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这一趟万刃城之行, 大概算是得到了一个圆满的结果,他们来此目的是为了帝休舍利,现在帝休舍利到手, 可以离开了。
只是,原本找帝休舍利是为了代替萧雪雎的剑骨,现在却是她的剑骨代替帝休舍利彻底留在这里做镇物, 到头来白忙活了一场。
林砚和莫言思走在后面,两个人都是耷拉脑袋。
沈望春看了一眼, 无趣地收回目光, 再看看萧雪雎那张连个表情都没有脸, 顿时觉得更没意思。
他想他可以理解乐善整日到处找乐子的心态了,只是这世上能让沈望春感受到快乐的乐子少之又少,他能够想到的,就只有折磨萧雪雎了。
沈望春又不禁想到, 在百鬼窟里, 她为什么会对自己笑?
她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吗?
等回到望乡城,他非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沈望春思索间, 从袖子里摸到一根红线,轻轻捻了两下。
这红线正是万刃城外,系在他和萧雪雎手腕间的那一根。从双喜境出来后,萧雪雎表情怔忡,她低头看了眼那红线, 微微皱眉。
于是沈望春一把将那红线从萧雪雎的腕上扯下, 仿佛一刻钟都不愿意与她有所牵扯。
这红线还留着做什么?早该扔了, 沈望春捻着红线的手指搓了两下, 又想起这红绳是乐善的东西,定有古怪, 又系过他的手腕,要扔也不能扔到万刃城里。
沈望春松开手,面如如常地出了万刃城的城门,他们来的那日城外人山人海,眼中都带着希望,如今却只剩下寥寥几个,泪流不止。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乐善站在城门口,对他挥手,脸上洋溢着阳光灿烂的笑容,高声喊道:“沈兄有空常来玩呀!”
沈望春:“……”
不是很想来了,如果万刃城能换一位正常点的魔君,他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莫言思带上帝休舍利,回去为那些和他一起在天一牢中受苦的同伴清除魔气,他一个人离开萧雪雎不太放心,毕竟前不久他还被薛孤禅关了好长一段时间,便让林砚陪他一起回去。
林砚走得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一张脸都要皱成花了,他问萧雪雎:“师姐,你一个人能行吗?”
没等萧雪雎开口,一边的沈望春先冷冷道:“当本座是死的啊?”
林砚扁着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他这下走了,他师姐身边可就剩下一个沈望春了,且不说他根本不是沈望春的对手,就算他打得过沈望春,他现在也不能向他出手。
萧雪雎开口,对他道:“快走吧,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林砚点点头:“师姐你也是。”
莫言思深深地看了萧雪雎一眼,轻声说:“萧姑娘,保重。”
“保重。”萧雪雎说。
林砚同莫言思一起御剑离开,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当中,沈望春看了眼身边的萧雪雎,见她仍望着林砚他们离开的方向。
人都看不到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走吧。”沈望春道。
眼下到了年底,再过几天就是除夕,望乡城倒是往常没什么两样,就是沈望春不在的这几天,城里多死了几个魔族,这也算不上大事。
昨晚下了一夜的大雪,城内白茫茫的一片,几只麻雀站在树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望春听得心烦,望乡城里的麻雀竟然还没学会说人话,真是令人心痛。
陆鞅知道沈望春回来了,一路小跑过来,扬着一张笑脸惊喜道:“君上,您回来啦!”,看起来非常之殷勤。
沈望春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自顾自地往寝宫走去,他刚到寝宫门口,还没开门,突然听到萧雪雎道:“我要闭关一段时间。”
沈望春转头看去。
闭关?他没听错吧?萧雪雎是不是忘记她的身份?她一个阶下囚居然还想要闭关!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嘲讽啊!太看不起人了!
沈望春怒目而视,道:“萧雪雎,你把本座的幽冥宫当成什么地方了?”
“不行吗?”萧雪雎淡定问他。
沈望春冷哼了一声,行什么行?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好好同萧雪雎讲讲道理,让萧雪雎明白她的处境,只是一说出口的却是:“你要闭关多久?”
