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让皓月停止战斗,一张止战条约是绝对不够的。他们现在和当下能做的,只有迎接这场大战。
帐外的雨意继续湿湿漉漉,湿绵连续,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帐内的烛火驱散不掉两人之间的寒冷。
“你那日,是怎么救我的。”
寒冷围绕,男人口里吐出的清幽气息,顷刻之间就能变成一团白雾。
白色的水雾缭绕在中军帐内,让姬缪不得不回想到他们走幸在山崖之间被挂住的场景。
那样的场景,如今回想起来,着实让人心颤。
抬首是瞭望的天空,低首是凄凉无尽的悬崖峭壁。
也许她在那一刻,也很害怕只身纵然掉下去。
但是她还是一步一步靠近他,将他陷境当中给截了下来。
“不记得了。”
她轻描淡写吐出一句话,好似过眼云烟。
“那睡吧。”谢昭起身,朝帐外走去,还是习惯于和她分开地方入睡。
姬缪裹了裹身上的被子,而后侧枕而眠,从帐外的月光下,看见自己指缝之间清刻的裂痕。那时候在悬崖峭壁之间,她一步步通过刀柄横行,那样刻骨铭心的痛感,她怎可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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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迎接与北郊的作战,每日青虎营和赤卫营所组成的军队里所有成员,被分为团队交由不同军官充当教官来训诫。这不光是一场简简单单的训诫,而是一场十分消耗人日常经历的恶训。像是把他们之前从未遭受过的训练都给在一时之间给补充回来。
雨意不停,雨势很大,从山林之间而降的暴雨还在不停地下,众人依旧在绕山负重训练当中。薛漪正驾着马匹跟在他们身后,目的是为了考核他们个人的素质,
傅怜、穆建柏、狄岚三人身体素质都极高,甚至在队伍之中傅怜还会出现经常帮人负重的情况。
傅怜身形宽大,身高也较高,在体力素质方面都比一般的军士要优秀,但他身上既是缺点又是优点的一项便是乐于助人。这次他又帮助了队里跟在龙尾最后的一名队员,薛漪驾着马跟在他身后眯了眯眼。
其他人则表现正常,都如实完成了任务。
大帐内。
今日的恶训让众人感觉到体能的噩耗,本就在前数日之中被恶训的他们当中很多人,都已经快接受不住这样的超能训练,这样的状态应敌,他们不觉得自己能有胜算。
“不知道这南境主帅怎么想的,让我们超常训练,难道要以这种状态迎敌么?”姜朗说道。
随即他肉眼可见地看到被雨水浸透之后水渍泥泞的手臂上的伤痕。
所有人目前被姜朗的语气渲染,想到了这几日他们过得人不如狗的生活,不少人都纷纷开始吐槽姬缪那个女魔头:“那个女魔头是不是看我们不顺眼?竟然如此虐我们。他们自己人倒是日日轻松。”
“大胖子,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这也没见着人家的训练情况呀。万一人家和我们一样呢。”
“得得得,就属你最老实,事到临头了,还帮他们说话。还一口一个人家的。”
大伙儿顿时被他们的谈话给逗笑了。
刚刚说话的人,名叫仇乐志,家住中原的某个村中,当时家里人之所以来让他参加军营,就是为了减减他身上的肥肉,这将近一周下来,他瘦了不少,虽然还是被周围人取笑“身胖”,是他们营中的大胖子。
在这大帐里,欢声笑语落入每个角落,惟有一处较为冷清。
每个人都露胸坦背,多多少少都能看到他们身上肉眼可见的随处漫布的伤疤,除了狄岚。
狄岚虽然训练之中表现优异,但也十分孤僻。在每日的训练之后,也包裹严实,从未对外人袒露过自己的身体。
于肃来到狄岚还有傅怜、穆建柏身边,发觉到狄岚警惕的目光正在审视着他,他赶忙报以好意:“不好意思,我可以和傅怜说两句吗?”
