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庄继北去了趟邺城,邺城百姓一见他,跟见了亲人似的,夹道相迎,真情实意,半点弄虚作假也没。

    有年龄大的老婆婆见了他,还会想起他当年陪坐在田地里掰谷子的日子,说说笑笑,不亦乐乎。

    以邺城为中心,将南方能见到的学子见了个遍。

    其实都不用他开口,那些学子们的爹娘长辈们就已经抹泪对着他们儿子说:“当年多亏了中郎将,要不然咱们一家子都得饿死啊!儿子你要知恩图报!”

    庄继北:“……”得,把他要说的话全说了。

    还有学子则是和庄继北闲聊后,发现此人并非铜臭官僚气,是一个十分豁达爽朗的人,经过了温从的半年教习,庄继北文化底蕴也多了些,旁人说诗词,他能跟着应和,旁人说山水,他也能出口成章,他去过的地方多,见过的壮丽山水也多,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和那些学子们高谈阔论,意气风发。

    这也是温从教他的,温从说:“打铁还得自身硬,当年我能招揽那么多名人志士,不谦虚地讲,我底蕴也不差。左手是面具,右手是文采,就好比伯牙与钟子期,别人听不懂的琴音,我能听懂,同时还能装出和对方一副莫逆之交的模样来,这才是关键所在。”

    庄继北牢记,并学以贯通,只用一月时间,他便将学子们见完了,有交好者,不用他说,对方就已经对他作揖,希望来日京城再聚。

    为了确保学子们能顺利入京科举,庄继北还专门嘱咐了一波兵力,让他们妥善安排学子们的路程,一路护送,好生相待。

    太子没得到的寒门,庄继北得到了。

    那日,整个东宫都能听见太子的暴喝,摔摔砸砸,恨不能手刃了庄继北!

    太子咬牙切齿,冷笑道:“一群寒门子弟,就算以后为官,没家族势力,官位能有多高?不堪重用!”

    一旁的门客有意提及开心事儿,赶忙道:“殿下,您提拔的那位新任吏部侍郎侯荣,此人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

    太子抬颚,心中沉了口气,讥笑道:“吏部是本宫的人,天下学子皆要从吏部安排,他庄继北真是打错了主意!”还没高兴两下呢,突然,外面匆匆跑来一个小厮,见了太子哐当跪地,哀声道:“殿下!不好了!有学子聚众闹事,击鼓状告侯家欺压百姓!!”

    下了一场大雨,将闷热吹散了些,庄府依旧没有奴仆,平日若是没人,府里总是静悄悄的,温从有空没空就会将湖水打理一下,之前凋谢的荷花如今都已长得亭亭玉立,远处眺望,粉嫩荡漾。

    庄府很大,这么大的面积就住他们两个人也是浪费,故而他们专门搁置出去一块地方,分给了想来住的人。

    比如养一些私卫死士,由庄继北负责。

    比如分给一些没住处的贫寒有才之士,由温从负责。

    互不干扰,各忙各的。

    庄继北也有门客了,江湖上招募的,不多,就两个,两人嫉恶如仇,一腔热血,听闻庄继北是为数不多的良善为民的好官,特来投靠。

    庄继北收拢他们的时候,还沉思了一下。

    万一这两人有天发现自己不是好官,会不会一刀宰了他?

    这日,两人正在回禀京中之事,高高瘦瘦的那个名为钱禄,他道:“侯家是太子殿下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学子们聚众敲登闻鼓,状告侯家霸占良田,欺压百姓,明言侯家逼得一方土地民不聊生,民愤四起,如今大理寺被迫已经接手暂审了,想来东宫不会轻易让咱们动了侯家的。”

    庄继北淡笑:“当然动不了,民愤算什么,想压也能压下去。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侯家进京别进得那么风光得意。”

    另一个较矮的男子阴沉道:“侯家作恶多端,若是真让侯家人坐到了六部的位置上,可怎么得了。在下愚见,六部之中,吏部必是我们率先要掌控的。”

    庄继北面不改色,看着手中书信,轻声道:“侯荣,小时候和他打过交道,是个没脑子的,不过他家是个有名望的,他既然要当这个吏部侍郎,那就让他当,好好当。”烧掉信件,似笑非笑,“你们暗中盯着点那些学子,闹一闹就得了,别出人命。”

    “是。”

    五日后,太子周旋了各方力量,力保侯家。

    并非太子愚蠢,非要去惹火上身,而是如今不保侯家,日后谁还会信服他。

    侯家可恶,可再可恶也是他要求提拔上来的,如今若是出了问题,就等于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难以忍受。

    侯荣进京,还带来了一个人,林瑞之。

    林家经商,家底丰厚,说是大梁第一富商也不为过。

    太子缺银两,有意收服,巧了,林家如今经商最缺的也恰恰就是官家支持,这些年看侯家脸色看够了,好不容易得了太子的青睐,自然一百个愿意。

    不过这也惹恼了侯家。

    侯家进京赴任,还顺带了个林家,若是林家靠自己这层关系和太子接触,那永远都要依靠侯家,屈居于侯家之下,可当林家和太子府能直接接触后,那就和侯家没关系了,甚至以后说不定还会爬到他们头上,侯家人不得利,自然千百个不愿意,奈何这是太子要求的,也只能应下了。

    侯荣和林瑞之早都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两人都有了儿子,成了一家之主。

    侯荣和童年一样,嚣张跋扈,谁都看不上眼,对林瑞之也多有刻薄,庄继北只是想一想,就猜到了林瑞之和侯荣进京的这条路该有多么不容易了。

    曾经的好友,如今见不得面。

    林瑞之背负了一家子的未来,进京也只是给他送了封书信,话里话外都是不便相见。

    庄继北也能理解,他和太子撕破脸了,林瑞之又是太子叫来的,当然不会与自己见面,故而只暗中让人送了份礼过去,就当给对方驻京的贺礼了。

    贺礼是让温从准备的,也是温从的人送过去的,同时也是温从得到的消息,摇头感慨:“你猜猜最后礼送到了哪里?”

    庄继北好奇:“怎么?”

    “林家驻京,竟然连个府宅也没安排,林家老小被挤在侯荣的府里,单独从东边辟出了院子。”温从抿茶,“也不知是侯荣故意为了这么羞辱林瑞之还是怎样……”

    庄继北一听,当即冷笑,“这么多年了,侯荣那个蠢货还是这么心胸狭窄,故意给林家没脸面。”

    温从敲了敲桌子,“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被情绪左右,你再深想。”温从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林家若是暂无府宅,自然也不能交友结客,侯家是在限制林家在京城的动向。”

    “嗯,也防止了林家私下和太子会面。”温从微微眯眼,“林家落到太子手里,太可惜了,你要不要试一试?”

    “林瑞之进京,无意和我见面,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我没说让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成年人,做事儿当然是要有点算计的。挑拨离间借刀杀人,会吗?”

    庄继北低眸,看了过去。

    “把林家逼到一定地步,他们不反也得反,那时你就是林家最大的希望了。怎么逼,那就要从林家的致命处入手,林家经商,商人在乎的是利,挑拨离间,借侯家的手,杀了林家的‘利’,逼得林家不得不弃太子而求于你……”见庄继北面色不善,温从话声止住,“你不想这么做?”

    “不想。”

    “为什么?”

    “我和林瑞之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背信弃义,暗中害他,我做不到。”

    温从挥袍起身,“你看,你之前总是问我,问我为什么不给你出谋划策,这就是原因。”他拍了拍庄继北的肩膀,像是没有刚刚那回事儿,和颜悦色地笑了下:“吃饭吃饭,饿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庄继北认真思考了温从的提议,得出结论,他做不到。

    温从没难为他,两人躺在床上,庄继北忽然道:“你是不是有时候会对我很失望啊?”

    温从以为白天的话打击到庄继北的自信心了,笑道:“没有啊,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为人处世。”

    庄继北抓了抓头,他侧过身来,揽住温从,柔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啊?”

    温从疑惑地看着他。

    庄继北道:“这件事儿我想了很久了,还是打算和你说一声,我想从咱们两家收养两个孩子回来。”

    温从眼睛突然睁大,“你想要个孩子??”

    庄继北哎一声:“你别一惊一乍的,前几日我进宫也和长姐说过,长姐是同意的。咱俩总要延续香火,过继两个子嗣过来,一个姓庄一个姓温,你如今教我教的费力,我能看出来,若是再过几年咱们年纪上去了想养个小娃娃也没那个精力了,说不定就只能要来已经五六岁大的孩子,那个年纪了,咱们带回来你教他们跟教我没多大区别,思维已经定型,很难教,也未必亲近我们,所以我想赶紧趁现在腾出时间来找两个奶娃娃回来?”

    温从显然没想过这些大事儿,脑子一时短路,半晌,没说出一句话,他其实想问的是,我们养孩子,以什么身份?但一想,他也是疯魔了,竟然还想要个身份,可能吗,难不成真指望庄继北三媒六聘和自己大婚一场?

    他压下了这个念头,旋即又道:“要不还是再等等吧,我们如今可还要面对太子,分不出心……”

    “还等啊?”庄继北坐起身来,拉了把温从,给对方身后垫了个靠枕,面对面地说,“再过两年,我们都而立年岁了。”

    温从扶额叹道:“养个孩子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啊,你得为他负责的,你以为光抱回来就不管了?”

    庄继北道:“谁又说不负责了呢?”

    温从道:“那我问你,若是咱俩败给了太子,孩子交给谁养?”

    “煜宁。”庄继北想也不想就道,“我之前给他提过一嘴,他愿意的。咱俩真要死了,孩子给他,能放心的,他家是书香世家,煜宁性子好,对孩子也不苛刻,他家新妇又是侯府出身,断没有刁难人的劣习,大可放心。”他身子前倾,“我连乳母嬷嬷丫鬟小厮这些都想好了,咱们收养个孩子,也有了正当理由将翠竹等人从永宁府调回来,另外,趁这个空隙,还能在府里以奴仆的身份安排些我们想要的人在身边,一举两得!”

    “……”温从上下扫了眼他,“我听明白了,你不是在和我商量,你是已经决定好了,通知我一声的是吧?”

    庄继北讪笑:“该商量还得商量,这不得你同意嘛。”

    “哦,那我不同意。”

    温从将靠枕扔到外面,躺在床上,棉被蒙住脑袋,任凭庄继北怎么撕扯都不动声,临了,也没有个结论,庄继北丧气地踹了脚被子,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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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2 章

    太子大费周折,总算将侯家保了下来。

    侯荣进京那日,可能是太子知道他们两家早些年有矛盾,将庄继北也安排去城门迎接了。

    侯荣一身红衣,春风得意,新郎官似的下马与众位官僚相应和,面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有位官员道:“侯大人,辛苦啊。”

    原是一句客套的话,侯荣却当真了,摆摆手,说道:“都是那群刁民害惨了我啊!”

    众人一愣,心中腹诽这是哪来的蠢货。

    庄继北则朝后退了一步,也就是他这个动作,让侯荣以为他怕了他,对方四方阔步,昂首挺胸地走到了他面前,道:“呀,是继北啊。”

    侯荣比庄继北年长几岁,让旁人听起来这么称呼倒也无妨。

    庄继北客气道:“未见其人,久闻其名,等于也是见过的。”

    他这话一出,侯荣没听懂,周围的其他官员立马低下了头,肩膀一动一动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庄继北早已不是年少时一有不痛快就要打要骂了,越和温从相处,他就越觉得自己前半生白活了,明明有更高明的招数,既不损及自己又能让对方不痛快,何乐不为呢。

    就像刚刚,所谓的未见其人,久闻其名,就是在嘲讽侯荣人还没来京城呢,被状告的帖子就已经在大理寺响彻了。

    一旁的一个官员见侯荣还傻乎乎地不明所以呢,忍住了笑意,上前一步,“大人这边请。”侯荣这才大摇大摆地进了京城。

    庄继北朝后看了眼,后方马车接踵而来,侯家和林家马车样式不同,侯家马车在前,林家在后,庄继北停在原地,瞧见了刚下马车的林瑞之,两人远远对望,互相投去了一个笑容。

    侯家的升迁宴在三日后举办。

    给庄继北也递了帖子,庄继北看了眼,扔到桌上,温从反问:“不去吗?”

    庄继北嗤笑:“去,当然去,他们巴不得看我热闹呢,别让他们失望了。”

    侯家升官,庄家落寞,可不是一出好戏么。

    温从挑了挑眉,笑了笑,“我也去看看吧。”

    庄继北道:“我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

    温从漫不经心,“太子那日说不定也在。太子让你去参加升迁宴,是为了恶心你,我要是出现了,想来太子也不会好受。”

    庄继北煞有其事地嘶一声:“有道理。”

    不过不是因为恶心人的道理,而是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侯荣和林瑞之都有孩子了,孩子都还挺大了,宴上肯定也会露面,让温从多看看别人家孩子活泼机灵的样子,说不定凡心一动,也想养个孩子呢,好主意!

    庄继北忙握住他的手,“去去去,我不去你都得去!”

    温从:?