说完沈望春都想给自己一个嘴巴,这说的什么啊!下次说话前一定要先过过脑子。
萧雪雎说:“半个月吧。”
“半个月?”沈望春咧开嘴角,眼中似乎全都是恶意,他对萧雪雎说:“行,半个月就半个月吧,只是等半个月后,你出关了,本座有一份大礼要送你。”
萧雪雎并没有被他的样子吓到,她说:“好啊。”
她是笑着说的。
沈望春又愣住,一时也忘了自己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怎么又对自己笑了?
沈望春无法理解,从前无论他怎么努力,连与她说一句话都做不到,如今他明明是在对她放狠话,她却对自己笑。
萧雪雎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给附身了吧?
有机会该把薛孤禅过来给她念念经。
沈望春待在原地,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想着要不再放句狠话试一试,一会儿又想薛孤禅来了得念什么经,他是鹿城的魔君,来他们望乡城的话,算不算是外来的和尚。
等他回过神儿的时候,萧雪雎已经不在。
萧雪雎闭关去了。
沈望春啧了一声,转身在附近找了间闲置的宫殿,准备接下来要给萧雪雎的大礼。
他从一堆破烂里翻出几本旧书,拍去上面的灰尘,认真研究起来。
找来一个小罐子,又从裴素问那里打劫一堆药材来,算是万事俱备了,沈望春一边翻书,一边检查手里的药材,他要早日把噬心蛊炼化出来,以免某天萧雪雎招呼都不打就跑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这还是第一次炼蛊,主打一个随心所欲,瞧着这个颜色漂亮,往里面加点,那个闻起来味道不错,也往里面加点,最后再来一个冰火混合,十分完美。
这些蛊虫都是陆鞅精心挑选过才送来的,沈望春这一套流程下来,就听到罐子里先是砰砰几声怪响,然后滋啦滋啦的,他打开盖子瞧了一眼,却见里面的虫子两腿一蹬,全都死了。
沈望春叹气,这怎么能全死了呢?
陆鞅这活儿干得不行,他原本是要把方无极怀孕一事的真相告诉他的,现在看来,还得再等一等。
沈望春把陆鞅叫来,让他再去找一批虫子来,最好跟之前的不一样。
陆鞅苦着一张脸,他已经把能炼出折磨人的恶蛊的虫子都找来了,还要找什么样的?
他问沈望春:“君上是想要什么品种?”
沈望春沉默片刻,对陆鞅道:“要坚强点的。”
坚强点的?
蟑螂行不行啊?但没听说蟑螂也能炼蛊啊!
当然这话陆鞅只敢在心里说说,出了幽冥宫后,他直接去找裴素问,问问这位神医有什么想法。
裴素问听了陆鞅的来意后,问他:“他要炼蛊做什么?”
“不知道,”陆鞅顿了一顿,又道,“可能是给萧姑娘下蛊?”
他也不确定。
裴素问噗嗤一声笑起来,问:“下什么蛊?同心蛊?”
陆鞅没说话,但他觉得裴素问说的极有道理。
他把从裴素问这里拿到的虫子送给沈望春,沈望春再次倒腾起来,之后倒是没找陆鞅要新的虫子。
腊月二十七的夜里,望乡城外沉睡的野兽们猛然惊醒,星辰震动,明月摇光。
数颗流星划过深邃夜空,东方的天际似有一把巨剑扫过,剑气奔流,顷刻散尽,陆鞅站在阶下,看着这一幕喃喃道:“这是……有人领悟新的剑道了吗?”
第 42 章
数千年来, 悟道的修真者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陆鞅记得,上一次出现这般异象, 还是在长陵剑尊临水悟道的时候,那之后不久,魔界赤勒滩和万刃城的两位魔君联合攻打东皇城, 长陵剑尊立于城墙之上,长剑一挥, 上千魔族瞬间灰飞烟灭。
当年在东皇城中侥幸活下来的魔族们, 现在听到“长陵剑尊”这四个字还瑟瑟发抖。
虽然都说能否悟道要全看个人的天赋和心性, 与修为几乎没啥关系,只是陆鞅知道的那几位都是有名有姓的大能,所以悟道后杀伤力增长得尤为骇人。
这一次悟道的人又是谁呢?
陆鞅把修真界如今的几位大能都想了一遍,却也没能想出个头绪来, 他看谁都像是那个悟道的高人。
话说, 都这个时候了他们君上还炼蛊呢?不出来看看吗?
