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从幼儿园出发的短短十几分钟路程。
施妤吃完了四块小饼干, 偷偷掩唇,打了三次哈欠。连续加班多日的疲倦感,加上寒冬里的风凉, 让她越走,越不由自主地靠近了身边的人。
不知道林奢译的外套什么材质,靠起来软绵绵的, 有点舒服。
于是施妤偷了懒。
她松开了牵着的手,改为挽住他的胳膊, 然后她脑袋一歪,理直气壮地, 直接半枕在了他肩头。
若是换了旁人, 施妤在做之前, 肯定会提前想想, 这种做法妥不妥当, 会不会对别人造成困扰。但对方是林奢译, 她思维短,想来不会想很多了。
她自顾自地要靠着他。
于是林奢译也配合她, 放慢了些步伐。
虽然施妤没有过多的解释, 但林奢译注意到了她眼下的乌青。
他暗暗地在心里猜测,她应该是因为工作忙,才会一直腾不出来时间见他,并不是因为她厌烦他,不想见他。
随着施妤无意识地,在他肩头蹭了蹭。她发丝略凌乱了些,脸颊仅有的那点软肉被压扁了, 微微鼓起的小弧度,有点可怜, 很可爱。
林奢译不由多看两眼。
那些原本因久等不来她而产生的焦虑感,需要靠不停工作去强迫自己忘掉的惶恐,也随着她在他肩头的一靠,慢慢地散去了。
她需要他。
他不仅不会觉得困扰,反而在意识到施妤对他的依赖后,觉得安心。
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安全界限。
林奢译怕施妤走不稳,会绊倒,虚揽住了她。
施妤再多靠上一会儿,眼睛都快要闭起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奢译担忧地问:“很累了吗?”
施妤嘟哝一句:“没有。”
但她枕着他,从脸颊上传来的柔软感觉,像是枕着了蓬松的枕头,细闻闻,隐约还带有一丝曲奇的好闻味道。有谁能拒绝的了柔软枕头的诱惑呢。
施妤莫名的,终于从饱受加班摧残的状态中,获得了一丝丝的安慰。
要是再暖和一点就好了。
寒冬月的夜里,昏沉沉地,随时都像要落雪一般。
索性餐馆很快就到了。
有了精通附近各种美食店的常杨推荐,林奢译在挑选餐馆方面,有了很大进步。隔着一段距离,便能看见餐馆门前开着的几株花树,任寒风凌虐,开得灿烂的花瓣片片无伤。
施妤凑近了,摸一下,发现是仿真的假花。
而待两人推门而入,迎面而来,一片令人回暖的气息。
餐馆里的环境温馨,柔柔的光线略昏暗,在若有似无的情调音乐里,由侍者引路,穿过了装点着盛开各色鲜花的小廊,两人落了座。
施妤一路笑。
林奢译被她笑得有些拘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明他之前请教常杨的时候,只是说“希望能推荐附近适合吃饭的地方。”但常杨眼皮一掀,跟看透了似的,问他:“是吃饭,还是约会?”
林奢译说:“吃饭。”
常杨说:“那就街边摊,大排档,随便一坐,哪里都行。”
林奢译只好说:“是是是环境好点的。”
常杨故意地追问:“好一点是多好?”
林奢译一贯冷白的脸皮,就泛起了点无措的红。
他在幼儿园带小朋友时,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温柔模样,此时被问得哑口,难得的,让后厨的几位厨师都来围观,善意地看起了笑话。
只因施妤并不非个有仪式感的人,从前两人住在一起,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却唯独没有正式的约会过。所以现在林奢译也犹豫,他约她吃饭,到底算不算约会。
是他单方面认定的约会。
其实还是……不算吧。
林奢译脸上的那点红褪去了,他丧气地说:“要特别好,最好那种。”
侍者递上了菜单册。
施妤随意地翻看了看,递给林奢译。
侍者意识到两人是第一次来,热情地推荐道:“如果是两位用餐的话,给您推荐我们店的招牌套餐哦。”
施妤好奇,也要看。
林奢译便把菜单册放在两人的中间,翻回了第一页。
他手指按在了展示图片的上方,等看清楚了上面印着硕大的四个字“情侣套餐”后,他像是被烫着了一样。
怎么还会有招牌的情侣套餐啊。
林奢译偷瞥一眼施妤,她正专注在看套餐里的配菜,似乎没注意。于是他的手指慢慢地,把“情侣”两个字遮盖住了。他自认做得隐秘,但频频望向施妤的视线,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施妤不明所以。
林奢译羞怯地,对她露出了一个讨好笑容。
*
有了这次见面打下的良好基础,似乎之后的见面,也应该顺利成章起来。
是挺顺利地,两人时不时地发个消息,但施妤工作忙,空闲时间少得可怜,消息发得断断续续,林奢译担忧地,也更倾向于让她多休息。
等到整个项目的进度终于赶到了中后段,运算试行,勉强算是无bug之后。部领导艰难地从工位上站起了身,俯瞰战后的遗迹似的,对着一群双眼无神的憔悴员工,大发慈悲地宣布要放他们,也是放自个一个双休假。
时值凌晨过半,整层办公楼还都灯火通明。
陶妍妍早在通知发出去的下一秒,倒头要睡了。
施妤保存数据,关上电脑。
她看眼微信上最近的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几小时之前。
林奢译掐点提醒她,该吃晚饭了。他还给她拍了份幼儿园的营养晚餐:花椰菜、小炒肉,花卷,外加一份西红柿蛋汤,水果。色彩鲜艳的食物,放在卡通形状的餐盘里,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施妤看过,觉得饿,也就主动地点外卖去了。
施妤慢慢地推醒了陶妍妍,拉她站起来走几步,醒醒神。
但她却是困得开不了车,打了辆滴滴,回家倒头就睡了。睡前,她朦胧中还做了个计划,周六早起打扫卫生,收拾家,周天去找林奢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等她一觉睡到了周六下午,挣扎地从床上爬起来,翻了翻微信,却发现林奢译给她发了两张雪景的照片。一张是风景照,冬日清晨的太阳从林间升起来,给积了雪的白树,又披上了一层橘红相间的暖光。
另一张是落满厚雪的尖角屋,窗棂和门沿被漆成了白色,多了几分童话色彩,模样看起来倒是和他送给她的那个姜饼屋有些相似。
施妤拉开窗帘,外面并没有下雪。
她再往上滑了滑两人的对话,后知后觉地发现,林奢译早跟她提起过,幼儿园组织了为期三天的冬季滑雪露营,他周五一早就出发,前往营地了。而他给她发的也不是幼儿园的例餐,是露营地给小朋友们准备的饭点。
施妤缩回床上,裹起被子,继续看手机。
除了林奢译给她发的两张照片外,他再没发过别的。倒是院长发了很多与露营相关的内容。此次涉及到营地距离S市比较远,尤其还需要离开家两个晚上,幼儿园便只组织了大班的小朋友,和其他班里的老师一起参加。
堆雪人,打雪仗,滑雪。
小朋友们疯跑着,玩得不亦乐乎,每张抓拍的照片,都洋溢着快活的笑容。
施妤在其中也发现了林奢译。
身边围了一圈小朋友,他手里拿着胡萝卜,神情认真地正在给雪人做鼻子;他帮被扔了满头满身雪的小朋友整理衣服,抖落残雪,但看他的额发染白,略有些湿,显然也被扔了好多雪,却没时间给自己整理了。
在许许多多的照片里,有一张院长给他拍的特写。
林奢译穿着滑雪衣,从山坡上一滑而下的瞬间。他身后有蔚蓝天色,而身下是无暇的雪覆山坡,在纯粹到极致的蓝白间隙中,他坚定地,一往无前。
院长配文:“小林老师滑得不错。”
阳霁点了赞,留言:小林老师好厉害呀!
施妤觉得像是小知遥的语气,她也点了个赞,没多说,便跟林奢译单独发了条消息:好好玩呀。
她心里一时感慨,隐隐地,还有些小惆怅。她差点是忘记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年执拗地守着她,满心满眼里只有她的林奢译了。在她顾不及他的时候,他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一直在原地等待。
*
林奢译有模有样地,把滑雪装备穿戴整齐了。营地里的教练手把手地教他,出发时的动作,如何弯腰发力。教练说得详细,他觉得也自个听懂了。
很懂,很透彻。
然后他滑出没几米,手脚不听大脑的控制,迅速地在山坡上摔了个倒栽葱。
魏佳避开他,灵巧地从他身边滑了过去,留下句鼓励:“小林老师继续努力啊!”
林奢译肯定地点头。
自从他发现施妤变得喜欢爬山之后,他不由有了紧迫感,他总得找个适合的运动学一学,绝对不能落下了。他期待着,或许他学好了滑雪,等下次和施妤一起来,他还可以教她。
但持续地滚摔了几次之后。
林奢译觉得头晕脑胀,他必须得再换个运动尝试了。
林奢译跟院长打了声招呼,脱离了滑雪的大部队,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去雪林里走走。兜兜转,他又回到了清晨拍照片的地方。
他果然还是很想施妤。
从清晨的那一瞬间,一点点看着橘红光芒从林间铺陈开的时候,他只在想,施妤一定会喜欢这个画面的。如果施妤在他身边就好了。
林奢译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他想见施妤。
这个念头始一出现,立刻像是一卷火,灼烧起了他。他很熟悉这种痛感,与之相伴而生的窒息感觉,让他呼吸都紧促了几分。
第 32 章
林奢译捂住胸口, 尝试缓慢地呼吸。
他深吸一口气,肺腑里骤然涌入的凌冽冷气,让他身体的痛感愈发明显起来。越是疼痛, 约感觉有什么要从身体里剥离出去,也有什么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占据他的思维。
在监狱的会见室。
祝沁澜微笑地, 手指轻点住了太阳穴,说:“因为这里不停地在告诉我, 杀了他。它好吵,这些年都吵得我不得安宁。”
林奢译是知道的。
好吵, 堵住耳朵也摆脱不掉的声音。
随着他念头的萌生, 一团火烧灼着他的心, 这声音便会从火中传出来, 反复地在他脑海里回响。声音是如此的喧闹、聒噪, 他忽视不了它, 他无法自控般地,明明也在想:好想见她, 为什么不能见面, 为什么要和旁人在一起,而忽视了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煎熬地,尝试着抗拒和挣扎。
即使他知道,当他向脑海里的声音屈服时,只需要一瞬间,他就能摆脱掉跗骨的痛苦。他迫切需要的平静感会骤然袭来,甚至淹没他。
他的理智似乎会断弦, 也似乎会更理智。
一种异常清醒而冷酷的理智。
但施妤会哭。
她看向他时,是充满了深切悲伤的眼神。
林奢译刻意地, 把呼吸放得很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他濒临屈从时,与被淹没的窒息感相伴而生的,还有他的求生欲。想要活下去,和施妤生活在一起。他希望她能够笑着看他,而不是因为他掉眼泪。
在漫长的一呼一吸之间。
林奢译终于感觉躁动不宁的心,平缓了一些。
身体脱力,他不由地向后仰,不管不顾地倒在了雪地里。他一时觉得被火烧,一时觉得冷,他额发都被汗湿了,凌乱的,戳在他干涉的眼睛里。
他抬不起手,便闭上了眼睛。
在施妤不在他身边的那几年,这种事发生过无数次。他可以忍住的。等他失去了施妤之后,他发现他是可以忍住的。
冬日里的天空蔚蓝,阳光不盛。
林奢译在雪里躺没一会儿,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几个小朋友的打闹声。再近一点儿,有小朋友疑惑地声音:“我刚看见了小林老师呀?怎么现在不见了。”
“那里好像躺着一个人!”