    侯家的府宅看起来异常阔绰,与庄府相比,不相上下,尤其是门口那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孑然傲立,那狰狞凶狠的表情,好似这不是一个文臣府邸,更像是个武将的门府。

    若说起侯家俗就俗在这里了。

    旁人家修建府邸,大多都是要合着自家的身份品味,志高风雅者,所谓梅兰竹菊四君子,将院子打理得颇有文人风骨,清寒傲意,若是喜豪奢者,门庭镶金戴玉,红珊瑚摆满整个庭院也未尝不可。

    但侯家不同,从正门便开始仿照庄府的样式修建,进去后,既想要庄府内宅的广阔大气,又想要纸醉金迷的华丽,还想要一些书香气,弄得不伦不类,好笑极了。

    这想法可不只是庄继北有,一下马车,诸位官员都纷纷侧目,摇头叹笑。

    只看正门,知道的他们是来侯家参加升迁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拜访庄家了呢。

    温从下马车,只瞧了一眼,饶有兴趣道:“你不是想要孩子吗?以后万一哪天晚上吃醉了酒,晕头转向,忘了家门,来了这家,进门就有一群孩子呢。”

    庄继北听出了他的打趣,皮笑肉不笑:“那还是别了吧,孩子和你之间,我先要你,没你我也不要什么孩子。”

    温从扬起眉梢,笑意舒展。

    侯府内,凡是太子一党基本全到场了,凡是丞相一派,一个没到。

    庄继北除外。

    庄继北纯粹是不来没办法,太子要求他来,故意恶心他,好在如今庄继北心性稳定,不会轻易动怒,旁人用侯荣的地位挤对他,他不仅不生气,还会自讽自嘲逗大家一笑。

    这种日子过久了,他也成了个日夜出门佩戴面具的假人。

    旁人要他笑,他就笑,旁人想看他出丑,若是有利可图,那就出丑。

    所谓的意气风发,不过是背后有人撑着。

    而如今他没有了,他也要撑起旁人的喜乐安危了。

    吃酒时,侯荣挺着好似怀有身孕的大肚子,走到庄继北身边。

    庄继北正要站起身,他按住庄继北的肩膀,对众人大笑:“不必不必,我与中郎将早年相识,那时的中郎将一表人才啊,不过都是少年心性,爱胡闹,我就记着书院内,中郎将天天被夫子揪着骂,哈哈哈哈若是夫子知道你已经是中郎将了,肯定会很意外吧!”

    众人面色使然,听出了暗讽的意思,正想着怎么接这个话呢,就见庄继北云淡风轻地举起了酒杯,“客气,我与侯大人可谓是患难兄弟了,当初我在书院被夫子要打要骂,您也在外面被不少人欺负□□,好在侯大人如今扬眉吐气,大可以重振威风了。”

    众人一愣,抿紧唇,太子面色微沉,心道庄继北如今怎么这般伶牙俐齿,以前的庄继北可不是这样的,若是以前,庄继北肯定掀翻桌子大闹一场惹人笑话了。

    太子想接话,这么一个尴尬的空档间,忽然传来一声低笑,这笑毫不掩饰,明晃晃清脆脆地传了出来,好似百灵鸟的歌声,婉转动听。

    侯荣恼怒,瞪了眼庄继北,循声看了过去,一见是个没官位的小子,据说还是跟着庄继北一起来的,立马抓住了把柄,锐声斥责:“哪家的蠢才?!谁让你坐在席上的?!”

    庄继北也跟着看了过去。

    侯荣见庄继北如此关注这个人,突然沾沾自喜,觉得这下庄继北肯定要难受死了吧。

    可庄继北突然盯着他,惋惜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八分怜悯,二分同情。

    得罪谁不好,得罪温从。

    自己这半斤八两的嘴上功夫,还都是被温从折磨出来的。

    果不其然,温从坐在席上,动也不动,只手托脸,笑容妖娆,“大人是说我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今日是本官的升迁宴,你是哪家哪户的野人?!”

    温从似有落寞,“我是野人吗……诸位大人皆有携亲眷而来,原来我们都是野人,大人,您要慎言呀,我虽愚昧无知,但也知道,不可以任意辱骂他人亲族,实为大不敬。”

    侯荣气得脸色铁青,“你!谁说别人了!你不要颠倒黑白!”眼见那边的官员亲眷们也在,他并无意波及他人,哪里肯吃了这个亏,“我说的是你!只你一人!”

    温从更无辜了,“我吗?大人,刚刚叮嘱您要慎言了,您怎么就忘了呢。在下原先进宫,圣上文评,论及才疏,允了在下文士中参的名号,这哪家大人的升官宴在下都能去得,既然您不欢迎在下,那在下这就离开。”

    侯荣陡然变色,他慌了神,疾步上前,“等等!”

    今日若是让此人离开了,明日整个京城就要传出他不尊重圣上的话语了,十个脑袋也得罪不起啊!

    温从道:“不不不,我当然要走。”

    侯荣道:“你不能走!”

    “是您让我走的啊。”

    “我……我是一时失言!”

    温从轻飘飘地哦一声,重新坐下,微微笑道:“那您得给圣上道个歉,否则怪罪下来,在下也要受牵连。”

    侯荣立刻拱手道:“在下失言,望圣上……”

    “奇怪。”温从若有所思,“您从来没面圣过吗?”他恍然大悟,“对了,您初来乍到,与在场的大人们相比,的确是没见过几次呢,既然是请求圣上宽恕,自然要大跪大拜啊。”

    侯荣愣在原地,众人看好戏似的眼神犹如刀子,让他颜面尽失,他唇色褪尽,“我……”

    温从翘首以待,笑意浅淡。

    庄继北暗暗心惊。

    会不会有点过了……

    毕竟是朝中三品大官,就这么在自己的升迁宴上跪拜,今日一过,脸面往哪里放。

    侯荣此刻骑虎难下。

    不跪,是对圣上的大不敬,他才堪堪升了官,得罪不起。

    跪了,才来京城就要被人把脸面踩在地上,尊严尽失。

    他后悔极了。

    为什么偏偏这么多人里得罪了这个瘟神!

    他颤巍巍地看向太子,太子面色阴沉,死死盯着温从,良久,才沉声道:“跪拜是跪拜圣上。”

    侯荣眼眶一红,哐当一下就跪了下来,巧了,此时温从坐的方向正就是宫门方位,他对着温从的方向,叩拜大礼,跪得卑微极了,大喊:“请求圣上宽恕!”

    温从侧了侧身子,余光扫见了太子,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不过这笑意里却没有多少温情,只有冷峭寒意,等到回首再看庄继北时,眸色才柔和了些,不耐地睨了眼他,像是在问你还跟个呆子似的站哪里干什么?

    庄继北:“……”光顾着看戏了。

    他清咳一声,主动上前扶起侯荣,笑笑:“圣上仁厚,必然宽恕了您,快起来快起来,侯大人以后说话可要小心些了啊,不比小时候,小时候顶多是被人胖揍一顿,如今是要命的哦!”

    侯荣心中怒火滔天,知道自己处于逆境,有了温从这个源头,不论他再说什么都是大不敬的话,甩袖忍住了。

    庄继北恨不能捧腹大笑!

    爽!

    太爽了!

    早知道他刚刚也坐在温从那个位置了。

    他也想看着侯荣给自己下跪!

    在场的官员打圆场,将话题引到了别处,期间,视线暗中在太子和温氏身上徘徊,之前传言这位赫赫有名的谋士离了太子府,他们还不信,现在信了,能当众给太子的人没脸面的,也只有这位敢了。

    得了空隙,庄继北离了席,本意是和温从去躲躲清闲坐一坐,谁知过了个转角,正好遇见了大发雷霆,劈头盖脸正在怒骂林瑞之的侯荣。

    侯荣一杯茶水冷浇在对方身上,吼道:“本官的宴会岂是你能来的?!太子殿下没空见你!滚开!”

    庄继北脚步顿住,看着林瑞之带着自己的儿子站在那里卑躬屈膝的样子,眉头紧皱,他想出手相助,被温从巧妙拦住了,温从将他拽到远处,低声道:“看人受辱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儿。”

    庄继北沉声:“可瑞之……”

    温从替他弹了弹身上的灰,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想帮他,我也知道你小时候都是会出手帮林瑞之的。但现在不是小时候了,你们都长大了,人都是要面子的,如今的林瑞之未必会愿意让你看见他被侯荣如此羞辱的场面,你明白吗?”

    庄继北神色一黯,想到了童年,他的好友也就是郭允林瑞之他们,小时候,书院内,林家经商是富裕,可家中族人官位低,大梁朝又是士农工商,商在最底层,众人大多都瞧不起林瑞之,也经常欺负他,但庄继北只要看见有人羞辱他,立马就会站出来将那个人或骂或打,林瑞之也会对他道谢,感情越发深厚。

    温从道:“你今日出手相助,反倒让侯荣知道了你在乎这个人,对方是你的软肋,他以后必定日日拿林瑞之来要挟你,你不痛快,林瑞之也不好过,反倒生疏了你们的感情,得不偿失。若要救人,只有人自救,林瑞之若想投靠于东宫,这种日子以后还多着呢,你不可能永远都帮得上。”

    庄继北闷燥极了。

    他低了低头,“知道了。”话声刚落,耳力敏锐,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立刻回头看去,只见太子站在廊后,正盯着他们。

    凉亭上,四周护卫守得森严,亭内,仅有太子和温从两人。

    太子讥笑道:“你居然真的看上了那个姓庄的。”

    温从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清淡,也不否认,“嗯。”

    “他有什么好的,你知道庄继北是个什么货色吗,一个靠着自己爹胡作非为的浪荡之徒!他能有什么出息?温从,你不会真的以为他能斗得过本宫吧?我不杀他,是因为他暂时还有用,我要想让他死,现在就可以!”

    温从笑了,“那您现在就可以赐死他。”

    太子眼眸似能喷火,他一把抓住温从的手,将人往跟前拽了一把,压低声音道:“你若是现在回到我身边,我可以当一切没发生过!”

    温从道:“一切没发生过?那你杀了我父亲的事情,也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太子一怔。

    温从淡淡道:“殿下,莫要将旁人都当做傻子,我父亲究竟因何而死,您比谁都清楚。”

    庄继北刺杀太子前的一天,丞相递了一封书信来,是送给他的,而非是给庄继北的,不过庄继北看见了,这才知道庄父的死因。

    信上是丞相大人私下让人验尸后的内容,当看见庄父身上的致命伤是因为梅花印后,一切了然。

    太子咬紧牙关,苍白地解释:“本宫……本宫不可能让你们一家子都留在身边的!”

    温从抽回手,轻轻拂袖,“殿下,我若是您,我就不会放弃这大好时光,闲情逸致地来参加一个可有可无的宴会,两江的天灾近在眼前,人祸也不远了,皇上若是知道了,定要震怒您管理不当……”温从淡笑,“殿下,好自为之啊。”

    太子倏然变色,身子一震。

    “你!”

    他猝然起身,指着温从,却又不敢开口,两江之灾,他一直在极力镇压,可不得结果,反而产生暴动,此乃他心头大患,隐藏着一直没敢给父皇报,知道的人也不多,温从开口就是这个,让他不得不心惊。

    他怕,从未有过一刻的怕,他突然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可怕程度,也追悔莫及,为什么他没能将温从收为己用,温从明明是他的啊……

    太子颤声:“庄继北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为何要如此帮他,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温从耸耸肩,漫不经心:“一起养孩子的关系?”他勾唇笑了下,扬长而去,没再理会身后人的惊愕和发疯。

    巧了,庄继北正在凉亭下的假山等着呢,旁的话都没听见,唯独听见了温从最后的那句,眼睛一亮,见温从下来了,急切地喊道:“你同意了?啊啊啊你同意了?!”

    温从:“……”突然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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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3 章

    前有寒门学子击鼓状告,今又有学子长跪市门。

    学子宋青山仰天长啸,哭喊侯家满门逼他家破人亡,哭喊侯家贪墨腐败百姓苦不堪言,哭喊侯家欺压良民屠戮百姓!

    以宋青山为首的学子,在京城跪了一地。

    庄继北听说后,吃了一惊:“不是说太子和侯家已经将学子们压下去了吗?”

    钱禄解释:“都是人,被逼得活不下去了,都会反抗,侯家欺人太甚,听说那个学子一家子都被侯家害死了,就剩了他一个,没了牵挂,誓死也要告了侯家。”

    “大理寺怎么说?”庄继北心道不妙,“你现在就派人把那个学子接回来,我担心有人要对他不利!”

    钱禄还在犹豫,提醒道:“您若是卷进这宗案子会不会不太好……”

    “人命要紧!现在就去!”

    钱禄转身才出去,温从紧随其后进来了,道:“来不及了。”他面色沉沉,低声道:“刚刚得到的消息,侯家派人将宋青书带走了,另外,还有一批学子突然失踪,不知道是不是侯家的手笔。”

    “他好大的胆子!”庄继北怒喝,“天下当真是他们侯家的天下了?!他要杀了所有人不成?”

    “怕是有太子的默许,太子因两江已经费心竭力,无心再去处理学子们的事儿了,交由侯家和刘、李两位大人处置,刘、李两位深知太子要提拔侯家,不愿得罪,侯家说什么是什么,学子事端,闹得大了毁清誉留骂名,那两人顺水推舟卖了个人情让侯家自己处置去了,就有了这个结果。”

    “救人。”庄继北转身朝外走,厉声道:“用所有力量,也要将那些学子救出来!”

