顾自己的安危,“嘭嘭”地敲林家的门:“别打了别打了,夫妻俩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这是家暴,你再打,我就报警了啊!”
也就在那一次。
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原本剧烈吵嚷的屋内,林爸和林妈的声音突然都消失掉了。崔奶奶站在门口,静静地等上会儿,里面再没有传出一丁点的声音。
“不打了?不打就好,有事说事,别整天打打闹闹,吵得我们这些个邻居也不得消停。”崔奶奶一边嘀咕着,扶住楼梯把手,转身要上楼。
林家的防盗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林奢译的脸上有被波及到的青淤,还有溅到的凌乱血迹,他平静地说:“奶奶,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报个警?我妈她好像快不行了。”
施妤一直尽量让自己避免回想这些记忆。
但林奢译提及崔奶奶,她的思绪不受控制了般,往昔的一幕幕都在她脑海中迅速地闪现起来。那一天,警笛长鸣,隔壁出了命案。
林叔叔死了。
两名警/察也铐走了林阿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林阿姨入狱之后,虽然林奢译百般的拒绝,但她还是背着他,去偷偷看望过林阿姨。她不堪家暴,拿刀捅死了林爸,但精神崩溃的人却是她。她光着脚,蜷缩在椅子上,神经质地不停喊着林爸的名字。她发疯地扯着她的头发,一时间,她看向施妤的眼神里充满了狰狞和恶意。
但她看清了面前坐着的小孩。
不是林奢译。
是施妤。
林阿姨陡然拔高了声调,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她说:“好,乖孩子。”她歪着头,猛地贴在了玻璃窗上。她额头重重地撞上玻璃,本人却浑然不觉般,只是执拗地盯着施妤。
施妤有点害怕。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林阿姨。
但下一瞬间,林阿姨的神情却是恢复了平静。
她理了理她乱糟糟的头发,清了清嗓,用寻常似的温柔语调说:“小妤,来阿姨这儿。”她充满爱怜地隔着玻璃抚摸她的脸,“乖孩子。”
“阿姨之前是不是对你很好?”
“小妤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对吧?”
“阿姨拜托你件事,好不好?”
“你会帮阿姨照顾奢译的,对吧?”
话说到最后,她还是禁不住地嘲讽笑起来,“帮阿姨照顾奢译,”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施妤,表情有些疯狂,反复地重复:“就算阿姨求你,阿姨求你,嘻嘻,一定要照顾好奢译啊。”
那种眼神。
那种语调。
尤言在耳。
施妤一时被陷在回忆里。
林奢译注意到她的神情不太正常,她在瑟瑟得发着抖。他立刻懊悔起来,他知道是他又说错话了,他不该、不该提以前的事。
那些对他来说仅有的轻松回忆,对施妤来说,或许是折磨。
林奢译喊了声她的名字。
但施妤听不见了般,他只好轻轻地推了她一下。
施妤骤然回过神。
没有焦距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喊:“林奢译?”
林奢译温声道:“我在。”
施妤便是崩溃地哭了起来。这些年她一直都很纠结,很后悔,她感觉是她辜负了林阿姨的嘱托。罔顾林阿姨一直在热心照顾她,但她胆小、自私、怯弱,她非但没有照顾好林奢译。反而在他迫切最需要她的时候,彻底地离开了他,任由他一个人在绝望中孤独挣扎。
施妤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林奢译顿了下,伸手抹掉了她眼角的眼泪。
这是她为他而掉的眼泪。
他不自觉地,唇角勾起一个无声的微笑,他果然最最最喜欢施妤了。虽然他觉得她哭起来的模样异常的可爱,让他心动,但他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笑容消了散,更多的却是沉闷的心疼。他指尖轻颤一下,终于抚摸上了施妤的脸颊,他放轻了声音,温柔地哄她:“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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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妤难过地摇头。
林奢译便捧起了她的脸,和她对视。
他耐心仔细地擦干净她脸上的眼泪,然后全然地抱住了她,哄小朋友般,安慰地轻拍她的后背,“别哭别哭。”
施妤的眼泪落在了他颈侧,啪嗒,更像是掉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没办法。
只能任由他的心也跟着泛起酸胀,湿漉漉的难受。
莫名的,林奢译眼眶也潮热起来,他不由地也想哭,便趁着施妤看不到的时候,他偷偷地擦了下眼睛,嘴里还温柔地哄着,“乖乖,不哭了。你没有对不起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提以前的事。”
之前都是他的错,是他错的彻底。而她出现在他的面前,她还愿意让他待在他的身边,他就已经无比感激了。
第 24 章
施妤哭了好一会儿, 不哭了,但还在抽噎地打泪嗝。
林奢译点了份饭后甜点。
推到她手边。
施妤拿起小勺舀一口,软绵香甜, 再次吃几口,她心里便又受到了些许安慰,伤心的感觉才彻底地退了下去。她一边吃, 一边慢慢地,仿佛无事发生般, 从他的身侧坐直了身子。
然后朝着旁边,小幅度地挪了挪。
拉开了一点距离。
但林奢译并没有过多的在意, 他还担心着施妤。倒了杯温水, 他觉出施妤离他远了一点, 只好把水杯再往她的手边推了推。
施妤后知后觉地, 感觉有点丢脸来。
林奢译也是, 干嘛要跟哄小朋友似的哄她。明明从前她伤心的时候, 靠在他肩膀处,他也只会笨拙地保持着身体不动, 任由她靠上很久。甚至她不小心睡着了, 他也不会提醒她,继续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等她醒来,稍一碰他,他肢体僵硬地直接会仰面往后倒。
施妤为此还嘲笑过他。
但他现在哄孩子的手法可娴熟了呢。
施妤喝着水,润润嗓子,在心里腹诽。她眼神左瞄右望,不敢看向林奢译。她知道林奢译在看她, 看上一会儿,他伸手, 还帮她擦掉了她眼角残留的一点眼泪。
施妤不由抬眸。
彼此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于是施妤抬手,也摸了摸林奢译泛红的眼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好像也哭了,但不明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手指沾了点湿润的感觉,施妤心里一软,不由又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他肤色随了林阿姨,是种常年不见光的冷白色,只在脸颊处有一抹清淡的水红。看起来无辜,又似乎很天真,叫嚣着“快来欺负我”的柔生模样。
施妤的掌心温热。
林奢译便在她掌心蹭了蹭。
他眼睫乌黑,微笑了笑,有点羞涩,有点克制的开心。
于是等两人出餐馆时,不知怎么地,就牵上了手。
可能是林奢译强忍着可能会被讨厌的不安,主动牵的施妤,也可能是两人靠得太近,手指打结,也可能是施妤主动牵的林老师。
她牵着她从幼儿园里诱/拐出来的大朋友,到点了,天色暗了,她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得是要把他送回幼儿园了。
从餐馆走到幼儿园门前。
林奢译从来没觉得这条路如此短过,他
依誮
有些后悔为什么没选再远些的一家店。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施妤的手,救助似的,可怜地看着她。
施妤勉为其难地提议:“我们再逛逛?”
林奢译忙点头:“好。”
但在隆冬深夜里,临街的店铺早早歇了息,徒有路上隔三差五的昏黄路灯,与树叶掉光,只剩下秃秃枝丫的行道树为伴。
哪有什么好逛的呢。
一阵陡峭的寒风刮过,卷起枯败的残叶,也吹扬了施妤的长发。
施妤有点冻耳朵。
林奢译便帮她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戴上。他眉目温柔,还把她露出来的头发,仔细地塞进帽子里。然后扯了扯帽绳,在她下巴尖上打了个蝴蝶结。
这一瞬间,施妤感觉她在他心目中,可能只有五岁。
施妤推开了林奢译的手。
她觉得别扭,挣扎地,还把蝴蝶结也拉开了。她支吾地说:“这样就行。”她说话间,呼吸出一片细白的雾气。
于是等再一阵寒风刮过的时候,不止把雾气吹散了,还把她虚虚戴着的帽子也吹掉了。施妤再戴上,被吹掉,再戴上。
林奢译积极地帮她捂着耳朵。
他有点高兴,说:“这样就吹不掉了。”
施妤心里平衡一点了,她觉得林奢译现在也就三岁。
即使再黏糊,路上也根本没有这样走路的人吧!