狄岚没说话,朝旁边挪了挪位置,给于肃腾出一块地。
于肃禀了口气,而后终于吁出,对着傅怜说道:“今日,真是谢谢你了。”
傅怜愣怔一瞬,而后知道了他的意由,简单笑道:“这有什么,大家都是兄弟,你帮我,我帮你,今日我若是不帮你一把,你恐怕这个星期就要没吃的了。”
“所以,万分感谢。”
于肃不胜感激,身体颤抖,就差给傅怜磕个响头。
他在这里,确实总是吊车尾的,他的志向也不是当兵,原来在考入军队编制之时,他的兵术理论成绩是第一,而他想进入的一直都是司掌文书的官职之地,但那地可不好进,许多人都是托靠关系帮扶才得以进入,最后他只得被挤入军队之下。
穆建柏在一旁看着于肃快要磕头的样子,没作声,始终保持沉默。
“你呀,在军队里道德感那么高干嘛?大家什么东西都是争着抢着,我见你平日里就坐在角落里搞些雕刻,那种文雅的东西,可不适合我们军士。”傅怜听到他对自己发自内心由衷的感谢之后,也先是一愣。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他们这一营由青虎营和赤卫营编制而成的混合军队,原本身处青虎营的傅怜发现了身处赤卫营中的于肃,仿佛是个喜欢文玩的艺术家。有些时候,他的巧手弄出一些文玩方面的玩意儿,还会挑选一些出来送给大家。
当然大家有些时候也只是当个乐子玩玩,他的那些雕刻不久之后就会随处可见。
于肃听闻他的话,打趣道:“这不过是我自小养成的爱好罢了,小时候经常跟父亲在书房里弄些文玩雕刻类的东西,每回弟弟看了,都要问我要去。”
“那你弟弟呢?”
傅怜跟于肃有一话没一话地搭话聊着,提到弟弟,于肃默了一下。
“家弟现在在皇都军监任职。”
其实于家不是没有能力弄到和文书有关的军职,而是那时只弄到一个,索性给于肃弟弟于光任职了去。
话毕,傅怜听懂了他的意思,点点头:“你父亲这岂不是偏心。”
“家弟身体不好,父亲那样的选择也是对的,若是只有一人能去担任家族好不容易通过关系要来的文职,还是让给他罢。”
于家本就是文官出身之家,于肃为了亲弟,还是把不堪重负的自己送来了这里,送来了战场。
世人皆传道,哥哥让弟弟倒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气氛忽然有些冗沉,于肃曾经听过青虎营的将士们,多来自军队在边关边境地带收制,也就是说,他们这里大多人原本并不是什么中原的名门贵族,而都出自地下街城或者一些流荒之地。
对于傅怜、穆建柏还有狄岚的身份,于肃猜测得也大概差不多了。
“你们都来自...”看着傅怜定定地望着自己,他还是不禁吱了声。
“嗯,你应该也知道,我们青虎营的人大多都是无家可归之人。”傅怜说话之间,不觉抱紧了自己的双肘。
他的胳膊上面也是随处可见的伤痕,还有那有力凌厉的曲线,都是长期在外漂泊、战争积累下来的结果。
这话勾起一抹沉重,大伙儿在晚间训练完之后,基本都累趴得睡下,目前只剩他们围绕在一方火烛边谈论。
有些回忆,只要一提起,那就是令人难以言说的过往。
傅怜神情明显地暗淡沉默,正欲要再出口说些什么,被一旁的穆建柏给打断了:“傅兄,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睡了。”
傅怜像是被触到什么毛头,赶紧闭了嘴,而后神色也恢复同寻常一般。
最后对于肃说了句:“嗯,时候不早了,于兄,我们要早些歇息下了。”
“那好,你们先休息吧。”于肃起身,回到了自己原属的地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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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每天都在艰苦无比的训练当中度过,自然而然有人身上落下了疾病,自然而然地被淘汰,不能参与训练,在之后的战争当中也会担任后勤位置。但这并不能耽误每日大家的训练。这次长久艰苦的操练,是为了让他们能够更好地适应当下当前的环境,以至于到时候上战场之时,不至于被浩大的北郊铁骑卫给一击而溃。
“本次周期训练成绩排名我已经给大家列出来了。接下来你们当中孰优孰劣,已见分晓。”一声清冽的女声纵然在晴空之下响起。
难得少有的天晴,但大家的心情此刻只有沉重严肃。
薛漪宣读出这次在南部大平原为时约莫半个月的周期训练排名结果。
其中,前三位排名显而易见,首位,第二,第三排名归属者自然分别是傅怜、穆建柏和狄岚。
从小在极其残酷的地下城环境长大,他们被收纳进中原军队青虎营之时,就已是头头,无人敢招惹。
其他的排名也依次公布,这些进入排名者,只有前五十能够维持正常的温饱,获得食物物资上的奖励,而如果是前十,就能进入中军帐替姬缪等高层军官办事。其余名次靠后者,若是足够幸运,可能也能够被发配到后勤部,在战场上不至于做冲锋陷阵的诱饵。
“你们当中有些人为了逃离战场而故意偷懒耍滑,这些小动作我自然都会看在眼里,姜朗,仇乐志...出列!”
