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那一次，初听闻此等“克亲”言论的郁风凌，差点就一口气喘不上来，应了太医那句“早逝”的断言。
哪怕是知晓郁风凌此刻还好好的就坐在自己面前，但听到这里，秋月栖还是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下升腾起一股怒气。
若是那群背后乱嚼舌根的人此刻站在面前，秋月栖怕是都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撸起袖子要给她们好看了。
一些不知内情真相的人，随口编排的几句话，殊不知将影响到一个孩子的一生，甚至差点要了他一条命，着实可恶！
郁风凌看着秋月栖一副愤懑不平的模样，突然就笑了。
“你可知，”郁风凌意味深长道，“因我身体不适又不喜人多的地方，特地孤身选了个偏僻不起眼的角落休息。发病时，周身无一人在。若是没被人发现，我怕是会……”
“然后呢？”秋月栖没忍住，双手摁住桌子，身子朝着郁风凌的方向微微前倾，着急追问，“后来是谁救了你？”
“后来啊……”郁风凌长叹一声，陷入了回忆，“后来是一个小姑娘，似是闹了别扭要躲什么人，专挑僻静角落钻，恰好就撞上了蜷缩成一团快要昏厥过去的我。”
郁风凌眯起眼睛，视线透过虚空，他好似又回到了那一日……
在他意识朦胧徘徊在鬼门关之际，有一个穿着鲜红衣裙的小姑娘，如一团热烈燃烧的火焰闯入了他的视线。
看到倒在角落里的他，年岁还小的小姑娘表现出了同年纪不一样的镇定。
她没有惊慌逃离弃他不顾，而是大着胆子上前查看了他的情况后，迈着小短腿努力去找人呼救，最终带人来救了他。
秋月栖听着郁风凌讲述的回忆，怎么听都觉着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但她挖空脑袋仔细去想，又想不出那一点莫名熟悉的画面感是从何而来的。
秋月栖百思不得其解，完全没发现在她蹙眉深思的时候，郁风凌的视线一直定在她身上，眼底带着一丝莫名的期盼。
“哇，这也能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了吧，”秋月栖思索半晌无果后，随口开了个玩笑，“那你还记得那是谁家的小姑娘吗？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年的小姑娘，如今也该长成大姑娘了吧？”
“是啊，”郁风凌盯着秋月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救命之恩，当什么东西？
秋月栖茫然抬头，疑惑的看向郁风凌，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救命之恩，自当报答，”郁风凌一本正经的同秋月栖对视，“不是么？”
秋月栖下意识应声：“啊……是。”
但她刚刚听到的，好像不是这几个字？
“有关二皇兄母妃的调查，也有了些许眉目，”不给秋月栖继续思索探究的机会，郁风凌话题一转，“先时一直查不到贵妃的家人，似是被人刻意抹去，寻不到一丝踪迹。后来从各地的选秀太监身上着手，终于调查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先时秋月栖和郁风凌怀疑安王身上有问题，交谈间顺势把话题延伸到贵妃身上，发觉她身上的秘密同样不小。
在探查安王底细的同时，郁风凌还派人去调查了贵妃的家世。
却不料查来查去，竟是怎么都查不到一丝踪迹，竟好似贵妃已没有了还在人世的亲人一般，踪迹全无。
郁风凌立刻调转了查探方向，从选秀太监身上入手，还真被他查出了些好东西。
“负责西襄州府的选秀太监，当初挑选了三十名秀女送入宫中。其中有一位姓胡的女子，家中世代经商，是西襄州有名的豪绅。选秀之际，适龄女子皆要上禀参与。但唯独胡家这位，是主动送到选秀太监跟前的。”
“因胡姓女长相貌美，选秀太监便第一时间敲定了对方的名额，收了胡家暗中的孝敬，第一时间把人送进了宫。胡姓女入宫后果然备受宠爱，位份一路高升，胡家却没得到任何好处，甚至举家搬迁，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郁风凌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果不其然听到了秋月栖不可置信的询问。
“举家搬迁？消失？”秋月栖好似听到了什么荒诞无稽的东西，震惊不已，“一地州府的知名富绅，突然举家不见踪影，就没人起疑？”
每个正当理由，一大家子至少几十口人，说消失就能消失的干净了？
“不错，胡家只说是要搬来京城，与胡家交好的人家都以为是胡家靠女发达了，要搬到京城过好日子。殊不知胡家所有人离开西襄州后，就彻底没了踪迹。我的人在西襄州挖地三尺调查许久，虽没有找到胡家人的踪迹，却挖出了一点胡家秘辛。”
“据说胡家只有一个嫡女，原本送入宫中的胡家女，就被默认是此嫡女。但在胡家女入宫后不久，胡家又匆匆嫁出了一个女儿。据说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嫁妆却是嫡女的规格，且有见过的人回忆说，后续出嫁的那位，竟同胡家嫡女长得一模一样。”