“真的有人欸!”
“哇,大家快来,发现小林老师啦!”
几个小朋友吵嚷地跑了过来。
他们纷纷地凑在林奢译的身边,好奇地围着他看,其中黄衣小姑娘担忧地说:“老师,不能躺在地上。”
林奢译笑不出来了,低喃了一句:“好累。”
“我爸爸说,累得话,也要坚持住,再多走几步路,到家就能休息啦!”
林奢译说:“我没有家了。”
他曾经拥有过,但被他彻底地毁掉了。他在两人曾经的家里,无论如何再也等不来施妤,徒留他一个人,不能称之为家了。
闻言,头戴滑雪镜的小男生立刻说:“小林老师住在幼儿园,幼儿园就是老师的家呀!”
“哇!小林老师好酷!”
“住在哪里?”
“教室,活动室,啊,我知道了,一定是烘焙室对不对?!”
“笨!烘焙室是用来生产好吃小饼干的地方!”
“可我经常都在烘焙室见到小林老师嘛!”
黄衣小姑娘羡慕极了:“我也想住在幼儿园,这样不上学的时候,也能吃到好吃的小饼干了。”
滑雪镜男生说:“小林老师可以来我家住!我超想要个和老师一样温柔的哥哥!”
“来我家!”
“我家我家,我家三个空房间!”
“我家有八个空房间!”
“虽然我家没有空房间,但我,我可以把床让给小林老师睡,我愿意睡沙发!”
几个四五岁的小朋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吵得不亦乐乎。
换成是旁人,估计早就引来了轮番不悦的侧目。
但林奢译并不觉得吵。
小朋友们精神气十足,思维也活泛,他很喜欢,也很珍惜他们充满活力,每天简单快乐的模样。
他难得任性地,在雪地里多躺了一会儿,随便身边围着的几个孩子闹。
最后还是戴滑雪镜的男生大喊了一句:“都不要吵了,小林老师的家在幼儿园,那我们所有的小朋友,都是老师的家人!”
林奢译失笑,原本干涉的眼睛微地湿润起来:“是啊。”
“那我要和小林老师躺在一起!”
“我也要、我也要!”
林奢译无奈地冲他们伸手:“雪里凉,来坐老师身上吧。”
男孩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了林奢译的腿上,兴奋地用脚踢雪玩儿。女孩也禁不住诱惑,小声说:“谢谢老师。”她蹲下来,便就靠着林奢译,没有直接坐在地上。
几个孩子把周遭洁白无瑕的雪地搞得一团糟。
直到院长出来寻时,便见孩子们像是树袋熊般,一个个或趴或坐在木桩·小林老师的身上,她惊呼一声:“哎呦,这是怎么啦!”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林老师说他很累,在休息!”
“林老师说他要烤小饼干!”
在院长极不赞同的注视下,林奢译慢吞吞地坐起了身。他把身上挂着的小朋友都揪下去,一个个摆正了站好,他人也站起来。
由他充当捣蛋小队长。
几个调皮的小朋友站在了他身边。
院长担忧地说:“小林老师,下次不能这样呀。天气这么冷,还躺在雪地上的话,万一受凉了怎么办!”当着孩子们的面,她还有话没说,万一孩子们模仿着他,也都往雪里,甚至是地上躺怎么办。她知道林老师心里有数,只含蓄地批评说:“小林老师这次做了个坏榜样,下不为例!”
林奢译心虚地低下头:“我知道错了。”
几个小朋友见林老师被训,不由也惶恐地说:“我们也知道错了!”
“好。”院长看他们认错态度良好,也就恢复了微笑,笑眯眯地说:“要吃中午饭啦,大家快回去吧!”她给孩子们指路,在几个小朋友瞬间忘却了挨训的事,争先恐后地往营地食堂跑去的时候,她便落在后面,和林奢译并肩走,关切地问:“小林老师,是有烦心事呀?”
林奢译抿了唇,他觉得不好意思。
但他忍不住想要跟人倾诉,便小声说:“我想施妤了。”想见她,想和她手牵手,想听她说话,想她对他的笑,他明明能忍上几年,没有和施妤见面。但是现在几天见不到,他更想她了。
闻言,院长简直笑眯了眼。
她老人家早过了这种小年轻谈恋爱的时期,此时竟然还要她来做恋爱指点。她鼓励地拍了拍林奢译的后背,也体贴地,帮他把后背沾的碎雪拍干净了。
“想她就要告诉她呀。”
林奢译慢吞吞地走不动路:“她工作太忙了,我怕打扰到她。”
院长说:“打个电话,几分钟的事,不打扰的。一味忍耐可不行,关键是一定要把心意传递给对方。”
林奢译哀怨地:“我传递了。”
反而传递太多太多了。
毕竟他之前总是不停地在给她发消息,她嫌烦,很多时候都不愿意回复他。现在他克制着少发,然后施妤回复地更少,更不及时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院长提议:“真怕打扰的话,就先发个消息问问。”她教导在感情方面异常笨拙的小林老师,“比如说:现在方便吗?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林奢译从衣兜里翻出了手机,划开微信,聊天界面上还是施妤发的一句“玩得开心”。他玩得一点也不开心,他情绪甚至比平时,还要糟糕几分。
他怀疑地,按照院长所说的,给施妤发了条微信。
等待。
等待。
等待。
“对方正在输入中”
林奢译不由屏住了呼吸,心跳加速。
很快地,施妤回复他:可以。
林奢译眼前一亮,兴奋地把手机都举了起来,给院长看:“她说可以!”他匆忙地谢过院长,抱着手机转身又回小树林了。
院长忙喊:“小林老师,记得回来吃饭呀!”
但林奢译听不见了。
他自顾自地,挑选了个早就看好的风水宝地,给施妤开视频。他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林间,偶尔有风,会吹落枝头的厚雪,营造出簌簌落雪的景象。
趁着手机界面黑下去的短暂几秒,林奢译趁机扒拉了下额发,理了理领口,让自个瞧起来更整洁好看一些。
但视频在接通的那一瞬间。
他一眼看清楚了施妤背后的景象,沙发,茶几,露出一角,正在闪动的电视,他表情立刻就绷不住垮了起来:“你在家?”
施妤卫生打扫到一半,手里还拿着扫帚:“嗯。我们领导良心发现,终于放了个双休。”
林奢译眉心微蹙:“可我现在在露营地。”
施妤明白他的意思,无奈地说:“所以祝你好好玩。”
林奢译说不出话了。
他眼眸乌沉沉地,唯有一张脸白得透亮,似乎比雪还白上一分。他抿紧了唇,抿出了几分不正常的红。他不敢让施妤看出自个的不自在,立刻调转了摄像头,给她看极其漂亮的雪景。
施妤问:“什么时候回来?”
林奢译低声说:“现在就想回去。”
他心情因为小朋友的陪伴稍恢复了一些,但当他发现他错过了和施妤见面的机会,那种熟悉地,压抑不住地,焦躁感又在他心里盘桓。
第 33 章
第 34 章
林奢译忙活了一晚上, 堆出了一个超大雪人。
苹果眼睛,胡萝卜鼻子,歪歪扭扭的嘴角笑容。林奢译把树枝取下来, 折成更细小的弧度,去掉边缘冒出的尖刺,再放回去, 就确保了雪人的微笑能够和蔼又可亲。
他勾起嘴角。
是他曾经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过,条件反射的微笑弧度。
雪人圆滚滚的脑袋上带了一顶编织帽, 林奢译的发丝结了冰,他若无所觉般, 赶在小朋友起床前, 去洗热水澡。手指被冻地发麻, 在热水冲刷下发红, 他面容平静, 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了一会儿, 搓了搓手,洗了把脸。
洗完澡, 他涂的是小朋友们最喜欢的那支草莓味手霜。
当魏佳打着哈欠, 出来洗漱时,林奢译已经开始收拾返程的行李了。
“林老师,起这么早?”
林奢译笑着点头。
他的笑容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奈何行李收拾到一半,小朋友们陆陆续续地都起来了,林奢译抱起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小人儿,小姑娘蹭着他的肩头,咯咯笑:“老师有草莓的味道。”
耳尖的小朋友立刻嚷嚷:“啊!我也要闻闻!”
幼儿园大班的孩子, 比小班的孩子长高许多,沉了许多。林奢译没办法一次性抱起两个孩子, 只能加快帮孩子洗刷的速度。他帮小姑娘擦干净脸,抹油油,抹手手,扎丸子头发,鼓励她自个去吃早饭,并且和她约定要吃完一个完整的鸡蛋。
小姑娘开心地跑走了。
她的身后面已经排起了等待的长队伍。
小朋友们翘首以盼,要小林老师帮忙,他们之间都传开了,小林老师的毛巾是最最柔软的,摸脸的油油是最最好闻的,林老师能扎出好几种不重样的丸子头发,还能给男孩子梳那种能增加勇气的发型。
早前林老师总是被向日葵班的小朋友霸占着,现在终于轮到小林老师照顾他们啦!
但赶在林奢译轮番地安顿好几个小朋友之前,又有人发现了屋子外面的惊喜。
“有雪人!超级大的雪人!”
一个小朋友兴奋地大喊,排队的小孩就做鸟兽散,纷纷要往屋子外面跑。魏佳动作快,按住了她面前的孩子,林奢译动作慢半拍,原本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孩子,他一个也没抓住,还不小心把梳子扫落在了地上。
魏佳了然地笑。
林奢译也好脾气地笑笑,他站起身,和其他老师一起,准备出门去逮人了。把一个个蹬腿的小朋友抓回来,洗漱完,喂完早饭,裹得严严实实。
超大雪人带不走,小朋友们吵着要和它合影留念。
便有老师趁机教育了小朋友,喜欢雪人,也要喜欢雪人鼻子,不能挑食,以后胡萝卜都要通通吃干净。嗯……不喜欢吃苹果的,以后也要多多吃苹果。不许摘帽子,要和雪人一样,把帽子戴好才能和它一起拍照片!
院长认出了雪人帽子是原本林奢译戴的那顶。林奢译对她摇摇头,拜托她不要把雪地里长出了一个比小朋友们还要高大的雪人的秘密说出去。
在清早稀薄的阳光中,他的脸色白净,没有什么血色,也和雪色差不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院长突然发问:“你吃饭了吗?”
