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灰姑娘(18)
“什么样的女孩子能够成为国王呢?”格洛丽亚对那个未知的世界有着好奇。
这个世界不仅有女战士, 还有女王,她们听起来真的很强大。
“嗯……一般是国王的妻子,或者女儿。”梅思索道。
“只要那样就能够做国王吗?”格洛丽亚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哦, 当然不,她们想要上位可比王子们困难多了。”梅摩挲着剑柄说道, “我想如果没有任何能力,她们会很快被从那个位置上挤下去。”
“挤下去会怎么样?”格洛丽亚问道。
“会死。”梅回答道。
格洛丽亚手指蓦然缩起,眸中有着震惊和沉默,她所接触的关于死亡的事还是太少,在她的认知中, 国王是独一无二的强大,所有人都要俯首称臣。
可精灵先生也说过,国王也有国王会面临的忧虑。
“谁会杀死他们呢?”格洛丽亚带着心中隐隐的猜测询问道,她仿佛在期冀着梅的口中会吐出邻国这样的字眼,但答案却与猜测碰撞了。
“当然是他们的亲眷, 能登基为王者,都会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梅看着小姑娘怔住的神色道, “光鲜亮丽的王座, 伴随的是无数的血液和牺牲。”
现实是很残酷的东西,她想要保护好自己, 就要清楚的知道玻璃温室外的事情。
而真相往往比她讲述的更加残酷, 涉及权力地位和财富时, 人性可一点儿都经不住考验。
格洛丽亚轻蹙着眉头,她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人类和人类, 真的会有那样残酷的事情发生。
世界并不像故事书一样美好, 世界上的兔子不会跟老虎交谈, 只会被吃掉。
可是彼此有血缘的亲眷,真的能够做到相互残杀那一步吗?
“哦,别想太多,早点休息吧。”梅看着她怔住的神情起身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那样,你的爸爸是爱你的。”
虽然里面可能掺杂着水份。
“好。”格洛丽亚轻声回答,她从椅子上下去,有些安静的送别了梅,这才关上门重新坐在了烛台下。
火焰燃烧着,偶尔会发出噼啪的声音,明明屋子里感觉不到风,但它还是在摇曳着。
格洛丽亚安静的盯着它瞧着,火光中好像演绎着她所幻想的杀戮,或者是在王座上,或者是在传说中的监牢里,毒酒,匕首,那些残杀者的面孔被黑暗遮挡着,露出的笑容却很畅快和诡异。
那是真心发出的愉悦,看着弱小者的死去,他们终将获得想要的……那张烛火中的脸缓缓扭了过来,也让格洛丽亚浑身激灵了一下。
因为那张脸变得跟她的继母有些像,她曾经也在某些时候见过那样带着笑意却令她恐惧的脸。
亲眷尚且会杀戮,那陌生的人呢?
格洛丽亚深深呼吸着,她不能理解那些残杀的贪婪,但被摆在那个杀戮位置上的是她,如果不能保护好自己,就会有被杀死的风险。
她不能高估人性!
烛火再次噼啪跳跃,安静的室外似乎有风声吹动着,而在其中,好像隐隐夹杂着木制地板咯吱作响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这间屋子里足够安静,几乎无法听到那样的声音。
老鼠?又或者是人?
格洛丽亚起身,小心听着外面的动静,打开了门。
她不知道坐了多久,佣人们已经安静下来,外面有些漆黑,却有一闪而过的烛光从楼下经过,还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是小偷?
格洛丽亚屏住了呼吸,脱下了脚上容易引起动静的皮靴,回头看了眼房间内的烛火,轻轻关上门步入了黑暗之中。
因为身量还很轻的缘故,她的步伐不足以在楼梯上踩出动静。
裙摆轻柔的逶迤过阶梯,格洛丽亚的每一步都屏着呼吸,只待确定了之后立刻去喊人。
烛火转动着,在格洛丽亚下到楼梯底部时似乎停了下来,逐渐变弱着。
格洛丽亚探头去瞧,却发现那道人影已经带着烛火进了父亲的书房。
那可是整座宅邸最隐秘的地方,只有她的父亲有那里的钥匙,他偶尔会在里面工作,也只有他在的时候,那扇门才会打开,只是连佣人也不允许随意进入。
是爸爸?
格洛丽亚揣测着,却没敢靠近,只是靠在墙根的地方静静等待着,直到那关住的门再次打开,她的目光从墙角微侧,在看到那从里面走出的人影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捂住了唇。
那人穿着轻薄的丝绸睡衣,不像平日那样优雅端庄,甚至是赤着足的,只是她的身份还是一目了然。
她的继母,葛瑞丝!
格洛丽亚的脑海中急转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却留意到了落锁声的传来和烛光的靠近。
这么点儿时间可不够她上楼回房,一时的情急让格洛丽亚迈出的那一步重了些,那原本移动的烛火也停了一瞬,加快了步伐绕过了此处。
那因为步伐加快将熄的烛火重新燃起,所看到的转角处却是空无一人。
楼梯很宽敞,只有它的下面是漆黑一片的。
葛瑞丝看着那里,将烛火缓缓放了下来,然后放轻脚步朝那里走了过去。
这个家里发现她的举动会躲起来的,只有一个人,一旦被她发现,事情可就糟糕透顶了。
脚步轻压,藏身其中的小姑娘紧紧捂着自己的唇,连呼吸都不敢颤动,可她的目光留意着,却始终没有注意到烛火的离开,只是当那赤着的足出现在格洛丽亚的视线中时,她几乎连心脏都要停跳了。
要被发现了!
“吱吱……”细碎的声音在楼梯间响起,让那原本迈过来的步伐停了下来不说,更是瞬间连忙后退,口中有压制不住的一声谩骂。
“该死的!”
“吱吱……”细碎的跑动着伴随而起,也让葛瑞丝跳脚了几下。
“这些可恶的家伙,怎么就除不尽?”她轻声谩骂着,又匆匆端起烛台逃离了那里。
漆黑重新降临,老鼠在黑暗中跑动的声音还是时不时作响着,可格洛丽亚却没敢动,只略放松了呼吸,让眼睛能够适应黑暗。
可适应了之后,那吱吱跑动的老鼠却格外清晰了起来。
它四处乱窜着,甚至朝着这里而来,一点儿也不害怕这个家里的其他生物。
可就在格洛丽亚要跳起来时,那只小小的老鼠却被伸出来的脚踩住了,任凭它吱吱乱叫着也没有松开。
她的呼吸再度屏住,却在逐渐适应的黑暗中看到了那弯腰看过来的身影,甚至能够看清她唇角咧出的笑。
“梅!”格洛丽亚急促又轻声道,心弦却是一下子松了下来。
“还真是你,快出来吧。”梅朝她招了招手,在留意到那踌躇的身影时垂眸看了一眼那只老鼠,弯腰捏住了它的尾巴直接丢到了窗外,“好了,没有老鼠了。”
格洛丽亚这才放松心神走了过去,只是目光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
“呃……忘记了,下次我直接把它捏死带走。”梅也瞧了一眼窗外说道。
“不用了。”格洛丽亚轻声制止,事实上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处理方式,“刚才它帮了我。”
“那是我放的。”梅笑了一下,“你躲这里,她一眼就能找到。”
“你怎么会在……”格洛丽亚仰头,却被梅的轻嘘制止了话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小心上楼,直到再度进到卧室里时格洛丽亚才松了一口气。
“您怎么会在那里?”小姑娘轻声问道。
“还没有睡着,听到了动静,以为进了贼。”梅看着还脱了鞋子的小姑娘道,“没想到你也注意到了。”
“那是葛瑞丝,她不该在这个时候进父亲的书房的。”格洛丽亚憋在心里的话终于有了个出口。
“这件事我是不能掺和的。”梅看着她直接了当的说道。
她只是雇佣者,随意的揣测万一引起误会,对己身的处境不利。
格洛丽亚微怔,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对梅产生了依恋:“抱歉。”
这件事本就不关梅的事。
“哦,没关系,你不用道歉。”梅看着她笑道,“如果你遇到什么危险,还是能向我求助的,不过下次最好不要一个人去面对你的继母。”
那个女人刚才那一刻看起来像极了一条美女蛇。
人一旦开始发疯,连她自己都未必能够掌控得了自己。
“是,谢谢您。”格洛丽亚轻声道。
“我先回去了,早点休息。”梅拉住了门把,离开前道,“哦,对了,最好别让你的继母看出来今晚的事。”
“好。”格洛丽亚轻应,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沉下了气息。
梅对这件事不想掺和,格洛丽亚却不得不去思索葛瑞丝行动的目的。
或许她只是帮父亲去取东西,可如果是那样,她根本不需要脱掉鞋子,轻手轻脚的去,还担心被人发现。
那她就是自己去的?她去过多少次?目的又是什么?
格洛丽亚努力思索着,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从其中理出线头,因为她并不懂经商的事,对于父亲书房里的很多书也看不懂,当然,他也不鼓励她看,因为觉得对女孩子没有用。
可葛瑞丝或许是看得懂的。
难道是担心父亲最近的经营状况吗?
格洛丽亚做着这样的猜想,却暂时无法得到证实。
或许她应该提醒父亲,可是他会相信她吗?还是觉得她在污蔑她的继母,想要把她赶出去。
虽然她的确有着这样的目的,但格洛丽亚却清晰的知道这样的心思不能让她的父亲知道,因为他讨厌心思深沉的家伙,连葛瑞丝在他的面前都不能露出恶毒聪明的一面来。
……
阿扎德最近的经营状况实在不太乐观,他的原料问题刚刚解决,成品出售却被卡住了喉咙,无论是降价出售还是未降价出售的商人们都好像把住了风口,群起而上。
无论他摔打了多少杯子也无济于事。
“那真是一个倒霉蛋一样的家伙。”阿伯特毫不犹豫的发出了嘲笑,“从他娶了新的妻子后,生意好像就没顺过。”
“听起来确实很倒霉。”许愿笑道。
“或许是他的新妻子会给他带来霉运也说不定。”阿伯特一边看着合同一边幸灾乐祸道。
“这样的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许愿抬眸问道。
“哦,娶妻当然要娶贤德的妻子,能够操持好家务,不让丈夫烦心。”阿伯特耸了耸肩道,“可是阿扎德娶妻之后,却看起来不怎么高兴,连生意也一落再落,难道不是那个女人带来了霉运吗?”
许愿未语。
“您的妻子想必一定是很贤德的人。”阿伯特看过这长期订购的合同后吹捧道。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许愿笑道。
“哦,看起来真是恩爱,令人羡慕。”阿伯特只字不提上次的事,打趣笑道。
许愿轻笑:“这份合作您觉得怎么样?”
“您可以相信我,整个罗拉王城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将这件事办的更妥帖。”阿伯特拍着胸脯,十分诚恳的看向了对面年轻的商人道。
“我也很相信您的实力。”许愿看着对方紧紧盯着的目光笑道。
“哦,布兰德先生不愧是富有的商人,您的眼光无人能及。”阿伯特心中那口气松了下来。
“不过我要先签三个月看看成果,满意后再续。”许愿手指敲击在了合同上笑道。
“这都是应该的,不会有人能让您更加满意的。”阿伯特再一次诚恳的保证道。
“合作愉快。”许愿笑道。
“合作愉快。”阿伯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着那合同上明显高于采购价三倍的资金,心都要飞扬起来了。
虽然这次需要采购的不是羊毛而是红酒,但只要有价格摆在那里,想要收拢到足够的绝对不是问题,布兰德又不能每桶都打开检查。
年轻的商人,或许是在伊斯达尔城习惯了那里的高物价,又或许是刚刚继承了家业,才会这样随意的挥霍。
合同签订,阿伯特满意的收起了自己那一份,搓了搓手压低了声音道:“布兰德先生,您真的没有兴趣去娱乐一下吗?”
“你知道的。”许愿抬眸看向他道。
“哦,我当然知道您有一位非常相爱的夫人,这次不是去玩那些。”阿伯特压低声音道,“是斗兽场,那里可是有不少这座城中的贵人慕名前去,您不想去结识一番吗?”
“我不太喜欢那样血淋淋的场合。”许愿摩挲着杯柄笑道。
阿伯特在心中吐槽着他的假正经和胆小,在他看来,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也没有不喜欢那些血腥暴力的。
当拥有了财富以后,如果还不能高高在上的掌控一些人的生命,那赚取那么多的财富实在是太无趣了。
“哦,这次可不单是血淋淋的。”阿伯特意有所指的动了动眉头道。
“怎么说?”许愿问道。
“这一次他们找到了一位十分漂亮的剑客。”阿伯特嘴角咧出了笑容,“据说他的剑术很强,长的漂亮极了,虽然是个男人,但据说看他一眼的人就会为他心动。”
“那他真是有勇气。”许愿敛眸轻笑道,“不过看点在哪里?”
“美人与野兽的碰撞,不刺激吗?”阿伯特呲牙笑道,“想要让他出场,就得付出极高的价格,每付出足够的价格,就能够让一头野兽跟他比上一场,但那些喜欢他的贵妇们可不就心疼坏了,不想让他死,当然会加注。”
他兴致勃勃的说着,好像已经看到了那种画面一样,连脸色都涨红了些:“他的命运就决定在我们的手上。”
“他是雇佣者?”许愿看着他笑道。
“谁知道呢。”阿伯特耸了耸肩,显然并不在意对方的来历。
“我想那一定是一场盛会,时间在什么时候?”许愿问道。
“十天后,您要去吗?!”阿伯特有些激动的问道,“我可以为您取到邀请函。”
“看时间。”许愿起身笑道,“再见。”
“哦,我送您出去。”阿伯特有些看不明白他的态度,十分殷勤道。
“谢谢。”许愿笑道。
【他们说的不会是美人吧?】小巧的猫在宿主上车坐定时没忍住问道。
【确实令人不太愉快。】许愿看着窗外经过的风景轻笑道。
他的笑容如初,小巧的猫身上的毛却莫名的从头到尾炸了一遍。
……
“想抓我去斗兽场?”艾默德听到这个消息时轻挑了一下眉梢笑道,“他们还真是看的准。”
他一条人鱼确实算得上是兽了。
“出行的时候要注意,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下什么样的黑手。”许愿叮嘱道。
“无非是用迷药或者绊马索那些,再不济就是用他们养的斗犬。”艾默德轻捻着一片两梗的草叶笑道,“要不要我直接深入斗兽场,把他们的家底全掀了?”
对战的那些无非就是些豺狼虎豹,他把它们全放了,到时候烦恼的可就不是他了。
可他这样说着,却没有听到岸边人的回答,抬眸对上那金色的眸时,鱼尾莫名轻动了一下道:“我就是说说,不会亲自涉入险境的!”
虽然斗兽场很可恶,但能够经营这么多年,其中一定有很多他未知的手段,万一真的出事,神伤的可是他的伴侣,艾默德自认还没有伟大到那种程度。
“真的!”艾默德牵住了他的手再度保证道,“我还要跟你过一辈子呢。”
他浑身都湿漉漉的,绿眸中更是挂着湿漉漉的水气,这样保证的时候看起来真诚可怜极了。
许愿伸手捋过了他颊边的发丝笑道:“那你真正的计划是什么?”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艾默德扣住了他的手腕笑道,“要么杀到没人敢来,要么就是积怨深厚,全挑了。”
总之任人宰割是不可能的。
许愿垂眸,轻吻在了他的唇角,艾默德知道他们算是达成共识了。
……
如艾默德所预料的那样,只要他有出行,就会遭遇到刺杀和围追堵截。
迷药,绊马索,搜寻犬……那些家伙们无所不用其极,显然是有极大的利润在背后做支撑。
血液在丛林中喷洒,沾染在剑锋上的血液顺着雪白的剑锋滴落下来。
被挑飞了剑的人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那提着剑靠近的青年,他的面孔真的漂亮极了,即使是在遍布血腥的地方,他的身上也纯净的好像沾染不了一丝那些肮脏的气息。
“你不能杀我,你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吗?!”那人顾不得眸中的惊艳,看着那染血的剑后退着。
“不知道,你背后的人是谁?”青年停下了脚步,似乎对他所说的人起了兴趣。
“他可是……”那人并未说完话,手里的粉末就直接抛洒了出去,直冲青年的门面。
“哈,小子,中了我的药!”那人话语卡壳,十分震惊的看着那直立在原地扇动着粉末,一点儿没有晕倒迹象的青年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没事?!”
“你知道药剂吗?”青年翘起了漂亮的唇角。
“不,不知道……”他的话音落时,颈侧的血液飞溅了出来,视线一片漆黑之前,映出的是青年漫不经心的笑容。
“那你就不用知道了。”艾默德看着倒下的人哼笑道。
丛林间一片血腥气,他甩掉了剑上的血珠,转身上马离开了此处。
虽然杀人并不是一件好事,但他惩恶扬善的模样还是很帅气的,回去就去找布兰德要奖励。
信鸽飞舞着落在了窗前,修长的手指解下了其上附带的竹筒,卷起的信轻展,其中记录着独角兽的踪迹。
窗边的人轻笑,拿过裁好的信纸给了回信,将鸽子放飞了出去。
等到这里的事情结束,送他一只独角兽做礼物应该会很开心吧?
这里一片岁月静好,烹煮着香甜的食物等待着家里另外一位主人的回归。
斗兽场内却是一片噤声,为首者摩挲着鞭子,气息浮动着:“这次派去的还是没有回来?他就一个人!”
“可是那家伙真的很……”那人的话没能说完,挥出的鞭子已经将他抽倒在地。
“我要结果,只要不死,把人带回来就行。”为首者捏着血淋淋的鞭尾道,“到时候要是办不成,就全部自己上场吧。”
“是!”噤声的人齐齐应道。
“滚!”为首者说道。
其他人纷纷鱼涌而出,只剩下那捏着鞭尾的人冷笑了一声:“美人……”
还不是任人摆弄的玩物,要怪就怪他自己太招摇了,入了太多人的眼。
信件各处送达,罗拉王国的夜晚再度混乱了起来。
第132章 灰姑娘(19)
夜晚的罗拉王城笼罩在了一片漆黑中, 可树林掩映之间还是能够透出很多烛火的光芒来,月光穿透树梢,鸟雀偶尔在其中飞过, 看起来静谧和安逸极了。
可是阿扎德府邸的氛围却沉寂冰冷到让所有人心惊,佣人们纷纷停留在原地, 半步也不敢挪动,格洛丽亚坐在餐桌旁,可直到上面的食物变冷了,她也没敢去动上一分,虽然这次的怒火并不是朝向她的, 而是……葛瑞丝跑了!
就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一样,带着她的两个女儿在傍晚时匆匆离开了这座府邸,到了夜晚都没有回来。
找寻的人没有找到任何消息,她也不是去哪个府邸拜访或是参加宴会,而是跑了, 带着她的首饰和书房里搜寻到的一些金币,逃的无影无踪。
“主人, 夫人的马车下午就已经出城了。”有返回的佣人谨慎汇报道。
然而这样确定的消息并不能令阿扎德高兴起来, 他深深呼吸着,目光一一扫过格洛丽亚和那些静立的佣人, 挥手将餐桌上的食物扫落了下去。
一片狼藉飞舞, 即使餐盘有木制的, 也难免被摔出了裂痕。
格洛丽亚浑身轻颤了一下,看了眼起身的父亲继续垂下了眸。
“继续找!”阿扎德气息有些粗重, 起身时说道。
“是。”佣人们齐齐应声, 直到他的身影从餐厅这里消失, 才齐齐松了口气。
“哦, 格洛丽亚小姐,您的食物已经凉了,我再为您加热一下。”有佣人殷勤的上前道。
格洛丽亚抬眸看向了她,在看到那眸中的局促时应道:“好,麻烦了。”
“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他们连忙说道,一边收整着地面的狼藉,一边将餐桌上剩下的食物拿去加热再端上来。
态度是葛瑞丝在时从未有过的殷勤。
格洛丽亚能明白是因为什么,因为葛瑞丝的逃离,他们也失去了将他们雇佣来的主人,而不想丢失这份工作,就要讨好她这位现在的主人。
至少她的父亲最近应该不会再娶一位妻子进门。
十分的现实,格洛丽亚却不想去怪罪或指责他们。
晚餐是格洛丽亚一个人用的,虽然有些冷清,她却意外的很放松,甚至吃到十分满足时才停了下来。
“请为父亲留一份夜宵吧。”格洛丽亚在上楼前嘱咐道。
“好的,小姐。”佣人们十分的恭顺。
格洛丽亚颔首,提起裙摆上了楼,在看到跟上来的梅时,打开房门请她进来了。
“葛瑞丝是下午收到了一封信,才会匆匆离开的。”梅关上门时开门见山道。
“是什么样的信呢?”格洛丽亚在询问,也在思索着。
葛瑞丝会被驱离,是精灵先生答应过她的事。
只是她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他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一样,操控着很多东西。
格洛丽亚原本在想,或许葛瑞丝会跟她的父亲发生冲突而被赶出去,可她却毫不犹豫的逃离了,就好像遇到了极害怕的事一样。
“我只知道她收到了一封信,看过后脸色就变了。”梅看着小姑娘的神色道,“你看起来对这件事并不意外。”
格洛丽亚看向了她,唇轻抿着道:“因为我也一直想要将她赶出去。”
梅若有所思,却没有再问,只是耸了耸肩道:“她主动离开也好,真要是闹起来了,她未必不会针对你。”
格洛丽亚微怔,她突然觉得那封信很有可能是精灵先生送来的。
“好了,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而已,我先回去了。”梅看着她的神色笑道。
她当然知道格洛丽亚有秘密,但并不是所有秘密都一定要知道的彻底清楚的。
“好,谢谢您。”格洛丽亚颔首道。
门打开再重新关上,小姑娘静静坐在那里,心弦却没有松开。
葛瑞丝突然离开了,就像是一座大山毫无征兆的从她的心头移开一样,她本应该感到轻松的,却又觉得这并不是轻松的时候。
父亲的权威,佣人们复杂的心思,她不能总是静静等待着别人对她命运的安排。
精灵先生虽然说父亲不会再娶新的妻子,但她未来所面对的人绝对不会只有葛瑞丝那样的。
如果她能变得很强大就好了,这样就不用因为很多人而觉得胆战心惊了。
女王。
格洛丽亚知道自己无法成为女王,但至少她应该拥有能力。
……
“就这样放过葛瑞丝真的好吗?”艾默德逗着手指上刚飞回来汇报的罗可询问道,
“真要逼到绝境,她的手段就不可提防了。”许愿翻阅着手中的书册道。
一旦她的所作所为被发现,阿扎德绝对不会放过她,被逼到绝境者如果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就有可能铤而走险。
甚至不需要毒药,没有做熟的食物在这个时代就能够轻易让一个人失去生命。
“但我想阿扎德可不会轻易放过她。”艾默德眸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手指轻捻着。
他在想布兰德或许并不是对葛瑞丝宽容,而是为了保护格洛丽亚不被侵害。
“那就是他们之间的事了。”许愿笑道。
逃离者会有什么样的命运,阿扎德会不会持续不断的追捕,那都是成年人之间的事了。
艾默德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从身后抱住的他的肩膀笑道:“布兰德先生真是一位仁慈的神明。”
许愿反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却未置可否。
仁慈吗?
