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书的日子并不快乐,两人嫌热,各自找了个僻静地,横七竖八的斜斜歪歪躺着,任谁这会也看不出这里灰头土脸的两位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名门公子。


    一共四十册,全部抄一遍,保守估计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庄继北心底耐不住,拼命加时加点,无时无刻不在努力,争取逃出这个糟糕的地方,赵煜宁见势,也觉得压力上来了,立刻跟着庄继北开始抄。


    国子监的其他公子想来看看他们,奈何门外守了祁王府的护卫,让他们只能止步,选择远远地大叫一声:“你们努力啊!!!”


    庄继北长出一口气,道:“你还剩多少?”


    赵煜宁道:“十二册。”


    庄继北大致看了下自己的卷册,十册左右,心中踏实了。


    他放下笔,靠在梁柱上,问道:“祁王的门客都很有权力吗?”


    赵煜宁道:“那得看祁王殿下的宠信程度了。像是罚咱们的这位,就是祁王最看重的那位,说一不二。”


    庄继北道:“可那也只是个门客而已啊。”


    赵煜宁搁下笔,“那也得看是谁的门客啊,若是寻常官员的,自然没什么分量,只为自己主子分忧解难。但祁王可是皇子,皇子身边的门客,那不叫门客,那叫谋士,是心腹。若是来日祁王殿下登基了,你说这是个什么地位?”


    庄继北顿了下,“太监?”


    “……”


    “那才是真正的权臣了!”他啃着笔头,心中百转千回,“你是没见过,那位温氏……”


    “温氏?”庄继北打断道,“温氏?”


    见赵煜宁诧异看来,庄继北收敛神色,心道自己真是糊涂了,听到一个温姓,便都觉得是温从。


    想当年,他也不是没寻过温从,只要是温姓的,他都去见了一面,各式各样千奇百怪,都快对温姓有阴影了。


    “你继续。”


    “那位温氏我远远见过一面,年纪和我们一般大,相貌清俊,谈吐从容,那双眼最漂亮了,像是能勾魂一样!”赵煜宁打了个寒颤,“不过可千万不要被他骗到了,那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笑面虎!不笑,还没事,一笑,肯定是有人要遭罪了!”


    “至于吗你。”


    “你别不信,我是亲眼见到过,正儿八经的三品大官,跪在他面前,求他放过一家老小,结果呢……”


    “结果呢?”


    “男子发配蛮荒之地,女子充为官妓!”


    庄继北蹙紧眉头。


    “不仅如此。他替祁王殿下主刑罚,堪称一酷吏!手段残忍,从他手里出来的人,就没几个健全的,个个生不如死。”赵煜宁摇了摇头,“一边和你笑语晏晏,一边又能算计得你家破人亡。”


    庄继北越听越沉抑,发自肺腑地评了一句:“还是不接触的好。”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对这个笑面阎王有了一致的想法:远离。


    一月的抄书,他俩奋笔疾书硬是缩短到了半个月,庄继北写完,装到盒子里。


    赵煜宁写完,将一厚摞纸摆放在外面,大摇大摆地进了阁楼,好似感慨万千,在里面畅怀胸襟,说着:“也算是长教训了,平生头一次挨罚,还罚得这么狠。”


    庄继北在外面正装自己的东西呢,嫌弃道:“你把你的破纸都拿走,碍事儿死了!”


    “我娘要是知道我在这种地方待了半个月,肯定心疼死了。”


    “你听没听见我说的!”庄继北道,“你再不拿走,一会儿风吹走了,别怪我没给你提醒啊!”


    “你说我今天要是回去了,用不用让家里给我弄个接风宴,去去晦气?”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庄继北索性不搭话了,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后,正要出门,却听从阁楼里出来的赵煜宁忽然尖叫起来,旋即就是怒骂:“庄继北!!!”


    庄继北回头看去,却见赵煜宁抄的那些纸张已经被风吹了走了一半,落到地面、杂草和水坑里了,他匆忙捡起,发现自己的纸张已经被泥水浸湿了,怒吼道:“是不是你故意的!?”


    庄继北好笑道:“我故意?”


    这语调明明是反问,听到赵煜宁耳朵里就成了承认,他直接扑了过来,将庄继北按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半个月都相安无事的过来了,临散场的时候,两人又打起来了。


    最后的结果是,庄继北一瘸一拐的出了阁院回家中了。


    而赵煜宁则继续在院里鼻青脸肿手发抖地写完那被泥水毁了的剩下卷册,不过还好,他也只比庄继北晚出来三天。


    两人自打在这位温氏身上吃了一次亏,从这儿以后,只要听见祁王府,听见温这个字,立马躲得远远地,避之不及。


    同时,他们的受苦受难当真是警醒了其他公子。


    全部安宁了。


    平日里当街纵马、酒楼肆无忌惮的聊天、打架斗殴逛花楼、逃学逃课逃罚,全部不敢了。当真是以儆效尤了。


    庄继北和赵煜宁都静下来了。


    给国子监告了十来天的病假,各自在家中休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那叫一个请都请不动。


    庄继北是觉得他和京城风水不和,所以不肯出去。


    赵煜宁是觉得出去了说不定就要碰见庄继北,指不定又要打起来,所以不出。


    但总有机会将两人聚在一起。


    永宁府的寿宴。


    永宁伯爵府是庄继北的外祖家,对他而言早就应该去拜见了,可惜他自从来了京城,不是在挨罚就是在挨罚的路上,忙得要死,也丢脸得要死,根本去不得。


    这次寿宴,是承袭了爵位的赵明昌过寿,也就是庄继北的大舅舅。


    伯爵府外,各家马车几乎是排着队地等待,一行接一行,宽阔的大道尽是迎宾送往,下车的夫人小姐公子们络绎不绝,乌泱泱一片,府门用红色丝绸系了个耀眼的大花结,庄继北看见的第一眼就扑哧笑出声:“好丑!”