宫殿里的沈望春不动如山,把罐子里的蛊虫喂得饱饱的, 他原本还想要给那只母蛊上个色的,临了想起裴素问叮嘱的话,所谓盈满则亏,一只小小的蛊虫是很难做到十全十美的,不要给它太大的压力, 反而能得到一个不错的结果。
沈望春克制住给罐子里的母蛊涂成粉色的欲望, 只是刚调好的染料直接扔了实在浪费, 沈望春想了想, 开始给罐子上色。
他画得极为认真,仿佛与外界隔绝开来。
陆鞅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们君上出来, 便离开幽冥宫,望乡城里看到刚才异象的魔族不在少数,他们聚在酒馆里,猜测刚才悟道的修士是谁,能叫出名字的几乎都被提了一遍,最后也没能有一个定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魔界多半要有难了。
有魔族忍不住开口问,也许悟道的是魔族呢?定能带领他们踏平修真界,再创辉煌!
众人纷纷转头看了那魔族一眼,从古至今,还没听说过哪个魔族能悟道,但这种事说出来不免太叫人尴尬,大家打个哈哈过去,聊其他的去了。
与此同时,修真界的许多道友也在打听是哪位前辈悟道,然而几日过去,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众人不禁怀疑那天晚上的异象可能是其他的原因,毕竟悟道这种事,实在没必要隐瞒下来。
日月变幻,光阴如梭,眼下这一年又要过去,只剩下两天就是除夕了,只是这望乡城不仅没有热闹起来,反而比平日更加冷清。每年这个时候,魔族们都更喜欢去人界热闹热闹,那里有意思的可比魔界多多了。
幽冥宫里,沈望春将罐子里的蛊虫们养得黑黑亮亮,圆圆胖胖,很有精神,以至于他有时候甚至会冒出烤一串尝尝味道怎么样的念头来。
除夕过后,沈望春的蛊虫也炼好了,他很是得意,觉得自己在这一术上算是颇有天赋的,以后可以适当发展一下。
他到处炫耀自己这次伟大的成功,然他刚出了幽冥宫就遇见裴素问,裴素问向他提出质疑:“君上这炼的,似乎不是噬心蛊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望春非常的油盐不进,道:“不是噬心蛊是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素问把两只蛊虫拎起来,仔细打量一番,对沈望春道:“看起来好像是不夜蛊啊。”
沈望春一脸不高兴,夺过罐子,对裴素问道:“你看错了,本座炼的就是噬心蛊。”
裴素问:“……”
沈望春这个才入门不到一个月的新手哪里来的底气敢这么说啊!眼前如果是个寻常魔族,裴素问定要破口大骂对方眼瞎,可惜不是,裴素问只能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暴躁的心情。
噬心蛊?
噬心蛊他奶奶个腿!
所以沈望春来她这里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是要宣布不夜蛊都改名叫噬心蛊吗?
裴素问的心好累,跟沈望春讲道理比救十个魔族都累,不夜蛊又名嫁衣蛊,母蛊可以将自己受到的伤害转移到子蛊身上,沈望春没事炼这玩意儿有啥用?
裴素问很想了解一下沈望春的内心想法,但沈望春坚持称自己炼出来的就是噬心蛊,裴素问也没办法了,只希望他能赶紧从自己的眼前消失,越快越好。
在城中转了一圈,因为魔族们大都跑去人间玩耍,没有达到沈望春期盼的效果,他抱着自己的蛊宝宝们失望地回到幽冥宫。
望乡城与人间隔了一片辽阔的荒漠,从这里向人间眺望,也能看到漫天盛放的烟火,沈望春坐在檐下,明月被云层遮蔽,四周寂寥无人,在某个刹那,他以为自己还被困在幽冥狱中。
是不是只有看到萧雪雎后悔落泪,他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只有这样就够吗?