他还能帮她捂一路不成。
最后施妤和林奢译一人系一个帽子,两个人在寒风中,绕着幼儿园前的街道转了两圈。林奢译恋恋不舍地,还盛情邀请施妤去逛一逛幼儿园的小操场。
被施妤拒绝了。
林奢译只好送施妤到了车边。
临上车前,施妤平复好了心情,跟他讲说:“我还记得崔奶奶。”
崔家一双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只有节假日才会回来看望老人。而每逢崔奶奶收了孩子们孝敬的礼物,她舍不得多吃,都会留给施妤和林奢译一份。
她常笑着说,她年纪大了,好东西要给正在长身体的小朋友吃。
施妤努力地想把话说清楚。
林奢译没有错,有关于崔奶奶的记忆,对她来说其实也是美好的。
除去原生家庭带给他们的不幸、影响,她和林奢译相处的每一天,春夏秋冬,邻里人情,是有许多难忘的经历值得回忆的。
施妤说:“我也很想念她和崔爷爷。”
林奢译轻声说:“好,等我回去时,帮你转达。”
他犹豫地没敢动,施妤便轻轻抱了他一下。两人都穿着厚重的冬外套,唯有伸手拥抱时,两颗心扑通跳,短暂的相依偎了一瞬。
第 25 章
圣诞节之后, 很快便迎来了元旦。
在假期第一天,林奢译计划要赶早一班去H市的汽车。他临出门时,天色尚阴沉, 正是日出前最为晦暗的时候。整个幼儿园空空荡,早已只剩下他一人,现今便连园前的马路上也鲜少有来往的车辆, 不见任何的人影了。
幼儿园距离车站不算远,林奢译扫了辆共享单车, 骑去车站。
但当他赶到时,却发现里面到处挤满了人, 更有凌晨两三点就赶来候车的, 买到车票后, 人蜷缩在墙边上休息, 大包小包的行李也堆了一溜。
林奢译只背了个简单的行李包, 在人群中穿行还算顺畅。
售票厅里, 各个售票口的队伍都打起了弯,他离近了看滚动屏上的发车班次, 再走远了, 去到队伍的末尾端排队。
【你好,请问是祝沁澜的家属吗?】
相对于久等不耐的其他人,林奢译排在队伍里,很是安静。
他既没有听歌,也没有玩手机,只是偶尔会掏出手机来,看一看时间。他随着人群一点点的前进, 终于轮到他时,他才低声道:“要一张去H市的票。”
售票员敲着电脑, 问:“市东的、还是市西?”
林家位于H市的东旧城区。
当年林奢译也是从市东旧站出发,来得S市。
但他说:“市西的。”
【我是H市第二女子监狱,负责看押祝沁澜的狱警。】
如果可以,林奢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和他妈妈扯上联系。
但他作为祝沁澜的唯一监护人,狱警的电话打给了他,他接了。短短的两句话,几句交流,便把他枉费心思粉饰的平静打碎了,拉进了赤/裸残酷的现实之中。
车票上,发车时间是早六点半。
从S市回H市,需要五个小时的车程。
林奢译一边朝外走,一边默默算了下,再加上从H市西车站,去往第二女子监狱的车程,他大概要下午两三点钟才能赶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十分钟会面,离开。
他需要在H市住一晚,一来一回总共要耗费两天的时间。而这两天时间,他原本至少能见施妤一次的。
从售票大厅出来时,天色不过蒙蒙亮。一系红光从天边缓缓荡开,随之渐次泛起了亮白色的光芒。今天的隆冬清晨,和以往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林奢译不由驻足,多看了一眼。
他此时终于找到了个理由。
避开熙攘人群,他单拍了张还算好看,清早升太阳的照片,发给施妤:我出发了。
虽然林奢译知道,这个点,估计施妤还没起。
但他往旁边角落站了站,拿着手机,还是专心地等了几分钟回复。
自从上次吃饭之后,施妤工作忙,两人一直没机会再见面。他想和施妤聊会儿天,即使是普通的问候也好。手指上滑,再看一遍他这几天和施妤的消息往来,也不过是简单的对话,几句就散。
除却了知遥,他和施妤能交流的话题寥寥无几。
随着天色大亮,车站中来往的人也明显多了起来。各种嘈杂声混成一团,身旁传来了行李箱翻到,和男人咒骂的声音,林奢译没过多注意。
他最后看了眼时间,准备去赶车了。
但他没走几步,又敏锐地听见了小朋友的惨哭声。
自从他当了幼儿园的老师之后,便对这类声音异常的敏.感。院长要求老师照看孩子时,要十二万分的上心,不能有丁点差池。另一方面,如果班里有一个小朋友开哭,很快,这哭声会传染的其他小朋友也哭,必须在第一时间就哄住。
林奢译顿了顿,他垂眸看向那男人手边的孩子。约莫三岁的孩子,哭没几声,就哭得满眼的泪。小朋友都像是水做的,大颗大颗的泪珠,说来就来,哭起来也显得非常可怜。
但男人权当没听见,他后面背着个巨大的行李包,艰难地弯腰,正要扶行李箱。
林奢译抿了抿唇,上前帮男人把行李箱扶起来了。
男人惊讶:“啊,谢谢!”
林奢译说:“没事。”
他还帮男人把他后背上的大包卸了下来,堆在了行李箱上。
男人气喘吁吁地,松口气,再道歉的语气更真诚了些。但他谢完林奢译,眉头一皱,语气不耐地吼道:“祖宗,能不能别哭了?”
小孩伸着手喊“爸爸”,要他抱。
男人骂咧咧地把孩子抱起来,轻拍了他屁股一巴掌:“你要不哭,让我叫你爸爸我都认了!”
小孩不听,哭着还喊:“要妈妈,想妈妈。”
男人重重叹口气,有点不好意思,跟林奢译解释:“我说再等几天,这孩子偏不听,非要闹着见妈妈。我这不带他去找么。”他话及此,怒从心头起,又拍了小孩屁股一下,“祖宗,让我消停会行不行?我一个人带着你出远门,我太不容易了!”
林奢译笑了笑,主动帮男人提起了行李,道:“你要做哪班车,我送你吧。”
男人连忙也笑:“那真谢谢你。我坐六点半去H市的车。”
林奢译点头:“正好我也同一班,顺路。”
两人一路上了车,便就选并排的座位坐在了一起。
男人自我介绍说叫袁赋,他双手托着怀里的崽儿,让他喊林奢译“哥哥”。小孩打个哈欠,袁赋从大背包里拿出小毛毯给他铺了柔软的一层,哄他睡觉。
同班车里的人注意到有孩子,配合地降低了说话的声音。
袁赋半站起身,挨个地向大家道谢,谢了一圈。
林奢译轻声说:“你要累了,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抱会。”他其实对于自个的身份还有些羞怯,只说:“我还挺会照顾孩子的。”
车行到半途时,林奢译收到了施妤的回复。
施妤约了阳霁和知遥,三个人正趁着新年的第一天去爬山祈福,求个好彩头。她在半山腰,据说是特别灵验的寺庙上香,五炷粗香燃起,渺渺烟雾随着风,直往天上飘。
她给林奢译回了张照片,笑说:“也帮你求了一炷。”
不过她没说求得什么。
照片里只拍了知遥的身影。新年新气象,小姑娘穿着一身新衣服,戴了施妤送给她的牛角帽。她两手也比划出牛角的模样,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林奢译有点遗憾,但还是夸说:“帽子很可爱。”
他知道施妤还给自个买了一顶类似的大人同款,她这次出来肯定也戴了吧。他不仅不会是第一个看见她戴可爱帽子的人,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她戴帽子时的可爱样子。
林奢译一时有点气闷,他点了点施妤的头像。
LSY 拍了拍施妤,并对她说:辛苦了。
施妤回:不辛苦,玩得可开心呢。
林奢译不由望一眼车窗外。
H市经济并不算发达,主要还依靠农耕。隆冬时节,目及之处便只有一片一片枯败的田地,简直是他心情的真实写照。
他按息了手机,试图闭目养神。但他的心从来不由他掌控,思绪翻来覆去地,始终都在围着施妤打转。他想起了两人最初相见时,施妤的回避和拘谨,再到后来两人的牵手,施妤对他所展露的笑容。
只要他学着克制和忍耐,努力扮演出她所喜欢的样子,这种幸福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邻座的袁赋说了句:“在笑什么?”
林奢译回神,睁开了眼。
袁赋怕打扰了孩子睡觉,只敢小声地打趣道:“我还以为你睡着,做了美梦,笑得这么开心。”
他只是在想施妤。
林奢译微有点脸红,承认说:“不是做梦。但是真得很开心。”他握紧了手里的手机,都不舍得放进背包里,万一施妤又给他发消息怎么办。
袁赋懂了,哀叹一声:“我也好想孩子他妈啊!”