林奢译微愣,他意外,还反应了一小会儿:“没有。”他不觉得冷,也不觉得饿,他喜欢听小朋友们欢快的笑声。
直到确认每个小朋友都系好了安全带,热热闹闹的大巴车启程,要回家了,林奢译才算是得了片刻的空闲。他也在座位上坐下,在脑海中回想遍每一处细节,没有纰漏,长舒一口气。
坐在他身边的,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
和林奢译一样,在跟班做实习老师。但她显然没有林奢译经验丰富,这两天下来,被小朋友们吵得头晕脑胀,眼花缭乱。她偷眼打量了一眼,这位备受小朋友喜欢的男老师,把手里攥了一早上的早餐袋递给他:“饿了吧,这个给你吃。”
林奢译没动。
袁圆怕他误会,忙解释:“我我我看你一直在忙活,早饭也没吃。我就打包了一点,是两个豆沙馅的包子,”面前的男生笑起来很亲切,但他此时不说话,看着她,莫名地让她有种害怕的感觉。袁圆慌乱起来,语无伦次地开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有事先问问你喜欢吃什么!我我我下次注意!”
“没什么。”林奢译接过早餐袋,还很烫。他拿在手里,看姑娘还是紧张,就咬了一小口,眉眼微弯,笑说:“很好吃,谢谢你。”
袁圆看见了他笑,也不紧张了。
她自我介绍说她叫袁圆,是此次大班的实习老师。
林奢译又微笑了笑,点头。
袁圆明显还想继续说什么,遗憾地是,林奢译适时地侧过了头,他假装在看窗外一路飞驰的雪景,然后趁袁圆没有注意的时候,把嘴里的豆沙包吐在了纸巾上。
他不想吃东西。
他只想平安地回去,再快一些,顺利地结束此次旅行。他事先查过,如果路况不堵车的话,到达市区应该是中午时分,他应该是有时间和施妤见一面的。
手机屏幕按亮。
壁纸是他后期整理圣诞纪念相册时,发现的被旁人抓拍到的施妤。施妤站在舞台灯光下,被光照得闪闪发亮,特别好看,即使他看过好多次了,每次都还会感觉心动。
屏幕熄灭。
林奢译考虑要不要给施妤发消息。
屏幕再度亮起,有人给他打了电话。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阎燕”。
坐在一旁的袁圆听闻动静,提醒他:“不接电话吗?”
林奢译将手机翻面,“等会回。”
大巴车上充斥着小朋友们的各种聊天,吵吵闹,老师们不管,全心全意看顾着他们不要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行。袁圆也意识到了这事,“是挺吵哦。”她有心多和林奢译说两句,绞尽脑汁,灵光一闪,道:“这世上重名的人还挺多。”
林奢译说:“是吧。”
“当然啦,”袁圆在座位上扭了扭,不好意思地说:“刚看见有个叫阎燕的给你打电话嘛,我不是故意看的哦,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就看见了。我嫂子也叫阎燕!是不是很巧合!”
阎燕是H市第二女子监狱,负责看押祝沁澜的狱警。
林奢译感觉手机的震动停止了。
他说:“是挺巧的。”
袁圆追问:“你认识的这个阎燕是做什么工作的?”
林奢译和气地笑了笑:“卖保险。”
“哦哦。”话题又回到了死节。可恶,她简直和她哥一样的笨嘴拙舌,这难道真的是袁家遗传下来的恶劣基因在作祟吗?!
袁圆恨恨,她真得很想,很迫切地向小林老师学习照顾小朋友的经验!就以她现在还不能独立照顾小朋友的情况,怕是连三个月的试用期都过不去,她要被开除了。
大巴车停在服务区时,林奢译多走几步,挑了个四周没人的地方,给阎燕回电话。
阎燕倒也言简意赅,一是说祝沁澜已强制转送精神病院;二是说针对祝沁澜的特殊情况,有一位国际知名的心理医生愿意对她进行辅导治疗,但需要相关家属的配合。
“请问你能联系上你的外公外婆吗?我申请查到了他们的留存电话,但拨回去是空号。医生说,有父母的帮助,治疗成功的可能性会大大提升。”
林奢译也没见过他的外公外婆。
他曾在祝沁澜和林笃译无止尽的争吵中,似乎听说过,在祝沁澜执意要和他爸结婚时,祝父大怒,和祝沁澜解除了父女关系。
叹口气。
空气中浮现出轻飘的白雾。
林奢译说:“麻烦您了,阎警官。我想想办法。”挂断电话后,他伸手抓了把雪,被厚雪压弯的树枝颤颤,也落了些雪在他裤腿和鞋上。
回到大巴车上。
林奢译没有扶栏,双手抄进兜里,里面的手指还在发红。他的体温一向偏低,暖了许久不热。当施妤问他回程的时间,他回复她消息,打字的手还隐隐发冰,在颤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奢译:正在输入中……
林奢译:正在输入中……
林奢译:还不确定
施妤:那好,就不等你吃饭啦。
林奢译心里骤然一痛,想要的东西抓不到,无尽的懊悔和焦躁又开始在他心底盘桓。想见施妤,想抛下所有的一切,只想见她。林奢译把多余的字盖住,“那好,等你吃饭。”他指尖紧紧地扣住屏幕,似乎有人喊了他的名字,他全然地听不见。
施妤施妤施妤。
“小林老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院长猛地拍了下林奢译的后背。
林奢译惊醒,他的眼珠发黑,执拗盯着屏幕时的凶劲儿还没散去。院长又拍了拍他的后背,“想什么呢这么专注,叫你几声都没听见。”
不知何时,大巴车已经回到了幼儿园的门前。
小朋友们正在老师的带领下,依次下车,被等候已久的家长们接了走。林奢译下车时,汽车旁只剩下了几名老师。院长笑说:“这两天大家都辛苦啦,赶紧回家休息吧!”
余下的老师陆续离开后。
面前的幼儿园寂寥下来,只剩下了林奢译一人。
他背起包,用钥匙打开侧门,冰冷的铁门发出碰撞的响声,他往里走。
后院的小操场,照例是空旷无人,落尽了雪。
林奢译一路走,在白净雪地里走出一串脏兮兮的脚印。他要回他的员工宿舍去住,一层层楼,格子间。从空中俯视看,四方形的幼儿园,四面铁围栏,在空无一人的时候,何尝不像是一座冷冰冰的监狱。
屋檐下,有人久等他。
林奢译回想了下,笑了笑:“知遥没参加这次的活动。”
“嗯。”身穿定制西装的男人伸出手,礼貌问好:“林奢译,我这次是专程来找你的。重新介绍下,我是祝沁澜的主治医生,李梁睿。”
第 35 章
冬天下过雪, 冷得很了,阳光都冻成了冷白色,一寸一寸, 从上到下的笼罩,给车窗外的景色蒙上了一层不真切的滤镜感。
萧索的行人,变换的红绿灯。
施妤对去阳霁家的路很熟, 路口了转弯,附近有超市和菜市场。但她泛起懒, 从地下车库取了车,中途就没再停下来。
两手空空地敲阳霁家的门, 蹭饭吃, 她只带了提前准备好给知遥的礼物。
阳霁把门打开。
施妤站在门前, 特意地, 先朝屋里面望了眼。
阳霁懂施妤的意思, 侧过身, 方便她进来:“梁睿有事出去了,不在家。”她说这话时, 唇边散不去的苦笑, 只让站在她腿边的小知遥看清楚了。
知遥喊了声:“妈妈。”
阳霁勉强打起精神,笑说:“不和施妤姨姨打声招呼吗?”
知遥便昂着小脸,小声地喊:“施妤姨姨好。”
隔了许久不见,小姑娘似乎又回到了当初时,那种怯生生、乖巧的样子。她没有主动上前,向施妤表示进一步的亲昵。可当施妤要抱她时,她也没有和最初一般的抗拒。
只安静地让施妤抱了起来。
施妤揣着小姑娘, 颠了颠重。
嗯,小姑娘看着没怎么长个子, 果然体重也没怎么变。
她可是向林奢译咨询过的,四五岁的年龄段,是小朋友长身体的黄金时期。她买了好些营养品,务必要让阳霁多加重视,从今天开始吃。
施妤一边想,边抱着知遥,往屋里走。
走第一步时,她动作还生疏,但多走了几步,她找回抱崽儿的手感,半托半抱着,知遥靠在她怀里的动作也从僵硬,渐渐的舒缓起来。
小姑娘扭了扭身子,把头枕在施妤颈侧。
感觉到施妤身上传来的冷意,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帮她暖起了耳朵。热乎乎的掌心放在施妤的脸上,帮她暖被冻僵的脸蛋。
施妤笑眯眼,谢谢小姑娘。
知遥不由随着她的笑,放松了紧张的心。妈妈说施妤姨姨工作很忙,不能打扰她。她以为施妤姨姨会把她忘了。施妤有时候忘东忘西,还拜托过她来提醒她。
知遥的记忆力很好,能记住很多事。
幼儿园的老师们都夸她。
从小阳霁跟她讲说,她有爸爸。爸爸很高,很帅,很温柔。知遥对“很帅,很温柔”没有确切的认知和定义,但很高,她第一次见到李梁睿的时候,拼命昂着脑袋看他。
男人居高临下地也看她。
用成年人特有的,俯视的目光。
施妤在屋内环顾一圈。
她还没见过李梁睿,但她对阳霁家很熟,看来看去,没发现屋内有什么显著的变化。她打趣说:“你家不像是新添了个男主人的样子。”
阳霁无奈地笑:“梁睿前些日子一直出差,这两天刚回来。住没几天,自然没什么东西。”不止没什么东西,冰箱里的菜也寥寥。她穿了外套出门,施妤正给知遥展示新买的新奇玩意儿。阳霁问:“想吃什么?”
施妤随口道:“随便吧。”
她在阳霁家吃饭不挑,阳霁做什么她吃什么。
吃过午饭,施妤去刷了碗。
知遥舍不得施妤,难得任性,说自己不困,不需要睡午觉。她小手小脚,缩在施妤的身边,施妤便把她抱在了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的后背。
电视节目很无聊。
施妤打个哈欠,知遥更是打个了长长的哈欠。
施妤看她昏昏欲睡的模样,轻声问阳霁:“他怎么还没回来。”她自然对李梁睿没有好感的,话里提起“那个男人”,还有早些年看阳霁独自艰难生活,积攒下来的怨念。
阳霁说:“不知道。”
施妤问:“他没跟你说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把话问得理所应当,阳霁反而不知道如何回答。阳霁轻声说:“梁睿的工作性质比较复杂,我没有过问过。”
施妤微微蹙起了眉。
她对这种说法颇有异议。
因为不同于阳霁,她对林奢译的行程可谓了如指掌。
她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小林老师都会主动汇报给她。
他滑雪摔了大跟头,他似乎有打冰球的天赋,他用勺子,喂小朋友吃橙灿灿的烤地瓜。他还给她买了纪念品,是什么,暂时保密。
不过根据以往经验推测,林奢译怕是被纪念店的店员忽悠着,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仅有的钱,他都喜欢往她身上花。
林奢译明明改变了很多,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施妤以为那些失去了的、被她遗忘了的、朝夕相处过的感情和默契,甚至不需要回忆,只在日常点滴中,便如流水般,缓缓地重新包裹住了她的心。
但阳霁明显不欲多言。
她没有回避她的视线,却生硬地岔开了话题,也问:“你和小林老师,怎么样?”