……
外面的丛林看起来安静极了,酒馆里的喧嚣虽然不足以透出很远,但里面真是热闹极了。
啤酒,麦芽酒,红酒……酒水的味道掺杂在一起,只是跨进其中的人就好像已经染上了微醺的味道。
人们碰杯,再豪爽的饮下,虽然很多人的脸上涨的通红,但是他们的神情看起来十分的愉悦。
“哦,阿伯特,最近在哪儿赚到了大钱吗?”提着酒罐,搭着手臂的人问道。
“离我远一些,你的身上真是热极了!”阿伯特有些嫌弃的推开了他,努力掩着得意道,“也没什么,只是稍微赚了点儿。”
“别诓我,我可是看到你那里的金币是成箱装的,互相介绍一下嘛。”其他围坐的人吹捧示意道。
“哦,你们说的实在太夸张了,只是遇到了一些大的单子而已。”阿伯特绝口不提跟布兰德合作的事。
那样的利益如果告诉别人,损失的可就是他了。
“你这个吝啬的家伙。”其他人这样说着,却没有再追问了。
“只喝酒实在太无趣了,要不要去玩?”有人提议道。
“哦,你还能立的起来吗?”阿伯特毫不客气的嘲笑道。
也立马引起了其他人心照不宣的笑声。
“还没到那个时候!”那饮了很多酒的人道,“是北城的斗熊馆,想不想去?”
“那有什么好看的?”阿伯特没什么兴致。
“你懂什么,虽然规模是比斗兽场小了些,但是十几条狗撕咬一只熊的盛况你不想看吗?运气好还能赚点酒钱。”那人摇摇摆摆的起身道,“你要是不去,我可就去了。”
“去,当然要去!”替他人吆喝道。
“没什么限制吗?”有人问道。
“那里的玩的小。”那人摆了摆手道,“要什么限制啊?”
“哦,那看来必须得去一趟了!”其他人也起了兴致。
像斗兽场那样的地方,只有富人和贵族们拿到邀请函才有可能入场,但这个就不同了。
一群人起了兴致,纷纷提了酒罐付账离开。
黑夜滋养着人心底的欲望,酒精将它愈发放大了很多。
不那么宽敞的场地上,一头熊被锁链拴着,十几条驯养出的斗犬虎视眈眈的看着,涎液不断从口中滴落着,浸透着那看起来有些暗沉泥泞的地面,却足以让围观人类的兴致点燃起来。
他们押着自己的筹码,兴致勃勃的瞧着这一幕,血液都好像能够沸腾起来。
“快开始吧!”
“我觉得那头熊一定会死。”
“它那巴掌可比狗厉害!”
一声哨响,旗帜挥动,那些被放开的斗犬几乎双眼赤红的朝着那头熊扑了过去!
全场瞬间沸腾了起来,几乎所有人都无法再站立在他们的座位上。
“哦!杀了它!”
“杀了它!!!”
他们呼喊着,血液的味道伴随着熊掌的挥动弥漫了出来,有犬类支吾的声音,也有熊的怒吼声,可这关于生命的博弈,却不过是观战者一晚上的乐趣。
巨口张开落下,连人带枪通通吞入了腹中,也让其他靠近这座静谧宅邸的人纷纷瞪大了眼睛。
“哦,天呐!这是什么怪物?!”
“不,饶过我!”呐喊的声音并没能传出太远,就被那大到可怕的犬一口吞了进去。
它的眼睛真的大极了,即使是在夜色中,也能够看出它比茶杯还要大。
而一两个人明显无法填饱它的肚子。
“攻击,攻击!”埋伏的人们根本顾不得隐藏,纷纷拉开了枪栓,试图给那巨犬造成一点儿威胁。
他们也的确射中了它,只是下一刻那原地巨大的身影已经到了近前,巨口张开时,开枪者已经毫无知觉了。
这是一场属于黑暗中的狩猎,甚至连血腥味都没有弥漫太远,而落下的血滴都被一点儿一点儿的舔舐着。
“有血腥味……”躺在床上的人鱼轻喃,“那些家伙……”
“放心吧,没事的。”扣在他腰上的手轻拍着,温柔的声音就像是夏夜里的风一样舒适,“已经解决了。”
“唔。”艾默德也能感觉到血腥气的消散,拥着面前的人,气息缓缓平顺了下来。
“哦!!!”斗熊馆中的欢呼声仍在继续。
只是一部分呐喊的声音已经随着斗犬的不断死亡消弭了下来。
“哦!赢了!”
“真是一头不错的熊!”
“天呐,真是幸运。”
“我这可有足够的酒钱了。”
“阿伯特最近的运气真是不错。”
“运气来了,谁也挡不住的!”阿伯特对这样的结果很是骄傲和满意。
或许是上帝真的已经开始眷顾他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规矩,赢了得请我们喝酒。”其他人吆喝道。
“没问题。”阿伯特愉快的答应了下来,一群人十分高兴的离开了那片场地,只留下满地的血腥和狼藉。
“这头熊看起来已经不太行了,皮毛还被咬坏了。”
“这些狗全部拉去吃肉吧……”后续处理的人习以为常的说道。
……
混乱的一夜过去,罗拉王城仍然是干净祥和的,清晨的阳光洒落在草叶上,许愿摸了摸了摸那在外面草地上趴守了一晚的狗,将它送了回去。
提来的清水洒落在草地上,让最后一丝血腥气都随着水流蔓延到了地下,草叶上颤颤巍巍的挂着水珠,看起来晶莹极了。
“真是一个不错的天气。”许愿捡起了地面上掉落的枪支笑道。
猫猫抻着懒腰轻咪了一声,判断那些家伙们罪有应得。
这里阳光照耀,斗兽场的房间里却是一片的死寂,甚至连关在地底笼子里的兽吼声都能听到。
“一个都没有回来?”为首者沉着气息问道。
“是。”汇报者低着头,脸色都是白的。
“怎么可能呢?那么多的人即使狩猎一头龙都在话下!”为首者没忍住站了起来,“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
短短几天,他就折进去了大批人手。
“据说是从伊斯达尔城来的商人,很富有。”汇报者已经查到了这一层。
只是商人对他们而言也算不得什么,抓进来了也就抓进来了,至于对外的途径,他们大可以说是买进来的,将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
如果想要赎人,大量的金币当然也能办到,只看对方舍不舍得了。
“伊斯达尔城。”为首者轻喃着,却也无法从其中判断什么。
很富有,或许他请了足够多的护卫,但一个也没回来,实在太不正常了。
“还要继续抓捕吗?”汇报者询问道。
“让我们所有的人手都折进去吗?!”为首者带着怒气反问道。
“可是距离那场斗兽盛会已经没几天了。”汇报者也有些忧虑。
他们本以为抓捕到那名青年并不是什么难事,一个外来的商人,即使单体再强,悄无声息的失踪也不会有人问津,所以一早便将消息放了出去。
现在无数的富人和贵族聚拢着,就为了欣赏那一场盛会,他们可代表着财富和地位。
一旦无法达成,那可是相当糟糕失信的行为。
“继续派人盯着,不要随意出手。”为首者平复着气息,从抽屉里抽出了一张纸递了过去道,“还有备案,去把这家伙抓回来。”
“是。”汇报者连忙接过,眸中露出了震惊的情绪,然后匆匆转身离开了。
……
“想要拥有能力?”许愿停在树后笑道,“具体是哪方面的能力呢?”
小姑娘认真思索着道:“像爸爸那样经商的能力,还有像女王那样可以管理很多人的能力。”
如果她能够学会管理,有自己的人,或许就不会孤立无援了。
“你想要做女王吗?”许愿笑道。
“哦,不,我想我很难拥有那样的能力。”格洛丽亚否定道,她连自己都很难管好,又怎么可能去管理好一个国家呢,“我只是希望能够拥有一点儿她们的能力。”
“那不会是一个轻松的过程。”许愿笑道。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格洛丽亚攥紧了手指说道,她已经想了很久,如果不想由着父亲去决定她接下来的命运,离开了家以后还被人欺负,她就得学会一些东西,“您可以教我吗?”
“你怎么知道我会那些?”那温柔的声音询问道。
“因为您很厉害。”格洛丽亚挺直了腰身道。
能够让她的父亲束手,能够让葛瑞丝母女落荒而逃,他一定是比父亲厉害的存在。
“那你能给我什么呢?”许愿笑着问道。
小姑娘一时有些沉默,她认真思索着自己的所有,开口询问道:“您想要什么呢?”
“未来你赚到的钱,分一半给我怎么样?”那温柔的声音说道。
格洛丽亚思索着:“我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赚到。”
在她看来,赚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即使是会做苹果派的佣人,一月拿到的酬金也不过两枚银币而已,而她的一件裙子或者发夹,都远远超过那个数目了。
她虽然对父亲很失望,但他的确养育了她,从外面带回了财富,为她买了很多的东西,只是将她当成了一只笼中雀。
“我现在先把我的首饰分您一半可以吗?”小姑娘认真的问道,“那些裙子您拿去也没办法卖到很多钱。”
旧了的裙子价格要比新的便宜不知道多少,即使拿回去了也没办法穿,但首饰是不同的,上面的宝石很珍贵。
许愿眸光微动,看着那沐浴在阳光下的小姑娘笑道:“不会舍不得吗?”
“是有一点舍不得。”格洛丽亚摩挲着手指道,“但您帮了我很多忙。”
她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对方,即使对方是受她母亲的委托前来的。
“那我就收下了。”许愿笑道,“每次我来的时候,会让罗可提前通知你。”
“好!”格洛丽亚雀跃了起来,觉得自己怀了满肚子的雄心壮志。
……
返程的路一如既往的清新宜人,清风吹拂,绿叶沙沙作响,没有丝毫的血腥气。
只是临近家门口的时候,肩膀上的猫蓦然从趴着变成了蹲坐起来:【宿主,有人!】
【应该是斗兽场的人。】许愿目不斜视,打开栅栏进了家门。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内,丛林之中才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出。
“那就是伊斯达尔城的商人?”
“看起来也很受那些贵族们的欢迎。”
“安分点儿,昨晚来的人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不是说有一个来的时候带了爱人吗?”
“婉拒的话而已,这样的人到了欢场,那可说不准谁占谁的便宜了。”
外面的声音屋内几不可闻,屋内的动静外界却是一点儿也不能听到。
“他们还真是有毅力。”艾默德靠在门边的位置,看着进来的人笑道。
对人类而言极轻的声音,在人鱼的耳朵里却很清晰。
“不过经过昨晚的事,他们也投鼠忌器了很多。”许愿关上了门笑道,“有事要谈?”
“有人一早送来了两份斗兽场的邀请函。”艾默德从一旁取过了那制作的十分精美繁琐的信函递给了他道。
硬纸的材质,其上不仅有烫金的火漆,连兽纹都是由人工一笔笔描绘出来的,十分的郑重,也十分的令人想笑。
“想去吗?”许愿接过那两封邀请函询问道。
“他们现在可不仅想抓我。”艾默德挑起了眉梢道,“你也有份。”
他们看起来是客人,但一旦进去就会被盯上,即使有打火匣,但闹到了明面上,罗拉王国也不能再待了。
“那我们也算是同甘苦,共患难了。”许愿笑道。
“你真的想好了吗?”艾默德询问道。
许愿颔首笑道:“其实我们去不去影响都不大。”
艾默德的眸中露出了疑惑的情绪,随即扬起唇角道:“那就去吧,一直被人盯着一点儿都不愉快,万一格洛丽亚再被这件事牵连,那可就糟糕透了。”
斗兽场开启的时间在即,罗拉王国的王城热闹了起来,连夜间也都有马车通行。
无数的酒水被搬出了仓库,许愿那里也结了阿伯特的第一笔货单,全款付清了三倍的酒价并支付了后面的订金。
斗兽场盛筵的开启是在第十日的清晨,那一日整座王城都彻底沸腾了起来,无数豪华的马车驶向了那座恢宏古朴的斗兽场,万人空巷。
一辆辆马车在那里停下,每一位下去的客人都极尽的光鲜亮丽。
侍从引领,连踏入那片场地的地面上都铺着十分贵重的地毯。
“欢迎您,沃兹尼亚奇夫人。”
“哦,巴齐尔伯爵,好久不见!”
站在入口处的男人一一问好着,他有着一头夹杂着些许白发的灰发,却打理的干净利落极了,即使脸上有一道发丝也无法遮掩的伤疤,也无损他的优雅。
“听说这次有精彩的东西。”有人跟他打着招呼,并顺便打听道。
“您放心,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迎接者笑着保证道。
“莱斯特的话向来是很令人放心的。”路过的夫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然后进了内场。
“感谢您的信任。”莱斯特行礼道,在又一辆马车停下时扬起了笑意,却在看到从其上下来的人时眸色深了些。
那是一对非常出色的年轻人,漂亮的身形和面孔就像是上帝的杰作,出现一个就足以夺去所有人的目光,而他们竟然结伴出现在了这里。
该说是无所畏惧还是有胆量呢?
莱斯特整理了一下衣襟笑着迎了上去:“布兰德先生,艾默德先生,欢迎。”
第133章 灰姑娘(20)
“莱斯特先生, 幸会。”许愿看着来人伸出了手笑道。
莱斯特的眸光轻动,笑着握住了对方的手,两手交握的力道并不重, 甚至那双金色的眸看向他时也没有任何挑衅或恼怒的情绪:“真是很荣幸能够见到传说中的布兰德先生,果然不愧是伊斯达尔城最富有的人。”
“客气。”许愿松开了手。
“艾默德先生。”莱斯特笑着转眸看向了那传说中的剑客伸出了手。
青年的确很漂亮, 远观时就已经觉得耀眼,近看更是惊艳,他好像没有丝毫的瑕疵,每一分都长的恰到好处。
当然,仅这样而言只是会令人惊艳, 想要收归囊中,能支撑起这样耀眼样貌的还有他的气质,张扬又内敛,就像一把开了刃的宝剑,不会轻易出鞘, 但有着令人想要征服的欲望。
比起让他看不透情绪甚至觉得圆滑的布兰德而言,这样外露的锋芒摧折起来会更有成就感。
“您一看就是一位出色的剑客, 不过很抱歉, 斗兽场内不允许携带武器。”莱斯特带着歉意笑道。
艾默德与他指尖碰过,按上了剑柄道:“那我们遇上危险怎么办?”
“哦, 这一点您完全可以放心, 斗兽场的护卫会保护每一位尊贵的客人的安全。”莱斯特十分诚恳道, “但凡有一点儿的损伤,我的命都可以拿来赔偿。”
艾默德略微敛眸看着他, 在对上那毫无闪避的目光时扬起了唇角:“那我就相信你一回吧。”
他一笑, 眉眼间的锋芒好像消解了些, 绽放出了如夏日灼目般的美感来。
这样的美足以让后来者惊叹, 却让莱斯特的眸光轻动了一下,只是直到他接过对方接下来的剑和枪时,心里那一瞬间的不安也没有完全消解。
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底气是他没有摸到的?
又或者说其实他们并不知道人是斗兽场派去?
可比起后者,莱斯特更偏向于前者。
能够在伊斯达尔城混的风生水起的商人,不会是这种自涉险境的人。
“两位请。”莱斯特捧着剑和枪客气道。
他二人被引着进去,莱斯特将剑和枪交给了身旁的侍从,面不改色的轻声道:“派人盯着他们,全副武装,启动斗兽场内所有防御。”
“是。”侍从虽然有些疑惑,却匆匆转身离开了。
“哦,亲爱的莱斯特,你在邀请函中说到的就是那两位吗?”后来的客人几乎迫不及待的询问道。
“当然,我可从来不会对着尊贵的客人们撒谎。”莱斯特客气的笑道。
“他们长的可真是出色,丢进兽笼里感觉实在是太可惜了。”来人用羽扇掩着唇道。
“哦,不过是两个无知无畏的年轻人而已。”
“如果叶西尼亚夫人觉得可惜,也可以用金币将他们捞上来,去做您的情夫啊。”
“你是在嫉妒吧,德文先生,毕竟你可是一直无法戒掉那些美酒和甜品,也无法拯救您掉落的头发,嫉妒是很正常的。”
“你!你这个毫无德行的妇人。”
“来到这里,您竟然跟我讲德行,哈哈哈……”
他们的争端随着叶西尼亚的扬长而去而落幕,莱斯特看着气愤的德文笑道:“您何必为此而生气,进了兽笼之中,他们的命运不都掌握在您的手中吗?”
德文恼火的神色因此而缓和了起来,他十分欣赏的看了莱斯特一眼,拉了下自己的衣襟道:“你说得对,我就欣赏你这样的人。”
“这是我的荣幸。”莱斯特恭敬的送他入场,唇角的笑意才微平了下来,只是在另外一辆马车靠近时,又重新扬起。
……
斗兽场当真是十分恢宏的存在,一切皆以巨石铸造,内圈的场地下陷,形成了一个十分宽敞巨大的平台,那样的高度即使没有护栏,豺狼虎豹也难以攀爬上去,内圈之外则为看台,一圈一圈的呈阶梯状,确保每一位看客都能够看清斗兽场内精彩的场景。
客人们随着引领者进入,被搀扶着下着台阶,漂亮的衣服点亮着这座看起来十分古朴恢宏的石头城,又一一落座在早以布置好的座位上。
一切还未开始,酒水和点心却已经备上了,座位之间的间隔或选或近,却足以让这些客人在百无聊赖时打发时间。
私语伴随着红酒的气息不断响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愉悦的笑容,只是一切在那两道修长的身影出现时有一瞬间的暂停,几乎所有的目光都下意识或被提醒后落在了那两个人的身上。
他们的目光停驻着,或惊艳或复杂或幸灾乐祸。
“哦,天呐,他们看起来像天使一样!”
“亲爱的,天使才不需要长这么漂亮的模样,他们更像是恶魔。”
“那就是最近罗拉王国盛传的剑客吗。”
“我开始相信传闻的真实性了,这样的模样我的确会一见倾心。”
“莱斯特还真是会制造噱头。”
“那个狡猾的家伙一向如此,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够说服他们自己来。”
“谁又知道不是欺骗呢,这里面可不允许带武器,没了剑的剑客,就像是一头撞入野兽牢笼的羔羊。”
“那不是伊斯达尔城来的商人吗?”
“我曾经好像在聚会时见过他。”
“他们是兄弟吗?”
“我想不是,他们长的并不像。”
“可他们同样漂亮。”
“我喜欢温柔的那一位……”
“哦,我有些不忍心看到他们接下来的样子了,真是可恶的莱斯特!”
“这是您二位的位置。”侍从在第三层的一处停下了脚步道。
“谢谢。”许愿开口道。
“能为您二位这样尊贵的客人服务是我的荣幸。”侍从恭敬的笑道,“有什么饮品或食物的需要请随时吩咐。”
“免费的?”艾默德转身干脆的落座,交叠着腿十分闲适的询问道。
“当然。”侍从笑着回答道。
许愿同样落座问道:“都有什么?”
“饮品有各种酒水,鲜榨的果汁,还有清水。”侍从一一叙述道,“甜点和餐点除了太过稀罕的,您点什么,这里就能为您做什么。”
“那还真是不错。”艾默德轻撑着下颌笑道,“那我要一整头的烤牛。”
这样的要求提出,侍从微笑的脸直接有一瞬间的凝滞,可他却反应的极快:“好的,甜点和饮品呢?”
“苹果派和红酒。”艾默德回答道。
“布兰德先生需要些什么?”侍从并没有急着离开。
“跟他一样,不过餐点给我一份全熟的牛排就可以。”许愿笑道。
“好的。”侍从恭顺的低头,转身离开时却听那漂亮的青年开口道,“算了,我要两份牛排。”
“好的。”侍从并没有纠结他的出尔反尔,而是恭敬又客气的离开了。
还有不少的身影在看台上穿梭着,只是在前后左右都无人太近时,艾默德撑着颊开口道:“这一场的收入一定是空前的。”
否则只那些酒水和餐点,一场下来就能吞掉千金。
“在给陷阱之前,当然要先给馅饼。”许愿看着那宽敞的场地轻笑道。
“你是说这里所有的人,都是等待上钩的鱼。”艾默德这样说着,话语中却没有疑问,只是余光扫过那些光鲜亮丽且安逸的富人道,“我想他们是心甘情愿的。”
“因为没有上钩前,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是能够把控的执竿者。”许愿笑道。
“那你呢?”艾默德看向他挑眉问道。
“我也不能确定自己始终能稳坐钓鱼台。”许愿叹笑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所能保证的,不过是尽量的去减少疏漏。
“唔,突然觉得不太安全。”艾默德撑在椅子扶手上眯着眼睛瞧他。
“放心吧,你的生命安全我还是可以保证的,这一点你可以相信我。”许愿手指轻动,却只是轻轻摩挲了一下。
“好吧。”艾默德伸手捋过了自己那丝垂到眼前的额发,笑着坐了回去。
客人们来的很快,这座石头城也变得愈发热闹和鲜亮了起来。
酒气与甜香弥漫,觥筹交错,连出口的话语都带着糕点的甜腻,只是有人探讨着那座上两位俊美的年轻人,却没有人贸然上前。
因为他们现在是客人,但一旦上场之后,就变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
到时候不需要搭讪和建立好感,金钱可以买到一切想要的东西。
“真是可惜……”
“莱斯特可真是个坏家伙……”
全场的细碎话语在号角声响起时被覆盖了,还有客人陆陆续续的入场,护卫者林立守卫着这里的安全,可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出现在内场中心的人身上。
灰白色的发,得体又优雅的身形,他就是这座斗兽场的主人——莱斯特。
“尊贵的客人们,这座斗兽场很荣幸能够邀请你们前来,你们的到来令这里充满了光芒!”他张开双臂扬声道,虽然因为场地的巨大,坐的远些的听的没有那么响亮,可他的出现就代表着这场斗兽会的真正开幕,“我也希望能为你们带来真正享受的视觉盛宴,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品尝一道开胃小菜,相信我,它会让你们愉悦和兴奋起来,开始吧!”
