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雨乖乖坐在椅子上吃着绿豆糕。


    这绿豆糕和她以往吃的都不一样,外面做了精细的莲纹,里面儿包了又香又糯的红豆,糕体上还撒了甜丝丝的糖霜。


    她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绿豆糕,比上京知名点心铺桂合斋的还好吃!


    陆辰远自然注意到妹妹一块接着一块吃,终于在她又拿起一块的时候,淡淡扫了她一眼。


    陆微雨一个手抖没拿稳,绿豆糕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她肉眼可见身子僵硬,一双眼睛湿漉漉小狗似的看向娘亲,又看了看哥哥。


    棠梨有点想笑。


    虽说与陆家人相处也不算太多,但棠梨发现,陆家人居然都有些怵陆辰远。


    原来陆辰远还只是一个没有功名的少年时,便已经是这样了。


    她给旁边的丫鬟使了个眼风,丫鬟忙手脚麻利捡起绿豆糕,又掏出一块帕子递给陆微雨。


    棠梨冲她笑道:“陆妹妹擦擦手,这糕点是不是很好吃?”


    陆微雨小脸微红点头,声音细细:“谢谢棠姐姐。”


    棠梨含笑看着一旁的青骊:“是青骊姑姑做的,姑姑手艺可好了,陆妹妹要留点肚子,姑姑还准备了其他好吃的呢。”


    陆微雨毕竟还是个孩子,闻言睁大眼睛:“姑姑好厉害!这糕点比我在上京吃过的所有糕点都好吃!”


    青骊含蓄一笑:“陆小姐若是爱吃,之后奴婢给小姐多做些带回去吃。”


    陆微雨其实很想要,但是想到娘亲和兄长的教诲,又乖乖说:“不必麻烦姑姑啦,我在这多吃些就好。”


    棠梨和青骊对视一眼,都眼含笑意。


    陆微雨实在是个很惹人喜欢的小姑娘。


    这可惜想到她后来被那纨绔逼得四处逃亡,最后马车翻下悬崖,落得个尸骨无存的结局……


    棠梨心里便发堵。


    她拉起陆微雨的手轻轻拍了拍,“陆妹妹刚好要在扶梨县留上几日,我让姑姑把拿手的点心菜式都做一遍。”


    棠梨的手又软又滑,身上还香香的,陆微雨痴痴望着她,一时间竟忘了答话。


    她好喜欢未来嫂嫂!嫂嫂什么时候才能嫁到家里来?


    直到有人轻咳了一声。


    陆微雨猛然回过神来,对上母亲略显责备的视线,小脸通红。


    陆辰远在旁边看着两人互动,无奈极了。


    微雨是把家中教导都忘得干净了。


    他又多看了棠梨一眼。


    倒是看不出,她是个惹小孩子喜欢的——


    自己本来也像个小孩儿。


    陆辰远自幼便知自己有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扶梨县与上京之间路途遥远,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同她见面。


    但两人之间也一直是有书信来往的。


    棠梨从初识笔墨,字都还写得不太像话,便给他寄过信。


    信中的第一句竟是:“未婚夫哥哥,见字如晤,我是你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信中那几个复杂的字写得大如巴掌,歪歪斜斜爬在纸上。


    他当时将口中的牛乳都喷了出来,为此还惹得娘亲责骂,罚抄了三篇书。


    不过陆辰远心中并不埋怨,只因这信写得有趣。


    她在信中絮絮叨叨,将自己的生活娓娓道来。


    一会儿说她最近个头长得快,已经能跳起来拍到爹爹的肩膀。


    一会儿又说她近日里看了两本书,兄长考校一句都没出错,便奖励她去河边捉鱼。


    棠梨告诉他扶梨县城南有一条清澈的小河,里面的鱼炸出来又酥又脆,好吃极了。


    又说邻居家的小狗阿旺会帮他们捉鱼,只咬在嘴里,并不吃下去。


    那时他每一日都与诗书为伴,没有玩伴,猛然之间在信上看到如此鲜活又有趣的生活,不免看呆了。


    信的最后棠梨还问他什么时候能来找她玩,若是他有空来扶梨县,她便带着阿旺亲自下河,给他捉一箩筐鱼上来……


    陆辰远提笔回信,写了几句又觉得自己的生活枯燥无味,最后重新拿了信纸,浅浅回了几句。


    初时棠梨的信来得还算频繁,他知道她救了一只小鸟,又尝到了好吃的糕点……


    到后来,或许是年龄增长,也或许是他态度冷淡,棠梨的信便内敛了不少。


    她不再提生活琐事,往往都是读书时有所疑惑,问他两句,抑或就是淡淡的寒暄。


    只是信末总要附上一句:“小陆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玩呀?”