知遥听见熟悉地几个字,勉强打起精神,睁了睁眼。她想听,可施妤藏着笑,故意伸手遮在了她的眼前。
黑咕隆咚。
看不见,看不见了。
知遥半睡半醒中,以为天黑,睡意更浓了些。施妤小幅度调整了她的姿势,小姑娘支撑不住,很快就睡了着。阳霁抱知遥回房间,施妤给她盖上被子,掖实了被角,才是说:“幼儿园有露营活动,他下午才能回来。”
阳霁问:“你们重新在一起了吗?”
施妤眼睫微动。
她觉得阳霁的说法,好像有点问题。
她并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她和林奢译的事。
阳霁突然笑开。
她嘴唇涂得口红色,鲜艳欲滴。即使在家里,吃过饭,也妥帖地补过了妆。她笑着说,“我也只是猜测。因为我一直觉得,”她似乎不知道该什么形容,“你好像只有,不规整的一半。”
点到为止的人际关系,缥缈无定的感情。
她从前以为施妤是“不需要”,后来她觉得,可能是施妤曾经得到过太多。多到她可以随意浪费,多到她可以完全不珍惜,甚至于她无意识地,被太多太浓烈的感情所包裹,而隔绝了与其他人的正常相处。
“当我发现你和林老师有猫腻的时候……”
施妤问:“很明显吗?”
阳霁说:“超明显。”
施妤自认对自己还是很了解的,她辩解说:“我没有。”
阳霁更换了说辞:“你是反常,他是明显。”她眼神温柔一些,“我以为你终于放下了过去,决定敞开心扉,接纳他人。没想到,林老师就是过去的那个人。”她双手微得合拢,试图把话题变得轻松一些,“重新在一起了。”
施妤还是不明白。
阳霁笑着叹口气:“好吧,我举个例子。”她性格里的内敛,让她并不容易说出这种话,她斟酌着措辞,“你……是不是以为你从来不挑食?”
“对啊!”
“那是因为……我只做你喜欢吃的。”赶在施妤反应过之前,阳霁连忙改口,“你来我家吃饭时,虽然你说了‘随便’,但我会选择做些你喜欢吃的菜。”
施妤露出一个被背叛了的表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可是厚着脸皮,在阳霁家蹭吃蹭喝了很多次,并美其名曰:不过多一双筷子的事儿。现在告诉她,其实对方一直在迁就她,多让人难为情啊。
阳霁握了下她的手,又很快松开。施妤并不喜欢有人过多的触碰,“不过没关系,”她说着,眼眶有点发红,“因为我们是好闺蜜嘛。”虽然一开始是她一厢情愿的缠着施妤,但后来,确实是成为朋友了。
阳霁总结她这几年和施妤相处的经验,“你需要一个给你很多很多爱,时刻把你放在第一位的人。”
“你的不规整,他会完美的贴合。”
小知遥睡醒之后,施妤和她一起做幼儿园的手工作业。
施妤剪出来树的形状,知遥在树干的部分涂上棕褐色,在枝丫的部分涂上绿色。她剪出来花的形状,知遥用胶棒小心翼翼地粘在枝丫上。
阳霁没有参与,只在一旁笑着看她们。
她时不时也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
直到施妤在她家吃完晚饭,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都没有见李梁睿回来。施妤不满意,还要说李梁睿的坏话,这话她说了好几年,简直出口成章,稀里哗啦。
阳霁捂着知遥的耳朵,不让小姑娘听。
施妤捏了捏知遥的脸蛋。
知遥乖巧地笑,眉眼弯弯,露出两个小酒窝。
施妤这才从知遥身上,勉强感觉出一点李梁睿的好。基因好,小知遥真真是可爱。
施妤一路开车回家。
冬日里的冷没吹到她几分,但林奢译明显受了寒。
施妤给他拨去一个视频通话,他良久接起来,头发还在滴水。他没开房间里的大灯,像是书桌旁亮起的一盏台灯。在不甚明亮的光晕里,他湿漉漉的,平添了几分脆弱感。
林奢译哑声说:“对不起。”
没见到面。
他声音哑得厉害,脸色也缺氧般的发白。他拿了条毛巾擦头发,努力地擦了擦脸,从视频里看上去有血气一些。他怕自己不好看,施妤不愿意和他多聊了。
施妤问他吃药没有。
林奢译说:“只是吹了点寒风。”
明明照顾小朋友那么细心,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上心了。施妤心疼他,说:“把头发擦干净。”她看林奢译动作慢吞吞的,催促他,“我要看你擦干净,才能关视频,放你去休息。”
于是林奢译擦头发的动作更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的头发偏长了些,滴答滴答的水,在肩膀处氤氲出一小片湿痕。他穿着的薄体恤,湿痕贴了骨,显出来了极瘦得一段颈窝。
施妤提醒说:“衣服也要换一件。”
“嗯。”
她在关心他。
林奢译擦额发的时候,毛巾虚虚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一边擦,动了动唇,一边轻声说:“施妤,我头疼。”好想她,即使看着她,也还是好想她,“我的帽子丢了。好像是忘在营地了。”即使知道不应该再对她撒谎,不能再重蹈覆辙。
但他还想要她的关心。
视频另一端的施妤,正坐在灯光明亮的客厅里。
她的视线没有直视屏幕,嘀嘀咕地说:“知道啦。”她起身去拿了什么,然后回到了视频前。她戴着一顶棕色的冬帽子,是个男款,帽子有些偏大,滑滑的垂落下来,斜露出头顶一个毛绒绒的大毛球:“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她补充说,“我当时买了两顶,买一赠一的。”
林奢译定了一瞬,温柔地笑开:“一定很暖和吧。”
第 36 章
冬帽子很暖和。
陈宇宙作为向日葵班的安全协管员, 光明正大地跑出了教室。他一早就瞅准了,小林老师今天换上了一顶新帽子。绕到
殪崋
小林老师的身后,趁他蹲着身子和小朋友说话的时候, 陈宇宙一把抓住了帽子顶端,那颗晃悠悠的大毛球。
但他没舍得紧抓。
更像是飞快地摸了一把。
毛球软乎乎的,从他指缝里溜走了, 换来了小林老师惊讶地转头。
陈宇宙敬了个礼,声音洪亮地说:“老师, 早上好!”
林奢译笑着说:“早上好,宇航员。”
他温柔地扶正了依靠在他怀里的小朋友, 卷卷衣袖, 从长袖子里掏出她的小手, 郑重其事地交到了陈宇宙的手上。
陈宇宙得令, 道:“宇宙号飞船, 启航!”
他肩负的安全协管员是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岗位, 要小心翼翼地,护送那些走路都走不稳当的小班孩子, 安全地从校门口抵达班级。
虽然是冬日寒冷的早上, 但陈宇宙忙得热火朝天,来来回回,跑了一趟又一趟。终于赶在上课铃响之前,他成功地护送完了最后一个小孩。
小林老师支付了他工资:两颗糖。
糖是没有吃过的新品种,软软的,做成了向日葵的形状。捏起颜色是半透明的灰褐色,难得的卖相不佳, 古古怪怪。
看起来不怎么样……
不过陈宇宙坚定地相信,出自小林老师之手, 一定是好吃的!
陈宇宙珍惜地把糖揣进口袋。
但他没有着急离开,昂着小脸,他问:“老师,我能再摸摸你的帽子吗?”那颗大毛球,纤细的毛毛随着风晃悠,柔软异常,看得他一直心痒痒的。
小林老师向来对小朋友们有应必求。
陈宇宙虽然是疑问句,但他已经做好了揉毛球的准备。
却没想到,小林老师这次竟然摇了摇头。
他摇头的时候,帽子顶端的大毛球也随着他的动作,左摇右晃,右晃左摇。
呜。
陈宇宙发出一声悲鸣。
更想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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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奢译从围裙口袋里摸出纸巾,帮陈宇宙擦了擦汗湿的额发。边擦,他有些为难地说:“不可以。”
陈宇宙不死心,想要摸毛球的手蠢蠢欲动。
小林老师只好解释说:“这是最重要的人,送给老师的礼物。”冬天里稀薄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惯常冷得发白的脸色,终于泛起了点红。
“最重要。”他强调。
作为补偿,林老师又给了陈宇宙两颗糖。他还剥了一颗,喂到了陈宇宙的嘴边。
陈宇宙嗅了嗅,有股清淡的梨味儿。
他犹犹豫豫。
小林老师很懂他,笑着说:“秋梨糖一天可以吃两颗。”
陈宇宙捂住刚刚放满了四颗糖果的口袋,满眼期待,一颗,两颗,他会数数,那他两天就可以吃完了欸!
哄着陈宇宙回了班级。
林奢译没有早课,便把这几天做好的秋梨糖取出来,依次做好了小包装。他学做的许多零食,都得经过幼儿园后厨的质量验证,才能给到小朋友吃。
秋梨糖有润肺止咳的效果,微微甜,一个小朋友一天两颗。
但他们很快从陈宇宙那里学到了如何从小林老师手里哄骗到更多。比如趁他外出回来的时候,申请要摸他帽子上的大毛球,或者夸他的新帽子好看。
冬帽子难道是什么神奇的魔法道具吗?
小林老师想要离开,但他身后面跟着一长串的小朋友,甚至还有别的班赶来凑热闹的孩子。他们灵活地四散开来,快乐地尖叫着,成围堵之势,从教室出发,迅速在小操场上包围住了他。
他躲不开了。
一群小朋友,像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向日葵花。他们抖擞精神,极富有朝气地夸赞,“小林老师你的帽子好好看。”“是老师的女朋友给买的帽子吗?”“我见过老师的女朋友,和老师很般配哦!”
林奢译更无措起来。
他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了几颗糖,递给小朋友。
每个人拿一颗,却有更多人期待地看着他。于是那向来满满当当的围裙口袋,像是漏了气的气球,一点点扁了下去。不但糖分没了,连抹脸抹手的油油也被分刮走了。
陈宇宙护在林奢译的身边,大声喊:“你们不要欺负林老师了!”他急得不行,索性把自个口袋里的糖也分享出来,都分给了其他小朋友。
陈宇宙很痛心。
那是他辛辛苦苦赚来的工资。
但林奢译揉了揉他的脑袋瓜,温柔笑着说:“谢谢宇宙,保护了老师。”陈宇宙又觉得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就是虽然很痛心,但是心里也觉得开心。
是种极少数小朋友才会体会到的高级感情。
*
小林老师的糖不够分。
施妤却有很多。
她的秋梨糖是小熊形状的,透明的包装袋里,捏起来弹性十足。
施妤大方地把糖分给了同事们,并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家里有崽崽儿的同事凑上来,又要从她那里获取制作秋梨软糖的方法。
施妤说:“知道,知道啦,会去问得。”
同事羡慕地说:“又是男朋友给你做的?”
施妤说:“是他给小朋友做,顺便给我一些。”
整整一大罐,她不爱喝秋梨膏泡的水,但给她的秋梨糖太多了,林奢译的意思是,看到糖,就要想起来喝水,冬天多喝热水!
施妤每每的说辞,无非是“他给小朋友做的”“他在幼儿园顺手做的”“是做给小朋友的零食”,考虑到家里孩子到了年岁,要上幼儿园,同事终于忍不住问:“你男朋友在哪家幼儿园当老师?”
施妤:“啊?”
同事说:“听起来很不错啊!”
施妤不解:“什么很不错?”