等汽车驶入H市的地界时。
施妤三人千辛万苦地,也成功爬上到了山顶的凉亭。
一览众小,此处风光独好,她吹了会儿风,散散热,又给林奢译拍了一张照片。冬日稀薄的日光中,整座S市似乎笼罩了一层薄雾,朦胧得看不真切,近浓远淡,宛如一幅水墨画。
施妤拍了拍 LSY。@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施妤: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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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奢译这下半分睡意也没了。
他停在聊天对话框,反反复复地纠结和编辑。等到司机开了车喇叭,提醒说,要大家收拾好行李,汽车要到站了。他匆忙间,最后干巴巴地发出一个“好”字。
从西客站到第二女子监狱,并没有直达的公交车。
中间需要换乘,在长达两小时的路途中,越向女子监狱开,沿途风景也愈发空旷和荒凉,待到站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拉了高压线的警戒围墙,和冰冷无情的大铁门。
在祝沁澜被判刑入狱之后,林奢译只见了她两面。
一次在他妈刚入狱时,她的精神状况极不稳定,她分不清楚站在她面前的是林笃译,还是林奢译,她时而脉脉温情,时而发疯地辱骂、嘲讽。
经司法程序的鉴定,在她拿刀捅向林爸,直到警察登门时,她都具备着辨认和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她是故意要杀死林爸。
一次是林奢译决意要去S市,找施妤的时候,他来和祝沁澜告别。
祝沁澜的情绪缓和一些,她面对着和林笃译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容,尚能平静地和他面对地坐一坐。她将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露出的胳膊上,是抓伤不愈留下的疮疤。
有生以来,她难得温柔地喊了儿子的名字:“奢译。”
她轻笑出声,缱绻地说话,更是一个她此生摆脱不掉了的诅咒:“靠近施妤,然后你终究会像我一样,彻底地,毁了她。”
第 26 章
由监狱的大铁门起, 左右各延伸而出一道高立灰墙,墙顶是碎玻璃和卷状的高压电网,彻底将内外隔绝起来了。
门口有站岗的警卫。
林奢译稍走近了些, 他向警卫示意后,便在一旁的长桌上填写了登记表。进到监狱内,他根据标牌的提示, 找到了办公楼。在一楼大厅里,正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狱警。她长发高扎, 一身扣腰警服,显得精明而干练。
注意到有人过来, 她掩住手中的电话, 熟练地指路, 道:“探监要往左走。”
林奢译解释:“你好, 我来找阎警官。”
女狱警问:“找她做什么?”
林奢译:“之前和她电话联系过, 约好了今天见面。”他想了想, 补充道,“我叫林奢译, 我妈是在此收监的祝沁澜。”
祝沁澜。
听到这个名字, 女狱警立刻想起了什么。
她再看向林奢译的视线,不由多了几分警觉和打量。
这种眼神,林奢译很熟悉,他从小到大,屡屡收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都是这种充满异样和警惕,乃至于是厌恶的眼神。
但他后来离开了H市, 把所有的过往都抛下了,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在S市呆得久, 他竟也会对这种眼神不习惯起来。
林奢译忍耐地,任由女狱警打量过。
女狱警自觉无事,神色这才是缓和了几分。
她微笑了笑,道:“我就是阎警官,阎燕。”她电话另一端传来了男人不满的声音,阎燕不多言,直接挂断了。她在前方引路,继续对林奢译说道,“来我办公室详细谈吧。”
说是细谈,但实际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阎燕将一份医学鉴定报告放在了林奢译的面前:“鉴于祝沁澜近期的恶意攻击性,和自我伤害,很遗憾地通知您,她需要强制转送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林奢译手放在报告上。
厚达几十页的鉴定报告,他只翻看了为首一页的测查结果,便合上了。他没有任何过激或者不可置信的反应,尤像是早已知晓结局了般,他点头说:“好。”还配合地问:“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阎燕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林奢译额发剪得短,露出着一双清秀的眉眼。他看起来气色不错,说话时,也一直在认真地注视她,有礼貌,唇角带着若有似乎的温润笑意。
他和祝沁澜长得不太像。
母子俩倒是如出一致的白,冷白皮薄。
细瞧之中,他们的脖颈、手腕处都隐隐在透出青紫的脉络纹。
阎燕把入院通知书抽了出来,示意他:“这里,需要监护人的签字。”
林奢译顿了顿。
阎燕眉心一皱。
林奢译有些无奈地笑:“能不能借我支笔?”
通知书上,不仅要签名字,还需要犯人的监护人照抄一段话,表明对以上事项均已知晓,并且同意。
阎燕的视线扫过林奢译签字的手。
他人生得瘦,手也骨节分明,只在指关节处有一抹轻微的粉色。他写字很慢,但工整又漂亮。写完后,他把纸张翻转,礼貌地以正面递了回来。
没问题。
阎燕心想着。
竟然会没有问题……?
无外乎她多心,实在是祝沁澜太过危险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性情不定,极疯,也极聪明。
她多次残忍的自虐,浑身上下都是抓出来的新旧伤,但她仿佛不知疼,只是在尖锐高亢的疯笑。但她也能一次次地躲避监控的死角,在多次心理测验中成功地骗过医生。她很擅长诱引和暗示,同寝室的狱友,便就一位具有多年看押经验的同事,也被她逼得险些崩溃,被送去做了心理疏导和治疗。
从资料册里找到林奢译的电话时。
阎燕几乎难以想象,作为祝沁澜的孩子,对方会是副什么模样。
脾性暴躁、难以沟通,亦或者是性格阴沉、孤僻、不善言辞?总归不会是林奢译的模样,他不但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比一般的正常人,性情还要更柔和几分。
阎燕无声地叹了口气。
林奢译觉察出她情绪不对,他的神情配合地也显出了几分痛苦:“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本职所在。”阎燕不由地安慰他,话到嘴边,她说了出来,“父母的事,其实和你无关,你也是受害者。”
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她按掉,继续又响,屏幕上跳动着“袁斌”的名字。
林奢译体贴地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告辞吧。”
他方才看过了通知书上的收费事宜,起身时,主动地又问:“是不是还需要缴款?”
“对对。”阎燕匆忙地把手机调成静音,扣在桌面上。
她从撕下通知书的第二联,递给林奢译,几乎是有些歉意了,“不好意思。拿着这个去一楼出纳室缴款就行。”
林奢译下楼的动作很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缴费窗口,他从掏银行卡的动作更慢。
他没觉得来监狱,给自家母亲办理精神病入院治疗的手续,有什么问题。但他刷完卡,看着银行卡上所剩无几的余额,他感觉心情很沉重。
大概就是幼儿园的工作包吃包住,他也省吃俭用,终于攒下一笔钱来能给施妤买件好点的礼物,结果一朝竹篮打水,一场空。
阎燕送走了林奢译。
她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忍着怒气,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一秒被接起。
袁斌也知道触了自家老婆的霉头,他不敢应声,只把电话递给孩子,哄着说:“快跟你妈讲,我们现在就在监狱门口,让她来接我们。”
“你刚说要给我的惊喜,就是这个?”阎燕被吵得有点头痛,“你怎么来了?”
袁斌理直气壮地:“我怎么不能来!你元旦也不着家!还不允许我想你,我千里迢迢地带着孩子来看你吗!”
阎燕不为所动:“我说过,元旦要上班。”
袁斌一颗火热的心霎时凉了一半:“阎警官,你无情,你冷漠。”
阎燕说:“是你无理取闹。”
袁斌:“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和孩子都到监狱门口了,你不来接我们,今晚我们就睡这儿。”
挂断电话,袁斌也没着急让出租车司机走。
他心知阎燕只说嘴上说说,她会心软来接他和孩子的。
果然等没多久,不远处渐渐走过来一个高挑身影。
袁斌心里美滋滋地,先扬声喊了句:“老婆!”他迫不及待地和阎警官成功会了面,怀里的孩子也伸手要妈妈抱。
但阎燕没搭理他。
她上前帮出租车司机一起,把后备箱里的行李箱提了出来。那个普通男性背都很吃力的大背包,被她轻松地挂在了肩头,“我先送你去宿舍,一等下了班再聊。”
袁斌说:“好。”
亦步亦趋地要跟着她往里走。
阎燕回头,问:“登记了吗?”
袁斌双手抱紧孩子,故意地说:“我是家属来探亲,我也要登记吗!”
阎燕提笔,在登记表上帮他填上了姓名,性别,身份证号,在关系那一栏,她写“夫妻”。然后她帮自家三岁的崽儿也写了一行。
袁斌得意地拍着孩子的小屁股:“看见没,咱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啦。”
半个多月不见,袁斌攒了一肚子话要跟阎燕说。
但阎燕明显有些走神。
袁斌不满地问:“你在想什么?”
阎燕含糊地说:“监里有个犯人,NDA检测患有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她的目光不知看向了何处,低声道:“但我刚见过了她儿子。一点问题也没有。”
袁斌说:“就是你之前说过,在心理测验中,多次成功地骗过医生的那个?”
“嗯。”
“但她最终不也是露馅了吗?”
阎燕目光中带了赞许:“是啊。李医生能力之高,据说在国际心理治疗领域都享有盛名。狱长也是托了几层关系,亲自登门拜访,千请万请才请来的。”
她无意中踩到了袁斌的痛脚。
袁斌当即反驳道:“能力高有什么用,男人还是得找会居家过日子的,比如像我这样,怕你孤单,不辞辛苦,赶在元旦期间跑来看你的!”