他的话音并不繁琐,夸张的行了一礼后直接离开,就足以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提了起来,集中在了内场一侧缓缓打开的铁门前。
锁链滑动,所有人翘首以盼着,可从那里出现的却不是猛兽,而是成排从铁链栓起的人类。
他们有的穿着破旧的衣衫,赤足走着,有的身上却是有些光鲜的,只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身上都附带着沉重的镣铐,发丝凌乱,看起来狼狈极了。
“哦,天呐,那是阿尔曼!他不是一位农场主吗?”
“不是说斗兽吗?难道他们是兽吗?”
“真是无聊至极。”
“不过是莱斯特惯有的小把戏而已。”
“那家伙还是那样的恶趣味。”
有人漫不经心,也有人心急如焚。
“快开始吧!”
“莱斯特,你这是什么意思?!”
“亲爱的客人们,请不要着急。”莱斯特已经登上了看客区的高台扬声道,“在第一场开始前,客人们你们可以任意赎买这看场的任意一位,或者……付出一些钱去让场上增加一只你们想要的野兽。”
他用着优雅得体的语调,说出的话却让全场沸腾了起来。
“阿尔曼,我要赎他!”
“阿尔曼先生的报价是三百金币起步。”
“什么,怎么会这么贵?!”
“您觉得贵也可以放弃。”
“哦,一只猛虎的价格是多少?”
“一只猛虎的价格是多少?”
“尊贵的客人,是五十金币。”
“放两只上去。”
“好的。”
“救我!救救我!”
“不,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在这里!”
“好,我出三百金币!”
“那我就出三百五十金币。”有人接声道。
“克莱曼先生,您这是?”
“三百五十金币让他继续待在斗兽场内。”
“克莱曼,我们可没有得罪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哦,亲爱的,冷静些,来这里不就是寻欢作乐的,你要是在意他的生命,可以付出更高的价格,你看,快拍板了!”
“三百五十一金币!”
“四百金币。”
“救救我,我可以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卡尔!哦!救救我,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
“戴利克,哦,我最亲爱的朋友,你只要救我出去,我可以把我所有的生意都介绍给你!”
“你们看看我啊!”
看客们在争抢着,斗兽场内的人们也在惊慌发疯着,他们的眼睛里要么全是麻木和绝望,要么便是想要舍弃一切的疯狂。
“那是……”艾默德看到这场闹剧时,眸中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他却在斗兽场中发现了让他熟悉的一个人,“阿伯特?”
“哦,布兰德先生,请您救救我,我将为您搜寻一切您想要的东西,我将会是您最忠诚的一条狗!”阿伯特疯狂嘶吼的声音穿透了人群,他的浑身都在颤栗,在被曾经的朋友们无视后紧紧看向了看台上唯一能够求助的人,也对上了那看向他的金眸。
即使穿过无数人群,他也是那样的温柔和煦,就像是他还是那个跟他谈生意的阿伯特一样。
这让阿伯特的眸中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他几乎顾不得身上的锁链想要爬向那里:“哦,布兰德先生,您要相信,我能为您创造最大的价值,我们以往的合作不都很愉快吗?只需要赎下我,这些金币我很快就能成千上百倍的为您赚回来!”
他那样急切的呐喊着,也让一些人的目光集中在了那看起来十分温柔和煦的男人身上。
“看来他之前就是从布兰德那里赚到了金币。”
“原来是靠着伊斯达尔城的商人,难怪他前段时间那么得意。”
轮到真正有能力救的人时,很多原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不再说什么了,或许布兰德本身也是猎物,但没有人了解他的经济状况,或许他有足够的金币能够跟莱斯特打交道,又或许他有足够的钱能将自己赎出来。
只要有足够的钱让莱斯特得手,那家伙从不会真正为难一个人。
“布兰德先生!救救我!求求你了,我不想死!”阿伯特还在充满期冀的呐喊着。
可那双看着他的金眸却从他的身上若无其事的移开了,就像他们每次会面时一样,他端起了酒杯,对身旁的青年温柔笑着说了些什么,却让阿伯特的心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他怎么会在这里?”艾默德看向品尝了一口红酒的人问道。
虽然他觉得阿伯特罪有应得,但不过几天的时间,他就沦落到了这种任人宰割的游戏之中,滑入最深的谷底,还是会令人有些唏嘘。
“罗拉王城每天都会有很多场斗兽会。”许愿看向他笑道,“他迷上了那些事。”
“为什么会突然迷上?”艾默德眉头轻动,看着那金眸中浅淡的笑意问道。
因为布兰德先前答应过会处理阿伯特,他觉得这件事或许跟布兰德脱不了关系,可他并未去过什么斗兽场一类的地方。
“那些事可不是我安排的。”许愿转眸看向了场地内笑道,“我只是给了他足够的钱。”
他的金眸剔透,映着阳光,就像金杯底部最美的那抹光芒,可艾默德却在那眸底看到了一抹凉薄的光泽来。
布兰德是极温柔的,但也并不是无底线的,只是有时候连艾默德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完全摸得准他的心,因为他对人心的把控既精准又可怕。
只需要足够的钱,那个沉迷于享乐,宣称着弱肉强食的人就会自己将自己埋葬,那就是人类的欲望。
弱者只能被淘汰,这句话如今应验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他没有悬崖勒马的可能性吗?”艾默德在思索着人类的欲望,那是一种感性,而感性应该能够从理性压制住的。
只要及时收手,布兰德的预期就不成立。
“好了,看来场上的这些就是留下的人。”莱斯特的声音响彻了全场,他无视着那些哭叫的人们兴奋的说道,“接下来就是第一轮的押注!”
“您二位需要押注吗?一枚金币算一注,第一场最高十注,一比一赔率。”旁边的侍从托着托盘恭敬的询问道。
看台上已经有不少金币落进了托盘里,从上往下看下去,一片的金光闪闪,真是动人极了。
“不用。”艾默德拒绝的话刚刚说出,就听到了身旁的人劝语,“要不要尝试一次?”
艾默德蓦然看向了他,眸光轻动。
“试一次吧,不要紧的。”那看起来十分温柔的人笑道,“无论你押与不押,都不会影响它的结果。”
艾默德轻轻敛眸,从钱袋里取出了十枚金币放了上去。
侍从清点,记下一笔后转身离开。
金灿灿的光点在移动着,十几枚银光被丢在了场地之中,可那些痛哭流涕和绝望的人却都没有注意。
“上帝怜悯生命,赐予了你们解开镣铐的钥匙,朋友们,拼尽你们的全力去争取自己的生命吧!”莱斯特扬声,也让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十几枚亮片。
原本绝望的人们更是疯狂的扑了上去,争抢着那些钥匙。
而与此同时,原本合拢的铁门缓缓拉开了,猛虎的啸声和那扬起的灰尘让看台上的欢呼和惊讶声一瞬间几乎能够冲上云霄。
它看起来威武极了,巨大的爪垫,雄壮的身形,即使身上有着鞭痕,也不足以影响它的威慑力。
看客们十分兴奋,可场地内的却开始混乱恐慌了起来,因为那只猛虎的肚皮实在太扁了,只是在看到那些人类时,就忍不住朝他们扑了过去。
“啊!救命啊!”
“不…不……啊!!!”
“钥匙,钥匙……”
人们慌乱的声音响起时,已经有血腥味弥漫了出来,血液飞溅喷洒,就像是猫抓老鼠一样轻易。
以猫科的特性,只要抓到足够的食物就会停手,可即使有人拼命解开镣铐爬上了铁门,也照样被撕扯了下去。
因为放出的猛兽不止一只,它们追捕着,甚至彼此争斗厮杀着,血液流淌在本就发黑的地面上,却让看台上的人们无比兴奋和激动了起来。
“哦,杀光他们!”
“真是一头威武的孩子!”
“真是不错的开胃菜!”
“请您不要太靠近护栏,以免伤到您。”甚至于侍从不得不提醒着。
艾默德看着那飞溅的血液闭了一下眼睛,转眸看向身旁的人时见到的却是对方正在分割着苹果派的动作。
只是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那双金色的眸抬起,温柔的询问道:“红酒要不要替你换掉?”
艾默德看了过去,呈在杯中鲜红的色泽像极了洒落在场地上的液体,他知道很多人是自食其果,自然,他也经历过杀戮,亲自夺走过一些生命,但他并不喜欢看到那样狩猎残暴的场面:“不用,他们一早知道自己的结局吗?”
“一开始没有人相信自己会沦落到那种境地去。”许愿将一块分下来的苹果派放在了他的面前道,“做的还不错,没有加药。”
“吃不下。”艾默德对那香甜的点心也没了胃口,他有满腔的心绪等待整理。
他自以为足够了解人类,但这里几乎所有人脸上激昂亢奋的欲望,都在诠释着他未完全认知的一面。
“不吃饱的话一会儿被丢进笼子里,可能会没力气对战。”许愿抬眸笑道。
意识到他们两个也是猎物的人鱼手指动了动,看向了高台上莱斯特激昂扭曲的神色冷笑道:“但凡这里靠海,我都能把克拉肯的卵丢到他的脸上。”
第134章 灰姑娘(21)
这一场屠戮毫无悬念, 即使有人挣扎,可人类的力量对比起猛兽而言还是弱了很多。
兽吼声扑咬声结束,那进食的猛兽都懒洋洋的安静了下来, 看客区却并未停下它的热闹。
侍从们端着托盘返回,原本流走的金光再次在这阶梯一样的看台上闪烁, 然后一一捧到了各人面前。
只是原本放上去的十枚金币变成了二十枚,这一轮几乎无人押错。
二十枚金灿灿的金币,即使上面有着些许磨损的划痕,也丝毫不影响它的珍贵。
因为一枚金币就能够让一个普通家庭十分富裕的度过一年。
只需下一次注,就能够翻倍, 艾默德一手将它们抓在了掌中道:“谢谢。”
这样轻易获得又珍贵的东西,的确拥有着让人类追逐的魅力。
只是对于富人们而言,十枚金币远远不到打动他们的时候,顶多是热场。
接触的金币越多,其实越能把控得住才对。
“哦, 您真是太客气了。”侍从恭敬的说道,“第二场即将开始, 请问您要认多少筹?”
“嗯?”艾默德看向了他托盘上的圆形骨牌轻扬了一下眉。
那侍从十分上道的弯腰, 将托盘呈在了他的面前道:“这些就是本次的筹码,拓上虎头的一注认一百枚金币, 牛头认十枚金币, 马头认一枚金币。”
“想认多少都可以?”艾默德扫过那些雪白莹润的骨牌询问道。
“当然。”侍从恭敬道, “如果您不下注,结束后返还就是, 如果您下注, 赢了, 会扣除原本认筹之后的兑给您金币, 输了,您身上如果没有带够金币,也可以由您后续送来。”
他说的详细,艾默德把玩着手中的金币,随手从托盘上抓了一把放在了另外一方道:“点一下。”
“好的。”侍从并未因为他的举动而惊讶,很显然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
他清点完毕,恭敬说道:“尊贵的客人,您一共认了1231枚金币,筹码为您放这里。”
“唔。”艾默德轻应了一声,视线却并未落在那一摞摞放在他手边桌子上的筹码上,而是重新看向了场地。
那里的猛兽已经被驱离了,被人用枪或是鞭,只是那样的声音,就足以让进食的猛兽们宛如遇到天敌般起身窜进了打开的铁门中。
散落的尸体被人拖走,只是扑散开来的血液就那样刺眼的留在了那里。
“第二场,就开一场天敌与天敌之间的争斗吧!”莱斯特宣布着,也让全场再度沸腾了起来。
难听的哭笑群鸣声响起,一道封闭的铁门开启,成群的鬣狗从那里窜了出去,它们长满了灰黑色的毛发,叫声像笑又像哭一般的刺耳。
而当它们被放出来时,便直接朝着血腥遍布的地方扑了过去,捡取着碎肉,更是在舔舐着溅落的血液。
“哦,真是一群丑陋贪婪的家伙!”莱斯特扬声道,“它们的对手是——狮子!”
相对一方的铁门打开,一头威风凛凛的雄狮从其中迈了出来,瞬间引起了人群的欢呼。
而在它的身后,一头母狮同样跟了出来。
雄狮的鬃毛飞扬,只是在初见鬣狗群的一声低吼,就足以让它们全部警戒起来。
狮子与鬣狗,即使生存在野外,也是天生的敌人,就像是印在骨髓中的天性。
“尊贵的客人们,这将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莱斯特让本就点燃的石头城愈发热烈了起来。
“先生,请问您这一轮下注多少?”侍从恭敬的问道。
艾默德的目光从场上收回,看着那十分恭敬淡然的侍从道:“限多少?”
“无上限。”侍从说道,“只是需要在双方对接前下完注。”
场上的狮吼声已经有着压抑不住的烦躁,鬣狗的叫声更是吱吱呀呀的令人心烦,艾默德看了一眼,随手抓了一把放在了左区。
“723金,押狮子。”侍从记录报数后退远了些。
场上的野兽已经开始撕咬了,雄狮对鬣狗的震慑是极强的,因为它们的咬合力足以将鬣狗的脊柱咬断。
鬣狗们对上雄狮是不断后退避让的,只是也在不断粗着脖子寻找着攻击母狮的机会。
它们的个头看着没有雄狮大,咬合力却足以轻而易举的咬断骨头。
血腥味再度开始弥漫,那头雄狮咬断了一头鬣狗的脊柱,将那哀叫的家伙丢在了一旁,只是它的身上也多多少少多上了一些伤痕,母狮身上的划痕要比它多上一些,甚至连腿上也多了一道伤口。
它往雄狮身边避着,舔舐着身上的血痕,鬣狗们却没有放弃这样的机会,甚至试探的想要从雄狮的身边去咬它的后腿。
“哦!咬它!”
“加把劲!”
“反击啊,蠢货!一头狮子难道要被鬣狗打败吗?”
“快上,咬住它!”
原本优雅坐在座位上的富人们几乎都忍不住站了起来,为自己的那一方呐喊着,他们的每一次表情都因为战况而变化着,或热血沸腾,或咬牙切齿,或是面容扭曲。
艾默德看过那些看客,指间捻着一枚洁白的骨牌,其上印虎头,也确实是老虎的虎头。
他曾经在野外见到过被半埋的虎骨,虽然连皮毛都被腐蚀了,但是仍然可见生前的威风凛凛。
百兽之王,丛林之主,却也会化为人类手中的玩物。
艾默德甚至不用去想,都知道它是怎么被制作出来的。
这里的伤亡,不计其数。
厮杀,掠夺,血液在尖牙利爪下喷溅,人们却兴奋的脸色涨红着。
“不想看就别看了。”温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不重,却像是清风吹走所有污秽一样的平和。
艾默德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了他,在看到那双眸中温柔从容的底色时,轻吐了一口浊气。
这里是欲望的天堂,只有这个人身处在其中,却不被其感染,他本身就自成一方世界。
“如果是在野外,我不会觉得不舒服。”艾默德托着颊看着他轻声道。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血腥,无论是海洋中的狩猎,还是敌人之间的厮杀,他都经历过,如果是在野外看到这样的场面,他或许会找个大树爬上去,看着它们为了食物,为了生存,又或者为了地盘和宿敌争抢厮杀,你追我赶,直到一方败退逃窜,一方狩猎成功,各自散去,他都不会插手或者觉得很残忍。
野兽之间的生存,往往很依赖力量,它们靠自己的爪牙获得食物,延续生命。
它们没有善恶之分,即使是老虎,也只是捕捉食物而已。
食肉者不为恶,因为它们往往以食草群中的老弱病残为捕猎对象,一代代的筛选,健康强壮者得以延续。
食草者也不为善,若不加以控制,无限繁衍的数量足以啃噬掉所有的丛林和草原。
那些是为了生存,而现在的……是取乐。
所有狩猎的野兽中,艾默德最不喜欢的是鬣狗,因为它们总是在猎物还活着的时候就开始生吞活剥。
但现在,它们都在囚笼中。
“人类也是兽类的一种。”许愿倒了杯水递到了他的面前道,“薄荷水,会让你舒服一点儿。”
艾默德接过,清凉沁香的口感的确让那种好像被欲望笼罩的感觉减轻了一些,他的余光扫过那些光鲜亮丽的人们,唇角轻嘲的勾起:“的确。”
他们的确是人的模样,穿着人类最漂亮的衣服,每一根丝线,每一粒宝石都凝结着人类的智慧,可除去那些光鲜亮丽的东西,那些狰狞的面孔看起来像极了野兽。
人类位于食物链的顶端,即使有很多诸如雪怪或龙的存在,人类的足迹也几乎分布在每一片土地上。
他们单体的力量并不是顶尖的,但智慧却在其上给了无限加成。
许多人为了生存而奔波,还有许多人站在最顶尖的位置,却踩在那些弱小者的血肉上取乐。
他们不仅对兽如此,对于人类同属,也是如此。
这样的人类,真的是兽。
“吼!!!”猛烈的狮吼声从场地中传来,人们的尖叫声却几乎冲破穹顶。
“咬死它,咬死它!”
“真不错!”
“蠢货,咬它的后腿!”
艾默德看着那场地内鲜血淋漓的母狮和环绕着它驱赶着鬣狗们的雄狮抿起了唇。
鬣狗的尸体已经达到了五具之多,伤残者更多,而那头母狮的四肢都有了伤痕,而刚刚一头鬣狗咬中了它的脖子,即使被雄狮驱赶而松开了,那里也在不断淌着血液,而雄狮身上同样血痕斑驳,金色的鬃毛上已经染上了丝丝缕缕的血迹。
双方都走到了穷途末路。
“你救不了它们。”温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结束这场闹剧也不行?”艾默德转眸看向了他。
“那你得保证这里没有一个人踏出去。”许愿坐在那喧嚣的背景前轻声道,“只要有人,就能再次开局,不是杀一个莱斯特就能解决的。”
艾默德眸光微敛,他想到了全场大大小小的斗兽会,它们的存在是凭依富人们而生,或许一人的离别和上场不能决定什么,但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全场。
除非他屠戮全场吗?
让他的手染上鲜血和罪孽,让一切事端终止,但真的能终止吗?
这之外又有多少人在享受着这样的娱乐,他又能杀尽吗?
“赎买也不行吗?”艾默德收拢着手指询问道。
“这一场涉及的金币有数万枚,想让它停下来也是同样的价值。”许愿看着垂下眸的青年轻声道,“赎出来的野兽也不能放归。”
“为什么?”艾默德看向了他。
那双金眸像是琥珀一样温润,话语的本身却让艾默德的心里透出了凉意:“因为它们尝试过了人类的血肉,就会以此为食,野兽会筛选食谱,一旦放归,就有极大的可能伤到无辜的人。”
它们的命运,只有死亡。
母狮的力气已经不足以发出吼声了,它实在伤的太严重了,大大小小的哭笑一样的声音还在环绕着它,雄狮几乎不敢试图扑咬,因为它一旦离开一点儿,那些鬣狗都会趁着它分神撕咬着那头奄奄一息的母狮。
艾默德的手指摩挲着椅子扶手上有些锋锐的棱角,些许的疼痛感让他的思绪更冷静了些,他的手上无剑,腰上无枪,而他不远处的四面八方,都站着全副武装的护卫,莱斯特更是时不时会瞟向这里。
虽然那些对他们的威胁很小,但他们也是猎物。
“你有什么办法?”艾默德放松了肩膀,轻撑在扶手上扬起唇角询问道,即使他的眸中并无笑意。
“不要着急。”许愿轻声道。
那双金眸是和煦的,可艾默德却在透着光底色中看到了沁着凉意的光泽。
他在等什么吗?
打火匣在为他取什么东西?还是其他能改变这里的什么?
“好吧。”艾默德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了高台上的莱斯特身上,在那目光有所察觉看过来时轻扬起了唇角。
如果布兰德无法解决,他总归要宰了这家伙,再将这里的东西清理一遍。
或许治标不治本,但也能让它停下来一段时间。
在此之前,他可以耐下心来,以免影响布兰德的计划,或成为众矢之的。
莱斯特对上那不远处极其漂亮张扬的笑容时神色微顿了一下,却忍不住第六感的搓了搓手臂。
那青年看着他有杀气,却按捺了下来,是底牌无法对付所有的人,还是在等机会?
“主人……”极轻的声音从高台一侧响起。
莱斯特看了眼快要走向终局的场内,蹲身下去询问道:“什么事?”
汇报者附耳道:“前往伊斯达尔城的消息回来了,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布兰德商人,他们的身份是假的。”
“那他们来自于哪里?”莱斯特并不算太意外那个答案,前来罗拉王城的人们总是很会极尽可能的描绘自己辉煌的过去,以提高身份。
“哦,这个不太清楚,不过有人见过他们是一起骑马进入王城的。”汇报者说道。
“去吧。”莱斯特起身道。
“是。”汇报者退下。
莱斯特掸了掸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了那两位看起来一直十分淡然的客人一眼,眸中的笑意愈发森冷了起来。
光鲜亮丽的外表的确是能糊弄人的,只看他们,哪里像商人呢?只不过伪装成贵族,恐怕更容易被人拆穿。
毕竟真正的贵族可不会下场去挑战那些低贱的佣兵们。
不过莱斯特真正好奇起他们的底牌来了。
“看来有人给他汇报了关于我们的消息。”艾默德神情不变轻嗤道。
“是关于来历的。”许愿轻声道。
“嗯?你怎么知道?”艾默德侧眸看向了他,眼睑微垂道,“不会是你故意让他知道的吧?”
“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许愿笑道,“他自己就会查到的。”
艾默德压住了唇角没有再言,他知道莱斯特会查到很多,能够应付得了这么多贵族,且让斗兽场屹立不倒的家伙,并不简单,但他能查到的,一定是布兰德允许他查到的。
虽然他并不知道其中的细节,但莫名有着这样的直觉。
第二场的终局以母狮的死亡发生了转折,鬣狗们忍不住撕咬着,而雄狮没了软肋,反而避免了被磨血而亡的结局,那一场拼死的撕咬十分的惨烈。
双方都能逼入了绝境,獠牙撕扯下皮毛和血肉,每一步都淅淅沥沥的掉着血,只是随着最后一头鬣狗被咬断了脊柱,期期艾艾的声音传出很远时,看台上却爆发了极其高昂的尖叫声。
“好!!!”
“哦,不愧是狮子!”
“真是不错的结局!”
“哦,我喜欢这样的节目!”
欢呼声中也有人蹙眉泄气,但明显那些损失并不足以让他们扫兴,这一次没有金币,只有筹码被重新捧到了个人的面前,让看客们在兴奋之余清点着。
“艾默德先生,恭喜您再次押注成功,按照两倍的赔率,返还您1446枚金币的筹码。”侍从带着笑意恭贺道。
“唔。”艾默德轻应了一声,看着那比原本多上数摞的筹码被放在了手旁的桌面上。
它们看起来并不如金币一样喜人,也没有太多实际的购买价值,但它却代表着财富。
场上的尸体一一被拖了下去,包括那呜呼气断的鬣狗以及作为胜利者,却倒在地上像血葫芦一样的雄狮。
皮毛在地面上擦出一道道血迹,艾默德几乎可以断定它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未来的命运或许有一天也会摆在某张桌面上,成为取悦人心的骨牌。
但正在清点着筹码的人们并不在意它的死活,他们只是闲聊着,用各种各样的神情期待着下一场的到来。
“莱斯特,快一点,我要把这一把输的赚回来!”