    庄继北擅自领兵,闯入西郊大营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太子抓住了这个机会,怒斥庄继北目无章法,让蒋明启带兵前来抓人,双方对峙。

    庄继北身后护了一群狼狈不堪的学子们,学子们无依无靠,躲在庄继北的兵马后方。

    庄继北道:“今日之事,我自会进宫告罪,烦请……”

    蒋明启扬起长刀,直指庄继北,怒吼道:“庄继北!你还不束手就擒!现在了,还妄想面圣?你擅自领兵,等你的是刑部候审!”

    庄继北眉心一跳,他翻身下马,“我跟你走可以,但这些学子不能有差池。”

    蒋明启道:“自然。”

    庄继北被蒋明启手下的人用绳子捆住了,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并未反抗。

    蒋明启道:“将他们带回京城巡防营,妥善安置。”

    蒋明启明白学子状告案和侯家关系深,他今日的目的是抓走庄继北,绝不想搅和到这种事儿里,故而正如庄继北所说,将学子们暂时妥善安置了。

    庄继北被抓走,蒋明启也佩服他,幸灾乐祸道:“你是个忠肝义胆的,旁人都不管的事儿,你管,活该。”

    庄继北低眸,问了声:“你让兵马守着那群学子了吗?”

    蒋明启不屑道:“侯荣还不至于蠢到这会儿还要杀人吧?”说完话,还没多久呢,突然匆匆跑来一个士兵,跪在地上大喊:“将军!将军出事儿了!那边死人了!!”

    ……

    金殿之上,雷霆震怒,满朝文武齐齐跪了一地,皇上龙颜大怒:“放肆!我朝科举百年,从未有过苛责学子之劣迹!查!严查到底!”

    宋青书死了。

    就是在被蒋明启带走后,据说侯家派人来又要带人走,发生了争执,宋青书被推下了山坡惨死,其他学子见状,掀起一阵血雨腥风,暴.动起来,原先束手旁观的学子们眼见有人死了,激起民愤,大怒不已,矛头直指侯家,侯荣即刻被刑部抓走了。

    庄继北擅自领兵实乃大罪,拖至廷杖,三十大板下来,下半身已血肉模糊不堪入目,被人拖到了宫门口,太子俯视着他,“皇上仁爱,念在是为了学子们的安危着想,不要你的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三十板子就是让你记住你的身份是谁给你的,你的命是谁给你留着的。”

    太子又冷笑道:“今日过后,你的兵符就可以收回了。”他贴近庄继北耳边,“为了那群学子,值得吗?”

    庄继北被太监送回去后,瘫在府内,不得出入,虚弱的身体让他说不出几句话,温从在旁边替他轻轻擦拭伤口,外面的谋士面色微沉,十分担忧,温从看见了,道:“慌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点罪不足为道。”

    谋士讪讪地,不好多说。

    庄继北让人找来了林瑞之,见了面,第一句便是:“瑞之!你有侯家在襄州一带的账本对不对?”

    当初侯家为了抢占田产,做假账,借了林家账本牵线搭桥,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能得了林瑞之的证据,就能一举攻下林家。

    林瑞之看着床上趴着的庄继北,退后一步,“我……”

    庄继北道:“你若是有,如今交出来,林家无罪,正好也不再受制于侯家了……”

    “没你想得那么简单的!”林瑞之道,“中郎将!这种要人性命的棘手事儿,你不该来找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还请你另寻他人吧!”

    林瑞之转身就要走,庄继北怒道:“林瑞之!今日你若是离开了,你放弃了这次机会,等侯家卷土重来,你们林家不会好过的!”

    “那我现在就好过吗?!”林瑞之怒吼道,“庄继北!你不要高高在上地指责我!你根本不知道我的难处!你家世好,没了你爹,你还有你长姐,我呢!?我们全家就靠我一个人,族中百人,上有老下有小,谁人不知你现在和太子敌对,我帮了你,就会和你一样成为太子的眼中钉!我凭什么帮你!?我凭什么拿我一家老小的命去赌?!”

    庄继北忍声道:“我没让你去赌。不是我要将你牵连进来,从你和侯荣进京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被卷进来了,你现在想置身事外,晚了,早晚了!侯家落败还好,侯家要是有一点起势,侯荣不会放过你的,他比谁都怕学子案追查到底查到了襄州的账本上,他若是出了牢狱,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

    林瑞士脸色惨白,可他来之前,家中人已经再三交代过了,让他不要和庄继北有过多联系,尤其是眼下这个敏感时期。

    任凭庄继北怎么与他分析,林瑞之一概不听,他推开庄继北,红了眼,“对不起……”说着,踉跄离开了。

    他知道他对不起庄继北,小时候都是庄继北帮他救他,可那也只是小时候啊,小时候犯了再大的错顶多是挨顿打,可他们长大了,他们再也不是那个无拘无束肆意胡闹的小孩子了,他忘恩负义,他不是好人,他对不起庄继北,可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去帮庄继北而违逆太子!

    林瑞之夺门而出后,泪水纵横,他爹死后,一家子的重担都压在了他身上,他从没觉得累没觉得苦,侯荣羞辱他,无所谓,可唯独今日,他忍不住了,他好想回到以前,好想好想……

    庄继北被锁在府内,出不去,温从道:“你帮不了了。”他认真地道,“你这次擅自领兵已经犯了大忌讳,太子进言后,皇上也有意限制你的势力,你话说到了,林瑞之不听,那也没办法,你尽力了。”

    另一边,林瑞之知道京中不安稳,私下将家眷又送回了襄州,安排的护送队伍都是林家私卫,绝对可靠。

    如庄继北所说,侯家担心学子案再查下去要牵扯出襄州账本,私下联系了林瑞之很多次,让他处理了账本,甚至还有将灾祸引到林家的动向,林瑞之一边暗骂,一边又不得不想尽办法走商路,替侯家解决难题,可在这日,他手下的一个私卫满身是血地奔逃回来,“老爷!老爷!”

    跪在他身边,奄奄一息,他惊慌地将人扶住,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那私卫口中吐血,抓住他说:“埋伏……我们被埋伏了……老爷……快去救人……”

    林瑞之面色大变,当即离京,惶惶不可终日,在山路间找到了遇袭地点,他看着送妻儿的那辆马车四分五裂,心也碎了大半,他失声痛哭,大喊大叫,他们找了好久,忽然,一阵马蹄声袭来,他惊恐地拔出刀来,迎面劈去,反被人击倒。

    那人骑着高头大马,俯视着他:“你们林家的谢礼挺出奇,见人先挥刀?”那人收回刀,抬颚道:“左部上参中护军陈东,我们的兵马顺路搭救,你妻儿就在我们营地里。”

    另一边庄继北得到了消息,闭了闭眼,“陈东将人救了。”

    温从不言语。

    在他看来,浪费这一番精力,毫无意义。

    与其真的让陈东救了人,不如让林家人真的被杀了,才能激起林瑞之的复仇心。

    况且,庄继北前脚才提醒了林瑞之恐有杀身之祸,后脚林瑞之就真出了事儿,不说感恩了,林瑞之会不会认为是庄继北在挑拨离间都未可知。

    可看着庄继北如释重负的样子,好似真的很在乎那些人命,他又沉默了。

    旁人说他,心冷口冷,心狠意狠,他从不否决。

    就像这次,若是他出手,林瑞之一家老小必要死个一干二净,他会将林瑞之逼到死路,由不得他不反击,他也会做足准备,让对方反击的对象只会是太子。

    不过他当初能弃太子而选择庄继北,就是看上了这世间俗人们身上都稀缺的善意和仁义,真要让庄继北顺着自己的思路那么做了,那和太子又有什么两样。

    他待在庄继北身边久了,许是也多了几分仁义。

    宋青书,没死。

    他派人以侯家的名义去和学子们发生暴.乱,假意让宋青书被推下山,造成死亡假象,人其实已经被他改籍送走了。

    ‘宋青书之死’引发学子暴.乱,才使得朝廷严查侯家。若放在当年,他只会让宋青书真死,而非这样大费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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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4 章

    温从道:“林瑞之可以放一放,我们想要扳倒侯荣也未必要用他。别忘了,这次的矛盾集中在科举学子身上,如今最坐不住的应该是吏部。”

    温从浅笑,靠在椅子上,手下轻轻摩挲细腻的瓷杯,“皇上下旨,让吏部清点登记在册的学子名册,这些年太子一手操刀掌管科举,为了培植势力,能入京赴考的学子,大多都是高门大户贵族出身,寒门受限,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少不得有许多肮脏。现下皇上让吏部清点名册,势必会查出一些龌龊事儿。”

    “吏部尚书是谁?”

    “去年才上任的兖州徐家。”

    “和太子关系如何?”

    温从戏谑道:“巧就巧在这里了。徐家才上任,但并非太子扶持上来的,而是丞相大人扶持的,吏部尚书徐大人是个性格温吞的,两边不愿得罪人,两把利剑,他左右权衡中,不亲不疏,恰恰好。可不亲不疏就是最大的弊端,既不属于太子党也不归于丞相党,你看,如今出了难题,太子也不会保他的。”

    “有意思。”

    “且等着吧,等吏部来找我们的时候,就是我们翻盘的机会了。”

    三日后,吏部尚书徐大人深夜到访,无人知晓,从后门而入,进了府内,见到庄继北后,忙道:“中郎将!”

    庄继北装的好生关切,忍着痛意,道:“大人快坐。”

    徐大人满头热汗,连连叹息:“谢过中郎将,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是个人都跟避瘟神似的避着我,只有中郎将肯出手相助,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

    名册有一点问题,乌纱帽都是次要,他这颗脑袋能不能留着都成了个问题。

    庄继北道:“大人辛苦了,这件事儿原和大人没关系,大人为了科举,殚精竭虑,大家都看得到,若非侯家徇私枉法,扯出这一桩桩麻烦事儿了,大家都安生。”

    提起侯荣,徐大人恨得牙痒痒,握紧拳头,忍不住地怒意:“中郎将是不知道啊,那侯荣当真是……当真是一介鼠辈!该死!该死至极!他被落了大狱,扯出了学子命案和状告案,上面要查,侯荣却一口咬定,那些学子和他无关,说这些学子有的就是不法之徒,让核对吏部的名册!”

    “什么?!这岂非将你们吏部凭空卷了进来?”

    “谁说不是呢!而后上面就要查名册,可……”徐大人一脸为难,“名册的事儿,哪是我能做主的,从来都是……都是东边在管啊!如今要查,查出一点东西来,都是要了我的命!”

    庄继北道:“大人爱民,为了科举从来未曾徇私,不过我们为官,都有为官的难处,上面施压,谁能挡得住?”徐大人忙不迭地点头,庄继北一笑:“我这里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帮大人解了手头难题……”

    徐大人眼睛睁大,陡然起身,拱手作礼,“中郎将!若中郎将肯出手相救,徐某无以为报,这条命任中郎将差遣!”

    庄继北道:“你先听我说。”

    徐大人盯着他。

    庄继北道:“大人可知学子状告的是什么?”

    徐大人犹豫道:“据说是侯家在襄州一带侵占田产,肆意残害百姓?”

    庄继北道:“侯家的罪过要侯家来承担,名册有问题,谁说是您的问题了,这就是侯家的问题。”

    徐大人愣住:“侯家?”

    他迷茫地看着庄继北,“可侯家未曾参与过吏部名册的制定……”

    庄继北摆摆手,“非制定。和名册上对不上的人,去哪儿了?那是侯家苛责学子,拦住了,吏部从何知晓,侯家逼得学子们进京状告,人尽皆知,他家的罪过,说不定就正有这一条呢。”

    徐大人吸口气:“中郎将……您的意思是,将名册的问题引到侯家学子状告案上,那会不会被查出来……”

    庄继北耸肩:“查?查什么?谁查?怎么查?查侯家是否做了这件恶事?那就要大查特查,从学子状告的内容开始查起,查侯家的账款,查户部与其的收支,等到那个时候,是先要查清户部的账,才能再查清吏部的名册是否是因为侯家作恶对不上了,户部在前,吏部在后。”

    徐大人面色颓然,左右摇摆不定,庄继北笑笑:“这也就是我说的大人要先听我说完再决定,想来您也知道,这么做,可能会将祸水引到户部头上,得罪了户部,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有舍才有得,您想保住自己,就不可能一点罪过都没有。”

    徐大人沉了沉心,被庄继北的话说动了,他心中发笑,是啊,是啊,若想保住自己,就不可能一点罪过都没有,他这几日受罪受难的时候,谁帮了谁问了,全是看笑话的,全是在等他遭殃的,什么狗屁同僚情谊,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户部又如何,吏部上下的脑袋就是石头做的了?就能随便被人踩在脚底下践踏了?

    他成了吏部尚书,他背后也背负了不少人命,紧要关头里,不可能继续中立了,他也知道,若是按照庄继北的做法做了,等于得罪了户部和太子,战队了庄继北……

    但,没办法了,在户部和吏部上面,吏部已然是太子的弃子了,倒不如拼一把!