倒让他这么一说,阎燕也有点好奇:“你真自个带孩子过来的?”
袁斌支吾地:“对啊!虽然路上遇见了好心人帮我,但大部分时候,至少出租车,是我自己打车过来的!”
*
林奢译缴完费,走出了办公楼。
出门临近左侧的那栋,便是关押犯人的监狱了。
狱警带祝沁澜来到会见室。
当她进门,一眼看见了林奢译时,她眼前一亮,立刻激动了起来。她微偏了偏身,打理了下稍凌乱的鬓发,这才端坐在了玻璃前的椅子上。
她无比期待地问:“你是来看我的吗?”
她发丝被打理的一丝不苟,面容含笑,并不像个即将要被送入精神病院治疗的癫狂病人。
林奢译平静地说:“入院通知书,我签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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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沁澜的表情就伤感起来:“是我对不起你。”她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事,簌簌地落起泪来,“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林奢译没说话。
祝沁澜哭得更伤心:“笃译,求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精神错乱的,认错了人。
她猛地拉开了衣袖,露出遍布疤痕的手臂。她无比讨好地说:“你别不开心了,你喝酒吧,喝酒能让你开心,等你喝醉了,就狠狠地打我出气。我不会反抗,这是我应得的。我应该被你打,都是我的错。”她越说越激动,用被咬残了的指甲扣着玻璃,轻易地拉出了血痕。
这种话林奢译听过无数遍。
他的表情甚至于有些木然。
一如林爸每次醉醺醺的疯狂叫骂,踹翻了家具,碎片飞溅的时候,祝沁澜总是蜷缩着挨打,不停认错,不停哀求。然后她会以一个被家暴了的无辜身份,反逼迫着林笃译失去所有一切。
亲人、朋友、工作、生活。
彻底地,他的人生里最终只剩下了她。
林奢译屈起手指,敲了敲玻璃。
“妈,是我,奢译。”
祝沁澜的表情一顿。
她不可置信般,揉了揉眼,指尖的血迹染在脸上,斑斑点点的血腥气涌入鼻腔,反复地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林奢译向站在祝沁澜身后的狱警示意:“能不能给她擦下脸。”
狱警回避地摇了摇头。
林奢译只好放柔了声音,隔着一道玻璃,注视着面前的疯癫女人:“妈,注意要照顾好自己。”他唇角微弯,眉目舒展,露出了一个和他平时不符的明朗笑容。
一如当年,祝沁澜初次见林笃译的时候,他对她笑。
林奢译收敛起了表情,又悄声说:“跟你汇报下我最近的情况。之后去了精神病院,你可能就再也听不到了。我和施妤重新在一起了。”他遗憾地,用手指比划出一丁点的缝隙:“差一点,在一起。”
“我真得好喜欢她。”
“好爱她。”
“这里。”林奢译一手指住自个的心脏,用力狠戳着,“每次想到她的时候,都会感觉到幸福。每次见到她,都要更爱她一点。”
“和你喜欢我爸一样,我也根本没办法放弃她。”
林奢译用惯常的温柔语气,哄小朋友般,低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杀了爸。”
那天他也在场,躲在餐桌下面偷偷地在写作业。
男人开门,脚步声在家里响了起来。他来到了酒柜前,但他没有喝酒,而是把各种酒瓶扫落,砸了一地。
林奢译害怕作业本会沾湿了,抱在怀里,蜷缩到椅子的下面。他想可能又要是大闹一场,正好可以借机再去施妤家躲一躲。
但男人神志清醒着,他迅速地开始收拾行李。
他要离开这个逼人发狂、发疯的,所谓的“三口之家。”
“刀子捅进他身体,眼睁睁看他倒下的时候,你有感觉到轻松,感到解脱吗?拿走了他的命,他此生就彻彻底底地属于你了。”
在满屋的酒香中,男人如一粒血种落水,在波及林奢译腿边的一滩酒液中蔓延生长开来,开枝散叶,开花落果,直至生命消散殆尽。
惑人的、凄美地。
最后形成了一幅具象的哀叹挽歌。
但林奢译不由低头,看向了自个的双手。
他语气困顿地:“可我为什么没办法这么对施妤呢?”他看不得她受伤,见不得她难过。单只是她在他面前哭,他就已经感觉他快要心痛死了。
他根本舍不得。
第 27 章
阎燕单肩挎了沉重背包, 一手拉着行李箱。
袁斌怀里抱着孩子,和她并肩走。时隔半个月,小孩终于瞧见了妈妈, 不安分地很,屡屡挥起手求抱抱。袁斌揉着他软绵的小屁股,语气哀怨:“你爸我都还没有抱抱呢。”
正走着。
他视线与过往的人打个照面, 惊喜道:“林奢译?!”
走在前面的阎燕脚步一顿。
袁斌性子粗条,尤未觉, 兴高采烈地拉住了林奢译:“太巧了,又在这里遇见。”车站尚且算是人来人往的地方, 但在这荒郊野外的监狱还能碰见, 便不是一般缘分能解释得了的。
必须得交个朋友。
加微信, 回了S市必须得吃顿饭, 好好感谢他。
林奢译一时被扯住, 盛情难却。
他只好冲阎燕也点了点头, 无奈地笑:“阎警官好。”
阎燕注意到他出来的方向,随口问:“去看祝沁澜了?”
“嗯。”林奢译倒也坦然, “我妈精神还不错, 多谢阎警官平日里的照顾。”他有些为难地掏出了手机,让袁斌扫了微信二维码。
紧接着,屏幕跳出了一条信息:宜家宜室宜小燕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林奢译点了通过。
袁斌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
他随手点开林奢译的朋友圈,边看,边跟阎燕抱怨:“好不容易有个认识的人,又走了,一会儿你也要去上班, 只剩下我跟宝宝,好无聊哦。”
阎燕提醒他:“注意台阶。”
袁斌抬脚踩上, 动作一停,却是走不动路了。他把林奢译朋友圈里的那几张圣诞晚会的大合影给阎燕看:“老婆,他是幼儿园的老师啊!”
阎燕条件反射般地皱了眉。
袁斌向下滑了几页,不由感慨:“怪不得他对哄孩子的事这么熟练。”
“哄孩子?”
“啊——”袁斌自觉说漏了嘴,支吾地,“我和他做同一班车来H市,五六个小时的车程,中间我稍稍睡了会儿,有拜托他帮忙看着宝宝。”在阎燕不赞同的视线中,他底气弱一点,立刻抱紧了怀里的崽儿给他撑腰:“宝,他照顾你怎么样?!”
宝宝奶声奶气地:“好。”
“宝宝都说好!”
宝宝断续地,再憋出了几个字:“比爸爸好。”
袁斌愤愤地揪一把他的软屁股:“我要来找我老婆,当初哭着求我带你一起走的人是谁?怎么还翻脸不认人了呢。”
宝宝扭起屁股,躲来躲去,不愿让袁斌碰他。
阎燕眼疾手快,帮着扶了一把。
宝宝躺在她手掌心里了,赖着半边身子,欢喜地要求:“妈妈抱。”
阎燕倒也公平。
她把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勾在怀里,一起抱了抱。
把袁斌和宝宝送回职工宿舍后,阎燕去了趟会见室,调出了方才的监控。
在会见室里,共架有两处监控摄像机,一台是从祝沁澜的方向拍林奢译,一台是从林奢译的方向拍祝沁澜。
会面时间很短,只有几分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阎燕谨慎地把两段视频都看了一遍。
她看着祝沁澜发疯,指尖未愈的伤再次被抠破了,她在透明玻璃上拉出了道道狰狞扭曲的血迹,也抹了自个满脸凌乱的血。
换成一般人,早就会吓到了吧。
便就是旁边保持戒备的狱警,面上都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微别开了眼。
但林奢译无动于衷。
他看向祝沁澜,依然是惯常看人的那种温柔,浅褐色的瞳仁温润,说话间也悄声细语地,和他在办公室里,同她说话时别无二致。
林奢译和祝沁澜说了很多。
但他声音放得轻柔,隔着监控视频,听不是很真切。
在最后,他起身跟祝沁澜告别,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把手也按在了玻璃窗上印出来的血手印上。而原本发起疯来,几个狱警都控制不住的女人,在他面前,从一开始的癫狂渐渐恢复了平静,甚至于她尤如找回了几分神志,感伤地,跟儿子挥手做了别。
阎燕直觉其中有问题。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U盘,将这段视频拷贝了下来。
早前李医生来给祝沁澜做心理测评时,曾向她表示:“病人心性狡诈,擅伪装,具有恶意攻击性。千万注意不能相信她说的话。”
但他也说,目前国内鲜少见类似的精神病例,他对此表示很感兴趣。
他承诺会多加关注,持续地协助祝沁澜,进行心理恢复和治疗。如果有其他情况发生,也请她能第一时间通知到他。
阎燕回到办公室后,把这段视频打包发给了李医生。
临下班时,李医生回复了她的邮件:“非常感谢,这段视频对我的研究很有帮助。”
*
从第二女子监狱坐上返程的公交车,回到H市区时,天色已晚。夜色沉沉的笼罩下来,压在了每个行路人的肩头,唯有璀璨亮起的灯光与之相抗。
林奢译下了公交车,步行回小区,便在附近的花店里买了束满天星。
时隔许久未见,花店老板已经认不出他来了。她只当他是新搬来的住客,递了张名片,热情地说下次来时会给他打折。
买的越多,折扣越高。
施妤曾经一度是这家花店的SVIP。
她以为祝沁澜喜欢满天星,去他家时,总喜欢捎上一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她却不知道,喜欢满天星的其实是林爸。当年他和祝沁澜恋爱时,把自个最喜欢的花结成束,送给了祝沁澜。之后的无数次,每当祝沁澜将满天星摆放在家中的花瓶里,她满目柔情,饱含恶意地提醒着林爸,他们曾经是如此的相爱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后她顺理成章地,会讨来一顿暴虐的毒打。
漂亮的花瓶在地面上炸裂开,碎片飞溅,也会划破林奢译偷偷想要留存几支花的手。
上了楼,林奢译抹出了挂在胸口的钥匙,打开门。
房间布置一如他刚离开的时候,安静地,分毫未变。他把手里的满天星分成了两束,一束替换客厅花瓶里的枯花,一束拿去餐厅。
在擦净花瓶上的灰尘后,他挽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
三室两厅的屋子,实际大部分时间都只住了施妤一人。
茶几、餐桌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便只有客厅里的柔软沙发,施妤从主卧、换到次卧睡,睡不着觉时,便喜欢躺在沙发上盖着一条小毯子。
她把客厅窗户换成了巨大的落地窗。
当天黑了,她打开吊灯时,无论屋内还是屋外,都在璀璨生辉。
施妤很满意,披着灯光入睡。
后来林家出了事之后,施妤跑来看望他。
地上铺着一层几近干涸的酒渍血水,还有异样发酵的味道。她为难地,无从下脚。站在门前,小声地喊:“林奢译,在吗?”