“我还是更喜欢角斗士,野兽厮杀真无聊。”
“哦,请稍安勿躁,我怎么会让你们失望呢?!”莱斯特像唱出颂歌一样说着让人群兴奋的话语。
第三场也很快如人们所愿的开始了,一头犀牛对上十几位提上了盾和剑的角斗士。
他们戴着面具,强健的肌肉上有些各种暗沉的伤痕,那代表着他们的经验,也让他们更谨慎的对付着这个大家伙。
这样的场景对看客们而言明显是有看头的,他们再度全神贯注了起来,下着雪白的筹码。
艾默德也将盘子里所有的筹码推到了角斗士那一方,侍从眸中有一瞬间讶异,却没有多说什么。
人类单体的力量很弱小,但拿上武器时,即使它们能够轻易的被犀牛角撞碎撞烂,但利刃就像是人类尖牙利爪的延伸,比豺狼虎豹更可怕,能够直击要害和内脏。
画面并不比上一场平和,但那头犀牛到底在无数伤痕加身时重重倒在了地上,同时压碎了一个人。
“艾默德先生的眼力真准!”侍从在返还筹码时称赞道,“这次是1.5的赔率,一共是2931枚金币。”
第四场,莱斯特放出了人们很少见到的蝎狮兽。
它们长的像狮子一样的体魄,脸却很像人面,而那本该是毛绒绒的尾部却分布着像蝎子一样的毒钩。
奇异的外表自然再度引起了人们的兴趣。
而它们有三只,看起来怪异又凶猛极了。
“它们的对战方是——世界上最大的棕熊!”莱斯特卖着关子。
“哦,熊怎么可能战胜它们呢?”
“那家伙皮毛可是很厚的,毒针哪里扎的进去?”人们议论着,却在纷纷下注。
“客人。”侍从弯下了腰。
艾默德再次将所有筹码推到了蝎狮兽那一方。
而他次次压中,已经有人瞧着他压的那一方,将一部分筹码取出放了上去。
这似乎是毫无悬念的一场,蝎狮兽胜利了,艾默德的筹码也翻到了5275.8金。
第五场是巨鳄与森蚺的缠斗,当然,最初那么粗的蛇被放出来时,看客们皆是吓了一跳,因为即使护栏外的墙上涂了油,蛇那种东西好像也有着到处攀爬的能力。
但四处提着钢叉的护卫给了他们安全感,那条森蚺以吞下那条鳄鱼为结局,艾默德的筹码也翻到了十分惊人的10551.6金。
即使没有金币,那堆砌起来的筹码也是相当惊人的,因为即使虎头牌,也足足堆砌了十摞。
而它还在不断的上涨。
第六场,1.2赔率,12661.92金币。
第七场,1.5赔率,18992.88金币。
第八场,1.1赔率,抹去了零碎金币,24689.6金币。
他百战百胜,每一次出手都是全部的筹码押上,那样的数目累积,即使是最富有的商人们也无法不侧目,但青年却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不愧是剑客。”
“或许他真的能判断出很多。”
“我觉得不太公平。”
“谁会在这种时候讲公平呢。”
“或许是因为他跟莱斯特是朋友,那家伙找他来故意的。”
人们议论着,但并不妨碍在第九场的时候艾默德将筹码全部推到那头猛虎身上时,人们纷纷跟随。
一头猛虎对两头花豹,那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事。
然而随着老虎的倒下,人们声嘶力竭的呐喊仍无法将它唤醒时,全场一瞬间是寂静无声的。
筹码归零,-1231。
“那头老虎有问题。”艾默德轻轻蹙眉,转眸对上了那金色的眸时,手指却是轻跳了一下。
他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对方耍诈。
他甚至想再来一次。
这就是膨胀的欲望,他对金币并不在意,但不甘心输给这样的手段,即使结局既定。
他觉得这一次能给对方教训,觉得自己能够及时收手,但这不过是再度沉浸的开始,它不会被满足,无论输赢。
当想要收手时,已经为时已晚。
一瞬间的情绪翻涌,艾默德突然对阿伯特的事有了答案。
第135章 灰姑娘(22)
“不可能!一只老虎怎么可能打不过两只豹子!”
“莱斯特, 你耍我们?!”
“将我们的筹码还回来!”
有不少人蹙着眉头叫嚷着,浑身都被气愤充斥着。
只是除了他们,还有很多志得意满的赢家正数着自己的筹码。
而这样的局面并不罕见, 因为每一场结束几乎都避免不了这样的争端,只是没有这一场这么激烈。
“哦, 各位不要愤怒,东方有一句话,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莱斯特面对着无数的指责,鞠了一躬笑着说道,“老虎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各位下注一定要谨慎一些。”
“卑鄙的家伙!”
“我真应该撕烂你的嘴!”
“一定是动过手脚了!”
谩骂的声音并未终止,可仅凭这些谩骂甚至无法击溃莱斯特脸上的笑容。
巨额的金币到手,仅凭言语又怎能令人放弃?
只是他们谩骂着,却无人离场。
艾默德扫过那些面孔,放松了身体, 看向一旁含着笑意的人道:“你是故意让我开始的。”
说什么不要紧,不影响结果。
“很多人就是这样开始的。”许愿轻笑道。
艾默德眸光轻动, 自然是已经见识到了厉害, 一开始是10枚金币,然后是百枚, 千枚, 筹码放在一旁, 无法认知这笔财富的数额,只是有着数字的概念。
1231枚金币, 即使是对富人, 也是一笔巨款, 而很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赚到。
一旦挖开, 即使是一丝缝隙,水流通过,再想把控住就很难由自己了。
“你就不担心我失控?”艾默德舌尖轻抵了一下自己的尖牙,眯着眼睛问道。
一瞬间失去所有的茫然,连他都被欲望所充斥了。
那十分温柔的人却并未有被问责的羞愧,反而直视着他轻笑道:“你不会。”
艾默德神情微顿,扬起唇角道:“虽然我很感动你这么相信我,但是万一呢?”
一旦欲望失控膨胀,就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艾默德没有亲自体会,但看到那么多,隐隐也可窥见一丝其中的可怕。
每个人在开始时都觉得只是玩一些不要紧,又或者觉得自己有分寸,并不将其放在眼里,但事实上失控的也是他们。
当然,他也并不是在谴责他的恋人,因为一开始布兰德没有回答,而让他自己尝试时,他就知道有些答案只用语言无法言说,亲自体会才能感受到其中的疯狂。
那不要紧的说法,也是其中一环。
而真正决定开始的,是他自己,在终局前,他哪一次都可以停下来,但他想要那个答案。
然后他得到了。
“万一的话,我可以教你其中所有的手段和用到的心理学。”那温柔的劝说者笑道,“它其实也只是一场游戏,只是玩家太少。”
而被操控者太多。
艾默德对上那温柔又好像能够看透一切的眸,心里补充上了那一句。
所有入场者都以为自己是玩家,拥有着清场的能力,但其实都是鱼塘里的鱼,只有大小之分,或许他们会觉得可以吃饱之后潜入池底,却不知道鱼塘外的人可以直接将水抽干。
一场游戏,拥有了掌控权,就像是欲望涨破一样,索然无味,自然会停下。
只是无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只是被操控着命运,尤其是一知半解者最易操控。
“你以前也入局过吗?”艾默德看向他问道。
如果没有,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那双金眸微动,含着笑意无奈颔首:“入局过。”
“及时收手?”艾默德询问道。
“血本无归,还险些赔上了命。”许愿轻沉一口气轻笑道。
艾默德的手指微微收紧,心脏却是骤缩的,在他看来,赌徒们都是疯狂的,而布兰德的身上连失控都很难窥见,他总是温柔从容,游刃有余,跟疯狂二字不太沾边。
但他曾经有过属于他自己的经历,因为一个人不可能生来就什么都知道:“后来呢?”
“后来幸运,捡回了命。”许愿看着那透着万千思绪的绿眸笑道,“要不然我们现在也不能遇到。”
艾默德眯眼瞧他,却也知道这家伙不愿意透露更多了,他轻描淡写的赔上命,当时一定要比想象的惨烈的多:“那我还真是幸运。”
许愿听着青年喉中的轻哼失笑,声音却很温柔:“我让你尝试,是因为你对阿伯特的事起了好奇心,有那么多失控的例子和那样惨烈的结局作为警醒,你对金币也没有什么欲望,浅尝辄止,就能明白其中的利害。”
即使真的出了变故,他也能兜底。
艾默德唇角微抿,轻轻敲击的手指停了下来笑道:“我知道。”
所有的过程和结局都摆在了眼前,此一轮,他不会再对这件事情有好奇心。
失去所有那一瞬间的空茫,让他只要细想,就会觉得毛骨悚然。
那不是一场游戏,那是赖以生存的金币,他不在意金币,那如果有一天换成海域呢?又或者换成他最在意的一切,一枚骨牌代表一个人,当它捻在手里的时候,又哪里能真正感受到生命的份量呢?
“而且我相信艾默德阁下是非常清醒理性的一个人。”那金眸的主人用十分赞赏的声音说道。
人鱼阁下一瞬间有点飘,只是眸光轻转,轻扬着唇角道:“给我戴高帽子是吧?”
这家伙一肚子的坏心眼。
“我是真心这样认为的。”许愿笑道。
“哼……”艾默德语调轻扬轻哼了一声。
尤其是他说的还是真话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的诚恳和可信。
“哦,亲爱的客人们,你们难道不想看看下一场的表演是什么吗?!”莱斯特的声音还在调动着看客们的情绪。
虽然现在的喧闹比之前低了一些,但很多人不满的情绪明显没有那么容易扭转。
“哦,谁知道你又会使什么样的手段?”
“我们可不会再上你的当!”
“再什么样的斗兽也无法让我下注了!”
他们叫嚷着,莱斯特却带着笑意轻压,艾默德知道其实他已经在掌控所有人的心理了。
“接下来上场的是——”莱斯特在很多人的倒彩声中卖着关子,手却蓦然伸向了看客区中道,“艾默德先生!!!”
全场喝彩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在下一刻看向那漂亮的青年时沸腾了起来。
“哦!!!”
“天呐!”
“原来他是主动要上场的吗?!”
“不会出什么危险吗!”
“这可真是有看头了!”
“不,我不同意!”
“我不能接受那样漂亮的脸被猛兽咬!”
全场的声音几乎掩盖了一切,艾默德的眸轻抬,目光略过那所有投射在身上的目光,落在了莱斯特的身上,手指轻点着。
他的确高明,直接宣布出来,就将他架在了高台上,上一场的愤怒和累积的期待,让看客们不会允许他的退缩。
“哦,艾默德先生,请不要上场!”有人呐喊着这样的话。
“想上去吗?”许愿看着志在必得的莱斯特轻声问道。
“我的决定会影响你的计划吗?”艾默德看向了他问道。
全场的欢呼声中,只有他们这里像是安静的世外桃源。
“你做什么决定都不会影响。”许愿笑道。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艾默德眉梢轻挑,看向了立在万千欢呼人群之后的莱斯特,站起了身来。
“注意安全。”身边的人叮嘱道。
“放心。”艾默德笑道。
这一场,没有意外。
他站起的身影让欢呼声几乎要冲破穹顶,那一瞬间就好像所有人都爱他,而不是要送他去死。
“艾默德!艾默德!”
“哦!!!我爱你!你是勇士!”
“你的光辉就像太阳一样刺眼!”
“我真的要爱上他了!”
人们惊讶欢呼着,为这样敢深入兽笼的勇士,连莱斯特对艾默德这样干脆利落的起身都带了些惊讶:“艾默德先生,请。”
艾默德却没有迈步,而是抬手轻压,在刺耳的叫声停下来时扬声道:“作为参与者,我想我有资格挑选自己的对手。”
“当然。”莱斯特扬起了笑意,“只是艾默德先生这样强大的剑客,挑选角斗士应该没什么挑战性。”
他要的不过是艾默德下场,只要他下了场,兽笼封锁,一切都由他说了算。
“哦,我怎么会挑选那么弱的对手,那实在太欺负人了。”艾默德走过三阶的道路,在众人紧紧追随的目光中捋过那随风飞扬的发丝,下着台阶笑道,“莱斯特先生,作为斗兽场最强大的存在,我想你不会拒绝这场挑战。”
他实在生的漂亮极了,毫无瑕疵的俊美面孔,红发张扬,将这样的灼热耀眼推衍到了极致,那一抹剔透澄澈的绿意含着天然的灵动,又在他的身上附上了鲜活的色彩。
那不似是属于人间的艳色,他应该在云端之上,但偏偏降临在了这万千富贵之中。
没有人能够拒绝他如此合理的要求。
“答应他,答应他!”
“哦!!!真是不虚此行了!”
“莱斯特都多少年没有下场了!”
“太棒了!”
“答应他,答应他!!!”
人们群起沸腾,一点儿也不介意更热闹一些。
这让莱斯特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暗沉,因为他明白,自己也被架上了这口热锅。
用他的招数来克制他吗?!
倒不是个只有样貌和武力的花瓶。
锅子已经点燃,而莱斯特无法拒绝。
“好吧,既然是艾默德先生邀请的话。”莱斯特从高台上走了下来,听着比之前愈发激烈的欢呼声时穿过人群看向了那漂亮的青年笑道,“请。”
“请。”艾默德下着台阶,从他的身旁经过,进入了那遍布血腥气的场地之中。
“武器只能用冷兵器,热武器是不能用的。”莱斯特跟在他的身后,十分客气的跟他介绍着规则,并指向了推来的武器架笑道,“您可以随意挑选趁手的武器。”
“我带来的剑呢?”艾默德看了那里一眼问道。
莱斯特朝着身旁的人吩咐后笑道:“请稍等。”
他收到剑以后特意检测过,虽然那是一把锻造的非常完美的剑,但其上既没有机关,也没有任何特殊的东西存在。
那把剑被捧了过来,并由莱斯特亲自交了过去,他看着青年拔剑打量的神色笑道:“您还需要什么武器吗?”
“就这个。”艾默德将剑推回,走向了场地之中。
他的身影飒爽极了,即使只是出现,就足以让无数人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莱斯特看着那踩过血腥泥泞的足迹,接过了侍从捧过来的武器跟了上去。
重锁落下,看客们的目光却几乎都集中在了莱斯特拿着的那把武器身上。
“天呐!”
“那是个什么东西?!”
“鞭子?!”
艾默德闻声转眸,也看到了那被莱斯特提着拖过来的鞭子,它的柄跟寻常的鞭子没有什么出入,只是鞭子上却布满了嶙峋且带着冷光的刺,锋利而布满了血迹的暗沉。
只是搭在地上,就足以留下斑驳的痕迹,牵动着一些碎肉挂在上面,只是握着的主人轻轻甩鞭,那些沾上的东西便直接被抽碎掉在了地上。
艾默德一点儿都不怀疑这种东西抽到人类的身上会造成极其可怕的后果。
连皮带肉,一起脱骨。
“哦!莱斯特,你怎么能用这样的武器!”
“你会打坏他的脸的!”
“卑鄙的家伙!”
“哦,我已经不敢看了!”
“这是我常用的武器,换了别的会有些不趁手。”莱斯特看着青年停留在鞭上的目光笑道,“放心,上面只有一些残毒,只够毒死一头老虎,您应该不介意吧?”
“我现在说介意,还能退场吗?”艾默德直直看着他询问道。
“哦,当然不能。”莱斯特笑道。
“那你废什么话?”艾默德扬起唇角轻嗤道。
莱斯特脸上的神经有一瞬间狰狞的抽动,不过他还是笑着看向了看台上,扬手示意。
筹码落入盘中的声音哗啦啦的声音,每个人都在迫不及待的参与着这场争斗。
莱斯特欣赏着这样的盛况,目光扫过对面闲适的青年时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看台。
各处的筹码都在落下,只有一处聚集了一些人,似有为难之色。
那是……布兰德?
那里的下注并没有完成,甚至有人有些焦急的停在了看台的边缘发出了请示。
“怎么回事?!”
“又有什么事啊?”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始?”
“不打了吗?”
那人面有急色,莱斯特心里骂了一句废物,还是笑着跟艾默德打了声招呼:“抱歉,稍等。”
“没关系,只是没想到这么大的斗兽场,每件事都需要您来处理,真是辛苦。”艾默德轻笑道。
即使莱斯特恨不得现在就把鞭子甩到他的脸上时,也只能暂且按捺下,走向了边缘问道:“什么事?!”
侍从浑身瑟缩了一下说道:“布兰德先生想要认注一百万金币的筹码。”
“什么?”莱斯特的眉头深深拧了起来。
他在想对方到底是真的相信艾默德一定会取胜,还是在故弄玄虚。
进入这里的每一位客人都是不需要资产证明的,因为他们能够被邀请前来,本身的资产就已经相当丰厚,所以可以无限认筹,可是布兰德他们的身家他是未知的。
但即使富有,也不可能有百万金币!
但……
“答应他。”莱斯特冷笑道,“按规矩办事,还需要问我吗?滚!”
或许布兰德没有百万金,但不要紧,只要他输了,他自可以用他们赚回来。
漂亮的样貌其实是有用的,关键看怎么用而已。
可他热起来的场子要是降下去了,那损失的才是实在的利益。
“是!”侍从惊慌的退开,跑向了那处低语。
听到的人神情十分惊讶,却带着笑意弯下了腰笑道:“布兰德先生,您可以认注百万金的筹码,请问您这一次押多少?”
“艾默德,全押。”许愿笑道。
这里的押注自然是避免其他人的目光的,他们对这样的押注抱以了震撼,甚至在忍不住思索自己之前的决定。
“那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或许他十分相信艾默德先生的能力。”
“可那是莱斯特呀。”
“他们恐怕要吃亏了。”
筹码还在不断落下,莱斯特已经走向了场地中心,看向了对面的青年笑道:“这么笃定我会输?”
“莱斯特先生害怕了?”艾默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着问道。
“害怕倒不至于。”莱斯特轻轻牵动着鞭尾笑道,“我虽然喜欢坐山观虎斗,但能够坐在最高决策者的位置上,也不是只靠嘴皮的,只是斗兽场的规矩,用自身力量以外的东西,结果是不算数的。”
艾默德唇角微凝,扬唇道:“这种事,只要没有被发现,谁能证明我用了呢?”
莱斯特留意着他神情的微动,同样咧开了嘴角笑道:“说得也是啊,那你猜猜我这里有没有限制力量的东西!”
他的话音落时,鞭子已经从尘土中抽出,挥向了艾默德的眼睛。
突如其来的动作直引得全场的惊呼,可那样的千钧一发,锋利的鞭尾却在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中被弹开了!
“呼……”全场几乎齐齐松了口气,看着青年轻巧灵动的身形,庆幸着这场比赛没有一开始就结束。
“那家伙果然卑鄙!连开始都不说!”
“斗兽场谁会说开始呢?”
“那鞭子可真可怕,挨上就会被刮下肉来吧。”
“艾默德!艾默德!不要输给那个卑鄙的家伙!”
人们呐喊着,谴责着,趴在许愿肩头的猫也在愤慨的伸着爪:【揍他揍他!那家伙竟然直接朝着美人的眼睛去的!】
许愿没有回答它,只是看着场中尘土飞扬的争斗。
虽然人鱼的反应能力是人类无论如何也无法比拟的,但那一击莱斯特就打算毁了他。
鞭子飞扬,扬起尘土无数,连地面上些许的碎石都在随着鞭子的每一次抽落而碎裂着,人们几乎可以想象那鞭子落在那漂亮青年的身上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被那样紧迫的被迫着,每一次那些锋锐的刺都险些擦过,让人们惊呼不断。
“天呐!”
“我真不敢看了!”
“哦,他要被逼到墙角了!”
“不要打坏他的脸啊!”
“躲什么?!”莱斯特疯狂抽动着鞭子,看着那艰难抵御着的青年,眸中染着疯狂的笑意。
鞭子挥过,手肘的护腕上留下了痕迹,再鞭,袖子被撕裂了一块。
“怎么,难道你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你的肉体吗?!”莱斯特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不过可惜,你的朋友加了百万金筹码,没有人赎得起你!不过你放心,他很快也会陪你一起去死!”
锋利的鞭尾扫向那漂亮的脸颊,莱斯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他的身上染上血迹,那将点燃全场!!!
可他的笑容扩大着,却看到那锋利的鞭尾被青年徒手抓住了。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莱斯特却直接笑出了声:“说了,会死的!”
他猛然抽动手柄,期待着血液飞溅的画面,却莫名没能将其抽出,反而那嶙峋的鞭子因为双方的力道绷直在了空中。
那双绿眸轻抬,其中却不见痛楚,反而含着笑意:“你知道乐极生悲吗?”
他的手上用力,那鞭子险些从莱斯特的手里脱离,他下意识握紧,却直接被带到了青年的方向。
莱斯特的眸光微利,鞭柄试图扭转,可那被执着的剑却直接抹向了他的脖子。
几乎是下意识,莱斯特丢掉了鞭子后退,气息不定的看向了那拿着两把武器的青年:“这就是你的主意?!”
以为抢走他的武器就能赢?
“哦,当然不是。”艾默德将鞭子拿到面前打量了一眼,直接连其扔在了一边,甚至连手中的剑都归入了鞘中。
看台上因为这样的变化而惊疑不定着,莱斯特也同样不太明白,只是在他的嘴角扬起时,却看到了青年的迅速近前,而那挥动的一拳已经贴上了他的脸。
“这才是!”
牙齿随着血液一起喷洒掉落,青年提着他的衣领露出了十分漂亮的笑容。
“你……”莱斯特没能说出话来,下一拳就已经让他惊恐的闭上了嘴巴。
一拳让他牙齿飞溅,另外一拳几乎让他的内脏皆移。
全场静默着,看着这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殴打。
青年的动作漂亮极了,但谁也不想体会他的手握在手腕上的感觉,因为他就那么轻轻的,就将莱斯特的手臂像折树枝一样的折断了。
“啊!!!”痛呼声响彻全场。
第136章 灰姑娘(23)
“乐极生悲的意思呢就是我先让你开心到极致!”拳头碰撞的声音掺杂着青年闲适的语调, “然后轮到我开心!”
莱斯特一开始还能发出惨痛的叫声,到后来几乎每一声都变成了闷哼。
可原本沉默的看客席上却兴奋了起来,甚至在吼叫着。
“打死他!”