    徐大人沉眸道:“中郎将,我明白了。”

    庄继北点点头,“夜深露重,徐大人慢走不送。”

    徐大人快步离去。

    庄继北疼得龇牙咧嘴,下半身疼得不像样,他一步一挪地想出去,温从扶住他,道:“先别歇下,襄州来人了。”

    庄继北一顿,果然,外面快步而来一黑袍人,松下帽檐。

    庄继北惊道:“童修?”

    小时候在襄州城的左校尉,是他爹的下属,庄继北道:“可是襄州有变故?”

    童修道:“太子的人手在襄州杀了一批人,皆是与侯家有关的。”

    庄继北沉眸:“你们保住了?”

    童修道:“是。从太子手下救了人回来,我担心路上生变故,特意将人亲自护送进京,现在人就在城外的一处兵营里安置着。”

    庄继北笑了:“送上门的人证啊。”

    童修道:“只怕拿他们对峙太子,未必……”

    庄继北挑眉道:“太子?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童修愣了下。

    庄继北悠悠道:“是侯家,是侯家担心京中来人去襄州查,故而在襄州要杀人。”

    童修蹙眉,片刻,很快理解了庄继北的意思,他欣慰地看着庄继北,那个曾经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小子,如今都能独当一面了,他拱手道:“属下现在就去安排。”

    回了卧房,庄继北趴在床上,任由温从给他抹药,凉丝丝的触感将痛意遮了许多,几日操劳,挨了一遭打,不亏。

    庄继北笑嘻嘻道:“这次挨打不亏吧?”

    温从颔首笑:“嗯,侯家已经结束了。你还有什么打算吗?”

    “没,收了一个吏部,已经很好了。”

    “不够贪心。”

    温从指尖从上到下,将伤口一一抚摸,挑.逗的人身上痒痒的,庄继北扭头看他,他低着头,烛火之光将他的肌肤照的莹白,细密睫毛遮住了眼底情绪。

    温从道:“侯家倒台,户部侍郎的位置可就空缺了,如今户部被牵连,和侯家的账目对不上,也不可能再补得上这一大笔亏空,依照我对太子的私产了解,太子补不起,其余手下力量也不可能一时间掏得起这么一大笔亏空,没人补,那罪就要户部承担,你说怎么办呢?”

    “……怎么办?”庄继北疑惑道,“还能怎么办?户部尚书是太子的人,他下台了,更好啊。”

    温从无奈道:“我可不止一遍地给你说,宁为友不为敌,你全忘了?”

    “你不会是想要搭救户部尚书收为己用吧?”庄继北好笑道,“怎么可能,户部和太子一条船上的,我们救了他,人家也不认我们的。”

    “谁需要他认我们,他们求我们帮忙……”

    “慢着!打住!”庄继北打断道,“求我们帮忙?我们给填亏空??和侯家相关的能有几十万两,你把我卖了都拿不出这么多钱好不好。”

    “你这个人能不能把话听完??”温从冷冷刮了眼他,庄继北闭嘴了,温从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即刻拿出这么一大笔钱,那就是林家,对方补了户部的亏空,若是能将林瑞之安排到户部,也算我们在户部有了自己人。”

    庄继北默不作声。

    温从凉飕飕地笑:“怎么,现在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

    庄继北趴在床上嘟囔:“没做错。”

    “林瑞之要是没误会你还好,要是误会你了,我们不仅损失了一个安排人进户部的机会,还多了个仇人。救了人,白救,还容易被反咬一口,啧。”

    “哎呀你好烦啊……”

    “我烦?”温从乐了,站起身,“行,我不烦你了,我走。”

    “哎!你别走!”庄继北忙滚下床,抱住他的腿,委屈巴巴地蹭着他的腿,“心疼心疼我,挨了打,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你陪陪我。”

    温从踢了一脚,“松开。”

    “你陪我吗?”

    “不陪。”

    “那不松开。”

    “我掐你伤口了啊。”

    “你怎么这么冷血无情啊!”还没被掐呢,庄继北就已经能感觉到屁股上火辣辣的痛了,他夹紧屁股,哀声道:“你最近可奇怪了,你一直躲着我干什么!你为什么晚上不跟我一起睡觉了!”

    “我凭什么跟你一起睡觉?”

    “你是我的人啊。”

    “你三媒六聘了吗?”

    “我……”庄继北卡住,懵懂的盯着他,“没……”

    “所以,松开。”

    见拗不过对方,庄继北松开了手,愤愤地回到了床上,冷笑道:“走吧走吧,都走吧,晚上我死在这里也没人发现,全走完吧!”

    然后,温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庄继北震惊,吼了一声:“你!温从!你!你等我好了!我天天把你按床上——”

    后面的声音温从没听清了,离了院子,黑灯瞎火,在外面去游湖,试图躲过庄继北清醒的时间。

    庄继北说得没错,他是在躲他。

    这些日子,只要和庄继北在一起,对方就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养个孩子的事情。

    有点闹心。

    他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他愿意养孩子,可不愿意这么名不正言不顺,他都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庄家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对外人而言,他可能是庄继北的谋士是心腹,就这样吗?床榻之欢就得了个心腹的身份?

    他提及过身份的问题,庄继北装聋作哑,他也只好当做没这回事儿。

    可要他不明不白地养个孩子,他心里那关过不去。

    坐在船上,手拨过湖水,微波荡漾,水面涟漪,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

    他在劝自己,也劝出成效了,两个男人能在一起就已经破天荒了,他还妄想要个身份,平白让人笑话,庄继北这么好面子,不愿意也是对的。

    他们年龄渐长,再有二三十年说不定就年迈到走不动道的地步了,那时身边无亲人,无依无靠,很难办。

    是该要个孩子了。

    深夜,庄继北已经睡下,被褥掉在地上,枕头也被他扔的远远,显然是发了通火才睡着的,温从替他将被子盖上,庄继北闻见味儿了,睡的迷迷糊糊,用手抓了把,抓住了温从的手,傲慢的笑,然后又将人的手指咬来咬去轻轻吸吮,报复似的,还挺狠。

    温从失笑,脱了衣服睡到了他旁边,庄继北晚上疼的睡不好,他也一样,对方有点动静,他就会起来,上药一个时辰一次,起夜次数多了,白天精力都跟不上。

    温从轻轻拢住庄继北,看对方眉头紧蹙,要梦魇的样子,低声安慰:“睡吧,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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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5 章

    庄继北迟迟未找林瑞之。

    温从以为他是放弃了林瑞之这条路,谁知又过了五日,林瑞之亲自上门,面色阴沉,温从以为他是来找事儿的,还让两个私卫跟着,等林瑞之见到了庄继北,两人凝视许久,他才道:“钱,我补了。”

    温从略显惊讶,庄继北像是已经了然,他伸出手,笑了笑:“行,多谢支援。”

    待林瑞之离开后,温从好奇道:“什么情况?”

    庄继北弯唇道:“从小认识的伙伴,有个好处就是,我们的暗语,旁人都不懂。”

    他眨了眨眼,回想那日和林瑞之的争吵,他们故意吵得很大声,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消息也能传到太子那边,太子想离间他们,他们就给太子这个机会,当日,他私下和林瑞之的赌注其实就是:我们看一看太子会不会借你我之争端对你家人下手,挑拨离间。

    太子下手了,那就证明了庄继北的观点,林瑞之不战也要战。

    倘若太子没有反应,他也不会再和林瑞之有任何联系,不再干涉对方。

    可惜,太子输了。

    侯家?侯家算个什么东西,他们家还没那个能耐真的能刺杀到林瑞之安排的镖局私卫,唯有太子手下的死士,那批手持莲花弯刀的人!

    林瑞之得知了庄父的死因后,惊惧不已,等他人听到妻儿在外被袭击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去,清楚地看见了随从身上的梅花印,那一刻,他明白了一切。

    太子不给他留活路啊。

    与其随时有可能被太子背刺而死,不如投靠于庄继北,正像他给庄继北所说的那样,“我们从小的情谊,小时候你护着我,长大了,你也别抛下我了。”

    有了林瑞之这层关系,温从的法子用上了。

    引荐户部尚书,户部焦头烂额,林瑞之的出现仿佛及时雨,巨大的窟窿被林瑞之填补上了,同时,户部尚书兑现了承诺,给林瑞之在户部寻了个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外设官位,不会干涉到户部核心,也不会显得他们在应付庄继北。

    庄继北对林瑞之有信心,对方忍气吞声十几年,好不容易有机会抬头做人了,他比谁都会珍惜的。

    侯家一战,太子损了吏部和户部,只怕现在已经想杀人了。

    三月后,侯家被查得清清楚楚,该有的罪名,一个不少,侯荣处死,其族流放。

    不过这些和庄继北没多大关系了,当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人已经在去往渝州的路上了。

    他们离京后,先去了崇州,崇州是温家祖籍,想找个温家的孩子抱回来养,没找到,就算找到了,也都是八九岁的大孩子,人家压根不愿意。

    不过碰巧,路上遇见了被人遗弃的男婴,温从见势道:“怕是崇州一带战乱,父母都死了,就剩这么个小孩子了,今日我们走了,他也是死,就把他当做温家人吧。”然后抱走了。

    之后他们又去了渝州,从渝州庄家的八竿子打不到的支系上找到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其父病弱没几年活头了,其母难产过世,庄继北提出想养孩子,其父立刻同意,并道:“这孩子能得中郎将的照顾,是他有福气。”

    而后走了过继文书,他本想将对方也接到京城一起住,毕竟是人家儿子,可对方身子实在虚弱,见孩子有了安稳去处后,不过半月,过世了,庄继北和温从帮他走了葬礼,而后抱着哇哇大哭的男婴,坐上马车离开了。

    至此,他们有了两个孩子。

    一个起名为庄文,一个起名为温阳。

    庄继北道:“庄文,通庄温,你看,我把咱俩的姓氏都带上了!证明我对你的爱。”

    “……”温从俗不可耐地看了眼他,“哪有和长辈通字的?”

    “管他呢,我就乐意这么起,你呢,为什么叫温阳,就因为是在太阳底下捡到的?”

    温从低了低头,眼神黯淡,“我希望他能在阳光下行走。我爹说,给我起名温从,是因为要我做最好的门客,亦步亦趋,从名从利。阳光多好啊,像你一样,永远开开心心,暖洋洋的,我喜欢。”

    两个小男孩,倒也不是他们不想养女孩,单纯是两男的,照顾女婴,不太合适,还是男孩子方便。

    回京的路上,庄继北已经开始畅想了,要等这两个孩子长大,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路上忘了去人牙子那边签几个奶娘,如今走到村庄处,奶娘是找不到了,但羊奶有,几个葫芦里原本装的都是清水,倒了出来,全是奶,奶腥味扑鼻。

    庄继北不会喂奶,他的手是拿刀拿剑的,怎么能做这种琐事儿,果断丢给了温从。

    温从脸一黑,骂道:“我就知道你是个骗子,当初说好了一起照顾,你要是敢全甩给我一个人,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踹下车?”

    “……”信信信。他抱起小温阳,举高高,笑道:“来呀,大爹爹给喂奶喝!”

    温从:“……”

    原先庄继北是计划孩子带回府后,交给丫鬟奶娘们照看,可这孩子因为一路上都跟着他们,认人了,换了奶娘后,庄文闹得最凶,哭得最狠,上气不接下气,哭到脸都能憋青了,温从见势,将孩子又抱回了他们房子里,温阳看庄文不见了,也闹着哭了起来,结果就是庄继北把温阳也抱回了他们房子。

    夜色正浓,两个小家伙都睡了。

    庄继北见温从换了寝衣,心神荡漾,他一把抓住,“等等我啊。”

    温从眼尾勾起,似如桃花逐水流,柔和艳丽,情.欲弥漫,庄继北忍不住了,赶忙去洗漱,而后飞奔到床上,一下子扑落在温从怀里,上啃下咬,宛若一个登徒子。

    薄薄寝衣磋磨间垂落在地面,炙热的肌肤相触碰的那一刻,勾起了数月压抑的欲望,烈火燎原,势不可挡。

    细密的吻落在身体的每一处,温从闷哼一声,庄继北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东西没在,嗓音低哑:“烛油可以吗……”

    他一把抹过火烛,火光摇曳,手上沾上了滑腻的烛泪。

    温从道:“下一次要么准备好,要么别找我……”

    他吃痛地低唔一声,在庄继北的猛.击下咬紧了下唇,两人如烈火烹油,缠绵悱恻,震得床幔都连连晃动。

    正在兴头上时,忽然,“哇呜呜呜呜——”

    一声刺耳直冲天际,哭喊声陡然在屋内尖锐响起!

    这一声,吓得庄继北当场萎了,温从也愣了下,那种卡在一半的煎熬让两人都不好受,庄继北恨恨道:“不理他不理他……”

    正要动弹,那边哭声连绵不绝,本身是一个人哭,温阳被吵醒了,也开始跟着哭,哭到整个院子都是他俩的声音,庄继北头皮发麻,哀嚎道:“哭哭哭!别哭了啊!奶也吃了,尿也撒了,你们再哭,我也要哭了啊!”