林奢译努力地在收拾残局。
他脚边放这一盆浑水,跪在地上,正用力擦拭地板砖。在炎热夏天的档口,虽然他不太出汗,但还是涨得脸通红,他甚至说不出话来。
施妤喊了几声,不见应。
按照她以往的习性,她认为家里没有人,是要走的。但那一天,不知为何,她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地,明明没人在回应,她却自顾自地问:“我还需要等多久呀?”
林奢译哑声说:“不知道。”
他擦来擦去,却感觉家里越擦越脏。林爸仰面倒下的时候,似乎是有血溅在了他的眼睛里,他洗不掉了,导致他无论看向哪儿,都觉得哪儿沾满了若有似无的血迹。
擦到最后,他觉得自个身上也开始不干净起来。他洗了几次澡,搓红了胳膊,涂的药被冲刷掉了,他抠破了快要愈合的伤口。
施妤帮他想办法,说:“你先出来。”
林奢译不吱声。
施妤换了种说辞,问:“你饿不饿,”她拖长了语调,哀怨地说:“我好饿啊。你出来陪我去吃饭吧。”
但是没有吃饭。
施妤抓住机会,直接把林奢译拖到了她家里的浴室里。她跟对待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似的,倒了很多泡泡沐浴露,把他从头到脚地,开始重新洗。
林奢译羞耻极了,到处捂着不让看。
施妤把花洒调成了凉水,冲在他身上,在他冷白皮肤上激起了一片脆弱的粉红色。
林奢译一说话,嘴里也灌满了水:“你、你怎么这样!”
但很有效果,他确实是不挣扎了。
因为他开始搞不懂自个了。明明他能平静地面对林爸的死,他柔声哄着他妈妈,从她手里接过了那把尖刀,扔在地上。他满手鲜血的打开了门,拜托崔奶奶,帮忙报警。
都没问题,他做到了。
可此时,他不过是稍微地被施妤欺负了。
他莫名地,迟钝地,只觉得受了委屈,好想哭。
林奢译被扒得光溜,无措地抱膝缩坐在了浴缸里。他好声好气地,试探地跟施妤沟通:“我自己会洗。”
施妤笃定地说:“你不会。”
她把水温调高一点,给林奢译洗头。他的发丝细软,洗了两遍,露出了原本的水亮浅褐色。她继续给他搓了搓耳朵,然后是脖子。
林奢译缩地更厉害。
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超级难堪,后颈一片绯红,崩溃地喊她的名字:“施妤!”他喊完,那深藏在心底的无数委屈也随之翻了上来,他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哭声和哗哗水流声一起回荡在了浴室中。
施妤难得温柔,拿毛巾帮他擦了把脸。
但根本不顶事,林奢译哭得太厉害了,很快又是挂了满脸湿漉漉的泪花。施妤只好无视他,让他转过身,继续给他搓洗后背。他一片冷白的后背,沾了深深浅浅的东西,搓不掉,施妤用手指试了试,发现是早久留下来的伤疤。
林奢译很瘦,微蜷缩着。
随着他不加掩饰的嚎啕大哭,急促地一呼一吸,他后背凸出的蝴蝶骨展翅欲飞般,骨根分明。
第 28 章
施妤一顿忙活。直到她把臭到打结的林奢译剥了开, 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洗干净了,关上花洒,她才郑重地松了一口气。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扯下浴巾, 丢在蜷缩的人身上。
那浴巾下的身子便动上了一动,露出几根煞白的手指,攥紧浴巾的边缘, 一点点把自个裹了起来,在柔软的浴巾上泛出了湿漉漉的痕迹。
狭窄的浴室里, 热气蒸腾,水雾弥漫。
施妤分不清是汗还是什么, 顺着脸颊往下滑, 她身上溅得乱七八糟, 黏得衣服难受。她不由催促林奢译:“快起来, 快出来。”
林奢译把仅有的浴巾裹得更紧, 勉强遮住了害羞的部位。
他一边慢吞吞地站起身, 一边偷眼看面前的姑娘。不知为何,他突然感觉在他心里, 施妤有些不一样了。
施妤就那么站着, 站得笔直,利落,但凡他动作再慢一些,她不愿意等他,也能潇洒的、毫不留情地离开。眼看着施妤按在了浴室的门把手上,她要把他丢下了。
林奢译心里着起急,想随她一起走。
他光着脚, 跨出浴缸时,脚下打起滑。一步非但没站稳, 踉跄地撞在了浴壁上,挣扎几下,更是胡乱中扫落了一排的洗漱用品,都掉在了他身上。
林奢译不觉得疼,却觉得更委屈了,是难以言表的,滔天大委屈。
他瘦削的单薄身子重新缩回浴缸里,林奢译把脸埋在柔软的浴巾里,呜呜地哭得更厉害了。
施妤不明所以:“怎么还哭?”
林奢译的那条浴巾湿透,“啪嗒”掉水珠,他眼里也落着泪。
他现在连站也站不住,站不稳,他差劲透了。
什么都做不好,没有人需要他,他是没有用、也没人肯收留的废物。
他突然的软弱起来,那些在林爸死了,林妈入狱之后,他自以为能坦然接受的赤/裸现实,被不断升腾的热气蒸发,统统都涌到了他的眼睛里。
明明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好,辱骂、挨打、这些他和妈妈都能忍受,爸爸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妈妈在“挽留”爸爸的时候,却没想到过要把他一起带走?都是他的错,是他做得不够好,所以爸妈都不喜欢他,都不愿意要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明所有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恨不得他从来都不存在。为什么施妤要在他家门前喊他呢?
为什么要欺负他。
用凉水冲他,好凉,凉透了。
可之后为什么又要那么温柔地帮他洗澡?他洗过很多遍,洗不干净的,他甚至把伤口扣开了洗,血水却越洗越多。到处都渗着血水,腥臭浑噩的味道,父亲歇斯底里的辱骂,砸摔,母亲挨打之后,唇边诡谲的一丝笑……
无数杂乱的想法,充斥在林奢译的脑海中。
他缩在浴缸里,渐渐地,手指扣住了还未愈合的伤口。
“喂!”
林奢译骤然回神。
便见原本走到浴室门前的施妤,又退了回来。她抓住林奢译的胳膊,直接把他拉直了,站起来。林奢译木愣愣地看她时,施妤想了想,把脚下的拖鞋踢给了他。
那是她常穿的一双笨熊头的粉色拖鞋。
施妤说:“太滑的话,穿我的鞋吧。”
这下换成她光脚站在浴室里,但她拉了防水垫踩在脚下,也还是站得稳稳当当。
许是她看向林奢译的眼神太过于嫌弃。
直看得林奢译心头发颤。
他弯下腰,乖巧地把拖鞋递了回去,小声说:“还是你穿吧。”他提了要求:“我站不稳,你能扶着我吗?”