“这个卑鄙的家伙终于得到了报应!”
“打他, 哦!不要光用拳头打,你不是有剑吗!”
“停下, 停下!”连同着号角响起的声音都无法制止看客们的狂热。
【美人真的会把他打死吗?】猫猫看着这热烈的一切,有些忧心的询问道。
虽然那样是很解气,但也只是助长着这里的氛围。
斗兽场的人虽然在制止,但他们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在意莱斯特的死活。
【不会。】许愿看着结局既定的场地内道,【莱斯特现在还不能成为一枚弃子。】
【嗯?】猫猫疑惑。
可场内殴打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
艾默德起身, 将那头脸肿胀的人拎了起来,捡起了掉落在地上鞭子架在那看起来十分惨烈的人的脖子上时,他仍然呼吸急促,浑身颤抖了一下:“你……”
“我想我们该出去了,你的命令他们会听从的吧?”艾默德将那鞭子上锋利的骨刺逼近道。
“是, 是是……”莱斯特梗着脖子连出气音,却是丝毫不敢否认。
“那就走吧。”艾默德合拢着鞭子笑道。
莱斯特睁着肿胀的眼睛垂眸看着, 前进的每一步都是十足的胆战心惊, 即使他浑身痛极了,也不敢让自己的脖子沾上那骨刺一分。
痛快的场面似乎变得滑稽了起来, 人们紧张的看着, 却也瞧出了苗头。
“哦, 难道艾默德只上一场吗?”
“这样的武力,我觉得跟老虎斗会更有趣。”
“莱斯特怎样都好, 我要买艾默德下一场的对手, 先上十只猛虎。”
“哦, 卑鄙的家伙, 你想让他死吗?”
人们争论着,艾默德自然听到了耳朵里:“亲爱的莱斯特先生,我想你需要快一点,否则我们都会成为老虎的饲料。”
他是不畏惧猛虎,但只要在这里面,那群看客们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的上演车轮战,指望他们因为样貌而罢手,不如指望鱼能登上高山来的有希望一些。
莱斯特当然也知道这样的结果,斗兽场中的人就像兽群一样的制度,淘汰者只会被群起而上,啃噬而亡。
“开门!!!”莱斯特走到了铁门前粗着嗓音吩咐道。
外面一时是无声的,可看客们的声音却哗然的厉害,这让莱斯特的心脏高高悬了起来,就在艾默德思索着拉开那臂粗铁门的缝隙钻出去的可能性时,震动的声音传了过来。
“看来莱斯特先生没有成为弃子啊。”艾默德笑道。
大门拉起,接应的人站在外面,然后恭敬的让开了道路。
艾默德带着人跨过了那道门,一路上行,踏上平台的一瞬间甚至觉得光芒刺目,大地有些摇晃。
骨刺鞭松开,不知何时站在高台上的另外一人高声宣布着:“这一场斗兽的结果是艾默德先生的胜利!”
“哦!!!”有人欢呼!
“弱小的莱斯特!”
“赔我们的钱!”
“他怎么不去死!!!”也有人不甘的叫嚷。
侍从们捧着筹码流动,宣告着一切叫嚷的无果。
艾默德看了眼浑身肿胀让人搀扶着的莱斯特一眼,看向了坐在看台上温柔的恋人。
虽然揍了人一顿,好像解气了,但其实没有,这里的一切并不因为莱斯特一人而有变化。不过百万金的筹码,即使赔率没有那么高,也够扯下这里的一块肉,让他们痛了。
艾默德扬起唇角走了过去,一声枪击声却从他身后不远处传了过来。
喧闹的人群有一瞬间的错愕,艾默德下意识转身,看到的却是莱斯特的尸体掉落进场内的画面。
扑的一声,扬起一些尘土,血液流淌着,就是终局。
“失败者已经被裁决了!”有人扬声宣布着,再度让这里沸腾了起来。
“干的漂亮!”
“害老子损失了钱,活该!!!”
“他就应该成为猛兽的饵料!”
他们兴奋的脸色涨红,好像那倒下的并不是之前他们推崇之至的那个人。
他就像一团被使用过后残留的垃圾一样丢了下去。
人类获得金钱和地位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艾默德的心中有着疑问,每个人都是猎物,却又幸灾乐祸着其他猎物的丧生。
获得了然后去死,留下的都是别人的。
这里真的太疯狂了。
艾默德觉得自己恐怕永远都无法共情!
场地上的钢棍在延伸着指向另外一方,颤抖的力道让地面都有些震颤,人们惊疑着,也在兴奋着。
“接下来的这一场大家猜猜一方是什么?!”有人扬声说着。
也有人七嘴八舌的回答着。
“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兴奋了!”
“除非你能把尼斯湖水怪搬到这里来!”
“哦,那真是大胆的想法,它们其中的一方是——骏鹰!”他宣布了被罗拉王国引以为傲的生物。
它们随着拉开的铁门被放了出来,也让看客们的尖叫声几乎能够冲破穹顶。
巨大的翅膀,像马一样的身体和鹰一样的嘴和尖牙利爪。
成群的飞舞,简直威武极了。
只是它们向往天空的身影被交错的钢棍阻拦了下来,而落下者已经开始进食场地内唯一的食物。
那样巨大的撕裂力道让人们惊叹不已。
“它们的对手是谁呢?!”
“我想没有什么能做它们的对手了!”
“骏鹰就是最强的空中王者。”
羽毛纷飞,艾默德的目光落在其中飞舞的一块破碎染血的布料上,转眸离开时却再次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
不是错觉!
“哦,能与骏鹰对抗的,当然是——龙!!!”高台上的人张开了双臂高声呐喊着。
一声仿佛来自于旷古的声音让每个人的心灵都好像震颤了起来。
“吼——”
它在全场的沸腾中从最高大的那扇门中冲了出来,仅张开的翅膀就占领了四分之一的场地,血口獠牙张开时,直接将一只骏鹰咬在了嘴里,像是捕食麻雀一样的抖动着。
而它一出现,其余原本还十分威武的骏鹰们纷纷放弃猎物飞了起来。
“天呐,真的是龙!!!”
“它可真是太棒了!”
“骏鹰不要退缩,咬死它!洗刷我们的耻辱!”
“它难道不会飞出来吗?!”坐的近的贵族难免有些害怕。
因为它实在太大了,那样近的距离,比在海里看到鲸还要恐怖。
“放心吧,我们能抓到它,又怎么可能让它飞出来!”高台上的人自豪的说道,“这将是一场视觉的盛筵,下注吧!!!”
筹码的掉落和欢呼声,吼叫声交错,就像是生命的奏鸣曲一样疯狂。
这里的人已经疯了!
艾默德收回目光,带着心灵上的不适踏上了台阶,他想要回到布兰德那里去,不然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吐出来。
人类,人性……人性之恶似乎是无止境的。
“我们有什么耻辱吗?”
“当年罗拉王国本来是最强盛的,谁知道我们的骏鹰团在进攻洛格王国魔鬼森林时,竟然被里面的龙全灭了!”
“那难道没有攻陷那座王国吗?”
“据说那里的初代国王一直守卫着那里!”
“你是说他获得了永生?!”
“怎么可能?!他要是永生还拥有龙,早就踏平这片大地了。”
“据说他曾经有一位恋人,长的很漂亮,或许已经殉情了。”
“我不相信!”
“那位国王的恋人据说也是个红发绿眸的美人。”
“就像艾默德先生一样吗?!”
“他们都是男人吗?!难怪跟龙为伴,真是足够邪恶!”
“不过长成艾默德先生那样,殉情倒也正常。”
“还有,据说当年那位初代国王的眼睛也是金色的。”
艾默德的脚步停了下来,背对着听着那喧闹的呼喊声中掺杂的消息。
“那不就跟那位布兰德先生一样?”
“说起来那位初代国王的名字也叫布兰德,重名吗?”
“或许他们是想模仿……啊!”
合拢的钢筋被翅膀扫到,大地剧烈震颤了一下。
“哦,该死的龙!”
“吼——”
好似能穿破天际的吼叫声中,血液伴随着羽毛的弥漫,甚至将一些羽毛直接扬出了缝隙,洋洋洒洒的飘落在空中,像是下了一场雨一样掉落着,让人们抱怨着它弄脏了他们的衣服和食物。
布兰德?
艾默德的目光穿过那洋洋洒洒的羽毛,看向了静坐在看台上的恋人,心中一瞬间竟然是空茫的。
他在告诉着自己那只是流言而已,一句话经过了三个人,就有可能改变原意,更何况经历了数百年,他应该亲自去问布兰德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脚步却无法迈出去,关于布兰德的曾经,关于他原本的恋人,他一丝一毫都没有告诉过他!
他是只有他一个人吗?
红发绿眸,那为什么他见他的第一眼那么惊讶?
艾默德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布兰德是怎样淡定的一个人,能够让他神色触动的初见,当然不会是只有样貌。
或许是空穴来风!
“砰!!!”撞击声继续震颤着地面,钢筋弯曲的声音刺耳到了极致。
“天呐,那东西弯了!”
“它真的不会跑出来吗?!”
“哦,我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有人震惊愤慨着,可在艾默德转头的那一瞬间,那看起来粗壮极了的钢筋像是被拉扯到了极致的丝线一样,被巨大的翅膀拍断了!
翅膀像是鼓包一样从其中突起,然后张开,无数骏鹰的羽毛从其中飞出,就像是一场沙尘一样席卷了所有的视线。
“吼———”
龙的吼声响彻着,它终于舒展了筋骨,而骏鹰没有一只是它的对手。
人们慌乱尖叫的声音传来,在那头龙低头时,血液淅淅沥沥的从它的嘴角喷射了出来,其中裹挟着珍贵的衣料。
龙!
即使它看起来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大,可人类对于它而言却更加的渺小,不论是站在高台上的胜利者,还是一掷千金的富豪,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是被捕食的飞蛾。
为什么罗拉王国会出现龙呢?
艾默德避开了慌乱逃窜的人,穿过纷飞的羽毛看向了那从看台上淡然起身的人。
无论是纷飞的羽毛还是飞溅的血液,又或是慌乱的人群,只是从他的身旁经过着,映在那金色的眸中,却不足以留下丝毫的痕迹。
美色,金钱,权力……每一样都不足以令他动容。
他是长生的神灵,又为什么会对他动情呢?
布兰德国王的龙,再一次证明了骏鹰的无能!
一切都在计划之内,来与不来,都不会扭转这里的结果。
人类自食恶果,神灵冷眼旁观。
是应该的,只是艾默德的心莫名浮现着痛苦的情绪。
他所认知的和了解的人,是他认知到的?还是对方想让他认知的?
“救命啊!!!”
“护卫,护卫!!!”
“啊!!!”
猎杀还在继续,血液弥漫的到处都是,艾默德看着掉落的羽毛和那正搜寻的金眸,在视线将要撞上时,抽剑扬起了掉落的羽毛,转身避开逃窜的人群转身离开。
他现在暂时不想见到他!
“艾默德!”许愿看到那抹飞扬的红发时出声,看到的却是青年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
他小心避让着,即使听到他的声音时停顿了一瞬,也再度迈开了步伐离开。
“吼———”龙吼声伴随着血腥和腥臭的风声扎向了这里。
就像是它一口将斗兽场的胜利者吞下时的模样一样。
只是它的巨口张开,却被静立在那里的人类蓦然伸臂抓住了嘴的下颌。
就那样轻描淡写的让血盆大口停在了咫尺之间,几乎要将他本人包裹进去,可那样危险的距离,那头龙却再也无法寸进。
杀戮好像按下了暂停键,那头龙呲着牙试图甩开,却被抓着下颌拉近,对上了那双含着笑意却让它的浑身彻骨冰冷的眸:“我现在心情不太好,随便怎么样都行,不要打扰我。”
他说着这样温柔叮嘱的话,随手将那头尚未长成的龙拎起然后丢了出去!
它长着翅膀,却无法抗拒的翻滚着,这无疑是令逃跑者都在震惊的举动。
“天呐!!”
“布兰德先生,救救我!”
“他,他就是当年的那一位……”有人呼吸颤抖,却是眼睛瞪的几乎脱眶,“一定是!救救我!救命啊!”
“布兰德国王,救救我!我的所有金币都可以给你……”
许愿穿过了恐慌求助的人群,没有人敢阻拦他,即使手里持枪者,也只是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穿过了那被爬起的龙拦住的入口。
混乱,尖叫,血腥,暴力……一切被关在了他的身后。
龙吼声震天,整座罗拉王城都似乎能够听到。
马匹穿过街道,人们为那吼声而混乱,却又渐渐平息担忧着。
“应该没事吧?”
“那是斗兽场中的动静?!”
“他们真的找来了龙吗?那家伙可相当可怕!”
“应该能控制住吧?!”
艾默德穿过其中,手指勾紧时拉住了马缰,轻叹了一口气,调转马头朝着来路奔驰而去。
那是一头飞龙,无论它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斗兽场中的人有多么罪有应得,不能让它飞出斗兽场,否则那将会是一场对王国的屠戮,无辜者们会因此而丧命!
马蹄疾驰,在看到那冲天而起的龙时自动停了下来,嘶鸣着不敢靠近,甚至连连后退。
艾默德蹙起眉头,却看到了那本该飞出的龙像是碰撞到什么一样,直直跌落了回去。
它再一次尝试,再一次跌落,就像被困住了一样。
困住的龙,魔鬼森林也有一头。
是了,布兰德并不是会放任凶兽肆虐的人,也不是会伤及无辜者性命的人。
他只是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不是滥杀无度,袖手旁观。
艾默德在穿过丛林看到从门内踏出的身影时蓦然收紧了手指,马鞭扬起飞驰离开了这里。
他需要一个答案,布兰德不愿意说的,他自己去找!
如果真的……真的只是因为相似,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即使他是神灵!
马蹄哒哒远离。
罗拉王城的风很清,即使斗兽场中一片混乱,血腥味也不足以渗透很多出来。
许愿扫过那些嘶鸣不断的马匹,在看到自家马车前少了的一匹时停下了脚步。
【宿主,美人离开罗拉王城了。】系统小声且谨慎的说道。
斗兽场本来就在城郊,美人驾马一跑,方便的不行。
【说不定是跑错方向了。】猫猫小声说道。
【不是。】许愿从马棚里牵出了另外一匹马轻声道,【他应该听到了关于斯蒂文的事。】
系统卡壳,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什么新欢旧爱,唯一的爱,死去的白月光夹杂在一起,足以让系统死机。
可是这也不能怪宿主,但是也不能怪人鱼。
【那要追吗?】猫猫小声问道。
不追说不定就彻底分手了。
【他现在应该不想看到我。】许愿轻沉了一口气息,拉动马缰,朝着城内走了过去道。
【哦……】猫猫应了一声小声问道,【那您更喜欢斯蒂文还是艾默德呢?】
它的问题让被问询的人停了下来,只是并没有得到答案,而是在对上那双金色的眸中浅淡的情绪时浑身上下炸了一圈:【我不想知道了!】
好奇心害死猫!它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了!
【抱歉,我现在心情不太好。】许愿摸了摸它的头道。
【没事的宿主,事情都会解决的。】猫猫蹭了蹭他的掌心道。
马蹄哒哒,一匹驶向了城中,一匹驶向了遥远的西方海岸。
斗兽场的盛会好像终结了,却又沉寂在了悄无声息的夜色中,暂时无人探查。
……
灵动的飞鸟穿过了丛林,在一间窗户前停了下来,用嘴笃笃的敲着窗。
“罗可?”窗户从里面打开时,映着烛火的小姑娘小声的呼唤着那只鸟笑道,“是精灵先生派你来的吗?”
那只鸟儿灵巧的跳进了窗户,笃笃敲着窗棱,格洛丽亚看了两眼,将窗户关上时那温柔熟悉的声音从鸟嘴中传了出来。
“格洛丽亚,我有事需要离开罗拉王国一段时间,你可以先将字认全,为了你的安全,可以先收服身边的人……你给出发夹的一部分我换成了金币,就埋在墓碑左侧的花坛里,请及时取走。”
“精灵先生是出了什么事吗?”格洛丽亚询问道。
可惜罗可不能给她任何答案,只在打开窗户时飞了出去。
阳光洒落的时候,格洛丽亚提着铲子在花丛里挖出了那个匣子,她细细擦干净了上面的泥土,小心打开看着其中的金币,再度小心合上。
精灵先生让她收服身边的人,而她身边的人,不外乎是梅。
其实梅已经是自己人了,格洛丽亚本来是这样想的,但精灵先生特意叮嘱,她还是想了很多。
比如梅的酬金是她的父亲发放的,梅虽然会帮她,那是因为她本身的良善,可如果她与父亲之间发生了冲突,让梅架在中间就会为难。
与其等到那个时候,还不如一早杜绝这样的后患。
格洛丽亚揣测着,也鼓足了勇气打算去做,却听到了关于那一天震天的吼声的消息。
“龙?!”格洛丽亚震惊道。
那是处于传说中,她觉得此生都不会见到的生物,可它竟然出现在了罗拉王城中。
“是,虽然不是成年的龙,但那天的吼声就是因为它。”梅看着怔怔的小姑娘道,“这段时间,罗拉王国要乱了。”
“为什么?!”格洛丽亚有些害怕,“它会攻击我们吗?”
“不,它被困在了斗兽场出不来。”梅安抚着她惊慌的情绪道。
“那为什么会乱?”格洛丽亚轻松了一口气,好奇的询问道。
“因为它屠戮了那天所有去看斗兽会的贵族和富人们。”梅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也让小姑娘震惊的坐在原地,半晌未变化表情:“所有?”
“是,所有。”梅并没有隐瞒她,因为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
即使罗拉王国想要隐藏,从各地赶来的贵族并未返程,消息也会透露出去。
“那是谁将它困在了里面呢?”格洛丽亚询问道。
“不知道。”梅忍不住握着自己的剑柄。
能将那么大一只龙困住的,绝对不是斗兽场本身的力量,因为那里实在太惨烈了,除了那头出不来的龙,没有生命生还。
而它阻隔那头龙的结界,跟魔鬼森林的很是相似。
人们虽然传言着那位国王的长生,但谁也不相信他会真的还活着。
或许是拥有同样力量的人,又或者是他的后人,可不管哪一种猜测,都足以让罗拉王城更加混乱。
第137章 灰姑娘(24)
“梅, 你在害怕吗?”格洛丽亚轻声问道。
或许是没有亲眼见过的缘故,格洛丽亚觉得震惊和畏惧,但她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甚至很多曾经被描绘出来的画面,她也只能凭借自己的想象。
梅看向了那按上她的手臂的小姑娘, 轻叹了一口气询问道:“你不害怕吗?”
“我很害怕。”格洛丽亚深呼吸着,以期冀给自己勇气,那么多人的死亡,是很可怕的,“但我们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梅看着她的眸, 微怔了一下颔首蹲身了下去道:“谢谢你,格洛丽亚,我也会觉得有点害怕,但除此之外,还有些快意。”
“什么?!”格洛丽亚惊讶道。
“那是一种你无法轻易了解的心情。”梅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起身笑道。
那些光鲜亮丽的贵族们死在了他们的游乐之中, 他们肆无忌惮的掠夺和抓捕,只为了满足自己的乐趣, 不论是对野兽还是人类, 都是无所不用其极。
现在的结局虽然可怖,却是罪有应得的。
他们胆大的将龙视作玩物, 总要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那你就告诉我!”格洛丽亚匆忙拉住了她的手道。
她的手温热, 让梅停下了身影, 看向了那双明亮求知的眼睛。
格洛丽亚是有所不同的,她同样富贵, 却并不高傲, 而是十分温和善良。
“听到那些对你不好。”梅不想对她灌输自己的想法, 她们的道路并不相同, 有些事无法产生共鸣。
“可是我想听。”格洛丽亚抓着她的手,努力思索道,“我可以让你变成我的人。”
“啊?!”梅惊讶的甚至发出了声音。
“就是……我来为您付酬金。”格洛丽亚对上她惊讶的眸,有些慌乱和不适应道,“您能不能告诉我很多事?”
她想要认识外界,她不想只是被动的去猜测。
梅在听到酬金时一瞬间理解了她的想法,不得不说这个行为的确会让她更偏向格洛丽亚一些,毕竟她来到这个家里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酬金,但是:“是谁教你这样做的?”
这可不是格洛丽亚会想出的做法,她总是更期冀感情一类的东西。
格洛丽亚怔住,视线蓦然收回,想要说些什么,却无法开口撒谎。
“算了,我不问了,不过即使你付了酬金,你父亲那里也不会断,我说不定也会变得贪婪的。”梅放弃了去询问。
格洛丽亚抬头看她,认真思索着道:“如果您一直帮我,我以后拥有更多,也会付您更多的。”
梅摩挲着下巴,看着聪明的小姑娘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好吧,我被你收服了,你想问什么?”
“这样就收服了吗?”格洛丽亚反而有些惊讶。
“不然呢?我再给你上点难度?”梅看着她笑道。
格洛丽亚下意识摇头:“还是不要了。”
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叹道:“教你的那个人应该也知道我很偏向你,才让你练手的,要不然你这样很容易被人占便宜。”
“那应该怎么做呢?”格洛丽亚询问道。
“我也不知道。”梅坦诚的回答道,“我在外面一直是独行者。”
她倒是有朋友,但很可惜,资源匮乏的时候,彼此也不会太信任对方,双方都保持距离,才是他们的相处之道。
想要收纳人手,那都是需要财富和利益作为支撑的,但按照梅的心思,宁愿不要人手,也不可能把到手的钱送出去。
“哦……”格洛丽亚并不强求,“那您之前说的快意是什么?”
“是解气的意思……”梅耐心跟她说道。
……
罗拉王国暗潮汹涌,各处戒严时,马蹄声踏破浓绿的叶子,停在了那座沐浴于阳光海风之下的西岸城池。
洛格城。
马蹄停下,在原地踱了数步,有些焦躁不安,马上的骑士摸着它的颈侧,同样深吸着气,胸膛起伏着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巍峨的城池。
第一次见它是在海上,那时的它坐落于夕阳光影中,美轮美奂,这一次见它却是在陆地上,丛林的风飞向它,岁月斑驳的痕迹一点儿也不影响它别具一格的美。
他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是那个人辉煌灿烂的过去?还是他们为世人传颂的相恋?