同事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拍了怕施妤的肩,意味深长地:“把你照顾的就很不错。”这个冷冬天,施妤除了最初的时候感冒,难得没病没灾的度过了。
陶妍妍喜欢吃。
施妤便把大部分的秋梨糖都给了陶妍妍。
上班打卡来一颗,回复邮件时来一颗,加班时来几颗,泡咖啡时吃得更多。陶妍妍打个哈欠,习惯性地把手往桌子上摸,摸了个空:“施妤,没糖了。”
施妤被她传染,忍不住也打个哈欠。
她把仅剩的几颗让给了陶妍妍,附带的,也拆了包饼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零食都变成了林奢译做的。甜味淡点,奶香味浓点,放巧克力碎,还要可可爱的形状……林奢译任劳任怨,她提什么要求,他都照做。【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不过林奢译精力有限,一次不会做很多。
施妤看着自个吃光了的零食抽屉,后知后觉,她又有好几天没见到林奢译了。
加班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直到现在她也很不适应,如果她没空搭理林奢译,他真得会很老实、不吵不闹,没有存在感!
在两人重逢之前,施妤偶尔还会梦见以往的事,从噩梦中惊醒。
而现在,那些荒谬反复的哀求,歇斯底里的眼泪,几乎在她记忆里逐渐模糊了,更多的是林奢译身边围绕着吵吵闹闹的小朋友,他温柔笑着的模样。他无声、笨拙地努力,他透过熙攘人群,静止不动,只是凝望她的眼神。
她吸取以往的教训,明明应该远离他。
但是……
施妤不自觉按住了右手腕,冬天里的厚重衣袖,遮盖住了那道已经愈合的伤疤。她有点想见小林老师了。
施妤查看了下尚未阅读的工作邮件,粗略地估算了手头的工作。她觉得节省掉午饭时间的话,她应该能早下班。
身边的陶妍妍发出一声哀鸣。
施妤专心工作,不接话。
但工作群里的领导@了所有人,群公告提醒,想不看见都不行,“今晚继续加班,午饭也包,凭餐票报销。”
施妤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吓了陶妍妍一跳。
“怎么了?”
施妤回过神,慢吞吞地又坐下了。她从齿缝里磨出一句话,抱怨地小声说:“我缺的是钱吗?是约会的时间!”再想想小林老师落寞的神色,他故作淡定地说“没关系”,但实际嘴唇抿得苍白的可怜模样,施妤怒从心头起,戳开领导的头像,噼里啪啦地打字:怎么能一边关心员工找没找对象,一边压榨员工的约会时间呢?!
删掉。
施妤很怂气地:领导,我身体不舒服,今天晚上想请假。鼠标一滑,她发现她上一次给领导发的消息也是“身体不舒服,想请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施妤:!
糟糕,应该换个理由的。再想撤回,已经晚了。
消息显示已读。
领导回她:……
施妤:好的领导,收到领导,我会坚持,自己克服这种小问题[加油][加油]。
强制加班的颓丧气氛在部门里蔓延开来。
陶妍妍丧气到不行,都忘记提醒施妤点外卖了。眼看到了午饭时间,再点外卖也来不及。她攥住施妤的手,抓紧最后一分一秒:“走,下楼买饭去。”
不能不吃饭。
必须得走报销。
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薅公司羊毛的机会,是身为卑微社畜最后的尊严。
公司楼下的商铺不少,饭点赶着吃饭的人同样很多。两个人找了家排队较少的店,点餐,等饭,然后在套餐上桌的时候,面面相觑。
果然外卖叫久了,把选餐馆的黄金法则都忘了。
这家店排队少,饭菜肯定很难吃啊喂!
施妤把套餐里的菜依次尝了一口,然后再也没动过筷子了。她打开外卖APP,重新点餐。她宁愿饿着,回去继续上班,也不要再多吃一口。
陶妍妍勉强吃了一半米饭。
她越吃越来气,愤愤地说:“要加班已经很辛苦了,难道我还不能吃点好的吗?”她突然想明白了,彻底地想开了,“我要自暴自弃。”她目光透过玻璃窗,灼灼地望向对面的闪亮招牌,“我要吃蛋糕。”
陶妍妍裹上大衣,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陶妍妍神志相当不清醒,动作却很迅捷。
等到施妤赶到甜品店,她挑好了两块小蛋糕,排队等结账了。
施妤试着拦住她,毕竟事后,她肯定会哭啼啼地后悔:为什么想不开,为什么要吃这么容易发胖的东西,都是工作要害我,我这应该算工伤,工作压力肥!!!
施妤说:“你吃这个肯定吃不饱。”
陶妍妍想了下,点头:“再给我拿个木糠盒子。”她目光在收款台转半圈儿,拿了盒手指饼干,转一圈儿,又拿了盒手工糖。
施妤接过她手里的糖盒,看上面的外包装。
也是秋梨糖,特意标注“手工制作”的标签,花里胡哨的铁盒包装,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实际的克数并不多。
施妤帮陶妍妍放回原位,又被收款台旁边的几款甜点吸引了目光。
虽然这家甜品店开在她公司楼下,相隔一条马路的距离。但她每天匆忙上下班,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了。
秋梨糖,薄脆,巧克力曲奇。
这家店铺的招牌点心,她一样样把包装拿起来细看,心中渐渐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占据。她有些愣神,直到陶妍妍出声喊住了她,“在想什么呢!”
施妤笑笑:“没什么。”
她不是天生猜忌、多疑的性格。
正值中午时分,甜品店生意火爆,来往的人很多。
两人艰难地向外移动。
进门时尤不觉,出门去时,便很容易地就能看到了那个在等候区静坐的身影。甜品店的巨大落地窗旁,他被阳光照耀的有些泛浅棕色的头发。他穿着件宽松毛衣,温和随性的打扮,他手里拿着一本甜品册子,但目光却径直投向了窗外。
他面无表情地,正凝视着街道对面,办公楼进进出出的人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施妤很难形容,那一瞬间,她的心在发抖。
第 37 章
那人是林奢译。
在看清楚他的瞬间, 下意识地,施妤和陶妍妍拉开了距离。
明明是稍显拥挤的甜品小店,她硬生生后退了几步。不小心撞到了旁人, 在她反应过来前,身体更如被烫到了一般,先瑟缩地缩了缩。
太糟糕了。
施妤料想自己的脸色应该也不太好看。
被撞的人主动跟她道歉。
施妤难堪似的, 别过了脸。曾经的林奢译所带给她的负面影响,远比她想象地要深。不能被林奢译看见她和旁人过于亲密, 这种认知刻在了她的条件反射里。但不一样了,施妤安慰自己。几年不见, 林奢译知错了, 并且改正了太多。她努力回想两人重逢后, 林奢译与从前的不同, 他温柔和气的微笑。
但那从方才就萦绕在她心里的违和感, 逐渐尖锐了起来。
原来是林奢译。
所以他会出现在这里。
即便她没有告诉过他公司的地址, 他总有办法知道。
跟踪?还是探听?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边若无其事地跟她分享幼儿园的趣事,一边在公司楼下的甜品店里, 蹲守她的一举一动?
一连串涌现出来的想法, 种种藏在未知中的伪装和谎言,几乎动摇了施妤的心神,带来了熟悉的恐惧感。她上过当,无数次的选择相信林奢译,然后换来更为加剧的监视、伤害,恸哭与哀求。
施妤在质疑与信任中摇摆。
她甚至于不敢去探究真相了。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座位上的人影站了起来。
林奢译个头高,但从来都是极消瘦的。他偏好穿些宽松款的毛衣, 微弯腰时,也能显露出身体的窄薄轮廓。他拿起放在身旁的羽绒服, 慢吞吞裹了起来。像是他在幼儿园给小朋友们穿衣服时的认真,一板一眼地扣上拉链,拉起来,一颗一颗将外面的纽扣按紧实。
甜品店里的暖气开得足。
不过片刻功夫,他被熏得脸色有些发红。但他坚持把扣子扣到了最高的那一颗,怕冷似的缩了缩脖子,更显得他整个人柔软又无害的模样。
施妤一直在盯着他。
但林奢译却像是没有觉察到她。
林奢译礼貌地,将翻看过的甜品册子推放回了桌角。又望了眼窗外,他一边离开座位,朝店外走去。施妤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对面办公楼里来来往往的人流,她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
他难道不是来找她的?
施妤想到这一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匆匆打发了陶妍妍,让她先回公司。在陶妍妍离开时,林奢译走得慢,依然在她的视线里,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施妤从来没有做过跟踪人的活。
短短几步路,她左移右动,试图用过往的行人做遮掩。当林奢译走进办公楼,停在大厅前台时,施妤一个激灵,躲在了承重柱的后面。办公楼里多的是光滑可鉴的照明镜,看玻璃墙,或者看地板,也能隐约瞧出林奢译的轮廓。
林奢译在等什么人。
但得知那人不是自己,施妤的心情明显轻松很多。
等待的间隙,她看了眼手机。手指划到了在林奢译最后发给她的消息,按熄屏幕,他并没有跟她说他要外出的事。其实他也没有必要,事事都跟她汇报。明明之前信息发得勤,但今天上午都没发几条。
施妤为无关紧要的小事纠结了一会儿。
当她再抬眼,便看见林奢译在与一名女士交谈。
施妤:?
她一度都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林奢译和别的女生见面,还是林奢译有朋友,能见面的那种……?
在施妤的认知里,林奢译从来就不是受欢迎的人。
虽然他遗传了林阿姨,长相略秀气,但他总是面无表情,隐忍沉默。他的眼珠黑白分明,一动不动看人时,视线没有定焦,更带了一种无机制的冷漠感。
不止一个人跟施妤吐槽说,林奢译的眼神很吓人。
话听得多了,施妤偶尔也会拨开林奢译过长的刘海,看他的眼睛。乌黑透亮的眼珠里印出她的模样,他满眼的欢喜色,不止不吓人,还很可爱,很渴求,很可怜。尤其他被自己欺负了,眼尾发红,抿紧了唇,唇色也发红。但他却不敢挣扎,怕挣脱了她的手,她就不再愿意把视线放在他身上了。
施妤的心情从惊疑不定,滑向没来由的落寞。
就像圣诞晚会那天,她站了远,看向被孩子们包围的林奢译。
他很好,和她无关。
当初在他精神崩溃,最需要她的时候,是她狠下心,无视他的苦痛哀求,坚决地选择放弃了他。现在他变得温柔,受欢迎,重新出现在她身边,她也没办法再要求他从一而终,自始至终地只注视她一个人了。
阳霁说她,需要一个能给予她很多很多爱,时刻把她放在第一位的人。
其实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兜兜转转,没变的那个,原来是她自己。
没有什么事是上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加班。
闷头干活解千愁。
施妤又看了眼和那女士聊得正欢的林奢译,她果然还是没办法接受,他会受女孩子欢迎吗?小林老师平时挺受小朋友喜欢的。老师人长的好看,温温柔柔地说话,还会做很多好吃的点心。可恶,他身上还总有股若有似无的曲奇奶香味。
每次两人约见面,并排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奢译规规矩矩地,只看着她笑。都是她忍不住,主动要抱抱他。他穿得衣服质感很软,用脸颊在他颈侧蹭一蹭,又软绵,又好闻,能充分治愈她饱受加班摧残的心。
施妤一边想,一边绕开大厅前台,去坐电梯。
她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要以事业为重,怎么能沉迷小林老师的糖衣炮弹。这么想着,在电梯合拢的时候,施妤还是犹豫地向林奢译那边看了一眼。
出乎她意料的,林奢译发现了她,并朝她追了过来。
但他没有继续往前走,停在了距离电梯不远不近的位置,脸上是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委屈和失落。他动了动唇,无声地说了什么。施妤却觉得自己听见了。
林奢译一定在喊她的名字。
施妤赶在电梯闭合前,拦住了电梯。
林奢译跑过来,紧张地要看她的手有没有受伤。他捂着施妤有些泛冷的手,放在自个颈侧帮她暖和,自己却被冰得一抖。他问施妤:“你怎么会在这儿?”
