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名及两大军营的各位军士表现出来的成绩公布后,晚饭间隙,薛漪把目前军队的情况禀告给了姬缪。
“他们当中,虽然经过了半个月下来的历练,还是有人没有整个军队的严明纪律,甚至一心只想要偷懒耍滑。那些人都想进往军队后勤部。”今日喝的是白粥,少有从外围捕猎回来的肉类,每人只能分一丁点洒在白粥之上。
那次较量之后,萧槿和谢昭的关系趋于缓和了许多,姬缪不禁看向萧槿主动帮谢昭打了碗白粥的场景。
“他们当中确实不乏贪生怕死之人,但是薛漪,你要明白...”姬缪顿了顿,还是叹了口气,说道:“战场之上,包括我们自己在内,本意就是为了活着,活下去。”
“他们也是普罗大众,也是众人当中的一缕生命。这世间无人的生命是天生用来浪费的,有的人能担当重任,那便会让他们承此重任;而有些人,天生不能承此重任,你不能指望他们能够承担什么,也不能强求,那便由着他们自身的想法去。”
如果一个人的本心都死了,那强迫让他执行某件事,多半没有效果,只不过从头到尾都在浪费精力罢了。
薛漪不觉想到了今日看到的姜朗等人的那种眼神,显然已经对于战争不止是麻木,还有一丝看破后的冷意,但更多的还是畏惧。
“这次战争,必将不会趁早结束,它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身旁之人,淡淡地啄了口削瘦手指下端着的白粥,这些时日之内,薛漪发现,好似所有人都瘦了很多。
战场确实如姬缪所说的那样,不光消耗人的精力,还消磨人的意志。所有人不过都是凭借一层仅存的意志在这里生活。
不能强求所有人,都有英勇赴死的资格。
姬缪话里行间的意思已然很明显,这并不是她悲观消极,而薛漪恰到好处地从她话里明白,世间定律不过于此,有些时候,人为并不能决定一切。每个人的命运并不相同。
这些年间,姬缪从战场中也看淡了很多。
生死,则为第一大不能人为解决的事。
她在此些年间,告别了那么多战友。
有些时候,当黎明清晨的光挥闪过来,她仿佛一瞬之间,看到许多人的影子。
那都是她曾经在战场中挥别的光影。她一次又一次看见那些为战争牺牲的战友。
谁人都不是神明,谁人都会畏惧死亡。
就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更何况姜朗和仇乐志等人。
更不用说,那些之前在她面前离她近在咫尺倒下的战友。
薛漪静静地待在姬缪身旁,她忽然觉得自己已想好该怎么分配人员了。
与此同时,另一处众将士们汇集而成的用餐之地上......
“于肃,你虽然排名前十,但应该有选择去后勤还是前线的权力,仇乐志那帮人都一心想着挤进后勤处,你若是同薛教官说说,说不定也能去后勤。后勤相对前线来说,毕竟没有那么危险。”
排名出来后,傅怜并没有想到,平日里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于肃,竟然也挤进了前十。
这是他意想不到的结果,通过这接近一个月的相处,他深切感觉到他们之间更加亲切了。
“于肃,你老实告诉我,你不会是因为我选择去前线,你也跟着选择去的吧?”傅怜把心里最想知道的问题问了出来。
这个答案不言而喻,于肃虽然看上去表面文弱,但也不足以说明他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
“不是。”于肃低下了头颅,而后眼底里溢出一抹释然,“与其像仇乐志和姜朗他们那样在战场后勤处坐吃等死,倒不如最后再上去拼一把。”
这就是他的答案。
很显然,因为这个一直环绕在他心底的答案,才支撑着他到了现在,甚至挤进了前十的名次。
当然,这样的名次对他来说,不过是虚晃一词。
“于肃,你真是好样的。”傅怜下意识地揽过了于肃的肩,并拍了拍他的肩,“前十的资格可不是谁都有的。”
“你是在夸你自己吗?傅怜。”于肃听到他的话,坦然一笑,随后他们都坦然一笑。
穆建柏则是站在远处望着这一幕,眉头下意识一拧。
他想要去找狄岚谈谈,却始终不在周围见到人影。
“你是女人?”