    庄继北真哭了,见温从拾衣下床的那一刻,眼泪倾泻,绷不住了,他垫着枕头,框框撞墙,哀嚎:“啊啊啊啊——”

    几个月了几个月了!忍了几个月了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啊啊啊啊——

    自打回京后,他一直在挑机会,今日好不容易将两个祖宗伺候好了,想着能潇洒一把了,怎么又哭啊!

    温从去次阁,将孩子抱起来,低声哄了哄,孩子不哭了,从内屋里传来哽咽,他抱着孩子进去一看,惊讶的张了嘴,“你发什么疯?”

    床褥被褥枕头衣服瓶瓶罐罐扔了一地,凳子桌子也被推得七歪八歪,烛台被庄继北疯狂摇晃。

    庄继北愤恨道:“我们正值壮年,总不能以后都要耽搁在他俩身上吧,等七老八十了再做?老子那个时候能不能硬得起来都难说了!”

    温从将孩子递到他怀里,转身去外面将另一个也抱了进来,轻轻道:“我是不是提醒过你,养孩子没那么容易的。”

    “怎么别人家就很容易呢,丫鬟奶娘小厮哪个没准备好?他们怎么就非认准我们了啊?”

    庄文的大眼睛盯着他,用手抓他,咿呀咿呀地叫唤,不哭了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一笑,庄继北气得想骂人,他不断深呼吸深呼吸,试探地问了句:“把他们哄睡了,还能继续吗?”

    温从嘶一声:“你说呢?”

    “……”

    庄继北预料到自己未来的日子了,黑暗苦闷不见天日,没有欢愉。

    从来都是他抢着喊着要养个小孩儿,现在也是他起了恼怒,想把这两小子丢出去!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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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6 章

    京中出了一件稀奇事儿。

    南疆使团于一月前前来,厚礼相待,礼节备至,使团足有百人规模,称得上是这些年最隆重的一次了。

    早前传出风声,南疆有意与大梁求和结友,这个风声惹得南边的将士们大为不满。

    他们血战沙场数年,兄弟们都死在了南疆人的刀下,如今说和就和?

    一封血书率先送往了庄府内,庄继北看着将士们的如血如泣,心中微沉。

    南疆。

    那可是太子的生母淑妃娘娘的娘家,太子最有力的支撑。

    说句夸张的,太子经过侯家一事后,连损两部,文臣中威望稀缺,毕竟谁也不想当太子的弃子,武将里又都是庄父的同僚或下属,唯有一个蒋明启,位置暂且还爬不上来,不堪重用。

    如此局面,十分被动,可太子仅仅消极了几日,很快就又调整好了心态,见到庄继北时还能笑语晏晏地和他打招呼说话,其大部分原因就是这个南疆使团。

    南疆的势力不容小觑,对方有意扶持大梁太子登基,为的就是大梁有一个他们自己人的皇帝。

    庄继北作为太子的阻碍,恐怕才是南疆此行的目的。

    又是三月时间,南疆使团在京中停留了三月,这三月,常于东宫走动,三月后的朝会上,南疆使者道:“南疆王女将于十日后到访大梁,以结庚邦之谊。”

    众人惊讶,纷纷侧目。

    王女,这可并非公主级别。

    南疆与大梁的风俗不同,女子可继承王位,并且拥有绝对统治权,苏琦娅是长女,其下虽有兄弟,可长先幼后,他们无法继承王位。

    故而苏琦娅的地位与太子是对等的。

    皇帝也很惊讶,他将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巡视三番后,道:“太子,你与礼部备礼相迎吧。”

    至此,京城从里到外焕然一新,为了彰显大国之风范,连积淤多年的尘沟烂道都冲冲刷刷洗了一番。

    庄继北因擅自领兵被卸兵权后,无所事事,太子故意打压他,给他安排了一个整顿杂物的活计,一顿下来,他算是将京城所有脏乱差的地方都溜了个遍,浑身臭味不说,早出晚归,日日从某个肮脏巷子里跟着一队士兵出来后,活像掉进泥坑的泥猴子。

    身后的陆奇抱怨道:“咱们跟一群要饭的似的!”

    庄继北大笑:“要饭的可比你穿得干净多了!”

    天色渐暗,冬日凛寒,众人穿得单薄,庄继北摆摆手道:“辛苦兄弟们了,都去休息吧。”他拍了拍陆奇,“你也是,回去休息吧,才娶了媳妇,别冷落了人家。”

    陆奇羞涩地笑笑:“哪里话,您一声招呼,媳妇算什么。”

    庄继北哭笑不得:“呸呸呸,你这话让人听见了还当我是压榨你呢,快回去吧。”

    陆奇呼了口热气,寒风中他搓了搓手,“那属下就先走了,中郎将也早点回去!”

    庄继北点点头。

    他熟门熟路地去了迎春楼,那是一家新开的妓馆,不过庄继北可不是召妓去的,他单纯得很,嫌自己身上脏不兮兮,这件事给温从交代过。

    府中人手不足,早年间庄府的下人在庄父死后,遣散到了永宁府,他们年岁也大了,配人的配人,发银子回乡的回乡,剩下的就是成了永宁府的死契奴才,也不好要。

    庄继北念念不忘的翠竹翠屏就是如此,许了永宁府下面的富贵人家,做了正房娘子,如今也没有再回来的道理了。

    庄继北之前还去探望过,见她们过得很好,当翠竹说还要回府伺候的时候,庄继北笑了笑道:“无妨,有宫中派下来的人呢。”

    但实际上宫里派下来的奴才并不多,全是他长姐派来近身伺候的,洒扫粗活指派不了,想从外面买人手进来,可太子盯他们盯的太紧太紧了,紧到买了人来,那些人说不定也都是太子的人,容易给府中留下隐患。

    其外,他和温从养了两孩子的事儿只有身边亲近的人知晓,并未宣扬,奴才多了,容易多嘴多舌,传到外面惹人非议,为此府内招人的事儿就一直搁置了。

    一想到回府后,浑身脏兮兮连烧个热水都得等半天,罢了罢了,不如在外面解决。

    越到晚间,迎春楼里越热闹,由于南疆来了使团,后续还络绎不绝来了很多南疆商客,大批人马涌进京城,堵得水泄不通,哪哪都是人,乱糟糟的。

    庄继北颇为感慨,他得谢谢太子想方设法革去他的兵权,否则给他安排一个京城巡防的活计那可比现在苦多了。

    京城巡防交给了蒋明启,蒋明启也不负众望,每天带着人京中严查死守,撞见了庄继北,不免奚落两句。

    庄继北脸皮厚,哈哈笑两声:“蒋大人好威风,我等虾兵蟹将不配与您相提并论。”然后就轮着铁锹走了,这番不痛不痒,气得蒋明启背后咒骂连连。

    穿过薄纱,浓香绕膝,莺莺燕燕娇笑一片。

    庄继北上了二层,简单洗漱,换了身干净衣服,出了门。

    正准备下楼,一扇门突然撞开,一个少年通身紫衣,喝得七荤八素,一把扑到了他身上!

    房内出来了两个姑娘和两个男倌,衣衫半搭,艳丽面容露出几分不屑来,叫了声:“嬷嬷,这人根本没钱,欠了多少账了!”

    那嬷嬷瞧了眼地上的男人,“把人拖出去,扔到雪地里,什么时候钱还清了什么时候再放走!”

    地上的少年原先是趴在地上脸朝下的,听见此话,鲤鱼打挺,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晕晕乎乎地指着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能没钱?!”说着,上下摸自己的口袋,没摸到,空空荡荡,愣了下,“我钱呢?”他惊道,“我钱呢?!”

    也是此时,庄继北才打量出此人的面貌,年纪极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不似平常人,颇有几分贵气,那双眼醉晕晕的似含情待放,但那眉毛却折煞了这份轻佻,眉峰深邃凌厉,挺有野性的少年。

    也难怪刚刚的姑娘们恼怒,估摸伺候了好几日了,看这人相貌品行都该是个有钱的主儿,结果今日才发现原来是个穷光蛋,可不得生气么。

    庄继北无心参与,迈开腿,准备从人身上跨过去,谁知突然被男子抱住了腿,哭诉道:“小馆小馆你别走,我有钱,你信我……”

    庄继北:“……”

    一旁的老嬷嬷一看是庄继北,生怕得罪了人,忙叫来人掰扯开了这人。

    庄继北看他年纪轻,不知哪根筋不对了,想到的竟然是自己那俩儿子。

    等他们十来年后,会不会变了品行,也成了这幅烂醉如泥的模样,会不会也被人嫌弃□□,那不行,就算他和温从养出来的孩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能被人糟蹋死。

    颇有老父亲心态的庄继北心软了几分,扔了银子过去。

    那老嬷嬷忙赔笑起来:“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是要今晚留夜吗?”

    庄继北抬颚,指了指地上的人,“冰天雪地的,扔出去冻死了,他家里人不心疼?”

    老嬷嬷一愣,庄继北蹲下身,又将银子塞到这少年怀里,揉了揉他的脑袋,“赶紧拿钱回家,也不怕你家里长辈担心么?”

    说完起身,离开了,出了迎春楼,料峭寒风窜入领口袖口,庄继北打了个哆嗦,趁着夜光要回家,突然发觉身后一直跟了个人,回头看去,原来是之前那个少年。

    少年摇摇晃晃,不省人事,他走哪儿,人走哪儿,他一停,那少年就抬头笑:“你是好人,我喜欢你……”

    庄继北一头黑线。

    “你给了我钱,为我赎身,我就是你的人了……嗝……”少年一边打嗝一边掰手指说,“你习惯在上面还是下面啊,我都可以的,好人,你收了我吧……”

    庄继北脸黑了,在人靠过来的那一刻,一脚将人踹到雪堆里,摔了个四面朝天,“醉鬼!”他生怕招惹是非,快步走。

    后面传来撕心裂肺地哭喊:“恩人!恩人啊!你不要走!我愿意给你当牛作马!!”那声音,如泣如诉,感天动地,在这深沉黑夜中,实在刺耳,“庄继北!”那少年突然叫了一声,

    庄继北止步,怔了下,转身看去,“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再一看那少年手里拎着的香囊,庄继北吸口气:“疯子!香囊给我!”

    少年道:“我不叫疯子,我叫朝晖……”

    庄继北急道:“快给我!”

    “那你让我给你当牛作马好不好,随便你□□,我男女不忌的……”

    “你不忌老子还忌呢!”

    这一刻庄继北真的怀疑自己救了个什么玩意儿出来,到底是去嫖的还是被人嫖的?

    他追,少年逃,他急得喊,少年哈哈大笑。

    这动静,惹来了蒋明启的队伍,蒋明启怒斥一声:“都停住!”

    庄继北和少年同时停住。

    少年被一喝斥,有些吓到了,靠近庄继北,躲在他身后,探了个脑袋,小声道:“他好凶哦。”

    庄继北顺势将香囊往回一拽,低骂道:“都怪你!”

    少年委屈道:“你把我带回去不就没事儿了吗?”

    “我呸!”

    两人窃窃私语,惹得蒋明启没面子,他下了马,扬着马鞭到了庄继北面前,目光在两人身上巡视,庄继北率先笑道:“蒋大人这么晚了还亲自巡视呢?”

    蒋明启冷笑:“比不得中郎将清闲。”

    他绕过庄继北,马鞭抵住了少年的胸口,“什么人?”

    那少年喝醉了,茫然道:“不知道……”

    蒋明启道:“想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今日你说不出你身份,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处置了?!”

    庄继北眉心一跳,蒋明启为了立威,下手绝情,真要让这小子落到对方手里,今晚就得死。

    不过他也不纯是善心,这少年和自己相遇,被蒋明启撞到了,对方人死了,若是之后有了什么麻烦,少不得蒋明启这个傻逼将问题引到自己身上,这下好了,不救也得救。

    庄继北道:“我的人。”

    他顺势将人拢了过来,亲昵的姿态:“我的人。”

    蒋明启蹙眉,“你不是已经有那个温氏了吗?”

    庄继北笑的孟浪:“一个人哪儿够啊,怎么,你就没个什么妾室通房?”

    蒋明启一噎,讥笑道:“中郎将可真是……口味独特。”

    庄继北拱手道:“大人忙碌,还是别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了,今日之恩,来日没齿难忘,还请宽容一二。”

    蒋明启这人最喜欢被恭维,见庄继北如此讨好,心中傲意升起,一旁的副将对他低声:“大人,时间紧,咱们还是赶紧去那边吧……”

    蒋明启翻身上马,喝道:“下次注意点,这几日京中巡防,给你一次脸面,要是下次再碰上,你们一起跟我回去受审!驾——”

    马蹄扬起,雪花飞溅,伴着马儿呼哧呼哧地粗吼声,疾驰离开。

    庄继北回头狠狠瞪了眼少年,“作孽啊。”

    迫不得已,庄继北将人带回了府中,进大门的时候,管家开的门,见到他们,十分诧异,庄继北懒得解释,指了指他,“安排下,让他住一晚。”

    管家应是,庄继北则快步去了梅园,这个时候温从肯定正在搞他的梅园呢,果然,一过去,温从正在月色下修剪他那几株连在红墙下的绿梅,见他来了,奇道:“神色匆匆,出什么事儿了?”