马上的骑士闭了一下眼睛,忍着心中的不安与酸涩,拉下兜帽朝着城里疾驰了过去。
【宿主,我们不去西海岸吗?】小巧的猫探查着方向询问道。
【得先去找卡罗尔。】许愿说道。
【啊?为什么?】猫猫疑惑。
【我有些担心海巫婆的预言。】许愿看向那漫无边际的海岸线道。
艾默德毫不犹豫的离开去寻找答案,但事实上答案是清晰明了的,即使是交谈,他也无法否认曾经与另外一个人的感情。
如果他确定了之后来找他还好,如果他找的不是他,他需要去确认这种可能性的可控。
艾默德的确是理性的,可再理性的人面对感情冲击时,也有可能做出不理性的做法。
【那万一人鱼强闯魔鬼森林呢?】猫猫忧心。
【打火匣在他的身上。】许愿停下马走到了海岸边轻声道。
艾默德上场的时候,他亲自放的。
那一天的变故会比他预想中的多,要保证人鱼的安全,那枚小小的打火匣胜过千万叮嘱。
……
“哦,据说是有那么一位恋人,不过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坐在街道旁的老者看着戴着兜帽的青年道,“你也对魔鬼森林的宝藏感兴趣吗?”
“为什么会传说里面有宝藏?”青年压低着兜帽,似乎并不想令人看到他的面孔,只是沉着声音询问道。
“因为那是属于洛格城第一位国王的森林嘛。”老者看在手里热腾腾食物的份上说道,“据说他当年可是相当富有,整座洛格城都是他建设的,这么多年都还好好的没有倒下,就这条主街,就是当年的建筑,想也知道他会有多么富有。”
“而且他住的森林有荆棘挡路,恶龙看守,那种做法必然是为了守住宝藏嘛!”老者含糊的嘀咕着,“可惜没有人能够踏进去,去闯的佣兵都死光了,你最好别踏进去,要不然连骨头都剩不下……”
“谢谢。”艾默德看着他啃咬着甜面包的动作起身,打量着这座城池。
虽然它的内部看起来不那么整洁,可是阳光从其中直线穿过,目光所及的地方似乎都是暖洋洋的金色。
人员往来,几乎可以根据话语窥伺到它最初的繁华。
这座城池都是他建立的。
难怪他那个时候看着它的目光有些异样,他这样爱着这里,为什么又舍弃了呢?
为什么会住到魔鬼森林里去?
“同性恋当然是为人所不容的,他们可是到处传染着病,想想就很邪恶!”
“当年并没有什么记录留下来,应该是被赶出城了吧?”
“据说他曾经在这里开了一家面包店,后来因为同性恋的事情爆发,就带着恋人住到城外去了。”
“那里原本不是魔鬼森林,不知道哪一天突然布上了荆棘,再不允许人进入了。”
“据说那是一位红发绿眸的美人,可惜连画像都没有留下。”
众说纷纭,即使岁月流转,还是有一些痕迹留了下来,即使人们只是尝试着以它为噱头。
艾默德扫过那家传说中属于国王的面包店,他可以确认布兰德就是当年的布兰德,他从久远的过去一路走过来,有着丰富精彩的人生,还有着一位甘愿为了他对抗所有人的恋人。
他们相恋,然后一齐住进了那座森林里。
魔鬼森林。
他曾经说过他也做过巫婆,他还曾疑惑他为什么要做巫婆,除了药剂,他哪里看起来都不太像一位巫婆。
但其实他只是将所有的秘密隐藏在了其中,布下了天罗地网,不允许人靠近。
那他对他而言算什么呢?
艾默德的手触碰到了森林的边缘,屏障像是水波般漾起,有什么东西碰撞了上来,只是不待他去细看,发着红光的眸已经隐在了其中。
巨大蜿蜒的荆棘可视,结界与在罗拉王国见到的如出一辙,艾默德有一种预感,只要他踏进这座森林,就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的手指蜷缩着,却又莫名的紧张了起来,心脏在不断翻涌着酸涩的感觉,令他的眼眶发热。
如果过去的相处都被推翻,如果所得到的爱恋都是因为另外一个人,他该怎么办呢?
将他囚于深海?还是杀了他,再自尽?
真是丢脸!
艾默德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让自己落下泪来,曾经所有的一切如果化为云烟,他这一生都将是一个笑话。
覆在面上的手指拿开,艾默德将马匹栓在了道旁的树上,拔出剑看着这片森林,然后义无反顾的踏了进去。
不管怎样,他要这个答案!
与其痛苦的知道一切,好过一直被欺骗隐瞒!
森林呼啸的风声响起,又随着剑光发出了厉声的嚎叫,荆棘合拢,却被劈开,悉悉索索的声音交错着剑鸣和利爪的滑动,竟是无法靠近那踏入其中的人半分。
日头西移,夕阳日暮时,有人发现了那里拴着的马。
“看来又一个倒霉的家伙进了里面。”
“应该死了吧……白捡一匹马!嘿嘿。”
马匹被牵走,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繁星点点,酒罐中又有了新的谈资。
“你说那个这两天一直在打听什么布兰德国王的小子?”
“又一个自大狂,觉得自己能得到宝藏。”
“据说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头发是红色的。”
“那就是觉得自己能扮演那个什么恋人,骗过那个国王。”
“哈哈哈,真有国王吗?”
“有个屁!真有的话,洛格城也不能归入其他版图。”
“可惜了……”
繁星愈发明亮了起来,可它们的光芒却无法照进那座丛林里去,只有各处嘶吼的动静宣布着它今夜的不平静。
阳光终于突破了地平线,人们晨起劳作,互相交谈。
“昨晚感觉地面震了一晚上,震得我头疼。”
“可能是魔鬼森林里的怪物又在洗牌了吧。”
“又不能进,就那么放着,真无趣。”
“那你去把它们灭了。”
“我可不敢。”
人们打趣着迎接着稀疏平常的清晨,魔鬼森林的内部,一道修长的身影拖着剑从那里跨过了那条界限。
他的斗篷几乎全破了,或是撕碎,或是割裂,原本被束起的红发像海藻一样蜿蜒散落,剑锋之上坑坑洼洼,但即使他的面庞上有着脏污的痕迹,也终于踏进了这片大陆最为人忌讳和不可入的领域。
阳光从上洒落,像是照进一颗梦幻的水晶球一样,入目所及,庄园掩在绿意之中,繁花铺满了大地,一点儿都不像是魔鬼森林的内部。
剑撑在了地上,身后的怪物们像是被什么阻挡着,无法踏入这里一步,就像是不想让任何生物打扰这里的一切。
可他偏偏踏入了这里。
布兰德或许会恼怒,他很不容易生气,但其实也是会生气的。
因为他在掌控内的东西很多,而让他失控的东西很少。
艾默德捋过垂在面前的发丝,踏进了那绵密柔软的草丛时却蓦然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
剑身横于身前,可即使艾默德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在看到那像山丘一样的巨龙飞来时收紧了手指。
龙!
那是一头真正成年的龙!
除了魔鬼森林环绕的怪物,这里还守卫着一头最后防守的龙!
巨龙落下,只翅膀带动的风就能掀起花瓣无数,它的浑身都是鳞甲,基本没有弱点,而瞬膜滑动,带着兽性冰冷的眸将艾默德整个映在了其中。
它跟克拉肯不同,艾默德的手指未必能够破开它的防御。
鼻息喷出,带着硫磺的灼热气息,龙是能喷火的。
艾默德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头皮有些发麻。
他怕火,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仍然比人类更惧怕火焰。
双方对视,他未动时对方也不动,就像是在观察和等待一样。
如果战,将会是一场苦战。
龙的战斗力很强,艾默德虽然身上带着打火匣,但他不想用,两个巨物一旦争斗起来,这里的一切就全毁了。
他所想要找的线索,也全毁了。
倒是进退两难。
“呼……”巨龙阖动这气息,吹的他的发丝飞舞,这似乎让它发现了什么奇妙的东西,又吹了一口气。
它看起来不像罗拉王城的那一只那么凶悍好杀,但……
艾默德捏住了鼻子道:“有点臭。”
巨龙瞬膜滑动,瞬间张大嘴巴吼叫出声。
“你能听懂人话?”艾默德对着那张开的血盆大口询问道。
那吼完的巨龙喷了一口气以示回应,并凑近轻嗅着。
艾默德感受着它靠近却没有什么敌意的动作,揣测着它或许是因为在这里被关了很久的缘故,却险些被那推过来的鼻子撞到在地。
可他想要抬剑,却注意到了那龙目中愉悦的情绪。
堪称巨大的龙吻在他的跟前轻蹭着,不像是要吃人,反而像是在撒娇。
艾默德揣摩着这样的心思,试探的抬手摸了摸它的鼻翼,就见那巨龙抬起头颅,喷了口气后在花丛中打了个滚,然后又凑了过来上下嗅闻着挨挨蹭蹭。
说是巨龙,反而像只小狗。
可艾默德看着它突如其来的动作,心情却没有因此而愉悦。
兽以气息认人,它对他所做的,大约是因为他的身上有着属于布兰德的气息。
同吃同住几十年,他们的气息早已经趋于一致了。
艾默德的手指收紧,以致指骨有些发白,他深吸着气,推开了那凑过来的吻部道:“让开!”
那头龙明显有些踌躇,却是乖乖让开了道路。
艾默德抑制着心口不断翻涌上来的痛楚,踏进了那片草地,走向了那座被蔓草爬满的庄园。
从远处看时,它还十分恢宏,可是近看,其上已经斑驳难言,想要跨进大门,都被无数的野草遮挡。
这样的地方,真的会有痕迹留下吗?
他又想找到什么样的痕迹?
艾默德撕开了蔓草,还是踏进了那座建筑之中,只是原本铺的地毯早以破败不堪,一脚踩上去,直接化为了碎屑。
内里的墙壁斑驳不堪,只有画架残留,早已不知道其中画过什么,吊灯早已掉落成碎屑,被掩埋在了疯狂蔓延的草中,哪里还能找到什么痕迹?
这里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人踏足了。
是因为这里已经没有旧人的痕迹了吗?还是守着这里,不如守着一个相似的人?
艾默德转身苦笑,他发现自己好像执念于将布兰德所有的一切归于曾经的那个人,但他没办法不那么想。
如果期冀着所得到的都是真情,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做着辩解,他会很想回到他的身边去。
数十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爱恋,已经像是一种习惯,深深扎进了骨髓之中,让他没办法理性的去判断所有的事。
他期望是真的,但又知道不是。
他想要回去,但同样知道当信任破裂时,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视线有些朦胧,艾默德扶着门框跌跌撞撞的从那里出去,他抓心挠肺,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面前的一切。
恨!他恨吗?!
他只觉得痛苦,无力,就像是溺进了无处着力的地方,粘稠的堵住了身体所有的出口,连气息都有些上不来。
步伐踩在花丛中,被那些芳香浓郁到窒息的花裹挟着,艾默德抬头看着轻动着身体瞧着他的巨龙和这里的一切,却很想毁了它。
因为他已经有答案了,布兰德的心里有着一个人,那个人得到了他所有的爱恋。
然后他死了。
死了呀……
脚步踩过什么的清脆声传来,艾默德垂眸,拂过草丛从其中找到了一把斑驳锈蚀的剑时却蓦然笑出了声来。
他的气息大动着,泪珠却在随着笑容不断的滚落下来,像是要让心血涌出一样的放肆笑着。
可他笑着笑着,却是蓦然全部收了起来,只剩下眼泪不断的滑落。
他记得这把剑,这是一把一直跟在布兰德身旁的剑,即使它磨损严重,他也一直带着,后来被他从海里捞起,再度打磨,直到那一日在海里断掉了。
然后它没了踪影,像是被丢弃了一样。
但布兰德其实是个长情的人,无法保留的旧物,他总是能让它换个样子重生,一点一点的最后没了痕迹,但仍然有着旧物的影子。
唯独这把剑,就像是扔进了海里一样。
艾默德蹲身,拂过了那些花,在那一片花丛中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已经不太像一块墓碑的墓碑,因为它上面还有着残留的字迹,虽然被腐蚀了一些,但没有经过风吹,还有痕迹。
只是看不清楚了。
但艾默德知道这是谁。
这把剑曾经的主人,它断了,寿终正寝的地方当然是回到他的身边。
那一晚他深夜离船,原来是来了这里。
可他能对这把剑的主人说什么呢?说他真喜欢你?说你是赢家吗?
埋骨之人,又真的听得到这些话吗?
可艾默德又是真的羡慕着他的,因为他真的得到了那份一直没有遗忘的爱恋。
他活在布兰德的记忆中,或许永远都不会遗忘。
剑被放在了墓碑前,艾默德起身离开。
心里好像是清晰的,又是绝望的。
他与布兰德的再见,将会是无法回头的碰面。
那颗心不属于他,他也必须做出割舍。
“呼……”巨龙跟随着他的身影移动脖子。
艾默德看着它依依不舍的神情,却也只是摸了摸它的鼻子以做安抚。
他也无法放它出去,他没有那个能力,也不能因为恻隐让巨龙为祸人间。
它只能被留在这里,成为那个人永生永世的守墓者。
“如果你觉得厌倦了,我可以杀了你。”艾默德看着它冷声道。
可他的话音落时,那挨蹭到身前的巨龙却是蓦然后退,兽瞳中有着惊慌的情绪。
“算了。”艾默德看着它缩起来的动作,转身踏入了那片丛林,
它是很怕他的,也代表着它很怕布兰德。
他对上巨龙尚有生命危险,那个人却可以制服它,并令它深深畏惧。
他以前到底是为什么觉得那个人类柔弱可欺的?
就算要了断,他又真的有那个能力了断吗?
布兰德,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骗子!
他花了一天又一夜的时间再度穿过了那片丛林,红发散落着穿过那座热闹的城池。
在人们目光的追逐下,站在了海港的朝阳中。
碧波万里,人类的一切都令人绝望,那里才是他的家。
“噗通”一声。
海浪掀起又恢复平静,有人惊慌出声,却捕捞无果。
第138章 灰姑娘(25)
海风呼啸, 吹拂的原本平静的海面不断翻涌出巨大的浪来,浪被推向岸边,声势浩大的撞击着岩壁, 几乎要让整个海岸都随之震颤。
乌云低压,整个海面都是昏暗漆黑的, 似乎透不进去一点儿光去。
港口停泊的小船不断彼此撞击着,大船上的木板吱呀出声,同样带着不堪重负的感觉。
“哦,这天气可真够糟糕的!”人们避着风口,几乎不敢在港口停留。
“是海神发怒了!”
“或许我们应该献上祭品。”
人类避让着, 在面对天灾时显得格外的弱小,只是海面的风起云涌,终究无法影响到海面之下的世界,虽然那里比平日暗沉极了,所有的小型鱼虾都躲进了珊瑚海葵丛中。
一抹红光划过了暗沉的海色, 就像是海中游行的闪电一样迅捷,暗流涌动的海水无法形成任何的阻拦。
人鱼, 本来就是海洋中的王者, 即使他们在死后会化作海上的泡沫,那也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来自于大海。
只是那破开暗流的身影极速前行着, 却似乎并未注意到那巨大的珊瑚岩洞中追随游过的几抹亮色。
“哦, 天呐, 他实在太快了!”
“我想他看起来很生气!”
“得阻拦他才行!”
“快跟上!”
可即使同样是人鱼,想要在大海中拦住一条人鱼, 也是不太可能的。
甚至于他们在追了一段时间后, 直接失去了他的踪迹。
“天呐, 他藏起来了吗?”
“这可真是糟糕透了!”
“哦, 安心一些,卡罗尔公主在前面。”
那抹红色绕过了无数搜寻的人鱼,却在靠近那片最暗沉的海域时看到了停留阻拦在那里的身影。
这里连海水似乎都是漆黑的,堆积着沉船泥泞,触手杂乱无章,没有人鱼愿意轻易靠近这里。
但卡罗尔是不同的,她曾经来到过这里,并进入其中交易过。
“你想要阻拦我吗?”艾默德停下,看着守在那里的银发人鱼冷声道。
他的神情实在不太友善,卡罗尔甚至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气,但她没有后退,只是深深地看着这位朋友脸上暗沉的神色道:“我想你现在有些冲动。”
她的声音带着大海的空灵,却不再像从前一样稚嫩。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艾默德看着她道,“这件事不关你的事,让开。”
“那你知道跟海巫婆的交易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吗?”卡罗尔呼吸起伏着蹙紧了眉头道,“那并不会让你获得幸福!”
艾默德敛眸未动,只有像海藻一样的红发和鱼尾随着海流轻轻飘动着。
卡罗尔试图上前,想要让他从这里离开,却蓦然听到了那好像直击心灵的问询:“是布兰德让你来拦着我的?”
卡罗尔的身形停下,眉宇间有一丝惆怅:“是他拜托我跟着你,但没有让我拦你。”
可作为朋友,明知道那是一场恶毒无果的交易,怎么可能看着他去?
“让我自己做出选择吗?”艾默德蓦然冷笑出声,眸中却有极其暗沉的色泽溢出,“还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
“不,我想不是那样的,他很在意您。”卡罗尔有些焦急道。
“是吗?”艾默德笑道,“他曾经对你说过的爱情无关紧要的话,你不记得了吗?”
卡罗尔愣在了原地:“我想不是……”
“爱情只需要凭借手段就能够获得。”红发的人鱼游过了她的身侧,“只要塑造一个爱的牢笼,被捕获的人就会乖乖的待进去,如果不行,就摧毁他的一切再重塑,这样他就有全心全意的爱属于你。”
卡罗尔收紧了手指,转身看向那尾游入其中的人鱼,呼吸起伏着。
她当然知道布兰德先生当年说过的话只是想让她警醒,但爱情对于布兰德先生而言,好像没有那么重要。
其实对她而言也是不太重要的,只是她能够理解曾经的那种痛,也因此知道陷入执念时,别人是无法阻拦的。
她也无法阻拦艾默德。
爱与不爱,值与不值,只是由自己决定。
……
海巫婆的居所还像数十年前一样,急转的漩涡,冒着热气的泥地,还有无数像长蛇一样的珊瑚虫在这里虬结着,各种各样的骨骸散落在其中,癞蛤蟆和长蛇缠绕在那十分悠闲的屋主人身上。
她的面孔还像几十年前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在睁开眼睛看向前来的人鱼时露出了惊喜的神情,以至于那些癞蛤蟆和长蛇落了满地。
“哦,我亲爱的孩子,欢迎你再次返回这里!”她张开了手臂,做些夸张至极的欢迎仪态,明显对自己曾经做出的预言满意极了,“你想要交换些什么?”
“你为什么知道我会再度返回这里?”艾默德看着她像蔓草一样干枯抖动的手指问道。
“哦,爱上人类的人鱼都是这样的。”海巫婆并不吝啬回答他的问题,她用干哑粗砺的声音说道,“人类以爱情为牢笼,总是会让人鱼们欲罢不能,而你同样爱上了人类不是吗?”
“所以你只是在预测,而不能完美判断吗?”艾默德游向了那粘稠的空地问道。
“预言并不是完全精准的事,能够预言到你几十年后的再度返回,已经超过了你的那位人类伴侣了。”海巫婆伸开手臂站在他的身旁说道,“我还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他的心完全属于你,你想要他不能游刃有余的游离在你的感情之外,最好将另外一个人从他的记忆中抹去。”
艾默德垂下了眸,心中翻涌着酸涩痛苦的滋味,几十年,那些过往占据了他人生很大的一部分,那些甜蜜的拥抱和亲吻,每一次全然信任的交付,多少次的后背相托,让感情深入了骨髓之中。
他曾经甚至不介意他不是全然的爱他,因为他的生命中还有很多的组成部分,那些组成部分让他温柔耀眼,沉淀内敛。
可心灵的退让换来的却是这样像是笑话一样的结局。
人类真是一种十分可怕的生物,他们可以用几十年布局,然后让人鱼心甘情愿的困在其中。
曾经布兰德告诉他的时候,他不信,总是相信着那个人是善良的,他是一个顶好的人,如今怎么能不信呢?
人类真的能够演绎几十年,只为了自己的目的。
“这些你能帮我做到?”艾默德抬起眸询问道。
“哦,当然,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又怎么会来这里呢?”海巫婆凑到了他的耳边说道,“不过我做的那服药你得让他沉到海里来用,你也很明白他是一个强大的人类,只有在海里,他的力量才无法发挥出来,这里是人鱼的主场,只要让他服下药剂,你所有的心愿都能够达成,他将永远属于你。”
“你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什么?”艾默德转眸看向了她混浊的眼睛问道。
“你的眼睛。”海巫婆咧开嘴笑了出来,她的手指伸向着那双在海里也十分漂亮的眼睛道,“它比最美的宝石还要美丽,我想要得到它,也只有它才能换取你想要的药剂的价值。”
艾默德转眸避开了她的手指道:“现在?”
“哦,当然不是,现在你要是失去了眼睛,会让他起疑的。”海巫婆回到了让她舒适的泥泞地,捧起了她的宠物道,“等你得到那个人类之后,我会去收取的。”
“失去了眼睛,恐怕我也活的不长久了。”艾默德说道。
在大海中失去了方向,不仅无法抵御敌人,更无法捕猎。
“哦,但你得到了你的爱人啊。”海巫婆说道,“他将永远跟你在一起,跟你一起沉睡在深海之中,而不是终有一天将你一个人抛下,去拥抱其他人,你不想别人在他的怀里嬉闹吧,曾经的那个人死了,他现在属于你,但你死了,他也会属于别人,亲吻,拥抱,爱抚……”
“闭嘴!”艾默德胸膛起伏着呵斥道。
“哦,别生气,我知道你很在意他,那么就让他只属于你不就好了?从心灵到身体,再到死后,完完全全只属于你一条人鱼,不会再有别人。”海巫婆说道,“你瞧,他曾经那么爱一个人,那个人死后也没能跟他躺在一起,但是你做到了,你可以做到的,只需要一双眼睛而已。”
“哦,当然,如果你无法抉择,也可以回去想一想,只是药剂是有时限的,那个人类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海巫婆继续说道,“那可是个相当聪明的人类,一旦被他察觉,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会被他永远抛弃在黑暗中,他对不在意的人是什么态度,你见过很多吧,机会只有一次……”
“只有一次。”艾默德轻喃着。
几十年的爱恋,想要断绝,只能将心挖出来了,那里填满了关于布兰德一切。
无论是他的朋友,父母,所经历的一切,都与那个人脱不了联系。
他所见过的风景,所认识的东西,每一样都与布兰德息息相关。
一事一物,都会想起他,即使躲到天涯海角去,也永远都摆脱不了。
他无法放任着他再去爱上其他人!凭什么?凭什么他要痛苦的活着,而那个人却能够潇洒自在,自由来去!
凭什么?