陡然在身后出现的一声,让好不容易放下防备独自一人独处的狄岚望向门口进来的人身体处。
这和她一样,同样是位女子,名叫牧容,身材黝实,看上去像是游牧民族的女子。她们本来不属于一营,所以她可能是南境边疆内的游牧民族。
狄岚确实是女人,她素日里是女扮男装,和一大帮男人军士睡在一个帐子里,她先开始很不适应,也将自己的身份藏得很好,扮演一个男人。
其实这一点,同样身为女子的牧容早就已经发现了。
狄岚每次和他人格斗之时,专挑轻巧的要害之处下手,虽然她身形消瘦,但也在那时的每次格斗之中取得了优胜。就是这样每一次的优胜劣汰,才引起了牧容的注意。
当然狄岚身上每回与人接近之时就保持着一种神秘感,这点牧容已是看破不戳破。
厨房的火光微微发亮,众人只有在晚间的时候,才好不容易能够得以休息。
“那你又是来这里做什么。”
今日清晨在训练途中,狄岚的手受了明显的伤,伤口流血不止,乌色的血液从掌心处不住地流下,这一切都被一旁静默观看的牧容望在眼里。
那时候,她本就不想多管闲事,她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最终,还是在训练间隙之时,扯下一处衣物角落的布料,给狄岚包扎了伤口。
“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时从狄岚口中脱口而出的并不是及时的感谢,而是疑惑,十足的疑惑。
而现在,看到牧容的身影,狄岚眼中闪过默然的目光。
“找点吃的。肚子好饿。”
这里是简易搭建好的仓库之地,也是军中掌勺的和炊事经常所来之地,像牧容这样平日里正经之人,居然也有这样不正经的一面。
“你这叫偷点吃的。”狄岚还是没忍住戳穿了她。
“......”
“不过他们确实没有骗我们,军饷物资匮乏,我没看到这里还剩什么。掌勺的已经把能做的食物都做了,明天的猎还得我们自己去打。”狄岚冷冷的说道。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一直以来的处境并不容乐观。与其说,军队这个大队伍看似是他们的保障,但其实,他们自己才是自己的保障。
狄岚来这里拆开围绕得像是绷带一样的晨间的布料,撕拉下来的时候还能感到一阵疼痛。
“你今天为什么要那样做。”狄岚回想起那时牧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默地替她包扎完,然后走开了。
现在倒是一个回答她问题的好时机,只听牧容轻描淡写吐出一句:“因为我们是战友啊。”
这个答案给她一种直击而来的沉重之感。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战友”这个词,这两个字,一瞬之间就承接了她们之间的纽带,绑定了她们,一种无言无形的压力感,让狄岚感到一瞬之间喘不过气。
“是战友又怎样。”
是战友就意味着要无底线无原则地帮助她么,是战友就意味着在之后的战场上要互相协助么。
狄岚永远搞不懂,弄不懂这一点。
她生来就随心所欲,与他人有关的任何事,在她至今的人生当中,都如白驹过隙,她从来没有在意过。
在她的人生当中,身为一个军士,她在曾经属于自己的战场上,也杀死过很多人。
在杀戮过后,她率先迎来的,不过是浑浑噩噩。
每天都在昏噩中度过之后,恍然睡去之后,再度醒来,又重复一日地度过上一天。
当你手上沾上一条人命之后,就会觉得自己时常身处于杀戮的戾气当中。
当她每天醒来,除了度过上一日无聊的生活,再无什么其他值得她期冀的东西。
狄岚是这样想的。
“是战友就要那样帮助我吗。”
听牧容没有说话,她再一次望向站在她身前投来一道阴影的她,而后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本能地就那样做了。”
牧容两眼一怔,望着面前人的双眼,顿觉有种异样之感,仿佛她的帮助,是加重了某种罪孽。
其实在这个举动之前,她和狄岚之间好似隔着两道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可能一场大战之后,他们也不会互相认识,不会有什么瓜葛,更别说什么情愫。
但现在,好像已经变了味。
牧容忘了,自己从哪本古籍当中看到过,只有共患难之人,才能更加容易地培育出情感。
她本为游牧民族的子女,却也记了这古籍当中的一句话很久很久。
直到今日,也稍微有些能够想通了,也许人就是这样,在幸福安乐之时,永远不会感觉那些微不足道流通而过的感情,而现在,她心里也似曾相识涌过这样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她们之间无意参与了一个月的训练,日复一日的麻木,也涌现出了某种所谓的情愫。
狄岚没再问出刁钻的问题,牧容随意地摆了摆手,招她出去:“那边有篝火,暖和一些,你要不要去那里歇着?”