施妤原本趁机也想洗个澡,但林奢译执拗地抓着那片浴巾,靠着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很沉。
施妤想把他推开,让他自个走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她还没碰到林奢译,林奢译时不时地就抽噎一声,肩头一抖,眼眶红通通地看着她,带着股特别可怜,急需要人怜爱的劲儿。
施妤只好忍住了。
她不但没把他丢去地上,还搀扶着他走出了水雾弥漫的浴室,把他扶进了卧室里。
次卧的床铺很软,稍一碰,就会深陷进去的干净绵软。
林奢译有点受宠若惊地,问:“我真的能躺吗?”
他哭完太累了,坚持等到了施妤点头。他便小心翼翼地蜷缩在了床边,只占一小片的范围。他困倦地闭上了眼,嘴里还在道歉:“对不起,我就躺一小会儿。你把我洗干净了,我不会弄脏床的。”
林奢译很快睡着了。
施妤绕到床的另一侧,帮他把头发擦得半干。
她拨开林奢译过长的额发,看露出他的一双眉眼。他不再伤心了,只是眼尾泛着红,耳朵、后颈还都残留着红意。
他许是有些冷,不自觉地,在枕头上蹭了蹭。
施妤想起什么,又翻开了他的胳膊看,几道被水泡开的伤口,有点泛白吓人。她找出药箱,帮他上了点药。把卧室里的温度调高两度后,她退出去,轻缓地掩上了门。
正值夏天,天气热得厉害。
从浴室一路拖到卧室的水渍,很快就风干掉了。施妤犹豫地去看了眼林家的血腥狼藉,她拨电话给家政阿姨,希望她能帮忙处理。
但家政阿姨单听了个“林家”二字,连连说着“晦气”。
无论给多少钱,她也绝不接这份活。
林奢译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
他醒来时,四周一片静谧的漆黑,他含混地,甚至都不知道自个在哪里。但他嗅到了淡淡的香气,隐约的沐浴露味,是施妤身上常有的好闻味道。
他后知后觉地,神志回笼,他想起了他是在施妤家的床上睡着了。
次卧的房门轻微响动,拉开了一条小缝隙。
林奢译躲在门后面,透过光,果然看到了施妤。她盘腿坐在了沙发旁的凉毯上。嘴里叼着勺子,怀里放着半块西瓜,正挑电视节目看。
他抿了唇,用尤带倦意的哑嗓,喊她:“施妤,我没有衣服穿。”
施妤找了件施爸留下来的体恤和短裤。
林奢译虽然个高,但生得瘦。
宽大衣服套在身上,被他卷了几卷,在腰侧打了个结。他还是觉得不舒服,从门后面探出来头,哀求施妤:“你能不能闭上眼睛?”
施妤说:“我不看就是了。”她要看电视。
林奢译更求她:“几秒钟就好。”
他紧紧盯着她,在施妤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跟阵风似的,立刻慌里慌张地从她身边掠过去了。他跑得心跳加速,赤着脚跑回了家,重新换上了自个的衣服。
他本来就应该呆在家里休息了。
但施妤家那么亮,衬得他家的灯光晦暗。
她家有好闻的味道,而自个家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表的血腥恶臭。
林奢译耐不住,像是不由自主地,要朝着光芒飞去般,他抱紧了施爸的衣服,踢踏着拖鞋,又转道飞回来了。
逢着施妤在想“家政阿姨不愿意帮忙打扫林家”的事,她看过一眼,也觉得现在的林家实在住不了人。她试探地跟林奢译提议:“你要来我家住吗?”她问一句,手中的勺子打个圈儿,完美地挖出了一个西瓜球。嚼嚼,继续在看电视。
林奢译心跳得更厉害。
他几乎以为是错觉,是他的幻听。
虽然施妤的眼睛在看着电视,但她还解释说:“饭在冰箱里。钥匙在门前衣架上挂着。银色那枚就是,给你用吧。”
林奢译如梦似幻地,听话地走进了厨房。
他记不得他多久没吃过饭了,他并不感觉饿,从冰箱里把凉面拿出来,吃上几口,冰凉凉的咽下肚子,他更觉胃里不舒服,吃不下去。
于是他贴坐回了施妤的身边。
没敢和她共坐在同一张凉毯上,他就坐在了地上,讨好地说:“我帮你挖西瓜吧。”
林奢译回想着施妤方才的动作,攥着勺子,成功地挖出了一枚西瓜球,放在碗里。他也不看电视,只怀着感激的心,全心全意地帮施妤挖西瓜。
眼瞅着碗里的西瓜球,越堆越高。
他心里久违地生出了点喜悦。
他不再去想什么虚无缥缈的未来、所谓的希望,他目前还有事做,他不是没人要,施妤在需要他,那他只要紧紧地抓住眼前的东西便好。
他守着施妤,从今往后他能和施妤一起生活。
*
林奢译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开始打扫。
他摘下沙发上的防尘罩,洗干净,把桌椅板凳统统擦了一遍,尤其是客厅的落地窗,被他擦得窗明几净。但林奢译还担心有没擦干净的地方,他把客厅中央悬挂着的,那盏形状极其浮夸的吊灯打了开,仔细地看落地窗上映出的倒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满目生辉。
璀璨无比的光芒。
他看得久,开始被映得眼花缭乱,眨一眨眼,视网膜上都是残留不褪的斑点光影。
但施妤喜欢。
她甚至愿意把拱手把仅有的一件书房让给林奢译用,她趴在客厅的茶几上,姿势别扭地写作业。但她坚持地写完作业后,把吊灯打开,偏要映照的满屋繁盛大亮。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林奢译盘腿坐在地上,背靠沙发休息。
他翻出手机来,特意点开施妤的朋友圈,看她新发的消息。她发了九宫格,每一张都是漂亮的风景照。
没有他,她也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一如她离开他的那几年,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曾感觉到幸福,于是也因幸福的骤然消散,而感到了深刻入骨的懊悔和痛心。
林奢译给施妤点了个赞。
他注意到照片的左下角定位,显示了拍照的地址,他便从百度上搜索了几篇旅游攻略来看。他细心地揣摩着施妤的喜好,几年过去,他不确定她还会和原来一样。
至少从前的她,并不热衷于爬山旅游之类的活动。
再往下翻,继续看相似的旅游推荐。
林奢译从背包里翻出了他的笔记本,挑了几个评价比较不错的地方,他一一记录在册。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内容,有划去,更多地是新的添补。
林奢译睡不太着,他忙活一晚,便就靠着沙发,稍微地眯了一会儿。
待他听见楼上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声时,他知道是崔奶奶起床,例行要下楼买早点。他便赶忙地提着买好的礼物,去登门拜访。
崔奶奶的头发全白了,走路时,步伐不由地也蹒跚起来。
她从抽屉里取出了两个红礼袋,笑说着:“早前我家孩子结婚,特意给你和小妤留下的喜糖。留好久咯,总不见你们来。孩子们长大了,都说要出去闯,这一别,再想见面可就太不容易啦。”
当年施妤的离开,林奢译只说她是考上了外地的大学。
此时他才终于能说:“奶奶,我见到施妤了。她托我向您问好。”
当年在所有的邻居都厌恶、警惕他,也对收留他的施妤指指点点,满是非议的时候,便就是崔奶奶始终记挂着两个孩子,时不时,要下楼来看他们,送他们些自个做的小菜。
这次也不例外。
崔奶奶从冰箱里拿出许多瓶瓶罐头,要给林奢译打包,让他带回去和施妤吃。
她询问过施妤的近况,知道她过得好,叹息地再拍了拍林奢译:“你们两个啊,和好就好,和好就好。”
林奢译有些局促地,他不敢大声说,跟怕被听见了似的,轻声地提一句:“下次,我和施妤一起来看您。”
第 29 章
依据施妤计划好的三天小长假:在头两天, 她和阳霁、知遥一起去爬山祈福,住在山中民宿,迎着山间的清晨薄雾醒来, 吃一顿有野蘑菇炖山鸡的农家乐。再之后,启程回家,稍作休整, 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司加班。
元旦过后,临近农历新年。
公司大领导掐指一算, 大年三十那天,辞旧迎新, 也适宜筹备已久的项目上线。尤其伴随着新一年的烟火爆竹声, 这项目肯定能火, 大火。
他一声令下, 整个公司都迎来了加班加点的赶工。
假期缩短, 双休也即将变单休。
部门领导具备了点人情关怀, 说:今儿元旦最后一天,午餐大家一起点, 走公司报销吧。然而等晚六点一过, 他又在群里发起了个晚餐接龙,继续走报销,这就是不知道今晚要加班至几点了的意思。
部门群里的消息跳动,点餐表也越拉越长。
陶妍妍在百忙之中,探了个头过来,跟施妤吐槽:“有没有谁能把领导踢出去啊。我现在一看见他的名字就头大。”
施妤也郁闷着,不但提一天加班, 还要加夜班。她点开微信,光标移动到了部门群的成员列表一看, 她语调更低了几分:“不成,领导是群主。”
“唉,”陶妍妍不干了,仰躺在座椅上,哀叹道:“我不应该在这里。”她最近跟她的小男朋友分手了,正处空窗期,“我宁愿去相亲。”
施妤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陶妍妍咸鱼翻个身,面朝她:“说真的,我原本以为相亲都挺不靠谱。但是看你那个相亲对象,变着花样的送爱心早餐,还送蜂蜜梨水,也挺会心疼人啊。”总比她那任性的小男朋友强出个十倍,她扒拉了下施妤敲键盘的胳膊,“谁给你介绍的?”