沈望春其实也不知道,况且他连这点都没有做到。
正月初七,这一日望乡城内风雪交加,到人间快活的魔族回来了大半。待到傍晚,风雪平息,萧雪雎终于出关。
沈望春早已等候多时,他能明显感受到萧雪雎的修为精进许多,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要达到她丹田被废前的境界,也就一两年的时间吧。
可是这一次她没了剑骨,终究是有些美中不足。
沈望春觉得自己这个念头不太对,他应该担心萧雪雎修为大增后趁他不注意,逃出幽冥宫,还好他早有准备,炼了噬心蛊。
沈望春再次感叹自己的远见。
他把精心喂养大的蛊宝宝稍微处理了一下,送到萧雪雎面前,对她说:“这是为了迎接你出关,本座精心给你准备的大礼,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萧雪雎低头看向他掌心那颗过了一层糖浆的丹药,问:“这是什么?”
沈望春微笑道:“噬心蛊,吃了。”
萧雪雎抬手拿起沈望春口中的那颗“噬心蛊”,直接含入口中,吞了下去。
过程太过顺利,把沈望春看得都愣住了,萧雪雎是不是闭关把脑子也给关上了,他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就这么吃了?”
萧雪雎抬头看了沈望春一眼,奇怪问他:“还要配点什么吗?”
沈望春:“……”
从前他怎么没发现萧雪雎这个人这么幽默啊?是不是要再问一句配茶还是配酒?
从前他好像都没跟萧雪雎说上话。
哦,那没事了。
明明事情都按照他设想中的发展,可沈望春莫名就是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憋屈感。
他不能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他要先出去冷静冷静。
沈望春转身快步离去,他已经走到门口了,身后的萧雪雎忽然开口,叫出他的名字:“沈望春。”
沈望春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叫本座做什么?”
萧雪雎问他:“你恨我,是因为我把你封印进幽冥狱吗?”
沈望春怔住,萧雪雎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不然呢?”
宫室内一片寂静,灯盏的光亮照亮她的眼眸。
萧雪雎又问:“真的只是这样吗?”
沈望春眼神闪了闪,但马上挺起胸膛,很有气势问:“关你什么事?”
萧雪雎平静道:“若将来有一日我要死了,我想死个明白。”
沈望春呵了一声,冷笑道:“本座不会让你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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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他又连忙压低声音,对萧雪雎阴沉沉地道:“但本座会让你生不如死。”
结果萧雪雎不仅没害怕,还对他笑了一下。
怎么又笑了?
这、这……
这是对他的羞辱!
沈望春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迷惑,他努力凶着脸问:“你笑什么?”
萧雪雎脸上笑意依旧,问他:“不能笑吗?”
沈望春张了张唇,他总不能告诉她,她一笑起来,自己就变得很蠢吧。
最后他只能恼羞成怒道:“笑吧笑吧,等会儿你的噬心蛊发作,你就笑不出来了。”
第 43 章
见萧雪雎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沈望春眯了眯眼,问她:“知道噬心蛊发作时是什么样的吗?”
萧雪雎看着他,没说话, 但沈望春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可以读出她内心,于是他嘴角咧得更大,对萧雪雎道:“过不了多久, 你肚子里的蛊虫因为饥饿苏醒过来,先是将你的肠腹吃穿, 然后开始啃食你的内脏, 从你的肝脏到你的心肺, 一口接着一口,遇见好吃的部位,它还会多吃上几口,不过你可以放心, 它只有小小的一只, 吃得不会很快,所以你不会立即死去, 只会痛苦难当,生不如死……”
沈望春越说越来劲,噬心蛊本蛊要是听懂人话,听到他的介绍都得吓上一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大概是把这段时间看的那些蛊书里各种残忍描写都串在一起,争取要在那噬心蛊发作之前, 先把萧雪雎给吓个半死。
只是萧雪雎并没有因为他的话生出恐惧来, 并且见他好像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萧雪雎直接开口打断他的话, 淡淡说:“我知道了。”
沈望春正说在兴头上,听到萧雪雎的声音, 他不禁一愣,傻傻道:“啊?”
“我知道了。”萧雪雎又说了一遍。
沈望春一时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她怎么就知道了?
他问:“你知道什么?”
萧雪雎道:“知道你的噬心蛊很厉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望春委实没有想到她会夸自己厉害,他感觉自己大概是被气到了,一股热气窜到头顶,他张了张唇,最后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知道就好。”
他的脸颊微微泛红,萧雪雎看着他脸上的红晕,稍有疑惑。
大概是察觉到萧雪雎在看自己,沈望春的脸更加红了,他本人坚持认为这是被萧雪雎气的,所以干脆转过头去,屏蔽萧雪雎对自己的干扰。
被她这一打岔,他都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
随后,他听到萧雪雎问他:“所以我体内的噬心蛊什么时候会发作?”
