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排了小半个时辰的队,棠梨忽然见人群中走来一个身着深灰色长袍的清瘦男子。
她眼眸一亮,徐江松来了!
或许因为长期伏案苦读,他的背脊有些佝偻,透过一身洗得微微发白的长袍,能看得见他凸起的肩胛骨。
徐江松垂眼看着地面,慢悠悠跟在了队尾。
很快两个小厮打扮的人跟在了他后面。
棠梨仔细看了那两人一眼,闹事的就是他们!
徐江松不知大难将临,跟着人群慢慢挪动着。
棠梨不好叫人发现自己在偷偷观察,也扭过头来继续排队。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聚贤茶楼的裴时清收之于眼底。
息邪回到雅间的时候,看见裴时清注视着窗外,也顺着看去。
“那不是棠姑娘吗?”息邪惊讶道。
棠梨几人已经买到了粽子,提着小小的油纸包挤出人群。
他们似乎还买了桂芳楼的特色酒酿饮子,棠姑娘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棠姑娘怎么会在卢县?”
裴时清再次端起茶杯酌了一口,并不言语。
眼看着棠姑娘马上要走出人潮,息邪都开口发问了:“正好遇见棠姑娘,要不要请她上来一并用……”
然而这个时候,棠姑娘忽然踉跄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倒!
息邪心里跟着一惊,好在棠梨很快站稳了身子。
只是手上那支竹筒酒酿饮子……却尽数洒在了她旁边那个郎君的身上。
息邪看向裴时清。
他们公子手中握着茶杯,表情淡淡。
息邪自觉地闭了嘴。
棠梨手忙脚乱接过秋月递来的帕子,小心翼翼捧到徐江松身前。
米酿饮子将他整洁的长袍弄得一团狼藉,徐江松却不见愠色,只是温和问道:“姑娘没事吧?”
棠梨刚试图走动,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秋月急得连忙搀住她:“小姐可是崴了脚?”
他们堵在这里,不少人伸出头来张望。
棠梨摆摆手,看向徐江松:“这位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衣裳,我看你也是在这里排队买粽子,人这么多,不若我们把买的粽子赔给你可好?”
她朝秋月使了个眼色,秋月连忙将手中的粽子递给他,又解下荷包,拿出几两碎银:“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这点银子算作您的清洗费。”
徐江松原本是不接的,但见这少女脸上浮起了一层薄汗,似乎是因为崴了脚痛急了,也不好耽搁人家时间。
于是只好接过几个粽子,推拒了荷包:“一件衣裳而已,我收下这几个粽子尝尝味道就好。”
棠梨又朝他道过歉,便吩咐王大虎带他们去找医馆。
这时徐江松忽然开口道:“听你们口音不像本地人,这附近医馆有点距离,要不我带你们去找吧。”
棠梨和秋月对视了一眼,心中自然欣喜,但她面上不显,只是诚恳道:“那便多谢公子了。”
息邪瞠目结舌地看着一行人离开,欲言又止地看了裴时清一眼又一眼。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棠姑娘方才的动作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他们。
她分明是故意崴脚的!
他实在是好奇得紧,这棠姑娘好生奇怪,为何会讹上这样一个郎君?
倒不是说这郎君不好的意思,只是看这个郎君衣着有些寒酸,想必家中并不富裕。
再者当时棠姑娘可是救了自家公子,却没有挟恩图报……
眼见着一行人马上就要离开视线,裴时清终于开口了:“你跟上去看看,不要暴露自己。”
息邪立刻道:“是。”
棠梨其实根本没崴脚,脸上的薄汗都是紧张出来的,她搀扶着秋月:“公子给我们指个路便好,你还是先回家去换件衣裳吧。”
徐江松已经简单擦拭过衣服上的污渍,此时只剩一片微深的水渍,他摆了摆手:“无碍,姑娘的脚要紧,我们还是先去医馆吧。”
棠梨便也不再坚持,马车沿着路快速驶去。
那两个本想闹事的小厮跟了一路,却还是把马车跟丢了,愤恨道:“也是运气背,竟叫这人给跑了!”