    他长棠梨两岁,每每看到这句话,总觉得她还是孩子心性。


    这么多年过去,两人来往的书信竟也攒了一个小匣子。


    直到这一次父母说要带他来扶梨县探望棠家人。


    陆辰远忽然有些紧张。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紧张,或许是即将见到一个认识了十年之久,却从没亲眼见过的人?


    他于男女一事上向来无感。


    好男儿志在山河,当振兴门楣、报效朝廷才是。


    到年龄了便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无需倾注太多心力。


    只是陆辰远看着眼前人,有几分恍惚。


    棠梨正在与妹妹说着什么,笑得眉眼弯弯。


    少女白玉般的耳垂上悬着一颗小小的红珊瑚耳坠,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晃荡,更衬得她的脸庞莹白如玉。


    信中那个模糊的人,忽然就活灵活现了起来。


    棠梨察觉到有人看她,抬起头来,正正对上看着她发呆的陆辰远。


    少女一双猫眼圆睁,随后轻轻瞪他一眼。


    陆辰远猛地回过神来,别开眼睛,唇紧紧抿起。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有人来引着大家用饭。


    黄梨木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香气诱人。


    陆微雨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棠家没那么多规矩,棠梨招呼着众人落座,便热热闹闹开始用饭。


    蒋蓉在家惯是食不言,寝不语的。


    不过到底是在别人家,方才又被儿子敲打了下,倒也开口说起话来:“我记得棠小姐有个哥哥,怎的今儿不见他?”


    棠梨笑了笑:“兄长还在府学,得月假的时候才回来了。”


    蒋蓉对陆家这个长子有几分印象。


    据说也是个耳聪目明的孩子,小小年纪便博闻强记,众人交口称赞。


    只可惜跟他爹一样,运气忒差了些。


    三年前秋闱前夕,为了救一个险些被牛车压到的老人家,被撞断了腿,因此错过了秋闱。


    蒋蓉知道此事的时候,大为可惜。


    但听说那棠墨晚却笑嘻嘻的,也不当回事儿,只说错过了这次的,准备下次的就好。


    在蒋蓉看来,岁月不等人,十七岁的少年举人和二十岁的少年举人,那可不一样。


    倒是陆稼夸了一句,棠家长子是个心胸开阔、不患得患失的,也足以窥见棠家家风之正。


    提起棠墨晚,陆稼赞道:“棠兄爱子今年定能蟾宫折桂。”


    棠溪白笑眯眯道:“犬子愚笨,倒是望云可期啊,若是陆老弟能多留几日,定让犬子同望云好好讨教下。”


    陆稼连连摆手:“棠兄谬赞了。”


    棠梨知道她爹这话倒也不算错。


    哥哥虽然也是青年才俊,但于才学之上,的的确确是差了陆辰远两分。


    前一世哥哥和陆辰远同一年科举,最后中的是二甲传胪之喜。


    但陆辰远却是一路得了解元和会元的,这是最后殿试的时候,陛下不知道为何赐了他一个探花。


    也因此与三元及第失之交臂。


    听说当时陛下还在朝廷上笑着指了指裴时清:“这后生倒是有几分你当年的风采。”


    又对陆辰远说:“只是朕也无心叫你做第二个裴时清,便点你一个探花,你可服气?”


    虽说最后不是状元,但探花郎的名头也叫陆家和蒋家大为欣喜。


    那日陆辰远上京游街,与三年前裴时清游街一样,挤攘得水泄不通。


    不少未嫁的女子听说这探花郎已经在老家有了婚约,竟当街哭起来。


    当时棠梨在家中听闻喜讯,初时喜悦不已,后来却也开始患得患失。


    她明白自己不差,但未婚夫一举成了炙手可热的探花郎,没由来的让她生出些忐忑。


    只是众人没有想到,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少年探花郎,拒绝了上京众多勋贵大臣的示好,扭头便将自己出身小地方的未婚妻娶进了门。


    有适嫁女眷的大臣虽然惋惜,却不得不称赞一句这探花郎当真有情有义。


    一时间陆辰远在同届举子中的口碑竟是无人能比。


    只可惜陆家很快便被卷入了太子谋逆案,那个令众人惊艳的少年探花郎到底也只是昙花一现……还未来得及留下足迹,便彻底湮灭在长河之中。


    棠梨回想起前世种种,只觉如同雾里看花,极不真实。


    凭心而论,陆辰远好吗?


    是极好的。


    他相貌端方,品性俱佳,家风严正,除了性子略微古板严肃了些,竟是哪哪儿都挑不出错来。


    若是当年没出事,这样的人,必是携手一生的良伴。


    只可惜……因着那一场大难,棠梨却觉得,她与他之间,似乎生生被老天划出一条河来。


    河里,淌的是父兄、亲友的血。


    重活一世,她愿意提早为陆家谋出路,试图扭转命迹,乃是不忍,乃是为报他当时那一箭之恩。


    却不代表,她会愿意淌着河水,再度走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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