她能这么问,多半对噬心蛊还是有几分害怕的,沈望春微微一笑,肯定道:“很快。”
萧雪雎点了点头,然后……
然后她就抬步走出门去。
沈望春站在原地,呆呆看着萧雪雎从自己身边走过,留给他一道背影。
他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不是说了,噬心蛊很快就会发作,萧雪雎这是要干嘛!
他深吸一口气,跟在萧雪雎身后走出宫殿,他看到萧雪雎下了石阶,站在庭中,依旧是背对着他。
她抬起手,那柄悬光剑现于她的手中。
悬光剑,以赤月石与玄金龙鳞打造而成,剑身二尺四寸六分,剑刃雪白,剑柄镶嵌了一颗月色的宝石。
萧雪雎十六岁入东海剑冢,得此剑,取名为悬光。
悬光剑似一条游龙在她的周身游走,她身姿飒沓,行云流水,似有太阳轰然坠落,江海之上泛起茫茫剑光,凛冽霜雪扑面而来。
沈望春抬头,只见九天之上,似有威严神龙腾飞,与她共舞。
他抿着唇,嘴角微翘。
不久后,萧雪雎停下手,四周的风雪好像也随她的动作一起平息,她抬头看向沈望春,双眸明亮,她问:“比一下?”
沈望春下意识看了看左右,确定这里只有他和萧雪雎两人,才向萧雪雎问道:“你要跟本座比?”
萧雪雎颔首。
“好呀。”沈望春缓缓走下石阶。
他是没有本命剑的,他现在用的剑还是从望乡城上一任魔君那里打劫来的,沈望春觉得还算趁手,就一直用着。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动用灵力,只是普通过招,沈望春也完全没有要让招的想法,他这么恨萧雪雎,没想使些阴险手段让她惨败在自己剑下,已经是他的仁慈了。
他想起多年前,他站在试剑台下,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站在她的面前,与她堂堂正正比一场。
这个愿望在多年后终于实现,但他已经没有从前的心思了。
长剑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火星四溅,衣袂翻飞,转眼间他们已经过了上百招。在剑术上,沈望春到底不是萧雪雎的对手,萧雪雎虚晃一招,沈望春闪避不及,那雪白的剑尖便抵住他的咽喉,只要她再往前一送,他就会命丧当场。
沈望春止住动作,垂眸看着那剑,对面萧雪雎的声音与多年前试剑台上的重合在了一起。
她说:“承让了。”
长风掠过,扬起纷纷的雪花,时光好像真的可以倒流,带着他回到从前。
只是如果能将一切苦痛的记忆也都抹平,才算是恩赐。
萧雪雎收了剑,她的脸上既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战胜沈望春的得意,如同她过去的每一次比试。
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沈望春嘴角情不自禁又上扬了些许。
萧雪雎看了他一眼,对他道:“你的噬心蛊可能出了点问题。”
沈望春的表情顿时僵住,紧接着嘴角耷拉下去,他坚决道:“不可能!”
萧雪雎倒是没有同他争执,点点头,说了一句:“好吧。”
沈望春轻哼了一声,也没解释萧雪雎体内的“噬心蛊”为什么没有发作,提着剑转身走了。
萧雪雎握紧手中长剑,手腕一转,长剑刺出,迅如雷电,剑气纵横。
沈望春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剑光闪烁,她乌黑的长发在风雪中飞扬。
他站在原地,偷偷看了她很久。
至正月十五,沈望春又要闭关去,虽然上次闭关的结界被破开后,他不仅没把整个望乡城里的魔族都给屠了,还意外把萧雪雎给吓哭,但总归还是不太可控,他还是老老实实在结界里面待着吧。
果然第二日他清醒过来,殿中已是狼藉一片,他设下的结界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他昨晚疯得似乎有些过头,下一次这些结界也不一定能拦下他。
沈望春忧心忡忡出了这种快要废弃的宫殿,思索下个月要不要把望乡城里的魔族们流放一下,救他们一命,他边走边想,等再回过神儿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从前的寝宫里。
萧雪雎不在这里,她在外面练剑。
沈望春看着空荡荡的宫室,心脏莫名跟着空了一块。
从幽冥狱出来后,他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找到萧雪雎,并让她成为自己的阶下囚,他可以任意折磨她了,将自己受过的苦都让她尝尝。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沈望春不断地问自己,却总也问不出一个答案来。
于是他不再为难自己,从最里面的柜子里翻出上任魔君珍藏的好酒,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
待到萧雪雎练完剑,回到这里,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往里面看去,沈望春的身边已经倒了许多酒坛。
听到开门声,他放下手里的酒杯,转头看过来。
萧雪雎逆光而立,如梦似幻。
沈望春似是有些醉了,困惑地看着向他渐渐走近的萧雪雎,直到萧雪雎来到他的面前,他眨眨眼睛,放下手里的酒杯,双手放在大腿上,有些乖巧的模样。
良久后,他问道:“萧雪雎?”