“今日恐怕不能成事,还是快些回去给公子复命吧。”
棠梨注意到远远跟在马车身后的人不见了,松了一口气。
徐江松坐在车厢靠角落的位置,目不斜视,看上去有些拘谨。
棠梨思索片刻,主动开口道:“我做事莽撞,今日还要多谢公子不与我计较,还带我们去医馆。”
“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介怀。”
“我看公子像个读书人,世俗之物恐怕会污了公子的眼,我爹爹开了个书院,府中有几方私藏的好墨,待我回扶梨县,便托人给公子送来作为谢礼。”
徐江松心中一动,他刚才听车夫唤这姑娘“棠小姐”,又是扶梨县人……
“斗胆问一句,姑娘的爹爹可是见青书院的棠山长?”
棠梨听了果然有些惊讶:“正是家父,公子认得我爹爹?”
徐江松道:“见青书院美名在外,棠山长又才高八斗,自然是听过的。”
他朝着棠梨行了一礼:“竟不知是棠小姐。”
其实他曾经生出过要拜访棠山长的心思,只是赵公子科举在即,每日也是头悬梁锥刺股,一时间竟让他这个伴读走不开身。
就连今日也是忙里偷闲,才能出来给娘亲买上几个粽子。
棠梨顺势接道:“我叫棠梨,不知公子名讳?”
“鄙人姓徐,名江松。”
两人互通了姓名,徐江松一时间也没那么拘束了,反而问起她一些见青书院的事情。
两人聊了几句,倒也投机。
棠梨随口说起见青书院的账房先生抱恙回乡,她爹爹兼管账目,最近忙得不可开交,他们正打算招一个新的账房先生呢。
果然徐江松停顿了片刻,忽然开口问:“见青书院现在便需要一个账房先生?”
然而话才说出口,他又说:“是我冒昧了,不该过问书院的私事。”
棠梨却似乎察觉到什么,问他:“莫非公子擅长账目?”
徐江松犹豫片刻,才开口道:“不瞒姑娘,略通一二。”
棠梨却在心里暗自想,未来的状元大人太谦虚了。
可不正是擅长嘛!毕竟后来户部侍郎可是把他当做继任人培养的。
于是她惊喜道:“公子可愿意随我回见青书院?每个月给公子支十两银子,另包饭食住宿。”
徐江松有些惊讶,他当伴读每月也只不过七两银子。
“能得姑娘青睐,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只不过鄙人不日就要参加秋闱,恐怕误了书院的事。”
棠梨眉开眼笑:“那正好呢,我们原先的账房先生只是回乡休养,过两三个月便回来了,届时公子正好去参加秋闱。”
徐江松这才想明白了为何见青书院的酬劳开得那么高。
原来是需要一个人去应急。
于是他欣然应允。
出门晃一圈,忽然给自己找了个新主顾。
徐江松将棠梨送到医馆,自己来到孙府辞去差事的时候,依然有些恍惚。
孙公子不在府里,徐江松直接找的孙大人。
孙大人早早便知道他干到秋闱前就不做了,倒也不意外,差人给他结了薪酬,便打发人出去了。
棠姑娘为人宽厚,听说徐母独身一人,让他带着母亲一起去书院。又说自己急着端午前赶回家,他可以在家过完端午再去扶梨县。
一想到还可以携娘亲一起前去,徐江松越发高兴,索性扭头去杜大娘家切了两块上好的五花肉,打算回家好好庆贺下。
徐母得知自家儿子换了个更清闲报酬也更丰厚的差事,自然喜不自胜。
“山长家的小姐真的说可以带我一起去?”
徐江松握住自家娘亲的手:“是,她说书院食舍也缺人,您正好可以过去帮忙,一个月再多给我二两银子。”
徐母就更开心了:“这姑娘真是心善。”
娘俩开开心心就着桂芳楼的粽子好好吃了一顿。
晚上徐江松开始收拾行李,他衣裳不多,多的是抄写的书本。
大部分书本的边角都已经磨旧了。
他爱惜地翻过一本又一本,表情忽然一僵。
徐江松动作加快,在那堆书中飞快翻着,随即猛地站起身来,冷汗湿透了后背。
那本书……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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