施妤想了想,神秘兮兮地说:“从幼儿园里拐的。”
小林老师把自个的一举一动,都跟她报备。
他说,他出发了,到H市了。
他还说,他返程了,回到S市了。
奈何施妤得加班,苦哈哈地,根本实在没时间见他。
原本几年不见,也就罢了。现在几番见过面了,便总想着要再见,却再相见不着。是工作耽误了她,施妤想到这儿,怒壮怂人胆,她一推键盘,蹭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周围人的视线“唰”的集中在了她身上。
几位敢怒不敢言的同事,都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施妤的目光炯炯,一举锁定了部领导。
部领导正帮大家去拎盒饭,两大提,从外面回来。在满办公室弥漫的饭香味儿中,施妤坚决地,跟部领导表明了决心:“我爱加班,加班使我快乐!”
从昨天一早,林奢译就坐上了回程的班车。
他跟施妤报备,解释说他去看望了崔奶奶和崔爷爷。两位老人家的身体健康,只是崔奶奶腿脚不再利落,下楼更费力了些。奶奶知道了他和施妤同在S市,便托他,给她捎带了些她爱吃的小菜。
施妤回:好。
林奢译捧着手机,琢磨不出来“好”是什么意思。于是等他赶到了西客站,又给施妤发了条消息,暗示地提醒她:他提着东西,要回S市了,下午就能到。
施妤回他:注意安全。
也都没涉及两人见面的事。
林奢译察言观色,有点懂了,施妤不想见面。
那即使他心里再不情愿,也不能表现出来了。他缓步走出了汽车站,冬日里难得的晴朗天气,他便在站门口停了一会儿,试图给施妤几分钟反悔的机会。
手机网络通讯正常。
刷新。
没新消息。
好,施妤没有把握住的机会。
林奢译在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委委屈地,一路骑着回幼儿园了。他从背包里取出瓶罐小菜,这也是个和施妤见面的借口。他忍不住又跟施妤发消息:小菜先帮你放冰箱。
这一放,过了好几天。
而每天清早,向日葵1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名。
林奢译另外准备了一本花名册,登记班里小朋友们的信息。
从姓名、家长联系方式,每周都会测量的身高、体重,每个小朋友的喜好颜色,食物,他怕他会遗漏,便都详细地记录下来,时不时翻看一二。
他翻开花名册,每念一个名字。
对应被叫名字的小朋友,要举手答“到”。
但小朋友们都很喜欢林老师,争先恐后地想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
一个答“到”,另一个就会用比前一个人更高的声音答“到”。再下一个,声音更响更嘹亮。
待音量的大小比不过的时候,就比起立的姿势。
看谁坐着答“到”,谁能站起来答“到”,看谁站起来的快,站的笔直,看谁动作灵敏地,“噌”一下就窜得老高。
当年幼儿园的入学典礼,陈宇宙闹起脾气,耽搁了时间,成为了整个幼儿园最晚报道的小朋友。也因此,他的名字是C,却排在了向日葵1班的最后一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奢译每次最后一个点他的名字。
也给了他花式表现,答到务必要超过班里所有小朋友的思考时间。
今天,刚开始点名时,陈宇宙便如临大敌。
随着其他小朋友渐渐挑高的声音,他索性站在了凳子上,踮起脚,高举双手,时刻地严阵以待,只等林奢译开口的那一瞬间。
一旁的魏佳看着担心,她连忙地劝他下来。
但陈宇宙不听,自顾自,就差站在凳子上,再跳起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奢译念:“善善。”
拿书的小姑娘喊:“到!”
林奢译念:“旎旎。”
和知遥并肩坐着的小姑娘喊:“到!”
林奢译念:“遥遥。”
陈宇宙一鼓作气,抢在知遥之前,中气十足地大声喊:“到!!!”他猛然喊完一嗓子,用力过猛,还呛咳了两声。
魏佳上前把他扶稳了,抱下凳子。
他便迫不及待地冲到了知遥的面前,标榜道:“遥遥,今天你一定是班里的第一名!没人会比你的名字更大声了!我喊得超级无敌用力!”
陈宇宙满心欢喜地,等着知遥谢他。
但知遥眨了眨眼,十分乖巧地说:“老师说过,不能代答到。”
陈宇宙不满地撅起嘴:“可我想让你得第一名啊!”知遥哪里能喊出那么大的声音呢,不垫脚,不跳高,又怎么能彻底地超过其他人!但他一着急,就笨拙地说不清楚话,急得额头都起了一层薄汗。
他认为他付出了努力,好心没好报。
气哼哼地回了座位,他不愿意再搭理知遥了。
林奢译从围裙口袋里摸了张纸巾。
根据陈宇宙的脾气,主动帮他擦汗,他肯定是不要的。于是林奢译也没把纸巾递给他,他拿着纸巾,刻意地在小孩的面前晃来晃去,吸引他的注意力。
果然,陈宇宙一把抓住了眼前的东西。
透软触感。
他也就自个擦开始额头上的汗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奢译继续点名。
等终于念到了最后一个的时候,陈宇宙气鼓鼓地,他“哼”一声,夸张地做出了个不要说话的动作。
林奢译念:“陈宇宙。”
班里一时安静,大家都知道陈宇宙不好惹,不敢说话。便只有知遥怯生生地举起了手,小声地指:“老师,陈宇宙在那里。”
礼尚往来,她这勉强也算是帮陈宇宙答了到。
陈宇宙竖着耳朵,偷听了个正着。他很满意,霎时间气就消了。他一点也不介意知遥说话的声音小,都是因为她每次说话轻声细语的,他才想着帮她抢得一次第一名啊!
他最喜欢抢点名的第一名。
他也是纠结了好久好久,才决定把他喜欢的机会让给知遥的。
点名结束,林奢译给每个小朋友都打上了出勤的勾。
但在花名册的最下面一行,陈宇宙名字的下方,原本空白的地方被人写上了个“SY”。林奢译没有念这个名字,单只在旁边画了个小x。
周一到周三,班里小朋友的名字都是√,只有SY的后面跟了三个x。
施妤,缺勤,三天。
但加上元旦那天,施妤在公司打卡的记录是连续四天满勤,朝九晚十一,就差拎包住公司了。
她秉持着勤奋工作,绝不浪费每一分、每一秒,全心全意为公司做贡献的准则,等到周四的时候,手头的工作暂告一段落,她终于积攒出来一个到点下班的机会。
吃午饭时。
施妤给林奢译发消息,问:今晚有时间吗?
林奢译回得很快,几乎在她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瞬,聊天对话框里的状态就变成了“正在输入中”,半晌,他输了两个字:有的。
施妤:我去找你吧。
林奢译:嗯嗯,好。
林奢译:等你。
但到了下班的时间,也不是说走就能走。
一直熬到了六点多,施妤回复完所有的工作邮件,确定她不在时,也不会因为缺少她出现什么纰漏之后,她才拎起包,蹑手蹑脚地,穿过依然在加班的一群人,出门去了。
在地下停车场取车时。
手机屏幕一亮,是一条微信消息。
林奢译:小朋友们都被家长领走了。
施妤系好安全带,随手回复了他:我马上去接你哦。
第 30 章
幼儿园五点半开门。
阳霁来早了些, 没着急加入接孩子的大部队,便就站在了马路斜对面等着。
她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待幼儿园开了门, 家长们有说有笑地,依次接走了自家崽儿时,一辆黑色商务车也缓缓停在了她身边, 从上面下来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色西装,熨烫笔挺。
他站定了, 先理了理身上衣服。环顾一周,他目光锁定在马路对面的幼儿园, 隔着拥挤的人潮看上一眼。他再看向阳霁时, 若有些疏离的眉眼间, 才是涌现出了几丝笑意。
“梁睿!”