“是我。”萧雪雎道。
沈望春好像更加困惑了,他问:“你怎么会来?”
萧雪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在他的对面坐下来,然后就听他嘟囔着:“……你真讨厌。”
这应该是萧雪雎第三次听到沈望春这样说她,世间恨她的人不计其数,说她讨厌的,倒是只有沈望春一个。
萧雪雎倒了一杯酒水,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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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望春歪了歪头,他重复萧雪雎的话:“为什么啊……”
“为什么?”萧雪雎问。
“不知道,”沈望春的眼睛雾蒙蒙的,看起来有些委屈,过了会儿,他恨恨道,“看见你就烦。”
然后抬起手,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小声说:“这里疼。”
第 44 章
萧雪雎的目光落在沈望春捶打胸口的那只手上, 她的嘴唇微动,问他:“是看到我就疼吗?”
烛火摇曳,青丝垂落, 她此时的模样好像比他记忆里的任何一幕都要温柔。
沈望春呆呆地望着她,有些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是过去的梦,是现在的真实。
他放下手, 低下头,缓缓道:“看不到的时候, 想你也疼。”
萧雪雎问他:“经常想我吗?”
沈望春缄默, 宫殿里陷入寂静, 好像所有的声音都被此间的长夜吞没,良久后,他轻轻说:“一直。”
他一直想着萧雪雎,十几年过去, 从没有变过。
他面前的酒杯里盛了半盏酒水与半盏明光, 他从前爱慕她,如今痛恨她, 他总放不下她。
如果不是萧雪雎亲手将他封印进幽冥狱里,让他在里面煎熬了三千多个日夜,他应当不会这样对她念念不忘。
都是萧雪雎的错,是她让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他想。
“为什么?”萧雪雎问。
她还要问为什么?
真是残忍。
他不想再说爱她, 但可能是酒喝得多了, 要说恨, 一时也说不出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陷入沉思, 对面的萧雪雎静静看他,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她的眼睛里倒映出他此时的身影和几盏明亮灯火, 时光好像在这一刻短暂地停留过,然后继续流淌。
如果这一幕是发生在他被封印进幽冥狱以前,下一刻就算是要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会愿意的。
可惜那时的萧雪雎根本不会看到他。
一股沉重的哀伤由他的心室渐渐蔓延开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里面,他像是梅雨季里生长在石阶阴暗角落里的厚厚苔藓,浑身散发着潮湿的气息。
半晌过去,他说:“讨厌你。”
萧雪雎对他的回答一点都不意外,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矛盾的,平日里是这样,喝醉了酒也还是这副样子。
爱她的很多,恨她的人也不少,可从来没有沈望春这样的。
“讨厌我还要想我?”萧雪雎问。
她的提问很有道理,讨厌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当他从来都不曾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沈望春歪着脑袋,认真思考,好半天过去,回答说:“我要报复你。”
“你要怎么报复?”萧雪雎轻声问他,只是她的语气不像是在问沈望春的,反倒是像问自己。
沈望春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他望着萧雪雎,眼神中似有两分委屈,好像萧雪雎问了什么过分的问题,他看了她好久,但没有开口。
“要我死吗?”萧雪雎问。
可他却从青霄宗的弟子手中将她救下。
“要我生不如死?”
可他却想方设法解了她身上的相思夜。
“要我痛不欲生?”