施妤闷闷地说:“上班。”
她没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林奢译说:“我来找旎旎妈妈拿药。”他手臂上挂着个卡通的小药包。
方才跟他说话的女士还没走,此时也走了过来。
虽然在同一栋办公楼里上班,但两人不在同一家公司,没见过面,自然不认识。女士看着施妤,有些抱歉,又有些惊讶。她夸张地捂了下嘴巴:“你就是传说中小林老师的女朋友?”
这是怎么个说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顶着小林老师女朋友的身份,女士明显对她热情了很多,不,应该说热情地可怕了。在小朋友们口口相传、匪夷所思的传说里,她终于见到了本尊。
林奢译难为情地,催了句:“旎旎妈妈,药我收到了。”
旎旎妈“哎”了声,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一圈儿,加上了施妤的微信,才罢休。她冲施妤摇了摇手机,示意她有空联系。
施妤给她添加备注的间隙,听见林奢译小声说:“旎旎最近有点感冒,她妈妈送她来幼儿园的时候,忘记把药给我了。我来找旎旎妈妈拿药。”
他把话重复说了一遍。
施妤已经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林奢译哽了一下,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上班,我……我不是故意来这里的。”
被他一解释,施妤更觉得之前怀疑他的自己罪大恶极了。
林奢译小心地打量施妤,见她不怎么高兴,当即也不敢多说什么,实在是他之前有太多太多黑历史,骗过施妤很多次。把施妤的手暖热之后,他不安地笑了笑:“我打扰到你上班了。”
他应该要走的。
林奢译勉强地说:“回去上班吧。”
可他站着没有动,他很想她,想多看看她。
施妤一声不吭地,也没有走,反而抱住了林奢译。把脸埋进他衣服里,她难过地蹭了蹭:“对不起。”
林奢译有些无措,温顺地沿着她的话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这里,我下次不会再来了。对不起,让你在这里看见我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施妤从他怀里昂起头。
林奢译被她看得更僵硬,从内心深处萌生的羞愧感,令他眼尾一点点泛起了红。他有话说不出来的时候会流泪,只是单纯的生理反应,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他并不是委屈想哭,“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
明明是她的错,是她下意识地怀疑他。
既然现在她选择重新和林奢译在一起,就应该选择相信他。
施妤抱紧了林奢译,又把脑袋埋进了他怀里,闷声说:“你也抱抱我。”她说,“刚刚既然看见了我,你要喊住我。不然就见不到面了。”
林奢译说:“我以为我看错了,原来真得是你。”
他动作轻缓地在施妤后背拍了拍,还要解释,“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过来了。”被他夹在唇齿间,含糊地一语带过的,是一句“我好想你啊,施妤。”
他过来只是想见她一面。
第 38 章
施妤和林奢译抱了抱, 黏糊糊地,被他柔声安慰了好一会儿。
林奢译在幼儿园里哄多了小孩,很有几招, 说话又轻又柔。加上他见施妤难过,自个心里也不好受,说起话来更柔软了几分。两个人旁若无人的拥抱着, 施妤没松手,他绝不会先放开的。
施妤还想说:我不该误会你。
但她没说出口。
反而是林奢译在道歉:“对不起。我不会再过来了。”
他保证似的, 反复强调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像是把小锤子,敲在了施妤心上。比她从前狠下心告诉林奢译“不准再跟踪我”, 更让她愧疚了。
施妤从林奢译怀里抬起头, 只敢露出眼睛, 逃避地看他。
她看见林奢译眼眶里残留着褪不去的红, 他的委屈。他被迫回到了过去, 重复着从前说过的话, “对不起”“不会再过来”。可这一次,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可以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施妤艰难地开口。
不过说完这一句, 后面的话就轻松了很多。“年底了公司要赶项目, 我没办法经常去见你。”她想起了小林老师近来的乖巧,他鹤立鸡群般,站在一圈儿被送到幼儿园的小朋友中间,用不自知,同样可怜兮兮地眼神看她,“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
施妤把话说完, 没得到林奢译的回复。
林奢译足足愣了有几秒,才问:“真的吗?”
他脑子一时转不过复杂的弯, 只凭借直觉小声地追问:“我每天都有空。每天都可以来找你吗?”但他说完,身体一僵,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狠下心把怀里的施妤推到了一臂远的距离,“幼儿园的工作也很忙,我、我有空的话,会、会——”
“——提前通知我。”
施妤循循善诱,帮他补齐了后半句。
林奢译抿了抿唇,抿不住笑。
他把手放回口袋里,暗自握紧了手机。提前通知=可以见施妤=可以光明正大的见施妤。他不必三更半夜,躲在楼下等办公楼一层层的灯灭,不必再怕自己一眨眼,会错过施妤开车离开的那一瞬间。冬天里夜很冷、很黑,他每每在阴影里站久了,更格外地想念施妤,想和她说几句话。
林奢译坐上回程的公交车时,还在思索。
施妤真得好可爱,善良。
他不能再得寸进尺,至少不能再去她家楼下蹲守了。他把手机备忘录里的地址删掉了,强迫自己把门牌号也忘掉。虽然跟施妤说了“对不起”,但说谎骗她的事,不能再做了。不能再做了。不能再做了。
林奢译反反复复地默念。
然后成功无视了公交车的报站音,坐过了站。
林奢译一路小跑,回到了幼儿园。他比平时回来的迟,小朋友们纷纷结束午睡,要开始下午的活动了。班主任魏佳挨个给小朋友穿衣服,领去厕所。向日葵班只剩下她一个老师,她忙得脚不沾地,连院长都赶来帮了忙。
“哎,林老师,怎么回事呀!”
院长看林奢译跑得满头是汗,连忙递了纸巾给他。
林奢译摇了摇头。
他惦记着耽误了旎旎吃药的事。努力平复着呼吸,他先把背着的小药包打开。将旎旎妈手写的纸条看了两遍,林奢译按照说明挑出来了需要吃的计量,接了杯温水,递给旎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即使药片在最爱的小林老师手里,也坚持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苦味。
旎旎缩着手,拒绝吃药。
林奢译也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的药装在药盒里,早午晚三次,分量比起旎旎的,有过之无不及。大小不一的白色药片,他一颗颗吞下去,喝完了一杯水。药是李医生开的,能有效的稳定情绪。比起他最终落得个和他妈一样发疯的下场,林奢译更珍惜当前,吃起药来也毫不犹豫。
“生病得吃药才能好。”他半蹲在旎旎面前,告诉她,也告诉自己。
他有病。
这是李梁睿给他做过一期心理辅导之后,得出的结论。
祝沁澜有精神病。
她儿子大抵也逃脱不了关系。
除却先天性的遗传,从小生活在祝沁澜的精神折磨之中,无休止的扭曲争吵,以伤害和仇恨为代价的爱,都对林奢译产生着巨大的负面影响。他遇见了施妤,将施妤看做救赎,实际却并非希望她能拯救他。毁掉她,将她也推入污秽和泥潭,才是他真正想要做,也是他妈妈教会他唯一的一件事。
林奢译想要否认。
但诊疗室里的四面白墙,似乎都在细密的回响着李梁睿的声音。李医生向他咨询有关于祝沁澜的事,联系不上祝沁澜的父母,她儿子便成了唯一能知晓她过去的入口。
李梁睿问:“在你心目中,祝沁澜是个怎么样的人?”
林奢译无法回答。
“她是个合格的母亲吗?”
怎么样才算是合格。
林奢译需要一个参照的标准。
李梁睿推了下眼镜,笃定地笑:“标准因人而异。但你既然需要一个参照标准,便证明‘她’是不合你心意的‘母亲’吧。”他开始在病历本上写些什么,无端地让林奢译心生出些许烦躁。
“能描述一下你理想中的母亲吗?”
林奢译说不出来。
李梁睿举了个例子:“如果母亲温柔地对你笑,并且拥抱你,你会觉得开心吗?”
祝沁澜从来没有温柔地对他笑过。
她是个很矛盾的人,她需要一个孩子来将自己与丈夫绑定在一起,却又无比嫉妒身为孩子的他,与丈夫有着比她更深一层的血缘关系。她曾经拿小刀在他身上划了很多道,他疼得哭,拼命地挣扎哀求。祝沁澜任由他的血流了一地,只顾絮絮叨叨地说:好羡慕,好嫉妒你啊。
直到他不再哭了,麻木地躺在地板上。
在他闭上眼睛,以为自己会死掉时。
祝沁澜却又抱起了他,她拥着他,代替他,拼命地哭喊起来:“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她拨打了求救电话,哀求着谁能救一救被丈夫家暴了的她,被丈夫伤害了的无辜孩子。
林奢译说:“我不开心。”
李梁睿像是早有所料,问:“那有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奢译很少再对自己家的事产生感情波动了。任由邻居的非议,无论祝沁澜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稀奇。父母间歇斯底里的争吵,祝沁澜的恶意谎言,林笃译的愤怒与暴力相向。当祝沁澜精神崩溃捅死了丈夫时,他尚能一脸平静地打开门,拜托邻居奶奶帮忙报警。
所有的事,都无关紧要。
唯一重要的,只有施妤。
他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施妤身上了。
就像——他妈妈对他爸爸那样。
他羡慕着能和施妤有接触的人,嫉妒着能和施妤有接触的人,绝对理智地、疯狂地在谋划,利用极限的恶意、暴力和伤害来斩断施妤和所有人的联系,让她的世界里再无别的选择,只剩下他。
“这样是不对的,是吧?”
林奢译没有说话。
“一个人不能过度依赖其他人,首先要确立自己的完整人格,再来谈由人格衍生而出的感情。所以我认为你对施妤的感情并不能称之为爱,只是出于——”李梁睿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精神病变的偏执。”
享誉国际的心理医生显然很擅长这种事。
藏在银框眼镜后面的眼眸,注视着他的病人。
林奢译也在注视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林奢译微微笑起来。
他的笑意含蓄而坦诚,徐徐地温柔,一如他每天,每时每刻微笑的模样,是小朋友们最喜欢的小林老师。即便是李梁睿也不得不承认,他找不出任何破绽。
但就是这样,完美即是伪装。
李梁睿想了想,刻意改为了带有情绪色彩的说辞:“你现在的行为,并不是你内心真正想要做的。如果你一味隐忍,‘崩溃’只是早晚的事。”他将林奢译对自己、和对施妤的看法揉碎在了言语中。
——果然林奢译出声反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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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
林奢译敛住了笑容,轻声说:“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
——比起他自己的“崩溃”,他更在意“崩溃”对施妤造成的伤害。
这也是他和祝沁澜存在不同的地方。
李梁睿低头继续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
从林奢译的角度,只能看到笔尖流畅地写出了一行又一行。房间里静谧无声,笔尖也无声无息,但很快林奢译发现李梁睿的病历本并不是只有祝沁澜一个人。当他翻页的时候,所展露出来的红色页签上,分明标注了他的名字。
为什么要写他的名字?