    “从迎春楼带回来一个酒疯子。”庄继北将来龙去脉交代给温从,对方挑眉,笑了笑:“别是看上中郎将了。”

    “啧,不要阴阳怪气。我不想把人带回来的,可撞上了蒋明启,这人要是死在了外面,我怕被东宫抓住把柄。”

    梅花枝干繁多,结出来的花骨朵也多,最顶上的那一层花枝舒展,朵朵花瓣争相斗艳绽放,几片花瓣落在温从肩头,他用手拂去落花,轻轻道:“行了,回去吧。”

    庄继北点头,替他拿着大剪子和刀子,临走时,一想,他们房子没个颜色,咔嚓就剪掉了自己觉得最好看的几枝梅花,抱在怀里,笑道:“回去插花瓶里。”

    温从一顿,看着自己精心修剪过的梅花树凭空缺了半边,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踩到庄继北脚背上,骂道:“我就该把你的脑袋剪下来当尿壶!”

    回来正院,庄继北先去侧间看了看两个孩子,睡了,睡的还挺香甜,像是在做梦,小小的嘴巴微微弯起,睫毛像把小扇子似的垂在眼下,两个孩子放在一个摇篮里,此刻他们互相侧身抱着对方。

    庄继北欣慰的想着,还好还好,他俩一起长大,万一以后其中一个像是今晚那个少年那般惨境了,另一个也能搭救一把。

    诶不对,为什么他的孩子会成那种样子呢,不会的不会的,小庄和小温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

    庄继北轻轻关上了门,见温从在正屋外站着,似有彷徨,庄继北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不进去?”

    打眼一瞧,只见地上正滚了个衣衫不整的人,那少年痴痴抬头,好似恍然大悟地啊一声,羞涩道:“原来……原来是要三人同欢啊?”——

    第 67 章

    “大人!”陆奇神情凝重,快步而来,“南疆王女在秋雁山遇刺!”

    清晨,一道响亮的声音唤起了他们,庄继北刚刚练完剑,闻此消息,诧异问:“人怎么样?太子知道消息了吗?”温从也驻足静听。

    陆奇道:“据说只是小伤,暂无大碍,太子殿下人早已赶到了秋雁山。”

    庄继北乐了,他轻轻拿起剑,阳光下,指尖扫过,锋芒凛冽。

    他似笑非笑:“秋雁山离咱们这里有多远啊?”说完戏谑地看向陆奇,陆奇低头思索:“最快也要五个时辰。”说完,他怔了下,一时无言,庄继北道:“行了,忙自己事儿吧。”陆奇点头应是,退下了。

    待人走了,庄继北才嗤笑道:“我就说昨晚的蒋明启怎么那般尽职尽守,深夜了,还亲自巡逻,敢情是去太子府接太子了呀。”

    温从道:“你有什么想法?”

    “两种结论。太子能大早上就出现在秋雁山,必然是提前知道了那边会发生刺杀,要么刺杀的人就是他准备的,要么是有人要刺杀走漏了消息让太子知道了,不论是哪一个,太子都不吃亏,救了王女,得了南疆恩情,他都是赚的。”

    “你倾向前者还是后者?”

    “后者。”庄继北讥笑道,“他没那个胆子去设计刺杀王女,为了这么个不轻不重的恩情,划不来。昨夜他急召蒋明启去太子府,大概就是得到了有人要刺杀的风声,自己不敢亲自前往,叫了蒋明启打头阵。”

    温从颔首一笑,“愈发聪明了。”

    庄继北退了步,看着阳光下的剑锋,气势如虹,不愧是上品名剑,剑锋微微下压,剑身投射出一抹人影,那人影渐渐放大,庄继北头也不回道:“清醒了就赶紧走人。”

    少年眉间紧蹙,审视四周,目光又紧盯着他二人,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庄继北扭头,轻佻一笑,“与你同欢的人?”

    那少年一愣,身子定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好久,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喃喃道:“哦恩公啊……”

    温从递了杯清水过去,“南疆人?”

    少年一顿,也未曾掩饰,“嗯。”他喝了几口水,顺了顺嗓子,瞎编了个理由,“我爹是商队的,我跟我爹一起来的。”

    “小小年纪不学好,去那种地方,你都不怕你爹担心啊?”庄继北放下剑,“多大了?”

    少年抿唇:“十六了。”

    “好年轻啊。”庄继北唏嘘道,“我像你这个时候……”正准备来个教条主义教训,突然卡住,温从玩味笑:“你十六的时候在干什么?”

    庄继北:“……”

    国子监打架?时不时去下柳南风?

    也不怎么光彩……

    他嗐一声,摆了摆手,“好汉不提当年勇。”

    昨晚这个少年本是被管家安排到了别的住处,也是他有本事,自己昏昏沉沉,摸索到了主院,寻了最大的一间屋子躺了进去,人挪也挪不出来,大半夜,也不想闹腾,庄继北和温从把房间让给了他,他们俩则去侧间和俩孩子一起睡了。

    对晚辈,庄继北还是挺有耐心的,尤其是在对方小了自己十岁有余的情况下,大有一种后浪推前浪的沧桑,“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少年被庄继北这眼神盯得发毛,满不在乎道:“我们又不熟,干嘛要告诉你?”

    “你昨晚可是直嚷嚷要给我说呢!”

    “昨晚是因为我喝醉了,况且是我说我喜欢你的前提下。”少年眨了眨眼,“不过你长得确实不错,我挺喜欢你的,看你住的这地方也不怎么好,我有钱,有很多钱,你跟我在一起,我带你回南疆怎么样?”

    “……”庄继北笑呵呵,“你小子真男女通吃啊?”

    “我们南疆不比你们大梁尽是迂腐之气,怎样,走吗?”

    “晚喽!”庄继北笑道,“你要是早几年,我说不定还真能考虑下你呢,现在我已经有郎君了。”

    “谁?刚刚那位?”

    “嗯。”

    “那有什么要紧的,跟我一起走了呗。”他扬了扬眉,笑而轻狂,“我昨晚的话不作假,我不介意三个人一起的。”

    “你还是介意下吧。”庄继北一个巴掌扇到他后脑勺,“年纪不大,狂言却多,再说一句淫言秽词我真不客气了啊。”庄继北不予再谈,起身踢了脚旁边人,“清醒了就走。”

    那少年也不留念,仍是那身紫袍,抖搂两下,站起身时,年少的面庞让他显得意气风发,阳光下的发丝都是耀眼的,临走时,回头望了望他,笑道:“我叫苏朝晖,告辞。”

    南疆王女在大梁境内遇刺,终究是大梁的疏忽。

    蒋明启也该是倒霉,勤勤恳恳一个月,为的就是这次使团觐见完美无缺,而后得嘉奖,不说升官了,至少也能在年底的文书上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会好了,虽说支援及时,但还是出了疏忽。

    太子提拔蒋明启在兵部的权力,皇上又要打压,庄继北正好成了那块筹码,两方对峙,他夹在中间上下不得。一会儿罢了他的兵权,一会儿又恢复了,光领兵牌他就前后跑了好几次。

    烫手山芋最终还是交到了他手上,太子盯着他说:“你可仔细点。”

    庄继北忽然回首叫了句:“殿下,您说王女若是真的死了,怎么办?”

    太子陡然厉色,疾步上前的那一刻,被丞相笑声挡住了,丞相对太子说:“殿下,人多眼杂,勿要让人笑话。”

    太子冷笑一声,甩袖离开。

    庄继北悻悻地。

    和丞相同出宫门的那一刻,丞相对他说:“莫逞一时口舌之快,目光放长远。”

    庄继北笑笑:“大人,我是真的心里没底。太子殿下在乎王女安危,我也在乎,可这王女就像个金饽饽,谁都惦记,我这人粗心大意的,未必做的能有蒋明启好。”

    “你是在给我预警吗?”

    时过无人之僻路,仅有他二人,庄继北笑了笑,不接话。

    丞相蓦然道:“那个温氏还在你身边是吗?”

    庄继北一顿:“温从吗?是的。”

    “将你的话说与他听听。”

    庄继北又一愣,没明白丞相突然提起温从的意思。

    待回了府内,庄继北对温从说完,温从道:“丞相大人是担心你有危险。”

    “怕太子告状?”

    “不,怕你被南疆人弄死。”温从低头,逗弄着怀里的小庄文,庄文笑的咯咯咯,忙往温从怀里钻,温从将他抱起,放回摇篮里,又换了温阳抱,轻轻道,“太子他不怕你,甚至他欣喜你有这个想法,疏忽职守还好说,若是你想刺杀,太子恨不能助你一臂之力,南疆动乱,太子让你领兵,前去边境驻守,一则把你这个麻烦终于有正当理由送到边疆无召不得归,二则南疆人记恨你,定会千方百计要你死要你偿命。你的话得罪的不是太子,而是南疆。”

    温从忽而一笑:“不过如果你真的有刺杀王女的想法,我会很高兴,她死了,我有办法让你开脱。”

    庄继北立刻道:“不,我只是逞口舌之快,王女死了,局势就大乱了。”

    “乱了不好吗?”

    “我觉得应该慢慢来。”

    温从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良久,低吟:“我与你说过很多次了,久战必衰。我的确很希望这位碍事的南疆王女死了,她死了,太子就少一助力。”

    “她死了,还有别的王子能继承王位呢。”

    “倘若没有了呢?”

    温从拿起小小的木头勺子,从碗中舀了一勺奶,慢条斯理的给小温阳喂,小温阳喝的直吧唧嘴,嗓音软软糯糯,欢喜极了。

    小温阳抬头仰望着温从,迷茫地摸了摸温从的脸,可能是不懂为什么对方眼底尽是阴鸷,那淡淡的杀意藏得极好,连庄继北也未能察觉。

    见庄继北不说话,温从换了个话题,道:“王女两日后进京城,你有什么准备吗?”

    庄继北嗓子一痒,“已经安排下去了,不会出差错的。”

    “人迎到京城内吗?”

    “怎么?”

    “这会儿就进宫,向皇上奏请改为额济草场吧。”

    “额济……哦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之前司徒要刺杀你的那个地方是吧?”

    “……”

    “去那边做什么?冬日里,哪里能落座。”

    “前一个月开始京城就是太子以及蒋明启轮防了,两日时间,真查出什么不干净也不够你清理的,换个地方,草场开阔,真出了问题也能抓得住人去问责。”

    庄继北隐约觉得这话中还有他意,寻摸不出来,温从已经带两个孩子回房间了,他坐在原地,苦思冥想,良久,才反应过来,温从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人也能抓得住?

    既然已经让他去巡守了,自然不能出半点差错,可听温从的意思,像是这差错不论是在京城还是草场必然会出,京城不好为自己开解,但草场方便他抓人,他能顺利脱身。

    思及此,庄继北问了句:“那你去草场吗?”

    “危险,不去了。”房内传来一道婉转的嗓音。

    一听这个回复,得,庄继北心中有数了。

    草场肯定要有乱子。

    温从如今和他说话都是点到为止,让他自己悟,就像现在,能悟到悟,悟不到那就算了。

    两日后,额吉草场,冬草贫瘠,地面的白雪混杂在泥地里,一列列铁骑直策而过,黑压压一片,犹如万军过阵,空中盘旋着猛禽,展翅高飞,长空旋鸣,锐利的声响直击心扉。

    为首之人一身沉甸甸的铠甲,下马时,铠甲落出重锤之音,漆黑的队列分成两队,空出中间的过道,密密麻麻的人群瞬时整顿,对着前方的庄继北拱手行礼,高声:“拜见中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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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8 章

    庄继北身着黑沉的铠甲,眸色肃穆,列队巡视完毕后,在一旁静静等待,约莫半个时辰后,人未见,香先来。

    浓郁扑鼻的南疆奇香率先奇袭,庄继北不耐香,一闻鼻子就难受,他别过头去,吸了两口气,缓了缓,再等他回身看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道妙曼的身影。

    冬日里,一身薄纱,腰肢纤细,肌肤白皙,唇红齿白,姿容娇艳,上挑的眉眼多了几分傲意。

    那王女坐在轿撵上,忽然一颠簸,倏然变色,下了轿撵,手持长鞭,扬手一挥,只见围在她身旁伺候的人瞬间脸上都留下了一道狰狞血痕,“蠢货,在外还要丢人!”

    前面的少年眼角血珠滚落,他擦也不擦,立刻跪下,“王姐赎罪。”

    庄继北一静,盯着那少年,醒悟了,难怪他刚才看着这个王女有几分熟悉,原来是那晚少年的姐姐啊,那那晚的少年岂非也是个主子了?

    太子相迎,苏琦娅轻蔑地扫过众人,目光落在庄继北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很快又讥笑地收回眼,用着旁人都能听见的语调说:“不过如此。”

    众将士面色微愠,庄继北不以为然地笑笑,确实不过如此,至少和南疆王女带来的护卫比起来,差得远了。

    那护卫,近九尺之高度,身形魁梧健硕,站在那里宛若巨人,挪动一下,脚步都能震得地面晃动。

    庄继北在大梁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好体格了,和他们比起来,啧……“我要长成那样子,还能娶到媳妇么,温从早把我踹飞了吧。”庄继北内心腹诽。

    王女未开口,后面该跪着的奴仆就要继续跪着,也包括那个少年,他叫什么?苏朝晖?