狄岚摇了摇头。
牧容没有强求,军中之人在这些日子里,气氛越来越的和谐融洽了,不知该怎么形容,狄岚可以感觉得到。
好似专门为了一场盛大的血腥战意而做好了准备。
牧容出去之后,狄岚看到了门口的穆建柏。
-
时光如梭,所有身处南境之人,都能感觉得到,战火正在悄然滋长蔓延。
“殿下,小心。”
在南荒境内瘴气遍布之地生存,是极耗意志力的一件事。很多人在这些天内,都自然而然地被病魔攻克,倒下了。纵使是有极其强大毅力的毅力者,也少有的感染到了山间的瘴气。身体发肤之上满是嶙峋可见的斑驳。
相对于北地里的温厚环境,苏念儿的每一天,都是如此的煎熬。
“计商...我好想回家...”苏念儿精神脆弱,无时不有可能在眼眶里滴出泪珠,“为...为什么...战火要蔓延,战火要一直持续下去,我...我好想回家...好想回去......”
凌乱不堪,孤零零独身的少女,满是脏痕衣衫褴褛来不及缝补的她,迎来了人生至暗时刻。
食不饱腹,甚至无边无际的瘴气臭气遍布在整个军营,已是常态。
苏念儿从小到大是温室里的公主,曾经的她,以为爱情便是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一切。
她也受到了有史以来极大的重创——谢昭给她的重创。到了这里,她才明白,若不是身份所驱,她得不到现在暂且能够自保的一切。就连她一直以为的与苏明澈之间惟存的亲情也是假的。她无法再在这里待下一分一毫,无法面对苏明澈,也不知道该怎样跟他相处......
计商扶着苏念儿慢慢走向黑暗中远离火光的水渠,今日是大家休沐之日。
由于在军营中很少有女人,山薰被瘴气所染,身体日渐趋下,一病不起,目前只能托计商来照料苏念儿。
计商依照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面前的少女,让她能够支撑着身体,迈入河流流水之中。
“殿下,再忍忍,大家都在坚持,小人觉得战争...应该很快就会结束的......”
“计商...你说的是真的吗?”
“对不起殿下,小人...愚昧愚钝,恕小人直言,小人并不知晓......”
这样旷日持久一直延续的战争到底何时才能彻底结束,计商当然不会知晓。
他不过也是困在局中苦难的一人罢了,又怎会知晓。
苏念儿下了河之后,计商下意识地回转过自己的身体,不去看少女光洁的胴体,尽管他的心乱如麻,脸颊瞬间通红,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许多下。
“殿下...好了么...”计商等了良久,直到等到他算准的大概的时间,而后迟迟没有听到回音。
苏念儿下去后许久没有动静,计商这时候觉得情况不对,急忙回过身。
“殿下!”计商看到水流中并不见任何人影,飞身扑入水底。
-
苏明澈部署的南下北郊铁骑军团,与南下前来支援的中原五王大军汇合之后,军队的人数数目很快就得到了支援和保障。
只是苏明澈没想到五王萧厦这个新婚之人居然会亲临战场,他所带至的中原军力为青木营及青虎营组成,还有一拨军力迟迟并没有与他们汇合。
“萧厦,如今你手中兵力人数为多少?”
“正如之前同苏兄所示,我手头上的兵力,单有两万余人。加上六弟带来的兵力,中原将予以北郊七万兵力的支持。”
这些兵将不排除中原之前在边境领地收纳的编制军,这些编制军并不是从小在军营当中生活长大,不足以称得上是他们中原军当中的“精锐”。
看着萧厦的神态,苏明澈总会觉得他们并没有多少胜算。
“本宫知道殿下新婚燕尔,但也别被新婚的欣喜冲昏了脑子。”男人从嘴底嗤出一道冷气,这是他半月已久有史以来第一次发泄自己心底的积怨。
在这等了很多天,却始终不如萧厦所料,见到他六皇弟萧槿的影子。
正如萧厦初来乍到的时候所说,他告诉他中原支援的军力绝不止他萧厦所携的这一波人。
更有甚者,是在萧槿掌握的人手数目上。
那如今萧槿人呢?到底身在何处?
萧厦望着苏明澈两眼幽沉的鹰眸,而后缓出一口气:“苏兄莫急,已派人布信鸽去吾皇弟军营处探明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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