他找到她的剑骨,偷偷放回她的身边。
“还是要我——”
对面的沈望春终于开了口,他皱着眉头,打断萧雪雎的话:“萧雪雎,你好烦啊……”
萧雪雎闭了嘴,直直看向沈望春,她目光锐利,好像可以穿透那一层又一层的伪装,抵达他内心深处那只被他封锁的匣子。
沈望春心虚地低下头,选择避开她的目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萧雪雎长久地凝视他,偌大的宫室再次陷入沉寂当中,落针可闻,他们的影子随着烛焰轻轻摇摆,偶尔有那么一瞬会重叠一部分。
萧雪雎对他道:“沈望春,你喝醉了。”
“才没有,我很清醒。”沈望春反驳道。
不然他早就被眼前的萧雪雎迷惑了,可他再也不要像从前那样喜欢萧雪雎了。
萧雪雎来的时候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把这杯酒水饮下。
她的影子落在地上,无声地摇动,她轻声问:“沈望春,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萧雪雎不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过差错,只是她确实记不起沈望春这个人。
“幽冥狱。”沈望春回答道。
萧雪雎继续问:“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她当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沈望春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拿起酒壶,把剩下的半壶酒全都灌进口中,紧接着他站起身,只是摇晃了两下又坐下来,他对萧雪雎笑得像个坏事做尽的大反派,他说:“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就让萧雪雎绞尽脑汁地琢磨去吧!
咚的一声,酒壶从沈望春的手中掉落,他趴在桌子上,合上眼睛,好似睡着了一样。
萧雪雎静静看他,见他的眼角渗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她在那颗泪珠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她微微怔神,随即伸出手,想要拭去他眼角的泪。
沈望春似有察觉,浓密的睫羽颤了颤,他睁开双眼。
眼前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雨幕,他快速地眨眨眼,模糊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他的眉头又皱起,眼睛里全是困惑。
萧雪雎对上他的那双眼睛,而后面色如常地擦去他眼角的泪水。
“你在做什么?”沈望春问,没等萧雪雎开口,他自己喃喃道,“……我可能真的醉了。”
“睡吧。”萧雪雎说。
沈望春嗯了一声,然后眨眨眼睛,竟是又挤了一滴眼泪出来,仰着头巴巴地望着萧雪雎。
萧雪雎:“……”
她拿出一张帕子,送到沈望春面前。
沈望春低下头看了眼那帕子,有些失望,但最终还是给攥进手里。
不想了不想了。
不如睡觉。
他再次趴在桌子上,合眼睡去。
萧雪雎知道今晚从他的嘴巴里依旧问不出任何答案来,打算出去打坐修炼,只是刚一起身,就听到沈望春问她:“萧雪雎,你想离开吗?”
“离开?”
沈望春还是趴在那里,仿佛刚才的只是他的梦话,他又说梦话:“离开幽冥宫,离开望乡城。”
萧雪雎刚喝了口酒,酒的味道不错,怪不得沈望春能把自己喝成现在这副模样。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你觉得呢?”
沈望春又没了声音,久久没有回应,就在萧雪雎以为他已经睡去的时候,忽听到他道:“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真的?”萧雪雎问。
沈望春双手紧紧攥拳,他的声音含糊不清道:“……真的。”
萧雪雎放下酒杯,起身便走,沈望春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果真要走。
哈,真是太好了!她终于要走了!他根本不想看到她,他看到她心里就烦!
他按住自己发疼的胸口,五官皱成一团,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萧雪雎走到门口时,忽的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沈望春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她,他的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儿。
只要萧雪雎出了这个门,他的眼泪就会落下。
果然是喝醉了,萧雪雎想。
她的小师弟也爱哭,只是沈望春与他不同,清醒的时候,他绝不会在她面前落泪,眼下这般,他说自己没醉,幽冥宫外的野猪都不信。
萧雪雎从不是多话的人,今天晚上在这里同沈望春说的话已经够多了,只是到最后,她也没有问出一个答案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到了望乡城的那一天起,无论沈望春嘴上说的如何坚定,但事实上他一直都在救她。她欠他良多,然怕只怕,她欠下的比她目前知道的还要多。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萧雪雎长呼了一口气,回到沈望春对面坐下,沈望春此时又睡过去了,趴在那里像个鹌鹑。
萧雪雎连喝了两杯酒,看着沈望春头顶的发冠,低声叫道:“沈望春……”
沈望春哼哼两声,过了一会儿,又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萧雪雎,我讨厌你。”
“我知道。”萧雪雎说。
可她不知道,在他对自己浓烈的感情中,他的讨厌究竟是占了几成?