“你说，”郁风凌缓缓勾唇，嗤笑道，“到底是胡家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嫡女，还是后出嫁的那位是真正的胡家女？那么送入宫中的‘胡家女’，又是哪个？”
秋月栖顺着郁风凌的话思索了片刻，旋即倒吸一口冷气。
联想到被磨平的胡家人踪迹，贵妃薨逝后的种种异常，以及安王被送出宫的那些年……
秋月栖突然攥紧手指，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但大抵会涉及皇室秘辛，她踌躇着看了郁风凌一眼，最终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有些话秋月栖不敢说，郁风凌却全无顾忌。
“据查，”郁风凌一字一顿，语含深意道，“前朝有一位公主，在前朝覆灭后，突然不知所踪。据闻，那位公主貌美非常，似是在宫变之初，就被心腹救出了宫……”
“嘶——”
秋月栖到底是没忍住，猛地抽了一口凉气，指甲死死掐着掌心，后背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若是郁风凌这个大胆的猜测属实……一旦盖子被揭开，谈及前朝色变的朝臣和皇帝会有什么反应，秋月栖想都不敢想。
“没有切实的证据，一切终究只是猜测罢了，”秋月栖强撑着扯了扯嘴角，“兹事体大，事涉前朝，就算掌握了证据，怕是也不能轻易掀开。否则……”
朝臣们会有什么反应暂且不论，怕是皇帝就会率先翻脸，勃然大怒。
秋月栖忍不住猜测，连郁风凌下死力都能查出来的东西，皇帝到底知不知道。
若是他不知，就是被前朝余孽欺骗玩弄得团团转，有损皇帝威严。
若是他知道……秋月栖双手紧攥，用刺痛使得脑袋愈加清醒，勉强压下心中恐慌，同郁风凌四目相对。
“不错，”郁风凌颌首，似是认同了秋月栖的话，“就算真查出了证据，现在也不是彻底揭开这件事的好时机。为了自己的面子威严和皇位，说不得当权者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处置知情者。”
提及“当权者”三个字，郁风凌的语气尤为讽刺。
秋月栖低眉敛目，假装没听到他的不敬之语。
但仔细想想，秋月栖的眼底也没能控制住泻出了一丝嘲讽之色。
对前朝余孽恐惧甚深，谈及色变，仅凭几封所谓书信来往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证，就轻易判处秋家死刑，毫不留情下旨夷族之人，自己却被前朝余孽耍得团团转。
若是他真的如此厌恶前朝余党，早在察觉到问题之初，就该把相关人员全都处置了，抹平一切痕迹，让任何人都查不到一丝踪迹。
然而他做了什么？
只是让贵妃暴毙，死后不入皇陵，却没忍心处理安王，又不想看见他，转而把人送进了寺庙里，一送就是十几年不管不问。
还有事涉胡家女的线索，郁风凌虽然颇费了一些功夫，但他如今还能查到的东西，其他人只要费心挖掘也一定能有所获。
这算什么？
恐惧前朝势力，被曾经的宫变吓破了胆，生怕有朝一日对方卷土重来会威胁到他屁股底下的皇位，却又心慈手软，处处留下把柄尾巴，方便别人随时能揭开那丑陋腥臭的虚假遮掩……这已经不是用“愚蠢”二字就能概括的了！
秋月栖深呼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努力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大逆不道之言。
哪怕是亲儿子，郁风凌也不免对皇帝的愚蠢行为嗤之以鼻。
“不管贵妃的身份到底是否同前朝公主有关，”郁风凌嘲讽道，“至少二皇兄的存在，就很有问题。”
皇帝若是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不舍得对亲儿子下手，也不该放任自由。
不管是当初把安王丢出去十几年不闻不问，还是在他及冠后把人接回汴京封王建府，都走的是最愚蠢的一步棋。
秋月栖问道：“接下来殿下准备怎么办？”
贵妃和安王的身份之谜先不提，如何助八殿下拉拢朝臣助力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早些年郁风凌自己身体不好，也没有继承大统的意向，对发展势力一事并没有任何想法。
八殿下又年岁尚小，上头有众多哥哥压着，并不是最好的储君人选，肯效忠助力他的朝臣更是稀少。
想要扶持郁泓熙上位，不说是困难重重，也绝不容易。
不过既然踏上了这条路，不管前路再难，秋月栖也没有退缩的想法。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只要肯努力，总有办法……
“你是在小看谁？”似是看穿了秋月栖的想法，郁风凌轻笑一声，“你莫不是觉着，身为皇子，我和小八就是‘孤寡之君’？”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