海浪在冲击着海岸,似乎恨不得将其后的林地一起吞噬蚕食,它辽阔又凶悍,全然失去了风平浪静时的温和,展露出本来的面貌来。
大海本就是辽阔的,陆地与其对比才是弱势。
乌云低压着,即使处于了夏日,冽冽的海风仍然带着属于大海的冷意,让那浓绿的叶子不得不被拔离枝头,飞舞落在大海之上,被裹挟吞噬。
许愿看着掉落的叶片和天空不断翻滚压下的乌云,知道这场风暴一定会到来。
海上凡遇到者,无可幸免。
“你在等我吗?”掉落的叶片被一只修长的手捞了起来,带着大海一样旷远的声音随同响起。
红发随风飞舞,缠绕眷恋着那漂亮的面孔,爱抚着那如翡翠一样剔透的绿眸,敢在这样风雨将来还敢下海的,也只有人鱼了。
许愿垂眸,看着那浮于水面的身影和不得不摆弄以维持身形的鱼尾,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初见时。
人鱼出海,美的像是其中的精灵,不掺杂任何的杂质。
他本就属于大海。
“我在等你。”许愿看着他笑道。
“好久不见了。”艾默德仰着头,轻动着鱼尾靠近了那圆滑的礁石道,“你有没有想我?”
“有,一直在想你。”许愿蹲身,摸上了他靠近的脸颊笑道。
“我知道。”艾默德扣住了他温热的手,探出了身体凑近了他的唇,“你一直透过我在想他!”
许愿眸光轻动时被扣紧了手腕,拉动了衣襟,惯性带动,直接随着那全然的力道坠入了海中。
海水吞噬,一切光线随之变化,习惯的呼吸只能屏住,看着海流气泡涌动,猝不及防间无法挣脱那下沉的力道。
人鱼在海中的力量格外的大,流线一样的鱼尾天然为他们提供着力量,每一次摆动,都是离海岸更远的地方。
他终于被托出海面时难忍的吐出了呛进去的咸腥的海水,咳嗽了几声,全身早已湿透。
乌云低压着,海浪随时的翻滚都能够让人类吞噬,它的浪看着很小,但力量很大。
在海中,人类远不如人鱼来的悠闲自在。
“我没有透过你在想他。”许愿吐出了口鼻之中的水开口道。
人鱼再度沉入海中的身形顿住,抓着他手臂的力道也在收紧:“你骗我!你敢说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没有将我认成他吗?”
他的眸似乎比大海的色泽还要来的暗沉无光。
“因为你们的确长的很相似。”许愿在翻涌的海浪中说道,“第一次见面,我的确认错了。”
艾默德的唇抿了起来,针扎般的痛苦绵密的涌向了心脏,他们初见时,那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原来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人鱼下沉,人类在海中的力量再大在无法抵抗这样下潜的力量。
口鼻之中的气泡不断上涌着,艾默德看着那下意识闭起的眸,吻住他的唇渡着气。
他的身体不像在岸上那么热,可只有这种时候,他好像才完全属于他。
将他带到深海去,那里是只属于他的地盘,无论他的心属不属于他,就这么互相痛苦的折磨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好。
人类,人类……
如果他没有接触过人类就好了。
如果他没有那么好奇,他没有对那片陆地心存期冀,他没有追上这个人……或许就不会这么痛苦。
咸腥的海水翻涌着,人鱼勒着腰身的力道几乎能让人窒息。
可那带着人类余温的手指划过海水,摸向的却是那浸在海水中的眼尾。
就像是每一次爱抚一样,让人鱼觉得微痒,艾默德轻眨退开,海中的视线暗沉极了,可对上那注视着他的眸时,他竟然仍然有一种被爱的错觉。
就好像他真的爱着他一样。
“别看我!”艾默德伸手捂住了那双眼睛,托着他上到了海面,看着他忍不住张着口呼吸,好像狼狈不堪。
但其实狼狈不堪的是他,他无法舍弃,无法将对方掐死在这片海域之中,也无法跟他在一起。
“别哭。”他在呼啸的海风中说着那样温柔的话。
“我从海巫婆那里换来了药剂。”艾默德咬紧了牙关,看着那被捂住了眼睛,随着海浪起伏的人冷声道,“只要你喝下去,就会化为人鱼而生存,死后我们会一起化为海上的泡沫,如果你想说你爱我,陪我共度余生怎么样?”
海浪翻涌着,艾默德拿开了捂住他眼睛的手,将那瓶湿漉漉的药剂托到了他的面前。
它来自于海巫婆,却亮晶晶的像一颗星星。
“她向你要了什么?”许愿看着那瓶药剂,抬眸询问道。
“我的眼睛。”艾默德回视着他冷笑道,“没了它,我跟他还像吗?”
“你想激怒我?”许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浅笑着反问道。
“作为代替品,连激怒你的资格都没有吗?”艾默德同样笑道,“神灵不会将任何短暂的生命放在心上吧?”
“会放在心上的。”许愿回答道。
风浪的声音从未停歇,却好像一瞬间沦为了背景。
“心上不搁置任何人或是生灵的,不是神,是怪物。”那双金色的眸映着天空和大海的暗沉,仍然溢着温柔的底色,“我没有将你当成代替品,那是对所有人的亵渎,你生气的是这个吧?”
艾默德的心脏和眼睛好像都变得酸涩了起来,他抑制着眼眶中的模糊道:“所以你最初接近我不是因为他吗?”
“是因为他,所以想让你保护好自己。”许愿轻叹道,“但我不是因为他而爱上你的,我分的清谁是谁,艾默德只是艾默德,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
泪水从眼眶滑落,滴答跌入了海中,再寻觅不到踪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艾默德蹙起了眉头,抱住了那在海中沉浮的人,心痛的感觉通过眼眶蔓延流淌着,“我摸不清你的心。”
它看着在很近的地方,又离得很远,它好像对所有人都很温柔,但又不将一切放在上面。
一个连离别都不会难过的人,却将另外一个人牢牢的放在了心上,从来不在他的面前提起,只是默默记着。
“对不起。”许愿扣住了他脑后的发丝,能够感受到那在肩上滴落的湿润。
一滴又一滴,溢着痛苦的滋味。
“你一直陪着我好不好?”人鱼收紧着手臂轻声问道,“就当我向你许下的第二个愿望。”
“我是一直陪着你的。”许愿说道。
“那不一样。”艾默德抬头看着他道,“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你还会遇到下一个恋人,再遇到下一个。”
“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下一个。”许愿看着他说道。
“即使你遇到的另外一个人很爱你呢?”艾默德的心尖颤动了起来。
“我答应了你,就会做到。”许愿说道。
“那个人没有向你提过这样的要求吗?”艾默德莫名想到了那个死去的人类。
他面对恋人的长生时是否会害怕,是否会想要独占?是否会想要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不希望他爱上另外一个人?
如果他期冀布兰德不要再有下一个,也就没有他的事了。
“他……”许愿思索着回答道,“他的想法对你没有参考性。”
“看来他没有提起过。”艾默德叹息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如果你的大度是愿意跟人分享,你真的愿意大度吗?”许愿开口道,“我无法做到那样的大度。”
“你会爱上下一个人吗?”艾默德看向了他询问道。
“我不知道,但现在不会。”许愿回答道,“未来我也无法预知,但我可以向你保证……”
“不要保证。”艾默德伏在他的肩头轻声道,“无法预知的未来,我何必给你加一道枷锁?”
如果布兰德爱他,自然会一直记着爱着,如果他遗忘了,有这道枷锁又有什么意义?
将他一直困在回忆中吗?
恋人已经死亡,怎么都会有后来者的。
他不就是后来者吗?
即使他多么希望自己是布兰德的初遇和初恋,但对于永生者而言,无疑是不太可能的。
“我不会将你还给他的。”艾默德轻喃道。
即使他是后来者,他已经占有了,这个人就是他的。
“什么?”许愿没有听清他在海浪翻涌时的低语。
“我带你去最近的海岛,再失温下去你可能会生病。”艾默德抬头,抱住他的腰身向海中游去。
许愿看了眼还能够看到边际的海岸线,放弃了去提醒这件事。
虽然事情好像解决了,但他的恋人的心里还有很多的不安定。
许愿知道它从哪里而来,但那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决的。
……
小岛静谧,它一路偏离了风暴的前行轨迹和中心,虽然仍然有风,但篝火足以在其上燃烧,发出噼啪和蒸腾水汽的吱声。
许愿看着搭晾的衣服,往火堆里添着树枝,手拂过那靠在怀里静静看着火焰燃烧的人鱼道:“你从海巫婆那里换取的药剂呢?”
“扔进海里了。”艾默德抱着他的腰身抬眸道,“怎么,你要喝?”
许愿托起他的下颌道:“用眼睛换的药剂,就那么扔进海里了?”
“就算真的用眼睛换的,她也得拿得到才行。”艾默德牵起唇角道,“更何况你真的觉得我不知道你去找过海巫婆吗?”
“何以见得?”许愿笑着问道。
“如果你没去过,她怎么会那么好心先给药剂而不先取报酬?”艾默德敛眸道,“又怎么会恨不得让我直接弄死你?”
第139章 灰姑娘(26)
“倒是个聪明的家伙。”许愿笑道。
“你就不担心我真的受了她的挑拨, 强行灌你喝下药剂吗?”艾默德抬眸询问道,
他不理性的时候,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满心的痛苦让他几乎憎恨一切。
他所信奉的信仰的好像一夕之间全部推翻,他看每一个人都觉得面目可憎。
“你不是那样的人鱼, 何必装作自己是个坏人。”许愿看着他说道。
艾默德对上那好像能够看透一切的眸,心好像再度变得痛苦了起来。
他总是能够预判到一切,海巫婆是那样,他的性情也是那样。
灌他喝下药剂,就是真的不死不休了, 连同他们的感情,人格,生命,一并彻底抹去。
那时,就是真正的死亡了。
他做不到, 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困在深海,又或者永远离开。
如果永远得不到所爱的话, 强留无益。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艾默德有些迟疑的问道。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才能让布兰德一直记在心里?
许愿眸光微动,沉下了气息道:“其实我并不想让你知道关于他的事。”
“为什么?”艾默德略微蹙眉道,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才会胡思乱想。”
“我告诉你关于他的存在, 你会添上很多的忧虑和烦恼,不断产生对比。”许愿摸着他的脸颊轻声道, “原本就已经是过去的人了。”
“可你一直记得他, 洛格城, 夏拉德留斯, 还有独角兽。”艾默德一一细数着,“那都是你们曾经经历过的事。”
“记忆并不受人的掌控,不是想忘记就会一点儿记忆都不留下的。”许愿看着他轻叹道。
“如果他……”艾默德看着那温柔的眸,没能说出那样的担忧和假设来。
他知道不该,但的确产生了忧虑和对比,他无比在意那个人的存在,羡慕和嫉妒。
但又知道这并不关那个人的事,他遇到了那个时候的布兰德,跟他倾心相对,陪他走过一段时光。
他一定是美好的,所以布兰德才会将他安葬在那片避世的森林中,一直记得他,带着他所赠予的东西,遇到相似的事或物,都会想起来。
因为他,布兰德在初遇时选择跟他接近而不是远离。
如果不是因为他,他们或许连说话的机会都不会有太多。
因为这个人总是在走自己的路,很难分心给别人,他的心上有感情,但分给别人的不多。
又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看了太多,才会温柔有余,却吝啬给予太多的感情。
而他愿意给予的,无疑是对他而言极其珍贵的本身。
那个停留在他心上久久无法忘怀的人。
艾默德不能要求他去忘怀,因为忘与不忘,都在脑海中,那个人已经沉睡在地下很久很久了,他试图将最后一点儿记忆剥离,怎么想都很残忍。
那也是属于布兰德拥有感情的过去,过去才是无法改变的。
但他仍然会想,如果那个人还在,他们会怎么样?
那个人在布兰德的心上是什么样的?他又是什么样的?
“如果什么?”许愿轻声问道。
“没什么。”艾默德不想去问出那样的话来。
“如果他一直在,我跟你不有开始。”许愿垂眸轻声道。
艾默德身形微僵,轻抿住了唇。
“但是现在即使他复生,我也不会离开你而选择他。”许愿对上他蓦然抬起的眸认真道。
“为什么?”艾默德轻声询问道。
“因为我已经好好跟他做过告别了。”许愿笑道。
“什么时候?”艾默德的心灵有些震撼。
“在他死亡的那一刻,好好的告别了。”许愿轻声道,“我对他没有任何后悔或需要弥补的,不会回头或是左右摇摆,对你,我也希望是这样。”
在一起的时候做好一切,不要让他伤怀或是患得患失,告别的时候就好好告别,不要留有遗憾,过后才去后悔。
比起不断缅怀过去,他更想珍惜眼前的人。
艾默德觉得他的说法好像有些过于理性,可是他的心里却是安宁的。
他曾经对他说过,正是因为生命短暂,才要好好爱着对方。
他其实做的无可指摘,他的记忆中或许有过去的记忆,但从来没有让它影响到他们的现在,只是他总是会在他思绪的空余留意到那些蛛丝马迹。
布兰德记得,但已经放下了。
“嗯,这样很好。”艾默德抱上了他的肩膀笑道,“凡事也讲个先来后到。”
许愿看着他脸上浮现的笑容眸光轻动:“抱歉。”
“有什么需要你道歉的呢?”艾默德叹笑道,“谁让我后来才碰上你呢,你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我的存在,总不能要求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还为后来者守着心。”
人鱼看起来真是大度极了,许愿揽着他的腰身轻声道:“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朝我撒气。”
理性是理性,感情是感情。
“我……”艾默德抱着他的肩膀,坐进了他的怀里轻轻叹息道,“我就是有点吃醋。”
无论他怎么想,都会很羡慕曾经的那个人。
不对。
“他是你的第几个恋人?”艾默德与他分开审视道。
他要是说第十几个,那他就要打人了。
“第一个。”许愿回视着他道。
“唔。”艾默德发现自己还是羡慕,他想问很多很多关于对方的事,比如他们的遇见,相恋是什么样的。
却发现无论布兰德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他好像真的不可避免的会产生比较,会思虑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算了。”艾默德轻叹了一声,重新抱住了他道,“你以后不能撒谎骗我。”
“我没骗过你。”许愿轻摸着他的发丝说道。
“你当时说你是……贵族后裔。”艾默德思索着,比如巫婆的身份,巫婆养的邪恶生物等等,发现他是真的没骗他,“你当初说那把剑是你父亲送你的!”
“我没那么说过。”许愿说道。
“不可能!”艾默德说道。
“我告诉过你我没有父母,怎么会告诉你那是父亲送的?”许愿反问道。
人鱼卡壳,努力思索着,才想起那时他说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
那把剑被赋予了保护的使命。
他想要保护他,而它完成了使命,所以回到了他的身边。
“你那天是想带我去城里吗?”艾默德想到了很久之前抵达洛格城的那天,布兰德甚至没有久留,只是匆匆往返。
这个人并没有避讳让他前往,只是他畏惧那条龙的存在。
“我也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许愿轻声道,“后来想想只会让你增添烦恼,还是不说比较好。”
“哦……”艾默德轻应了一声。
那真是很久远的事了,而他的恋人从很久远的时候就已经在考虑那件事了,他一直体贴他的心思,他却怀疑他是虚情假意,否认他的每一个举动,甚至拉他入海。
“我……”艾默德手指微缩,捧着他的颈侧道,“对不起。”
“我接受你的道歉。”许愿抬眸笑道。
“你就这么轻易接受了?”艾默德蹙眉道,“你难道不应该把我捆在棍子上到火上烤三溜吗?”
“烤坏了心疼的还是我。”许愿揽着怀里的人鱼笑道,“没事的,我知道你只是有些生气。”
“你也应该生气。”艾默德靠在他的怀里道,“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我以为你是在意我曾经有过恋人。”许愿垂眸道,“没想到你竟然以为我把你当替身。”
“红发绿眸,正常人都会那么想吧。”艾默德眯眼道。
“我的错。”许愿笑道。
“你不要道歉!”艾默德浑身上下有些刺挠的难受。
曾经他放在心上一点儿不愿意损伤的人,怒极时将他拉进了海中,明明他没有做错什么,却得承受他的怒气。
“我觉得我有点糟糕。”艾默德轻叹道。
“谁都会有低谷的。”许愿说道。
“可我是凭着自己的臆断在伤害你。”艾默德蹙眉道。
这让他觉得自己真的糟糕透了。
“我如果不愿意,你是没办法将我拖下海的。”许愿安抚着他躁动的情绪道。
被人当替身是很糟糕的,尤其是人鱼这样的纯粹的感情,越纯粹,越愤怒,他如果觉得被当了几十年替身还能平静的处理一切,才是真的完了。
更何况日常发作和踩到底线是两回事。
“这是两码事。”艾默德蹙眉。
“好吧,看来你不会轻易原谅自己。”许愿觉得其实他会记住这次的事,这就算教训了,但人鱼明显不肯放过他自己,“那就罚……一个月不能有亲密接触吧。”
“这叫什么惩罚?”艾默德觉得不怎么样。
“先接受这个惩罚。”许愿扶过他的脸颊轻吻住他的唇,分开时松手笑道,“好了,从我怀里下去吧。”
艾默德还没来得及品尝过那一吻的心动,就只能蹙着眉头起身,坐在了火堆旁。
海风习习,火堆烤得鱼有些发干,可是身体的四处却无处着力,手指轻点着,目光扫过身旁的恋人,心里却有些焦躁不安。
“对了,当时发现你以为的真相时,有没有腹诽我?”许愿笑着问道。
艾默德对上他的眸,慌忙移开道:“没有!”
“那见到那头龙有没有害怕?”许愿看着人鱼轻动的耳朵问道。
“呵,区区一条龙!”人鱼的嘴巴格外的硬,“它在我面前就像小狗一样听话。”
“可能你的身上有我的气息。”许愿笑道,“不过当时艾默德阁下一定嫌恶坏了。”
艾默德阁下将自己蜷坐起,并没有任何的底气:“我没有!”
他要是嫌恶,不可能想把人抓回去,打算关个一辈子。
“我那个时候是看什么都不顺眼。”艾默德小声道,路过的草都能被他踩三脚。
而那个时候他其实是很怕见到布兰德,他想要证明一切不是想的那样,又怕得到的答案是想的那样。
而布兰德没来找他,却是去了海巫婆那里。
“你对海巫婆做了什么?她那么恨你?”艾默德询问道。
“我只是告诉她,如果她让你有损伤,就把她塞到癞蛤蟆的身体里去做人类的宠物。”许愿轻笑道。
他的笑容和话语都温柔极了,艾默德却浑身一个激灵,蓦然理解了海巫婆对这家伙的憎恨。
“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去她那里?”艾默德询问道。
“我不确定。”许愿回答道。
“唔。”艾默德想到了放在身上的打火匣。
因为不确定,所以要去确定,而确定的,他是很放心的。
“手上的伤怎么样了?”许愿问道。
“什么伤?”艾默德疑问道。
许愿提醒道:“当时在斗兽场受的伤。”
“哦……那种皮外伤早好了。”艾默德不甚在意,人鱼的皮糙肉厚连匕首都不能轻易划破,更别说那种骨刺了,至于什么毒更是没感觉。
“我看看。”许愿说道。
艾默德乖乖伸出了自己的手,在指尖被那温热的手捏住时,心尖蓦然跳动了一下,两下……滚烫心痒的触感从那小小的方寸之地直接蔓延到了心头,让他很想去摸一摸那垂眸认真打量的人。
以往想摸就能摸到,现在需要克制时才发现那处罚好像有点难熬。
“确实没什么事。”许愿松开了他的手指抬眸笑道,“不过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武器,不要空手去抓了。”
“唔……”艾默德看着他一张一合吐露着温柔话语的唇,前所未有的想亲他。
他真的能熬过一个月吗?!
海风吹拂着,虽然有篝火噼啪作响。但总体是清凉舒适的,又似乎因为曾经游过的区域有风暴经过,湿漉漉的水汽不断被吹拂向这里,但是即使如此,也难以浇灭内心的躁动。
“格洛丽亚怎么样了?”艾默德往远离火堆的地方挪了挪,试图心无旁骛。
“我离开的时候让她先将梅收服,她的安全不是问题。”许愿看着悄悄往旁边挪着的人鱼笑道。
“也就是说我们还得再回去罗拉王国。”艾默德支起一条腿撑着下颌,目光微瞟向那正拨着火堆的人问道,“那里不会戒严吗?”
一场斗兽场变故,结局是超乎王国想象的惨烈,毫无防备的贵族和一条肆虐的龙,虽然说是罪有应得,但王国不会那样认为。
“他们表面样子当然会做到位,又或者会将这顶帽子随意的扣在一个看起来并不满意的敌人身上。”许愿拨着火焰笑道,“但是一定不会太不高兴。”
“难道那些贵族死了,对他们更有好处吗?”艾默德思索道。
“主人死了,他们占有的土地就会空置出来。”许愿笑道。
有空出来的从前无法抢夺的资源,谁又会在乎那些死去的人。
更何况罪魁祸首是一条龙,他们甚至连在睡梦中都不必接受良心的谴责。
“那条龙到底是怎么到了斗兽场的?”艾默德看向了那衣襟半干的人问道。
那条龙表面上看起来跟布兰德毫无关系,但他总觉得其中是有内在联系的,不然他不会说出去与不去都不影响结果的话。
“想知道?”许愿看向那带着不解神色的人鱼笑道。
艾默德颔首:“当然。”
“你过来我告诉你。”许愿朝他勾了勾手笑道。
艾默德抬眸看他,虽然那双金眸中笑意温柔,但他总觉得这家伙不怀好意。
可是他又的确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的?
“为什么要过去?难道还怕海里的鱼听到吗?”艾默德撑着沙滩挪了过去,在对方附耳时侧仰起了头。
“毕竟是涉及很多贵族的秘辛,万一真被什么人听到了,我可能会被一个王国追杀。”许愿倾身,凑到了那轻动的耳畔笑道。
以手挡风,凑在耳畔的气息带着让艾默德浑身焦躁的温热,明明没有贴上,却像是轻拂一样难挨。
“那你说吧。”艾默德轻动了一下耳朵,认可了他的道理。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许愿垂眸,看着人鱼绷紧的身形和轻轻扣紧的手指,放轻了声音道,“我不过是在搜寻独角兽的时候发现了那头龙,然后将消息……”
“什么?”艾默德没忍住凑近,在愈发听不清时转眸询问,可唇上却在那一刹那贴上了滚烫柔软的触感。
似乎是因为风太凉了的缘故,那里的温度灼热的让他身体里的火焰好像都在牵动沸腾。
咫尺的金眸中含着温柔的笑意,那是艾默德最熟悉的神情和最熟悉的吻,明明是稀疏平常的温存,甚至只是唇贴着唇,而没有深入,却已经让他的心头猛跳,心动的一塌糊涂。
想抱着他,想感受那手臂拥紧的力道和滚烫的体温,想要耳鬓厮磨,以缓解这么多日的不曾相见。
他真的在想他,虽然分别,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
心脏沸腾着,那一吻却是托着下颌轻分了开来。
“说好了,不能动。”那金眸的主人笑道,瞬间将人鱼的思绪唤了回来。
“是你先动的。”艾默德伸出的手停下,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类说道。
他就算转头,也不是刚好贴上的。
“确实是我先动的。”许愿松开他的下颌,轻点过他的鼻尖笑道,“但惩罚的是你,不是我,总不能惩罚的是你,我也得一个月不能碰你吧?”