宣读完奖罚人单,薛漪果断指出了一些偷懒耍滑的滑头刺头出列,而后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们这些人,明明身上都有用在战场之上的本事,却屡教不改,频频越矩,以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就可以偷懒?”
大胖子仇乐志被戳穿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还是说道:“薛教官,不瞒您说,我盯上后勤的掌勺之位为时已久,你看我长那么胖,肯定也猜得到我很懂吃食这一块吧,不然就分我去掌勺吧?”
众人听他话后,喷然大笑起来。
有人吼道:“仇大胖子!你这是要毒死我们的节奏啊!”
“是啊是啊,就你还当掌勺的,你当掌勺旁边打杂的还差不多!”
薛漪则是拧着眉:“咳咳。”
大家默然。
仇乐志真的有期盼薛漪能给他分配一个好的位置,像他这样的大胖子,在战场上充多当个人形炸弹,然后以自己的体态优势去给敌人以一记重击。
这不就等于直直上去送死么。
他觉得自己可不能就这样死了。
所以萌生了去后勤处的想法。
“姜朗,你呢?”在安排这些耍滑人最后之际,薛漪目光扫向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
这人就是姜朗,看面相就让人觉得不是省油的灯,平日在军营当中,尽给仇乐志出馊主意,两个人一起干了很多偷懒的事。现在要细数出来,都数不过来。
姜朗和他的想法可就不一样了,他纯纯是因为怕死。
他上战场,原本也就只是想混口饭吃,没想到还是被挤来了这最危险的军队队列里面。
他一直都只能自认自己倒霉,相比历史伟人的那些踌躇壮志,他根本就没有这些所谓的意志。
他到头来,目标就只有一个罢了——那就是活着。
他已经算好了军队当中最安全的位置,那就是老弱病残聚集地——后勤处。
只要装出个病来,或者谎称自己身体早已有重疾,就能进入到那里,那么等一场浩大激烈的战争结束之后,还可以自保平安无恙回到家乡,见到家人。
再满一年,他就到了退伍的年纪,在军队之中混迹了这么多年,终于算到个头了,等这次战成,他便可以回到久违的家乡,拿着之后由中央下发的月银,安享晚年。
“我想去后勤。”姜朗直视着薛漪的眼眸,直直地说道。
“理由呢?”
“薛教官,我一直都有落下重疾,这一点,仇胖子可以证明。”
一旁的仇乐志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在军中处久了,自然而然已经成为互相为彼此打滑的“家人”。
姜朗的思想无疑一直在影响仇乐志,而仇乐志的想法也一直影响姜朗。
他们都是一类人,不想冲锋陷阵那么快就上去送死之人,也是那类最让人鄙视的贪生怕死之人。
对于这些人的来去和去留,薛漪还有待和姬缪商议。
但当她刚刚看见姜朗的眼神,一股直击心底的幽然狠狠划入她的心底。
这个人,虽然平日里主张耍滑偷懒,但并不一味地像她对他以往的印象一样。
他身上有一种颓然,清透的颓然。
在那一刻,薛漪觉得战争之事,他好似已看破了很多,虽然平日还是深困于基底里,但也有他自己个人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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