是受了阎警官所托,来观察他的情况吗?
害怕他会和祝沁澜一样?
以前是他做错了。明明他知道错了,他会改的!为什么还要认定他会伤害施妤?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拆散他和施妤?为什么要将他视为潜在的危险,非要他离开施妤?!
他会再次和施妤分开。
熟悉地,压抑不住地,焦躁感。
从进门时就一直在林奢译心里盘桓的负面情绪终于有了发泄口。他猛然站了起来,座椅在大理石地面上滑开,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他再没了从容的微笑,神色紧绷,凶狠地盯住了面前的人。
“放轻松。”
李梁睿不为所惧,反而露出了职业的笑容:“我是医生,我会帮助你的,好吗?”他把服药指南放在了林奢译的面前,轻描淡写地,将林奢译之前的隐忍和克制全然推翻。
连同他人生破碎的痛苦,和他认为对施妤的爱。
“按时吃药,上面有我的电话,有问题及时和我联系。”
*
“就算是老师,也得按时吃药。”
林奢译无奈地笑。
旎旎吸了吸鼻子,乖巧地靠在林奢译的怀里,吃了药,喝了几口水。按时吃药,病才能好得快。这是小朋友也懂得的道理。
林奢译并不全然相信李梁睿。
但如果在“治病”和“离开施妤”之间做选择,他别无他法。
第 39 章
一连几日, 林奢译早早下了班,去等施妤。
他在某些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执拗,又或者说, 在确切的知道“施妤会来”,等待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甘之如饴的事。落了太阳后的寒晚, 他不觉得冷。周遭的过路人对他投射的眼光,他也觉察不到。他怀揣的一颗热络的心, 由心头涌流出的浓烈感情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只烧得他头脑发昏。
林奢译想:施妤工作这么忙, 却还愿意见他。
施妤肯定是想要见他的。
施妤想见他。
施妤想他。
施妤重视他。
施妤说不定, 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他。
他习惯性地, 在这种反反复复的逻辑中把自个洗脑了。他愈发觉得自己得好好表现, 才能配得上施妤的“喜欢”。他这么“想通了”, 更不觉得等待漫长了。动也没动, 他便就站在最显眼的地方,一瞬不瞬地等着。
等到施妤走出办公楼, 第一眼看见了他。
她凑近了, 摸了摸林奢译被冻僵了的脸。他的脸没有了血色,有种冰霜的冷白。但他还笑,眼睫眨了眨,卑微地从冰霜里开出花来。
施妤默默地在心里叹口气。
比起从前的抗拒和逃避,她试图用更平和与沟通的方法,坦然接受林奢译。他对她的赤诚喜欢,他对她过分偏执的爱, 分不开的搅缠,这都是他。她伸手帮他暖热了脸, 看着林奢译微微阖了眼,不自觉、眷恋地蹭着她的掌心。熟悉地,虽然他竭力隐藏,但依然表现在了细枝末节上的过度依赖。
施妤把一早准备好的会员卡放他手里。
上面印着甜品店的logo。
店铺开在办公楼的对面,不算远,胜在暖和。即使林奢译不在意,她总也不能放任他这么一天天傻冻着。施妤又撩了下林奢译的额发,他的刘海有些长了,发丝柔软,也在冒着寒气。
施妤说:“以后去店里等我吧。”
林奢译没说话。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过施妤的神色,反而问:“可以不去吗?”
他只想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待着。
但话说到一半,林奢译立刻抿紧了唇。糟了,他太过得意忘形了!施妤心软,同意他来找她,但他怎么能忘了,施妤向来最讨厌他这么守着她的。曾经的无数次,她明明和朋友有说有笑,每当视线不经意地瞥见他时,那笑容便会消失了。
林奢译有些心慌,不敢再推拒,忙把会员卡攥在了手中。他用力地攥着,卡片嵌进掌心,他尤不觉,勉强地笑道:“好,我去。”
施妤看他微微发抖的手。
林奢译便遮掩地把手抄进了口袋。
施妤追进口袋里去握他,他的指尖冰凉,僵硬,因为勉力地克制而动弹不得。他神情闪过一丝慌乱,偏生嘴里还尝试温柔地讨饶:“怎么,你反悔了,要收回去吗?”他不敢回握施妤的手,更舍不得躲,漆黑狭窄的口袋里,他敏/感地觉察到了施妤手上传出的温度。
很暖和。
也在突然间,林奢译觉出来了冷意。
冬天夜晚间的寒风。
他身体由于长久的不活动而产生的缓慢钝痛。
随着施妤的出现,她一点点地向他靠近,那极细微的暖意,后知后觉地让他感觉到了冷和痛。明明萦绕他脑海里的浓烈感情还在,不知为何,却是支配不了“他”了。他犹如突然被投喂了解药的石头人,褪去外壳,他无可奈何地变得软弱,也变得容易受伤了。
林奢译克制不住,他身体微微打起颤:“施妤,求你别收回去。”他敛了笑,忐忑不安地解释,“我等了你好久,我觉得冷。”他因着着急赶来,忘了换衣服,内里只穿了一件薄衫。而远看蓬松厚实的外套,也不过虚浮一层,寒意早已渗透到了他骨子里。
施妤抱了他一下。
林奢译极瘦,她轻易地盈了个满怀。
真冷啊。
施妤皱着眉,用体温暖着他。她检查自家所有物似的,顺便搂了把林奢译的腰。毫无心理负担地把手伸进他外套里,再逡巡地摸了遍他的后背,突出的蝴蝶骨。到底是哪里都不满意,她嘟哝说:“你有没有认真吃饭?”
林奢译连忙说:“有的。”
他生怕施妤放开他,微弯了腰,硬生生地把脑袋枕在了施妤肩头。冰冷的耳朵贴在施妤的脖颈处,施妤打了个寒噤,到底没有推开他,还在问:“中午吃了什么?”
林奢译小声说:“太空玉米。”
林奢译短暂的午饭时间,是在一边吃饭,一边工作中度过的。小朋友们午睡时,他也轮不到休息。临近年关,身为实习老师,他需要填写实习报告,身为班里的生活老师,他还需要写《寄小朋友的一封信》,班级管理规范,改善意见和措施。今天来见过施妤,回去还得熬夜加班。
幸好,他还能见施妤。
林奢译被施妤抱着,只一会儿,他就觉得暖洋洋,热腾腾,身体泛起暖意,恢复了些力气。再抱一会儿,他觉得烫,这种被施妤关心了的美好感觉深深击中着他,让他想和施妤手脚缠在一起,永远钉在一处。
他惦记着施妤,不由也问:“你中午吃了什么?现在饿吗?”
施妤凶他,说:“不许问!”
林奢译“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不说话。
施妤却觉得他这副乖模样,比之从前,愈发棘手和难缠了。
她稍稍回忆了一番,若是放在从前,她发现林奢译执拗地守着她、盯着她,两人寸步不让,少不得一顿大吵。现在……施妤捏了捏林奢译腰身的窄薄轮廓,闷声说:“我得监督你,好好吃饭。”
林奢译温顺地说:“好。”
他任由施妤说一不二的做主,倒让施妤想起来一桩他曾经做过的事。
一闪而过的坏念头,施妤差点笑出声来。
她憋了住,尽力平复着嗓音,故意把语句说得漫不经心,道:“那我怎么监督你呢?”
跟踪、窥探、监视。
把她关起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亲眼见她。
各种想法不假思索地在林奢译的脑中过滤了一遍。他顿时自我谴责,不行不行不行。他千挑万选,从里面选了个最微不足道地,试探地说:“需要我向你汇报吗?”他实在是心虚,“汇报”二字也被他含糊在唇齿间,说得隐蔽。
需要吗?怎么可能。
他心中悻悻,施妤不喜欢他管着她,更不会对他多在意。
然而,他却是听见了施妤斩钉截铁地说:“需要。”
“……”
果然施妤话音刚落,她便觉怀里的林奢译立刻僵直了身体。
她有意为难他,还继续说:“一日三餐,顿顿不落。”
“……”
施妤坚持说:“每顿饭吃什么,都要拍给我看。”
林奢译轻声接话道:“是不是还要‘饭前拍一次,饭后拍一次’。”他无声地笑了笑,似是回想了什么,额头抵在施妤的颈肩,良久,扑簌簌的眼泪把施妤的肩头都打湿了,“施妤,你在拿我打趣吗?”他个头明明比施妤高,此时微弯了腰和她抱在一起,却比她还要脆弱几分。
施妤没想弄哭他,只说:“没有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给林奢译擦眼泪,稍哭上一哭,他眼眶就红得厉害。眼尾也红,浅褐色的瞳仁,低眉顺目地看着她,更有几分柔弱可欺的无助感。他的泪珠饱满着,啪嗒地落,施妤擦不过来,顾左不顾右,间或有眼泪落在她手上,打出了细小的碎花。
林奢译追问:“真的要拍给你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施妤想说“不需要了。”但她看林奢译这架势,她如果说“不需要”,他怕是会失控哭得更厉害。她帮他理了理凌乱的濡湿额发,她其实并不心疼林奢译哭,事实上,她反而觉得他哭得这副小可怜的模样,蛮可怜可爱的。但总归人是要回家关起门来,好生欺负,多欺负,才有意思。
大庭广众,他这么哭,都被旁人看去了。
施妤不避,认真地说:“真的。必须拍,一顿不落。”
这下,林奢译眼睛也不眨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施妤,直愣愣地掉下来了最后几滴眼泪。
落完泪,他就着施妤的手,自己把泪水擦干净了。他抿了抿唇,根本抿不住,倏地笑了起来,心满意足地说:“施妤,你这么在意我了吗?”
施妤:……
哎,她倒是忘了,林奢译的脑回路向来和旁人不一样!