    待四下静了,他们去了草场里,才听陆奇道:“南疆王女有四个弟弟,皆乃嫡系,其下的庶弟多到数不胜数,刚刚那位名为苏朝晖,也是庶子,据说是南疆王室里最不讨喜的那个,旁人对他也不尊重。”

    见庄继北一直在朝刚刚方向看,陆奇又道:“这人不受尊重也是有缘由的,据说他和他兄长一起上战场,常抢人功绩。”

    庄继北手搭在跨间刀柄上,若有所思,“你看他如何?”

    陆奇一愣,想了想,评道:“纤细轻薄,的确不似战将。”

    “那你觉得那些魁梧的巨人如何?”

    “身高体壮,实为巨人之姿,骇人,难战。”

    庄继北笑了笑,不作点评。

    太子和王女交谈,皇上又未来草场,庄继北四处浪荡,实在无聊,走了走,见那边跪了一地的人终于起来了,苏朝晖也是,被叫进去后,再出来,身上又是一道鞭痕。

    庄继北视线转移,放置高空,他追着盘旋的鸟儿疾奔,反手执箭,咻的一击,娇小的鸟儿坠地。

    后方快马而来几人,亦有奴仆捡拾起地上的猎物,庄继北顿了下,回头看去,只见是那王女正手持弓箭,和他射了同样的猎物,不过没射中。

    鸟儿明明是自己射中的,却被他人夺走,庄继北没吭声,无意去争高低。

    草场来了不少名门贵胄,其女眷也在,纷纷探头看来,苏琦娅十分受用这样备受追捧的目光,旋即又看向一旁的苏朝晖,道:“要射箭吗?”

    苏朝晖道:“臣弟射技不佳。”

    “试试。”苏琦娅将弓箭扔进他怀里。

    苏朝晖扬起弓箭,蓄势待发,因如今是冬日,猎物不多,都是提前饲养好待今日放出供玩乐的,相比春秋两季好射多了,饶是如此,那箭也偏了许多,起码偏了能有一丈之远。

    众人低声笑了起来,苏朝晖脸红了红,低头道:“王姐恕罪。”

    他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眼角的伤口犹在,在阳光下反耀出刺目的朱红,像是一滴血痣挂于眼尾,多了几分妖冶。

    苏琦娅像是早都料到了,“我的弟弟里属你最过愚笨。”

    低嘲声渐起,苏琦娅如此不给苏朝晖面子,旁人也会冷落这个人没了尊重,苏朝晖只低着头,早已习惯似的,午膳时,庄继北要回营休息了,正好望见深林之中还在独自练习射箭的苏朝晖。

    深林,无人,便是远远眺望,也都是一阵飒飒林野。

    庄继北没了顾忌,走了过去,从对方身后扶住他的肩膀、胳膊乃至手腕,然后握住他的手,搭在弓箭上,微微一笑:“别用蛮力,轻巧点。”

    苏朝晖莞尔一笑:“谢谢中郎将教导。”

    “你怎么得罪你那个王姐了,对你那么凶的。”

    “啊……”苏朝晖笑了笑,“她对谁都是这么个态度。”

    庄继北一边给他教,一边道:“可我感觉她对你是格外凶。”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我抢过她风头吧。”苏朝晖不以为意,“但她是我王姐,她凶我是应该的。”

    “他凶你是应该的,你反击自然也是应该的。”

    苏朝晖手下一顿,庄继北靠近他的耳畔,贴得极近,声音轻柔:“在我的地盘上找麻烦,殿下,不太好吧?”

    话毕,箭羽猝然而出,庄继北淡淡道:“我信你抢过她风头,因为就你王姐那虚假的箭术,连我手下的士兵都比不过,又怎么会比得过你这样一个手上积了茧的人呢?”

    庄继北似笑非笑:“装成买醉的浪荡公子和我纠缠在一起的那个晚上,故意接近我?为了让蒋明启看见你和我在一起,从而让人以为你和秋雁山那场刺杀无关?”

    苏朝晖瞳孔一缩,庄继北捏了捏他的脸,“小朋友,还是太年轻啊。”说着,转身,挥了挥手,叫上人道:“跟我走。”

    苏朝晖微微变色,身体僵硬地跟在庄继北身后,进了营帐内,只有他们两人时,庄继北指着他,“脱了。”

    苏朝晖一愣,微怒道:“你想干什么?”

    庄继北故意逗他:“和你良宵一梦?”他饶有兴趣地打趣道:“是谁那天晚上装成个酒疯子还问我咱俩谁上谁下,我这会儿随便,你想□□都行,要么?”

    苏朝晖咬紧牙关:“中郎将……可真是幽默风趣啊。”

    庄继北拿出一瓶泛着青绿色的乳膏,苏朝晖要躲闪,庄继北一个脑壳弹了上去,“别动。”

    他用帕子轻轻将对方眼角伤口的血擦掉,皮肉破烂,万幸没伤到眼睛,左半边脸的伤口从眼下直到额角,鲜红刺目的一道血痕,庄继北抹药的时候很小心,生怕这张漂亮的脸蛋从此毁容,他感慨道:“我儿子要是以后能长得像你这么漂亮就好了。”

    苏朝晖惊讶道:“你都有儿子了?”

    庄继北笑:“不像么,我可比你大十多岁呢,和我同岁的同窗们,儿子都有和你差不多大的了。”

    苏朝晖抬手摸了摸眼角的冰凉,庄继北把他的手拍了下去。

    苏朝晖嘲弄道:“照这么说我还要叫你一声伯父了?”

    庄继北大笑:“不不不,不用!”

    处理完左脸的伤,右脸眼下只是一小点血珠,庄继北稍微涂抹一下,忽然叉腰道:“说了让你刚刚脱衣服,你们南疆的圆袍还得从下至上脱,刚抹的药一会儿就要蹭掉了。”

    苏朝晖嗤笑:“这点伤口,你觉得我会在意吗?”他冷冷凝视庄继北,再也没见之前的轻佻玩笑,“你想怎么做?”

    “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告发我?”

    “也行。”庄继北当即就要出去,苏朝晖快速起身,横挡住,阴沉沉地说:“中郎将,您不再想想吗?”

    “想什么,是你让我告发你的呀,我本来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庄继北嬉皮笑脸,完全不是谈正事儿的样子,苏朝晖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他冷声道:“谈谈吧。”

    庄继北点头:“成,脱了衣服谈。”

    苏朝晖:“……”

    衣服脱下,那一层肌肤上全是鞭痕,惨不忍睹,可见对方在那位王女手下过得有多惨。

    新伤旧伤,一时让庄继北无从下手,他抓了抓头,心道,全抹上去?那自己带的这瓶药也不够啊。

    眼见自己这过于直白的目光让小朋友有点不好意思了,庄继北轻咳一声,收敛了许多,淡淡道:“我不会告发你,我拦你,只是不想让你给我招惹是非,草场的巡防归我管,咱们各安所命,你想刺杀,换个地方。”

    “良机不可失。”

    “良机?看样子你是准备这个刺杀已经很久了?”

    “你在套我话?”

    庄继北弯唇笑笑,指尖触碰上溃烂的伤口,苏朝晖打了个激灵,如芒刺背,可在这种隐隐不安中,却又第一次感受到……感受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暖意。

    他是庶子,南疆王室的庶子一抓一大把,没人在意,他和别的庶子一样,过得不如王女身边的奴仆。

    别说有人给他上药了,能少几顿□□和鞭子他都非常感谢了。

    这一刻,他不受控地注视着眼前男人,是比他大,比他成熟,远在南疆时,他就听过这个名字,庄继北,大梁的新起之秀,可这位新起之秀却又是个家世不俗的,一个靠家世得了军功的人,他从来不屑。

    苏朝晖道:“喂,伯父。”——

    第 69 章

    “……”庄继北头皮发麻,一脸诡异地说:“你不要乱叫啊。”

    苏朝晖戏谑道:“伯父你怎么了?我是晚辈,按大梁习俗,叫您伯父,没错吧?伯父,您在大梁的日子也过得不好吧?”

    “……比你好点。”

    “未必吧,我在南疆都听说过你的名字,比起我还能在苏琦娅手下苟且偷生,你和大梁太子据说斗到两虎相争必有一死的局面了呢。”

    “错了。”

    “嗯?”

    “就一虎,是我。”

    “……”苏朝晖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一时噎住,等了片刻,再道:“你就不怕你败给太子,死无葬身之地,你的妻儿都要跟你一起陪葬?”

    “又错了。”

    “哪里?”

    “我没成亲。”

    “那你说你有儿子啊。”苏朝晖纳闷,“私生子??”

    “呸,你儿子才是私生子呢,老子正儿八经让入了族谱的两个亲儿子好不好。”庄继北不满道,“上次你见到的那个男子,那就是我的妻。”

    苏朝晖恍然大悟,嗤笑道:“明白了,你介意他是男子身份,所以不和他成亲?”他摇头讥笑,“你们大梁人也未免太过虚伪薄情了吧,嘶啊啊啊——疼!疼!”

    “活该!骂谁呢你这个臭小子。”庄继北用刀子刮过了未经及时处理的腐肉,血顿时流了一手,乍一看,跟个命案现场似的。

    苏朝晖瞪着他。

    庄继北道:“瞪什么瞪,信不信我把你眼睛剜了?我不成婚自然有不成婚的道理,不用你管。”

    “什么道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们交换情报?”

    “哦?”

    苏朝晖手撑在矮榻上,身子朝后靠了靠,勾唇一笑:“你刚刚问我是不是准备这个刺杀很久了,你说的没错,是的,我不仅准备了很久,还能确保苏琦娅死后我能顺利脱身。”

    庄继北语气轻轻:“我怕我斗不过太子,哪天死了。没成婚的话,温从还能了无牵挂地独自生活,也不会因为他和男子成婚过而为世俗所不容忍,备受诟病。”

    “我的王姐死后,南疆动荡,我早已布兵,铁骑强权下,那位置总归要是我的。下一个问题,你如果斗过太子了,你会成为大梁的皇帝是吗?”

    “不会。”庄继北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当皇帝,那就要认如今的圣上为亚父,我有爹,我今生也只会有一个爹。别人?想想都恶心。”

    大逆不道的话从庄继北嘴里说出仿若再正常不过,他有谋逆之心,可绝无称王之心,太子死了,还有景王,他不要到那冷冰冰的高位上去做个孤家寡人。

    上完药,庄继北收回手,转身将瓶瓶罐罐放好,“你休息一会再走吧,这里都是我的兵马,很安全,不用担心。”他掀开帘子,正要出去,苏朝晖凝眸锐声:“庄继北!”

    庄继北止步,回头看去,苏朝晖站起身,如鹰似的厉眸暗沉翻涌,美好的面具撕扯下来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野心勃勃。

    只是一眼,就能断定,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陆奇说这位王子抢了别人的军功。究竟是故意藏拙还是怎样,谁能知道呢。

    看似纤瘦的少年,武学造诣不比他低。

    一身的鞭伤,究竟是被迫承受,还是主动送上以求遮住战场上的道道战痕,也未可知。

    苏朝晖声音低沉,不加掩饰,一字一句道:“和我联手必是胜局。”

    庄继北低眼,轻声:“好好休息。”

    离开营帐的时候,外面天光灿烂,庄继北翻身上马,一扫帐内的闷燥,天边孤鹰盘旋,在灿蓝的天际上残留一抹浅白弧线。

    深夜,传来消息,次日皇上携宫中皇妃也会来草场,让大家做好准备。

    庄继北睡都没敢睡,连夜整顿,将草场的防卫力量增了一倍,直至清晨,露水欲滴,看着兵马护送的车辇到来的那一刻,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圣上出行,最怕的就是路上出差错,草场好说,他可以寸步不离的跟着圣上。

    皇上看见他后,微微颔首,对他道:“眼下都青了,去休息下吧。”

    太子跟在一旁,脸色一沉,紧紧盯着庄继北,心中无尽酸楚。

    他的父皇可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亲切的说过话啊。

    庄继北没太放心上,皇上以前就是这么对他的,毕竟当年自己的官位都是放肆地缠在皇上身边要来的,这会儿听了这话,也没觉得有什么,客气了几句,便和庄苑南去了旁边的营帐。

    金帐内,庄苑南问:“温公子没来吗?”

    “没。”庄继北略显不满,“怎么回回您见了我问的都是温从呢,他就那么好,谁是你弟弟啊。”

    “多嘴多舌。”庄苑南敲了下他脑袋,取笑道,“原先还想趁这次见见两个小家伙呢。”

    “他俩啊,不行,年纪太小了,带不过来,这边又都是皇亲贵胄,容易冲撞。”

    庄苑南点头,她微微起身,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眼,“皇上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我过去看看。”说着,又让奶嬷嬷将景王抱了过来。

    景王快三岁了,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哪里肯让人抱着,奶嬷嬷刚放到怀里,立马哼哼唧唧抱怨起来,腿脚一通乱蹬,如今也会说话了,虽说都是断字断句,却也能让人听得懂。

    庄继北道:“放他下来吧。”

    奶嬷嬷将景王放在地上,景王踉跄朝前走了几步,很快就撒欢了,大喊:“马!”