他温柔的询问着,让人鱼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布兰德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艾默德呼吸起伏着,磨着后槽牙笑着反问道。
“你要是觉得生气,我这个月也不碰你了怎么样?”许愿思忖着询问道。
“不行!”艾默德下意识否决这条提议,却又觉得没骨气。
可是一个月真的一点儿真的接触都没有,这让一个度过几十年□□生活的人鱼要怎么办?
艾默德一开始没觉得这惩罚有什么,现在才发现这家伙将他的心理拿捏的死死的,让他反抗不了,只能认栽。
“你不要太过分……”艾默德磨着牙笑道。
“怎么会?”许愿轻托着他的下颌笑道,“我可是最尊重艾默德阁下的意见的。”
他的指尖像是带着电流,触碰过的地方,直接将那麻痒感顺入了心脏,难耐,却又不得不忍耐。
“还是说艾默德阁下对这个惩罚其实没什么完成的诚意?”那温柔又恶劣的人询问道。
“当然有!”艾默德呼吸起伏着,却也记得自己到底为什么被罚。
他的颊上染上了薄红,却是攥紧了手指也强忍着将自己束缚在原地,只是身体上的激灵难以掩饰,绿眸漾着水光,又难耐又委屈,偏偏又乖的很。
许愿轻划过他的喉结,在那气息瞬间浮动时吻上了他的颊侧,在那喉结轻轻吞咽时笑道:“笨蛋人鱼。”
自己送到他的手里挨欺负,他真的不会手下留情的。
“哼……”艾默德轻哼,却难以拒绝颊上细密亲密的吻,“你是真的喜欢我,不是跟我演的吧?”
“是真的喜欢你。”许愿轻抵着他的脸侧笑道,“我要真的跟你演,可用不了几十年。”
艾默德侧眸瞧他,虽然这句话让人鱼有些生气,但不得不说他说的是真的,真要有所图谋,早几十年他就已经彻底沦陷了。
对于已经上钩的鱼,如果不喜欢,是不用这么尽心的。
“那条龙的消息怎么样了?”艾默德强行按压着心里的躁动问道。
“那条龙的消息递到斗兽场,他们自然会去抓。”许愿松手,捋过他垂落在肩颈处的发丝在指间缠绕把玩着道。
“他们抓得到?”艾默德瞟了一眼那修长的手指,明明头发没有触感,可缠绕在指尖,却比直接摸他还要难耐。
那缕头发到底有什么好玩的?难道比摸他好玩吗?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那头龙正处于虚弱期。”许愿笑道,“比较好抓。”
艾默德抬眸看他,没有去问那头龙到底为什么会恰到好处的处于虚弱期,不管是恰好还是布兰德用了什么手段,只要斗兽场的人不伸手,就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但他们怎么可能会放弃一头可以为他们谋取无数利益的龙呢?
贪婪和欲望让他们将那头龙带回了斗兽场,然后就是……死亡。
从始自终,布兰德都是旁观者,而那一场,如他所言,想要制止那些恶劣行径,就要屠戮干净,只是不需要他动手。
“确实是稳坐钓鱼台。”艾默德托着颊称赞道。
“哪里稳了?”许愿无奈笑道,“好好的恋人,转眼就没了影,差点儿就弄丢了。”
“我……”艾默德觉得羞愧,却又压不住翘起的唇角,“我总会回来找你的,不会丢的。”
他稳坐钓鱼台的布兰德先生,算好了一切,却没算准他会跑。
原来他才是那个黄雀。
人鱼心里有点美。
第140章 灰姑娘(27)
风轻云淡, 即使返程的马车有些颠簸,可从窗外灌入的风,完美的驱散了夏日的炎热, 让旅程也变得舒适了起来。
除了那被抓在膝上不断被把玩着的手。
人鱼的体温偏低,或许是在夏日握着十分凉爽的缘故, 一上车就被坐在身旁的人类拉了过去。
偏偏他牵的时候并不好好牵,灼热的掌心本就容易让人鱼在盛夏天里感到燥热,他又像是找到了一个打发时间的玩具一样,不是轻捏着指骨,就是揉捏摩挲着指腹。
层层叠叠的痒意从那里不断蔓延, 在心头跳动撩拨着,让人鱼不得不咬住牙关,沉下气息,瞟向那正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景色的人类。
“怎么了?”那双金眸似有察觉,带着笑意转了过来。
“没什么……”艾默德心尖微跳, 别过了眸去,可似乎看不到, 那反复摩挲的触感反而更鲜明了起来。
不仅在心头撩拨发痒, 更是让那种痒意化作些许热流,绵密的渗向了脊骨, 让那里好像泌出了汗意。
如果是以往有这样的冲动, 艾默德大可以抱着那个人, 从眼睛亲到喉骨,肆无忌惮的去释放自己的心痒, 亲密无间的宣泄爱意。
但现在不行, 因为人鱼正在心甘情愿的受惩罚。
这都是他应得的。
必须忍住!
指间的汗珠绵密的渗着, 也不知是因为人类的体温太热还是盛夏天的缘故。
艾默德手指轻勾, 却强忍着没有收回问道:“我们不着急赶回去吗?”
“罗拉王国的风波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平息,不着急。”许愿捏着那泛红的指腹,目光落在人鱼泛着红晕的脖颈上笑道,“担心格洛丽亚?”
“不担心,罗拉王国虽然有风波,但现在正是资源整合的时候。”艾默德努力平复着胸口升腾起的火焰道,“错过这个机会,再想收整就难了。”
“所谓资源整合,无非是将那些无主的地买下来。”许愿伸手拉上了车帘,挡住了那透过树影射入的阳光笑道,“我不在,也能办到。”
车内光影变化,艾默德自然瞧见了,只是在察觉到那凑近的气息时心尖猛跳了一下,本来按捺住的火焰一瞬间竟然有压制不住的感觉:“干什么?”
“白日宣淫。”那气息拢过来的人笑着说出了这样毫无羞耻的话。
虽然人鱼一直知道他所说的含蓄廉耻一类的话都是表象,但这家伙最近愈发的变本加厉了。
“不宣!”艾默德婉拒道。
“那……亲一下。”他就那样很自然的扣住了腰身。
腾飞的热度从掌心贴合的地方一路上窜,让艾默德难忍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对上那靠近的眸,却是无法拒绝:“你又跟我……”调和折中。
灼热的唇覆上,带着难以言说的亲昵,心中压不住的火焰绵密的上涌,因为被扣的愈发紧的腰身而不断的从后背渗出汗来。
艾默德甚至觉得头皮是有些发麻的,只是被松开的手指搭在腿上,紧紧扣着以免自己做出违背惩罚的动作来。
理智是在一层一层被削弱着的,他想要抱着他,想要亲近,却什么也不能做……
一吻分开,艾默德的气息粗重,胸膛起伏,让他甚至想要舔唇去抑制这样的冲动,那搭在腿上扣紧的手却被牵起放在了揽着他腰身的手臂上。
“抓着这里。”贴近的声音带着同样灼热的气息。
抓着的手臂透着这个人灼热的体温,让艾默德的心跳猛烈颤动着,从其中淌出热流来。
“抓紧了,不能换地方了。”那唇再度贴上时说出了这样的话。
也让人鱼的感动一闪而逝,却也是瞬息沉浸在了那深吻的情热之中。
……
难受,躁动,烦躁,火气上涌……是人鱼在返程途中最明显的心理反应,即使是夜晚的风足够清凉,也不能浇灭从内里升腾的火焰。
马车在夜晚停在了一栋十分不错的住宅前,马车被牵走投喂着草料,晕黄的烛火从屋中透出,却让艾默德更加的烦躁了起来。
“心情不好?”许愿打开门,看着环着臂的人鱼问道。
“没有。”艾默德进门,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先去洗澡了。”
“我看看热水的情况。”许愿关上了门,看着大步寻觅浴室的人鱼道。
“我用冷水洗!”艾默德头也不回的拒绝道。
白日的亲吻本该像一杯水一样浇灭一些躁动,偏偏像是丢进干柴里的火星一样,烧了,但烧不彻底,点着了,就那么点着。
“这一带的水域情况不知道怎么样,还是等烧过的水晾凉会干净一些。”许愿跟上了他的身影笑道。
“哦,知道了!”人鱼精准找到了浴室,并毫不犹豫的将跟上来的人拒之门外。
砰的一声关上,并迅速落锁。
许愿看着严丝合缝的门轻笑了一下,转身离开进了厨房。
也不能惹的太急。
猫猫跳上橱柜看着跳动的烛火,默默趴了下来轻甩着尾巴,小情侣的事,统子什么都不懂。
浴室之中水汽氤氲,水中虽然带着些热度,却足以让不断沸腾的火气降一些下来,鱼尾在其中摆动着,不知道是不是布兰德特意吩咐的,这里的浴桶即使装下一尾人鱼也没有显得满的挤不下。
其实不是布兰德的过错,只是身体习惯了他的触碰,喜欢他的触碰,受罚嘛,怎么都不会太好受的。
发丝上的水珠不断滴落着,微垂的睫毛上凝结着水汽,偶尔似乎不堪重负的从其上滴落下一颗水珠,让那双绿眸愈发的水润,似乎能够沁出水来。
波光粼粼的鱼尾在烛火下轻动着,每一次摆动都能够带来光影的细碎变化,那是海底无数的鱼群都比不上的美丽。
难怪布兰德会喜欢摸,人鱼也很骄傲自己的美丽,论好看这一点,艾默德自认绝不输给任何人类。
他撑在颊上的手指轻点,眸光轻动着,开始思索勾引那家伙主动钓鱼的可能性。
虽然是惩罚,但聪明的人鱼不能坐以待毙。
自己解决?有伴侣的人鱼为什么要自己解决?开玩笑!
受罚就要有受罚的态度。
漂亮的鱼尾有些欢快的轻动了起来,在门被敲响时蓦然停下,停下了一切水声。
“亲爱的,洗好了吗?”许愿敲了三下停了下来询问道。
可其中却没有丝毫的回应传来,甚至连细微的水声都没有。
“亲爱的艾默德阁下?”许愿屈起手指又敲,在没有任何回应时眸光轻动,却没有任何的着急情绪。
毕竟人鱼在大海里都淹不死,更别说在浴桶里了,就算是在里面睡着了,连着凉的风险都没有。
他敲了二次,没有再敲,而是转身从门口离开。
倚靠在桶边的人鱼蓦然抬眸,手指轻点,思索着在这里勾引似乎并不是一个好主意,毕竟他以前很可能一泡澡就泡一天。
待在浴桶里吃东西,看书,玩弹珠……自得其乐,布兰德从来不会打扰他。
要不还是晚睡前。
人鱼撑着浴桶打算出去时,却听到了开锁的声音,而在大脑思索前,他已经滑入水中闭眼一气呵成。
如鱼得水,甚至一点儿水声都没有发出。
许愿开锁,拉开门时看到的就是那置身于氤氲水汽中沉沉入睡的人鱼。
他似乎累极了,头就那么枕在有些膈的木桶壁上,睫毛垂落,在脸颊上投下重重的阴影,睡得安逸极了。
许愿跨过了门槛,行走的风带动了烛火的些许晃动,也让水汽似乎也在变化着形状,缠绵的围绕在人鱼散落的发丝上,一丝一缕都似乎爱极了他。
很漂亮,即使是在这样有些晕黄昏暗的环境中,那蜿蜒坠落的发丝上好像也坠满了细碎的星光,烛火描摹着细腻的皮肤,逸在水中的鱼尾波光粼粼的,却无法夺去属于人鱼的色彩。
人鱼是神明最出色的造物,似乎害怕被人类污染了,而将他们投入了一望无垠的深海,让人类追逐搜寻,想要穿过那波云诡谲的地方,寻觅着一丝声音,想要窥伺到他们的样貌。
而他的人鱼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躺在他的面前,只要弯腰就能够将他捞起。
许愿挽起了袖管,探入了那已经变凉的水中,目光落在那沾着水汽的唇上,凑近了些。
俯下的身影将烛火遮挡,波动的水声似乎带来了心脏的跳动,气息咫尺,只等待那触感的贴上。
可是一切动静却好像在等待中终止了一样,就好像时间被无限拉长了,既没有人类将人鱼从水里捞上去,也没有缠绵心动的亲吻落下。
艾默德几乎要屏住气息睁开眼睛时,察觉了落在颊上的让皮肤激灵的触感,听到了近在咫尺的轻笑声:“亲爱的,醒醒,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白切鸡。”
闭上的眸一瞬间睁开,艾默德在对上那含着笑意的眸时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思好像被看穿了。
可就算看穿了,这也太不解风情了!
但是白切鸡真的很重要!
如果错过了,他一晚上都不会安心的。
“先收拾出来吃晚餐。”许愿看着人鱼郁结的眸,在那唇角轻吻了一下,起身离开道。
“唔。”艾默德轻应了一声,看着那离开的背影轻叹了一声,连同鼻子一起没入了水中,只剩下眼睛露在外面,吐出的气泡从水中上浮,人鱼觉得自己被彻底拿捏了。
水声轻轻被鱼尾拍打着,许愿在绕出浴室的门时眸中的笑意溢出。
白切鸡很好吃,皮香肉嫩,淋上鲜香开味的酱汁,鲜香有余,却又不至于辣到需要喝牛奶去缓解,鸡肉脱骨,一口下去齿颊留香,足以让人鱼郁闷了一天的心情变得格外的美好,连带着看着坐在对面的人也欢喜了很多。
晚餐脉脉,只有碗碟里偶尔会多上一些被夹上的菜,没有动手动脚点起的火,反而让艾默德看着那温柔体贴的恋人,心里有着暖融的热度。
一日三餐,他已经习惯了跟这个人的朝夕相对。
虽然他没有受到海巫婆的蛊惑,但当时她说的时候,他的心里的确有着隐秘的不愿意将他分享给任何人的想法。
“看着我能吃的更香?”许愿察觉那停留的视线时抬眸笑道。
“嗯哼。”艾默德轻应了一声,“秀色可餐。”
“既然这样,那以后我们每天吃面包,比得上一切美食了。”许愿沉吟笑道。
艾默德瞪他:“也没有可餐到那种地步。”
美色是美色,美食是美食。
对于人鱼而言,有情饮水饱是不可能的。
许愿失笑:“要水还是牛奶。”
“牛奶。”艾默德扬唇道,“加蜂蜜。”
“好。”许愿应声,在空杯里倒进了牛奶。
艾默德瞧着他的动作,心中熨帖的同时握着筷子的手指却是收紧了些,开口问道:“你以后对下一个人也会这么好吗?”
前者不可追,那是布兰德已经放下的过去,但未来还有很多的可能性。
占有欲总是令他不自觉的去想未来的事,未来他死了,他的恋人遇到了另外一个人,跟对方双宿双飞,给他做好吃的东西,嘘寒问暖,调情亲密。
许愿的动作微顿,将拉丝的蜂蜜勺放回,搅拌着看向了那有些郁闷的人鱼笑道:“我的下一个人是谁?”
艾默德眉梢轻动:“我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许愿轻笑,将牛奶杯递了过去道,“或许并没有下一个人,我的缘分只在你这里终止。”
艾默德指尖轻动:“那……不会觉得寂寞吗?”
漫长的生命,一个人独行,找不到来处,也不知去处,所遇到的鲜活的生命相识再逝去,或许能够并行一段时间,但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艾默德突然为此难过了起来,那个人逝去的时候,布兰德独居在那座避世的魔鬼森林中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不愿意被人打扰?
“偶尔也会觉得寂寞。”许愿沉吟着笑道,“但也不会因为寂寞,就去随便找一个不契合的人来爱,那样只会更寂寞……你不用思虑那么久远的以后,没有爱情,也有友情,人类喜怒哀乐的感情是很充沛的,行走在其中,参与在其中,寂寞并不会是常态。”
他说着这样温柔坦诚的话,艾默德相信那些并不是宽慰他的谎言,爱情在布兰德生命中的占比没有那么重。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倾心相待,他只是不让它充斥他的生命,没有它就无法前行。
能够被他记住的,至少在这一段相处的生命中,让他奔袭寻觅的,是很珍贵的存在。
他只是遗憾,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他不能长久与之并行。
如果能够拥有长久的生命,或许他们也会永远在一起吧?
或许也不一定,三百年对于艾默德而言是正常的寿命,但永远是很漫长的。
“算了,你以后要是爱上别人了,不要来告诉我。”艾默德决定不跟自己为难了。
考虑长久的未来,跟杞人忧天有什么区别?
与其去想数百年后的事,不如跟这个人好好共度相处的每一天。
或许在未来,他并不会化为海上的泡沫,而是拥有不灭的灵魂,又或许他会变成泡沫,但会一直住在他的心上,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永恒。
又或许还没有到生命的尽头,他就厌倦了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人类夫妻还有结婚离婚再结婚的。
“万一以后我要是不喜欢,跟你分开了,跟别人在一起了,你会吃醋吗?”艾默德询问道。
他的思绪一波三折,许愿看向对面陷入思绪的人鱼笑道:“那你跟我分开了,打算找个什么样的?”
“唔,没想好,我就是打个比方。”艾默德沉吟道。
他倒是没想过还有什么样的人会让他心动。
“哦?”许愿轻笑,伸手将他面前的盘子端了过来道,“那你让他给你做晚餐吧,牛奶也不要喝了。”
“喂!”艾默德下意识握住了他要端走牛奶杯的手,抬眸看向对面的人时唇角压不住的扬起,“没有别人!”
小心眼的人类。
“不会有别人的,真的,我保证!”艾默德看着对面温柔注视着他的人道,“我只喜欢你。”
拿起的牛奶杯被放了回去,许愿看向放在手腕上的手,在其有所察觉蓦然松开时,将拿开的餐盘放了回去:“不要再去想有没有别人了。”
“哦……”艾默德乖乖应声。
他一点儿也不想因为假设的事令布兰德感到不愉快。
即使没有别人,他吃醋的时候其实也不少。
的确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一个人类,一条人鱼,跨越大海的相遇和相恋。
“布兰德,我爱你。”艾默德认真说道。
“我知道。”许愿笑道。
他当然知道他的人鱼有多爱他,所以才会共情和退让,留下的只是不安,而他在努力对抗这种不安。
“你听说过青蛙王子的故事吗?”许愿开口道。
“没有。”艾默德回答道,“是什么样的故事?”
“就是传说一个王子被变成了青蛙。”许愿收整着桌上空置的餐盘笑道,“只有得到真爱之吻才能恢复原来的模样。”
“唔。”艾默德不明白,但如果布兰德变成了青蛙,他是会亲的。
“如果你真的爱上别人……”许愿端起了自己空了餐盘的起身。
“嗯?”艾默德抬眸看他发出了疑问。
只听那起身的人温柔笑道:“我就把对方塞进癞蛤蟆的身体里,帮你验证一下真爱。”
他进了厨房,但人鱼愣在了原地,震惊于恋人邪恶巫婆的人设,一边思索着布兰德为什么总跟癞蛤蟆过不去,一边觉得思索着他的恋人好像吃醋吃大发了。
吃醋还想着帮他验证真爱,而且验证什么真爱?就应该把心怀不轨想撬墙角的放进深深的瓦罐里,看着两个甜蜜。
啧……不好不好,还是离的远远的比较好。
艾默德三两口吃下了盘子里的食物,将牛奶一饮而尽,带着满心莫名的愉悦情绪走到厨房门前探头道:“你就算变成癞蛤蟆,我也会亲你的。”
虽然蛤蟆比青蛙丑,但一想想那是自己的恋人,也就无所谓了。
许愿停下手中的动作转眸,看向人鱼眸中诚挚的情感笑道:“那要是得亲十下呢?”
“那就亲十下,我不嫌弃你。”艾默德进了厨房道,“我来刷盘子吧。”
“不用,你刚洗过澡,不要沾油腥了。”许愿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笑道,“去休息吧。”
“唔。”艾默德没有拒绝,他的确不想身上沾上油腥味,这不太利于他的勾引大计,“那要是我变成了癞蛤蟆呢?”
许愿看着人鱼期待的神色沉吟笑道:“那我就把你变回来。”
“嚯……”艾默德喉中轻哼,“那要是变不回来呢?”
“那就亲一百下。”许愿笑道,“一定比你多。”
艾默德眉梢轻动,虽然知道这是一种假设,心情还是飞扬了起来,因为布兰德说话,向来是算数的,这让他很想抱一抱他,但在处罚期的人鱼只能默默按下自己的动作:“那我先去休息了。”
“好。”许愿轻应道。
……
夜色寂静,这座繁华的小镇在夜晚短暂的热闹之后进入了安静的时段,许愿从浴室出来,擦拭着发丝上的水汽,确认它很快就能干时将毛巾晾在了架子上,这才打开了显得过分安静的卧室门。
烛火跳跃,精油浅淡的香气在其中溢散着,带着属于夜色的温馨。
床帐半垂,却不足以遮挡那躺在床畔人的身影。
他本应是读着书的,此刻却似乎有些撑不住夜色的困倦,合上的书垂在手畔,火红的发丝蜿蜒散落,一些随着垂落的手臂散落在床畔,一些缠绕在敞开衣领的颈侧,溢散出极美的光泽来。
火光眷恋着睡得十分闲适安逸的美人,展露着油画一样的美感,一丝一毫,一寸一缕,都十分的赏心悦目,令人食指大动。
秀色可餐,不外如是。
许愿坐在了床畔,拿过了那夹着指尖的书册放在了床头,眸光轻动,扣住了那弯起的手指倾身靠近,在那恍若睡着的人鱼气息微动时吻在了他的颈侧。
一吻极轻,却让那熟睡的人蓦然收紧了手指,恍若初醒般睁开了朦胧的眼睛:“干什么……”
“白日不让宣淫,所以改到了晚上。”许愿轻笑,吻在了他的唇角道。
“你不是不打算做吗?”艾默德轻动着被握紧的手指,因为这样亲昵的轻吻而心动怦然。
“打算做,不过……”许愿略微与他分开,看着那清醒的眸笑道,“不过你不能动。”
“嗯?!”人鱼怔住,“那你跟上一条死鱼有什么区别?”
“谁说的,你不是醒着的吗?”许愿牵着他的手搭在了肩膀上笑道,“你可以抱在这里,不过,仅限于此……”
“喂……”艾默德没能说出话来,便只能在那深吻落下时抱紧了他的肩膀。
想说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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