    庄苑南牵着他的手,庄继北收回手,不悦道:“我都多大了,还怕我跑丢了不成?”


    庄苑南指尖戳向他的脑门,“我是怕你又去和人打架。”


    门口的小厮早都在等着了,一见他们来,喜笑颜开:“大姑娘,小少爷,这边请!”


    庄继北笑嘻嘻道:“大舅舅呢!我去找大舅舅给他拜寿呀!”


    小厮笑道:“老爷正和宾客们会面呢。”


    庄苑南道:“帮我们问舅舅安好,待舅舅不忙了,亲自跪拜寿安。”


    小厮道:“是。”


    伯爵府的宅子是老宅了,乍一看,有些古朴陈旧,不过胜在这种老宅里的园林都是数一数二有年头的了,随便路过的一棵老树,估摸也有个上百年的了。


    一进去,参差树木,遮天蔽日,留下了一片阴凉地,众人顺着树梢下的阴影一直向前走,偶然遇见几个相熟的,便扇着扇子快步过去搭话。


    庄苑南与庄继北不同。


    庄继北少有进京,准确来说应该是长这么大就去过一次京城,还是小时候襁褓之中,早没了印象。


    当年母亲生下他便撒手人寰,家中只有祖母和长姐,他若是去了京城,路程加客坐,一趟下来没个三月下不来,祖母年纪大了,和他没多少日子,故而众人也不强求,大多都是亲自去了襄州城和他见面,而非他奔赴京城。


    庄苑南不一样,当年因病,去了京中,在外祖家住了一段时间,请名医调养身子。在京中还是有些许相熟之人的。


    几家小姐见了庄苑南,笑着走来,衣衫浮动,裙摆飘飘,手中轻缓地扇着绢丝扇,娇笑道:“苑南!”


    庄苑南回头,一边牵着庄继北,一边笑道:“嫣蓉,佩兰。”


    她们忙笑到一起,庄继北头皮发麻,不自在道:“姐,你放开我!”


    袁家二小姐笑道:“这就是你弟弟,果真玉树临风威风凛凛呢!”


    庄苑南笑道:“继北,这是詹事府袁家二姐姐。”


    庄继北道:“二姐姐好。”


    袁家小姐笑出声来:“哈哈,好,好得很,白得了一个弟弟呢!”


    庄苑南回头瞪了眼,低声道:“不许没规矩。”


    庄继北闷闷不乐,心思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他可是男儿,老和这些女儿家待在一起干什么!管你是袁二姐姐还是二姐姐呢,叫了就对了。


    一旁的碧湖色衣裙的小姐,扇子遮唇,笑道:“你可猜猜我是谁?”


    庄苑南和袁二小姐同时笑出声来。


    庄继北打量了几眼,嗯?有点眼熟。但仅仅是眼熟。


    他茫然道:“见过吗?”


    袁二小姐笑道:“见过见过!你没见过她,你可见过她的弟弟呢!”


    庄苑南道:“丞相府赵家四小姐。”


    庄继北恍然大悟,心道难怪有些脸熟,还没开口问好呢,那边就响起一声:“姐!”


    众人看去,只见赵煜宁跑了来,急道:“父亲给我出门戴的那个羊脂玉呢?!不见了不见了!”


    赵家四小姐道:“你不是嫌重,交给小厮了吗,问问你身边的柴喜去。”


    庄继北哧地一声,嘲弄地瞥了眼。


    赵煜宁瞧见他,也是没了好脸色,冷笑一声,再转头打了声招呼,恭敬道:“庄姐姐,袁二姐姐。”


    赵煜宁这样的问候方式才是正确的,问候别人家小姐时,必然要在前面带上人家姓氏,像庄继北那样懒洋洋地应付差事,一声二姐姐直接叫过,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家人,所以袁家二小姐才调侃多了个弟弟。


    不过这也不怪庄继北。


    襄州城那地方比不得京城规矩严,管你什么姐姐弟弟哪家哪户的,一概随便叫,也没人说什么,突然来了京城,倒也不是他想失礼,单纯是他觉得习以为常且很有礼貌的叫法在京城行不通罢了。


    故而,在规矩和礼节上,赵煜宁是远胜于庄继北的。


    庄继北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再开口,留了个心眼,等听见旁人怎么说了,自己再效仿一二。一场宴会下来,将京中的礼仪规矩学了个大半。


    夫人们聚了几桌,在远处的翠芳亭,小姐们也聚了一边,在湖中的水榭摆了插花玩闹,几家公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朝后面的假山上去了。


    庄继北在这边没几个熟识的,正巧司徒惟来了,左手拉着庄继北右手牵着赵煜宁,哄小朋友似的:“来啦来啦,那边有投壶,你们谁要玩?”


    赵煜宁道:“我就不下场了,省得你们一局都赢不了。”


    司徒惟啧啧几声:“就你猖狂。”随后又看向庄继北笑道:“你呢,玩玩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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