    庄继北领他去外面的草地玩,万里无云,风急天高,如刀子似的冷风吹袭在面上,没一会儿,小家伙就吧唧嘴巴,吸着冷气,像个小老头似搓手:“啊,冷!啊冷!”

    奶嬷嬷心惊道:“殿下要不还是回帐篷里吧?外面冷,可不能冻着了。”

    话说时,是望向庄继北的,庄继北笑笑,低头看向景王:“是想骑马还是回帐篷里?”

    肯定是前者的诱惑更大,景王眼巴巴望着高头大马,那马儿呼哧着热气,蹄子蹬地,表情狰狞,凶神恶煞,可能是男儿家都有一些征服欲,景王拽了拽庄继北的衣角,柔柔道:“舅舅!”

    小奶嗓,软绵绵的,这一声叫的,直教人心底发痒。

    庄继北笑了笑,一把抱起他,“走,舅舅带你去骑马!”后面奶嬷嬷担忧的叫声全然不顾,纵马狂欢。

    于景王而言,这是平生第一次经历的刺激,痛快极了,他高兴地拍掌,庄继北虽骑的快,可脑子里十根弦都是放在身前人身上的,生怕他掉了,景王指着上空的老鹰,叫道:“鸟!大鸟!”

    庄继北道:“是老鹰,喜欢么?”

    他稍稍勒马,马儿在草地上缓慢踱步,从背后掏出箭,正要对准,景王的小手抓住了他的箭,委屈地说:“不要……”

    庄继北困惑:“嗯?”

    景王沉思片刻,又道:“不要……”

    “不要伤害它?”

    “嗯嗯!”

    庄继北挑眉一笑:“这么有仁心啊。”

    景王道:“大鸟有母妃,母妃会担心。”

    庄继北收回弓箭,笑了下:“是,大鸟也有娘亲。”

    他挥了挥手,“大鸟,快走吧!”

    景王高兴地挥手:“飞呀!”“飞呀!”

    也就是他作死。

    景王是从小宫里生宫里养,受不得风寒的娇贵体质,庄继北白天带他玩疯了,晚上一回去,小脸通红,虽未发热,但两个喷嚏打下去,一群侍从心惊胆战。

    景王喜欢庄继北,累得晕晕沉沉,还嘴里叫道:“舅舅,找舅舅!”

    庄继北正愧疚着呢,庄苑南回来了,看了看孩子,道:“还是太娇惯了。”

    庄继北错愕:“啊?”

    他还以为自己要被长姐训斥一顿呢。

    庄苑南道:“小孩子,病痛也正常,若是时常裹在棉褥里见不得风霜,以后也是个病秧子。”

    庄继北抓了抓头。

    忽然领悟。

    小时候自己身体也弱,可弱归弱,该玩还玩,玩病了那就病了,病几遭,要么自己涨了记性,以后不玩了,要么越玩越疯,身子反倒锻炼的健壮了。

    不愧是他长姐,养孩子都和旁人不一样,够独到。

    话虽如此,庄继北仍然自责,他蹲到景王身旁,“下次舅舅带你玩别的啊,不让你生病了。”

    景王搂住他的脖子,呼呼喘气。

    庄苑南从皇上那边回来,得到了些许消息,低声道:“继北,且准备着,王女怕是要在京中多留些时日了。”

    庄继北闻声一顿,笑了笑:“好。”

    次日,传来消息,本来既定的王女只在京中停留七日改成了一月之多。

    众人的驻地也从草场要归往京城了。

    这一刻庄继北无比庆幸温从之前提醒他把迎接队伍安排到额济草场,这才给他留出了时间整顿京城的巡防。

    七日后,迎接的队伍以及禁卫军所护送的车马返回京城,苏琦娅掀开车帘,看了眼京中风貌,出奇的没有取笑讥讽,她目光短暂移到骑在马上的庄继北,庄继北自然察觉到了,但没做反应,而是继续慢慢朝前走,直到帘子放下,他才回头看了眼,眸色渐寒。

    苏琦娅。

    他心中念响这个名字。

    该死的人总会死,只是要死得其所。

    又是一道目光,苏朝晖盯着他,慢悠悠地策马上前,压声道:“伯父,我王姐盯上你了,你完蛋了。”随后他耸肩一笑,“这就叫做,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

    第 70 章

    王女落座京中别野,殿宇华奢,处处彰显大梁之气魄,庄继北站在前方,指挥人开了正门,王女微微抬颚,身旁跟了一个男子,好似女儿般纤细柔弱,那张脸堪称角色,眼眸虽是低垂,却依旧惹人遐想。

    庄继北好男色,这如今已是众所周知的,连南疆使团也听说了。

    故而当庄继北目光停留在此人身上过长的时候,那个男子先抬了眼,如秋水般的涟漪,瞬间让人心波动。

    庄继北心道:“这么个尤物,这王女好福气啊。”

    苏朝晖悻悻而来:“尽管比你家那位郎君差了些意思,但我能保证你们大梁再也找不出第三位这样的绝色了。”

    庄继北刚刚只顾得欣赏美色,压根没去想温从。在他心底,温从是不与他人相比较的,不管别人好不好,温从绝对是最好的。

    可被苏朝晖提起了,他脑子不经意的朝那方面比较了下。

    比起一眼惊艳的姿容来说,温从其实是比不过的。

    温从没有对方过于女性化的柔媚,如果不是与自己在一起了,让外人看,温从是堂堂正正的男儿形象,绝对不会让人误会成女儿身,他的举手投足并非妩媚妖娆,而是矜贵优雅,像是天上的谪仙,不可染指,就算偶尔戏谑一番,也未能淡化那般凌冽气场。

    简单说,就是不俗。

    美人多,大梁掀个天翻地覆,总能找到那么几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但皆乃俗物,气质这东西是人学不来装不来的。

    庄继北拍了拍脸,心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呢,等他再抬头,王女和那个男子已经进去了,苏朝晖道:“别惦记了,这人可是苏琦娅好不容易抢到手的,你想要也不能给你。”

    “呸,乱说什么,谁要了?”

    “嗯?”苏朝晖勾了勾唇,“我看伯父一脸憧憬,以为你很喜欢呢。”

    “……”

    王女进城的第一天,暂且休息,次日,晚宴,宫内举办,异常隆重。

    宫中巡防不归庄继北管,庄继北换了身官服,跟着其他参宴的大人依次落座。

    王女和太子有说有笑,身旁还跟着那个美男,美男时不时的给王女倒酒,默不作声,温顺恭敬。

    庄继北饮口酒,看着歌舞,百无聊赖,正思考怎么溜走,突然一道声音叫醒了他:“中郎将?”苏琦娅斜靠着,“太子殿下,早闻中郎将之盛名,乃是沙场猛虎,却未能见其大展身手,我看这歌舞实在无趣,不如让中郎将来一战舞祝贺?”

    见众人困顿,苏琦娅仿若迷茫,追问:“嗯?不可以吗?”

    气氛一度僵持,众人沉默不语,唯一能开口的太子又不开口,庄继北放下酒杯,淡笑:“战舞只对敌军,对王女怕是有所不敬。”

    “我不介意。”

    这场宴会是苏琦娅和太子的主场,凑到一起为的就是让他不痛快,躲过了战舞,他们照样有别的法子羞辱他。

    小不忍则乱大谋,一点面子功夫不足以让他难为情。

    庄继北从容起身,“既如此,那献丑了。”

    庄继北压根不会什么狗屁战舞,花拳绣腿他学不来,随手剑舞,长剑冷厉出鞘,咻的一声,在空中抖了三番,锋利刺耳,伴随着鼓点的移动,长剑骤然挥出,如急骤风雨,如临军阵行,肃杀之气在歌舞升平的宴上弥漫开来。

    剑尖以优美的弧度划过前方主位,太子身子不经意的朝后靠了下,王女身边的男子也低声道:“殿下小心。”

    王女饮了一杯酒,笑道:“你在乎他会伤了我?”

    王女用手指饶有兴趣的挑起男子下颚,男子被迫抬头,露出脆弱的喉骨,那张漂亮的脸显出一丝彷徨,王女低笑:“我很高兴你能为我担忧。”

    说完,侧过身来,重新看向庄继北,眼神晦暗不明,直到剑舞毕,庄继北收剑回鞘,王女率先击掌而笑,她一笑,周围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王女起身,到了庄继北面前,“如此好男儿,听闻还未成婚?”

    人是在问庄继北,目光却是看向太子,王女道:“此次进京,我还有一要事相商,殿下,我们南疆女儿最喜大梁男儿之豪气,既然中郎将还未成婚,不如趁此机会,定了婚约?”

    太子一顿:“婚约?”

    王女笑笑:“我有一嫡亲姐姐,身份自然不会辱没了中郎将,若是可以,大梁与南疆可借此婚约,结百年友好,不再侵扰。”

    庄继北眉心一跳,呼吸滞住,眸色渐深,他按耐下心绪,看向被带上来的另一位南疆王女,蹙了蹙眉。

    此女和苏琦娅是一母所生的嫡亲姐妹,虽非双生子,但容貌却有八九分相似,苏琦娅多了几分娇艳傲慢,不可一世的姿态是作为继承人的底气,其姐姿容绝不逊色于苏琦娅,唯独那脸上有一块醒目的痕迹,不知是胎痕还是怎样,半张脸都宛若被烧伤似的通红狰狞,让人观之变色。

    人没上来时,庄继北还心中烦躁,可当人一上来,心中有了个念头,那股烦躁气又散开了,转而是云淡风轻的释然。

    太子看向庄继北:“你的意思呢?”

    庄继北道:“若臣不愿呢?”

    太子道:“为两邦之好,中郎将有何不愿?”

    架至高台,不由他拒绝,庄继北的静默被误解为默认,太子做主,允了这桩婚事。

    宴上众人神色微妙,待庄继北坐回原位后,苏朝晖才道:“你要是不要她,她就要死了。”

    “若是按照南疆的继承规则,不该是她姐姐继承王位吗?”

    “早年间的确是苏琦旖为继承人,十岁左右,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突然多了那些东西,面上受辱等同于身患残疾,王室便让苏琦娅替代了她的位置。”苏朝晖轻声,“真论身份,苏琦旖才是大王姐,她人也不错,至少不苛责下面人。两姐妹并不和睦,苏琦娅早都想将苏琦旖打发走了,如今给你了婚约,又能羞辱你,又能打发走苏琦旖,两全其美。”

    庄继北沉默不语。

    这个婚事他一时半刻拒绝不了。

    哪怕闹到皇上面前,大概率也是要让他同意的。

    毕竟两邦之好远比一己私情宏大得多。

    和苏琦旖对视的那一瞬,对方短暂的看了眼他,快速低下头,柔弱胆怯,庄继北又看向上方的苏琦娅,那挑衅的笑容让他终于破防了,忍不住的低骂了一声:“腌臜祸害。”

    宴会散了,离宫的路上,苏朝晖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伯父,你再不弄死苏琦娅,你就要去成婚了,你可是有夫郎的人,你舍得不要你的夫郎了?”

    庄继北推开他,“你好烦人。”

    “你自己心情不好,怪我?”

    “按你说的我应该怎么做?”

    “今夜就派人刺杀,刺杀不成我还有后招。”

    “不行,再等等。”

    苏朝晖突然止步,“你刚说什么?”

    “什么?我说话了吗?”

    “你说了!伯父!伯父!”苏朝晖惊讶的绕到他身前,“伯父,你说了啊,你刚说让我再等等,等等,等等是什么意思,是你同意要刺杀,只是不能现在进行的意思?”

    “……”

    另一边,温从面色沉沉,“你说的是真的?”

    那丫鬟跪在地上,弱弱道:“外面人尽皆知中郎将要娶南疆贵女了,奴婢……奴婢只是担心温公子日后没了去处,才先来禀报。”

    温从盯着她,忽然,外面传来声音,他放下书册,深吸一口气,当庄继北推开书房门的那一刻,两人对视,庄继北只一看地上跪着的人,再一看温从的神色,急声道:“你先听我解释!”

    后面跟着的苏朝晖身子一顿,察觉不妙,没再上前,只是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丫鬟,轻轻嗤笑,转身先走了。

    那一晚,传言庄继北和温从吵得异常厉害,几乎到了不可收敛的局面,温从怒极,当夜离开,再不见身影。

    消息送回东宫的时候,太子道:“事情办的不错。”

    一位门客立马拱手:“是殿下的主意好。”

    太子道:“就是要让他们吵啊,那么和和气气的,像是一座不透风的墙,谁能攻破,只有他们自己吵了乱了散了,这才能一一击破。”

    门客冷笑:“那个庄继北如今没了温氏的助力,怕是要难了,况且他若是真的要迎娶南疆贵女,难免温氏对他有恨意。”

    太子笑了。

    他对温从的忌惮从来是只增不减,对方要是一直留在庄继北身边出谋划策,定是他一大阻碍。

    夜晚,他安排人将庄继北要成婚的消息送到了温从面前,果不其然,温从发怒,温从一走,庄继北就像是没了庇护的孤狼,任凭他有三头六臂七十二招,也难敌他东宫之重击!——

    不用担心,庄和温没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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