林奢译一时只感觉如梦似幻,他竟然是被施妤在意着的。
他这回儿严丝合缝地接收到了施妤的爱意,一颗心不再慌乱,也不再茫然,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稳稳把持住了。那么好的施妤,竟然也会在意他,稍微一丁点的喜欢,已经是他从前做梦也不敢想的妄念了。
涉及到有关施妤的事儿,不过三言两语,林奢译已经美得晕头转向了。
他突然还想亲下施妤,进一步见证他感情的甜蜜。但他终究是不敢,犹犹豫豫、欲言又止,最后他用脸颊蹭了蹭她,湿漉漉地蹭了施妤一脸的眼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施妤无奈,任由林奢译蹭了。
她见他如此,没多解释,也随着他笑起来。
第 40 章
甜品店开在办公楼的对面, 一街之隔,平时的生意便仰仗了办公楼里的上班族。清早时,甜品店的玻璃门一开, 游荡荡的飘出一股奶香味儿,勾得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往他们店里拐。夜深了,甜品店的logo在一片暗淡的餐饮店招牌中独树一帜, 闪的发亮,也格外引人瞩目。
施妤喜欢光亮, 林奢译不由多注意。
果然看得次数多,他能频频锁定施妤进店的身影。或许施妤自个也没发觉, 白天尤不显, 每逢深夜加班时, 她出了办公楼, 视线扫过对面的餐饮一条街, 她直奔甜品店的步伐相当坚定。
施妤推开门。透过店里的玻璃窗, 施妤绕面包柜转了一圈。施妤挑了块面包,结账的时候, 随手在柜台拿了两盒小零食。林奢译记得清楚, 等施妤离开后,他也会进店详细地再看上几遍。
甜品店的装潢漂亮,价格也与周遭上班族的薪资水平一致。
林奢译付不了款。
事实上,以他微薄的实习工资,身处寸土寸金的城市CBD,赶不上回程的末班公交车,他还得步行回幼儿园。但他不在乎就是了, 一边走,抽空搜索甜品的配方, 他也自得其乐。
有关某些赤/裸而直白的现实,施妤从不在意,便也伤害不了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今个是不一样了的。
林奢译站在柜台前,点了甜品店里的主打招牌。指尖在卡面上摸索一瞬,递给收银员。他选了靠窗临街的位置,正在甜品店logo招牌的下方坐下了。这一次他不是遮掩地在蹲守施妤,而是名正言顺地在等她。如此光明正大地等待,让他心里生出些许安稳感,反而不再执拗地盯着办公楼的大门了。
他抽空剪了头发,耽误了些时间。
报告没写完,摊开笔记本,他在甜品店里继续写。
这年头很少人使用记事本了。
店员有些好奇,多看了一眼,便见林奢译认真地在写:陈宇宙,你活泼热情,乐于助人,有责任心,有担当,在幼儿园期间,出色地完成了安全协管员的工作。特此,老师代表幼儿园,向你颁发年度优秀宇航员的证书,以资奖励。希望在新的一年,你可以发扬自己的独特优点,戒骄戒躁,帮助老师,也能主动帮助更多遇到困难的小朋友。
林奢译在笔记本上打完草稿,然后誊写在了证书内页上。批改作业似的,写完了的证书放在左手边,右手边还堆叠着十几本没拆封的红本本。
店员有心细数了下,估摸是班里每个小朋友都会有。
每个人的评语不一样,证书奖项的名称也是千奇百怪。
她在林奢译的身边看了好一会儿,林奢译都没有察觉。直到她把盛着小蛋糕的餐碟放在了桌上,惊动了林奢译,他才抬起头来。视线聚焦的一瞬间,他微微笑了下:“谢谢。”
他笑得温柔,和气。
像是标准模板里的好好先生,让人不由的心生出了安定感。
店员原本诧异怀疑的口吻,缓和了几分:“你是幼儿园的老师?”
林奢译轻声说:“是实习老师。”
“哇!”
果然……即便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店员也是惊讶。她向来对小孩子没有好感。每次路过幼儿园,她不觉得孩子童真,只觉得一群吵吵闹闹的小孩子如同病毒般可怕,让她惧而远之。而在她印象里,能胜任幼儿园工作的老师,也应该是工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和蔼可亲,生性就爱操心的老奶奶形象。
没想到他这么年轻,还是位男性。
店员感叹道:“施先生,您太厉害了。”
此时下班的晚高峰已经过去,店里没什么客人。
隔了会儿,店员又端来了杯咖啡,放在了林奢译的桌上:“施先生,这杯是请您的。”
奈何林奢译的关注点,只落在某些特定的地方。
他抿抿唇,纠正说:“我姓林。”
“嗯?”店员反应过来,立刻道歉,“不好意思,刚才您点餐的时候,我看会员信息上标注的姓施,才冒昧的称呼您为‘施先生’,抱歉抱歉。”
这下换成林奢译的脸色有点红了。
被人称呼为“施先生”,突然让他有种和施妤牵扯不清、不分你我的晕眩感。他生得冷白,在甜品店明亮和煦的灯光中,却是通透的红润了几分。他低声说:“没关系。”
解释过后,就应该终止话题了。
但林奢译视线游离了一瞬,鬼使神差地补充了句:“这是我女朋友的会员卡。”他说得声音小,店员没注意听,倒像是他说给自个听得了。他说完,眉目微动,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林奢译把小蛋糕摆好了位置,严格遵循着施妤的要求,拍了张照片给她看。小蛋糕没有吃,他解释说:手头有点工作要忙,一会儿就吃。
施妤给他回复了一张“抱抱”的表情。
林奢译在聊天框里上滑,反复回顾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确认没有了遗漏。他念及上次见面,施妤的手指在他额发上多停留了两分,依然心有余悸。他犯了个最基本的低级错误,最近实在太忙了,没顾得上,他都没有注意到头发过长,显得不好看了的事。
林奢译一边想,从背包里掏出了另一个笔记本。
他在上面记下了今天剪头发的日期。对比一番,果然比前几次要晚了几天。
这本笔记本只有巴掌大小,里面字写得密,分门别类记录了很多东西。
重要的是施妤家的地址、施妤的喜爱偏好、施妤随口的抱怨,还有他的身高、体重、衣服穿搭,各种一应俱全。在他的体重那栏,几个并列的数字,依次降低,被他标注了一个感叹号。
施妤的感觉没错,他确实瘦了很多。
但林奢译有点束手无策。他近来胃口尤其差,吃不下东西,强行吃多了更是会吐。几次强忍着从教室去往卫生间,也令班里的小朋友们十分忧心。
越是在意,越是无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奢译在照镜子时,面对自己过度消瘦的体型,皮肤所呈现出的一种病态苍白,有时会不可自抑地产生一股浓烈的自厌感。他只能不停安慰自己,施妤嫌弃他瘦,但施妤其实好像也并没有很嫌弃他瘦。她甚至还更关注他,每天都监督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施妤是喜欢他的。
施妤不喜欢的地方,他统统都会改掉。他必须要赶快改掉。
*
说来这些年,施妤的心理素质也是很强大。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每每被林奢译念叨叨了十遍八遍,她都若无所觉,除了感冒,愣是一个喷嚏都不打。
随着公司项目进入收尾阶段,施妤下班的时间一日早过一日。今日她走出办公楼,往对面的餐饮一条街望去,果然如林奢译所愿般,第一眼便瞧见了坐在甜品店里的他。
但施妤有些意外。
林奢译正埋头奋笔疾书写着什么,一点也没发觉她的出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施妤走近了,推开甜品店的门。
店员提高声音,说了句:“欢迎光临。”
施妤指了指靠窗的林奢译,婉拒了店员的招待。
店员回给她一个了然的微笑:“这位先生等您很久了。”
是等得有些久。施妤隔了一小段距离,打量着一心誊抄证书的林奢译,心中嘀咕:但他也没闲着啊,还挺忙。他是如此专心致志,不为外物所动,连施妤假装路过的客人,从他所坐的桌边走了一趟,他都无动于衷。
施妤也搞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感觉有点怪怪的。
真真是·人生第一次·被·林奢译无视。
不过,她也是第一次见认真工作的小林老师。
施妤有些饿了,从面包柜里取了块蓬松甜面包,另点了杯热奶茶。她端着东西,索性坐在了林奢译斜对面的桌子上,静静地等着他。
她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致地看。
直到林奢译写完了向日葵班所有小朋友的评语。他一丝不苟地,用丝带给每册证书都打上了对称的蝴蝶结,小心地把证书装进塑料包装,封口,一册一册地放回背包里,整理妥当。
施妤看了眼时间。
整整两个多小时,林奢译除了最初时尝了几口小蛋糕,他桌上的那杯咖啡由温转凉,都没碰上一碰。他思索地认真,也似乎对每个小朋友的情况都了然于心,草稿纸上写一遍,稍微修改下措辞,基本就能往证书上誊抄了。
班里二十多个小朋友,他一口气写了不重样的二十多份。他丝毫不觉得繁琐,眉心舒展着,有时回想起了什么,面上有几分他自个也觉察不到的温柔和轻松。
虽然林奢译认为这是只份工作。
但施妤真心觉得,林奢译是喜欢,并且很珍惜这份幼儿园老师的工作的。
眼看林奢译在盘点剩下的证书,开始做收尾工作。
施妤故意地“咳”了一声。
林奢译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朝她的方向抬起了头。“施妤!”他露出了欣喜的微笑,什么也不顾了,立刻站起身,朝她走来。
施妤说:“你先收拾东西。”
林奢译整理证书的动作更快:“稍等等,我马上就好。”
施妤凑近了瞧,好奇地拆了本包装完好的证书。
林奢译怕丝带飘走,便把拆开了的红丝带缠在了自个的手指上。虽然是位老师了,但他在施妤面前比班里的小朋友们还要听话和乖巧,任由施妤检查他的“作业”。
施妤仔细地看过,笑着问:“这位小朋友真的有这么优秀吗?”
她曾经在学生的时代,也很期待每年期末老师给写的评语。
老师总是用很多赞美的话夸奖她,有时也会让她觉得不真实。老师口中形容的那个优秀的孩子不像是自己,她还产生过‘老师不会是例行公事,随便写写吧”的怀疑。
但作为老师的林奢译,肯定地说:“真的。”
施妤不相信,那欺负小知遥的陈小霸王,勉强能算得上“合格”,怎么也能是“优秀”呢?
偏生林奢译认真地点头:“优秀并不是指没有缺点。而是他指能否更进一步,做到比原来更好。有在努力,有在进步,就能称为优秀了。”
施妤愣了愣,视线从证书上,移到了林奢译身上。
他似乎是新剪了头发,额发稍短一些,不再遮挡住他的眼睛,便显得他精神了几分。
林奢译不习惯被施妤这么盯着。
他有些羞赧地补充说:“是教材上这么写的。”
“哦。”
施妤应一声,思绪回笼了些,又问:“你给小知遥写了什么?”
林奢译只好把装进背包里的证书本重新都拿了出来。
他从中挑出来一本绑了黄色丝带的,塑料包装的边角写着小小的名字,不是李知遥。他把这本证书工整地放一边,又挑了本绑了黄色丝带的。他解释说:“知遥喜欢黄色。”
施妤这才发现,每本证书都是用不同颜色的丝带绑起来的。
林奢译挑出了知遥的证书。
施妤却再也没有心情去看了。她感觉有点眼热,眨了眨眼,故意笑着问:“我的呢?”
“欸?”
“林老师,没有我的证书吗?”
林奢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你……你又不是小朋友了。”
但在为难林奢译这件事情上,施妤很是理直气壮:“那你也不能区别对待。更应该给我颁发本证书,鼓励我呀。”
林奢译呆愣愣地,随着她的话问:“鼓励什么?”
施妤说:“鼓励我在新的一年里,能继续喜欢你,留在你身边。”
这也是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她突然有种冲动,和信心。
曾经的两人以破碎分离的结局收场,而现在林奢译能克制地忍耐,重新来到她身边,为两人再一次在一起争取了机会。那她同样面对着“不优秀”的林奢译,也能抓住这次机会。这一次,她坚决地不会再逃避。
感情,交织,两个人间的磨合,相处。
其实有在努力,有在进步,就能称为优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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