阳霁迎上去, 亲昵地挽住了男人的胳膊。
她跟男人介绍:“这边就是遥遥上学的幼儿园了。遥遥知道你今天也要来接她, 高兴得不得了呢。”
阳霁本来略娇小。
此时两人并肩走, 更显得她有几分小鸟依人。
虽然她一上来宣示主权地挽住了男人,可男人的高大身材, 英俊面容, 外加一身成功人士般的精英扮相,依然吸引着不少人的好奇目光。
阳霁不擅长应对这种视线,不自在地,她愈发往男人的身侧靠了靠。
但她也明白,倘若她今后都要和男人在一起,这种打量和挑剔的视线是免不了的。
两人来到了幼儿园门前。
班主任魏佳自然是认识阳霁,简单地打个招呼, 她便朝着教室里喊一句:“遥遥的家长来接了。”
等待的间隙,她多瞧了阳霁身边的男人两眼。
她担任幼儿园的班主任, 也有好些个年头了,自认见过各种各样的孩子家长。除了初见时,她眼中闪过了几丝惊艳外。越看男人,她更多的是诧异。
他不像来接孩子,更像冷淡地,要在大礼堂做一次研究报告的宣讲。
显然男人也觉察到了什么。
他摘下了戴着的银边眼镜,也对魏佳笑了笑。
他脸颊露出了一点酒窝,于是那种由身高差异带来的异样感一扫而空,在寒风肆虐的冷天,反而有了种让人如沐春风的错觉了。
魏佳的神色和缓一些,打趣道:“这位难道就是一直见不着面的遥遥爸爸吗?”
阳霁羞红了脸。
她期待地看一眼男人,见他没有特别反应,轻巧地点头承认了。
*
教室里。
在听见了知遥的名字后,林奢译知道来的人不是施妤,也就不再出去了。他帮小姑娘穿好了外套,背上小书包,顺便帮她推开了教室的门。
林老师跟知遥说再见。
可知遥不太高兴,走路慢,一句“林老师再见”都说不出来了。
林奢译半蹲在她面前,柔声问:“怎么啦?”
知遥脑袋垂得更低,摇了摇。今早出门时,阳霁给她扎了两个俏皮的双马尾辫,发尾尖上,各开有一朵小花,和小姑娘相称的可爱。
但现在,她伸手揪住了发尾的花,也摘了下来。
林奢译回想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
陈宇宙在早上强行帮知遥答了次到,中午时又和她交换了玉米吃,他把手里最大的太空玉米给了知遥,知遥还对他说了“谢谢”。难道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小知遥又受欺负了?
知遥不愿意说。
林奢译便抱起了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送她出教室。
不远处的阳霁瞧见了,连忙上前,接过了孩子。
她歉意地对林奢译笑了笑:“谢谢林老师。”
林奢译抿了下唇,思索着要怎么提醒她,知遥似乎是情绪不佳。
这时,站在阳霁身边的陌生男人,沉声说了第一句话。他向他伸出了手,露出腕间一块低奢的手表:“你好,我叫李梁睿。”
李梁睿。
李知遥。
果然男人继续说:“是知遥的爸爸。”
林奢译有点惊讶。
毕竟阳霁之前都在拜托施妤帮忙照看孩子,圣诞晚会也是一个人陪着知遥来。
而知遥入园一年多了,他起先因为施妤的原因,对她多有关心,也并没有听其他老师提起过她爸爸的事。
林奢译一边想,面不显露,温柔地笑着,跟男人握了握手:“你好。”但因听多了施妤的抱怨,他不由也在心里,歉意地补了一句:渣男。
目送知遥一家三口离开之后。
林奢译陆续地,也把教室里的其他小朋友都送走了。白天喧哗热闹的教室,霎时间安静了下来,便如幻境消散,如一抹白烟飘过后,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看了眼手机,施妤还没动静。
便抓紧时间,开始打扫卫生。
待到魏佳回了教室时,凌乱的桌椅板凳已经归了位,林奢译正要关上墙侧的窗户,进行最后的消毒工作。魏佳快走几步,忙把另一侧的窗户都关上了:“哎呀,小林老师,你又一个人把活都干完啦。”
林奢译好脾气地笑笑:“反正也没有其他事。”
魏佳含笑地看他,却是一副“我不信”的模样。
她方才在院门前,和院长多聊了两句。
院长照例问起了小林老师的最近表现,她押着他的劳动合同,没给转正,也想趁着转正的机会,直接给他申请下来一个正式编制。
她每天和林奢译在院门口接孩子,见过他照顾孩子的耐心、和仔细,也注意到了孩子们对他的喜欢。她再问班主任魏佳,不过是想在写资料时,多一份日常参考。
魏佳自然也是满意的。
这些年在幼儿园,她也带过不少年轻老师。
林奢译虽然算不上是最优秀的,但他却是踏实、肯干。四五岁的小朋友们最活泼,难看管,也最难沟通,可小林老师多得是数不尽的耐心。
单说难搞的陈宇宙,几次闹脾气,哄也不听,连她都觉得不太耐烦。
但林奢译像是天生没有脾气般,在陈宇宙撒了他一身的热汤汁,或者对他拳打脚踢的时候,他始终眉目舒展,唇角挂着一抹温柔的笑容,哄孩子的语气都没有丝毫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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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佳一时兴起,和院长谈起班里陈宇宙的变化。原来著名的任性小魔王,现今在林老师的教导下,竟然开始学着表达自个的感受,收敛脾气,和大家好好相处了。
今天午餐有玉米。
陈宇宙挑了个最大个的,没着急吃,而是想着要分享给知遥。知遥手里拿的豆沙包子,陈宇宙为了能和知遥交换,牙一咬、心一狠,三两口把他不喜欢吃的包子吃下肚了。
魏佳看在眼里,连夸了陈宇宙好几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夸得他晕乎乎地,又吃了一个豆沙包,还当众宣布,豆沙包也是他喜欢吃的食物了,他给豆沙包起了个新名字,叫太空豆沙包。
聊完陈宇宙,说起了知遥爸爸,不得不再提一提知遥的那个姨姨。
魏佳倒没注意过这个。
院长反思说:“我觉得咱压榨小林老师有点过头了,总不能让他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在幼儿园。得给孩子一点时间,关心下自个的终身大事。”
魏佳笑说:“院长,你话里有歧义。应该是你压榨得过头吧。”
但等魏佳回到了教室,像往常的每一次般,都看见了小林老师任劳任怨、勤奋打扫教室的身影,她觉得,可能院长的话也没错。
魏佳抢在林奢译之前,拿起了抹布和喷壶,热情地说:“今天就换我来,小林老师你下班吧。”
林奢译踌躇了下。
他默默地拿出了手机,点开微信。他把和施妤的聊天对话框置顶了,微信一闪,紧接着一眼就能看见对方没给他发新消息。
林奢译想了想,发给施妤:小朋友们都被家长领走了。
没有立刻等到回复。
林奢译便拿了另一块抹布,和魏佳一起擦桌子,扫地,拖地。
看他干活的动作熟练,利索,魏佳调侃他:“一看就没少在家里忙活。”
林奢译眉目间多了点神采,笑说:“嗯,都是我在打扫。”他补充,坚持给施妤正名,“但她有空的时候,也会帮忙的。”
话正说着,便听教室外面,院长在喊了什么。
施妤把车停在路边。
刚下车,她正巧在幼儿园门口,和要下班的院长打了个照面。她因着上次的事,莫名心虚,立刻解释说:“我找林奢译,拿东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院长点头,帮她喊:“小林老师的朋友来接了!”
她许是平时放学送孩子,喊得太顺口,这一声就喊出了种家长来接小朋友的感觉。
林奢译迫不及待地从教室里出来。
他看见施妤,条件反射地,先对她温柔地笑了笑。他的笑容纯粹,是快乐,一如从前她等他,他等她,无数次的见面,他跑向她的时候。
施妤不由也伸出了手。
待两人的手顺利地牵在一起,对于院长和不远处的魏佳投来的打量视线,施妤却觉得一点也没不好意思了。明明他们以前就这样,相扣的手,并肩站在一起,都是时隔多年也没被抹掉的习惯,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林奢译事先跟后厨的常杨请教过,备好了功课。这次带着施妤去的,是需要步行十几分钟的商场店。他担心施妤肚子饿,还给她拿了两小包曲奇,垫肚子。
曲奇的包装上没有印字,是三无产品。但看做成了漂亮的向日葵花形状,里面有点点的碎巧克力。施妤便问:“你做的?”
林奢译说:“嗯。”
他做了一些,当成日常小礼物,用来奖励表现好的小朋友。但其实每个小朋友都很乖,他都有发,饼干很甜,一次不能吃太多,发第二块的时候,他才会搬出“奖励”的借口。
施妤尝了尝,很满意:“好吃。”
比她给知遥买的那些牛奶饼干的奶味重,入口酥绵,好吃太多了。她很快吃完了手里的两块,跟林奢译要求:“还有吗?”
林奢译严肃地:“不能吃太多。”
施妤:……?
怎么,还把她当成小朋友了吗?
施妤坚持地:“我不管,我饿了,我还要吃。”
林奢译只好再给了她两块,然后给她看他空空如也的口袋:“这次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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