第 45 章
沈望春终于彻底睡了过去, 他趴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再没有说那些违心的话。
原本萧雪雎是要出去继续修炼的, 眼下倒也没有必要了,她的心不静,今晚也修不出什么结果来。
萧雪雎拿起酒壶, 接连喝了几杯,她看向对面沉睡中的沈望春, 她眸若秋水, 波光潋滟。
萧雪雎没有进入过幽冥狱, 却也听说过那里面极为艰苦,凶险异常,被封印进里面的魔族会恨她十分正常。
然而说这话的人是沈望春,这么长时间过去, 萧雪雎也分辨得出来, 他在她面前说的话大多是不可信的。
所以应该不只是这样,这其中一定还有其他她不知道的事情。
只是沈望春不愿意说, 平日里他清醒的时候,同他稍稍一提起他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现在喝醉了,他的这张嘴也是紧得很。
将自己的记忆再往前推进, 她艰难地在里面寻找沈望春的身影。
她这一路遇见的人太多太多, 有的惊鸿一瞥, 有的平淡无奇, 有的只是不经意间的一个对视,最终大都汇入茫茫人海之中, 再不相见。
沈望春是哪一种呢?
她到底是一个人,而不是神,不能永远地记住她见过的每一个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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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道与魔道向来势不两立,不死不休,那时她所知道的魔族只会残害生灵,虐杀百姓,她也曾被孩童似的魔族迷惑过,并为此付出不小的代价。
然而总有些魔族并非自愿沦入魔道,也不是每一个魔族都嗜杀如命。
她叛出青霄宗,抽去剑骨,受尽折磨,既是偿还对莫言思等人的亏欠,也是惩罚自己的自大与无知。
那么如今,她欠沈望春的,又该何如去还?
月出东山,银白的流光倾泻下来,洒满连绵的山脉,嶙峋巨石矗立在高高的山巅上,似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
沈望春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他按着有些发疼的额头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看四周,突然愣住。
眼前的一切他都熟悉无比,毕竟他在这里住了快有一年,正因如此,他才会奇怪。
他的寝宫已经被萧雪雎占据,他不想见到萧雪雎,不想与她有过多的接触,所以干脆搬到其他宫殿去,这怎么又回来了?
更重要的是,他怎么到床上来了?
沈望春微微蹙起眉头,努力回忆,昨天他回寝宫来是想找出前任魔君藏在这里的酒水,小酌两杯的,那酒实在不错,怪不得老魔君藏了那么多年都舍不得喝,沈望春忍不住当场就开了一坛,本想喝一两口尝尝,结果却是一杯接着一杯,喝个没够。
后来……萧雪雎回来了,她在自己对面坐下,她的嘴唇张张合合,好像是对他说了什么,可他记不起来了,而再后来又发生什么,他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所以,是他自己爬上的床?
那总不可能是萧雪雎把他抱到床上的吧?
沈望春毫不犹豫地选择前面的猜测,毕竟后者有点吓人。
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萧雪雎昨晚睡在哪里?
此时寝宫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好像说话大点声就可以听到回音,沈望春敲着脑袋,冥思苦想,仍旧一点印象都没有。
低下头,他的衣服倒是都好好挂在身上。
沈望春给自己施了道清洁术,除去衣物上的脏污,随后起身下床,桌上的倾倒的酒杯酒盏,连同桌底的酒坛都已经被收拾干净,沈望春挠挠头,这也是他做的?
不确定,再看看。
他走出寝宫,仍是不见萧雪雎的身影,总不可能昨晚她趁自己酒醉逃跑了吧。
他长长叹了口气,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沈望春在长廊下慢慢悠悠地走着,动作不见丝毫急切,萧雪雎离开他这幽冥宫又能去哪来?她要回青霄宗吗?要找这个弈那个弈帮忙吗?
陆鞅远远地看到他,颠颠走过来,行过礼问他:“君上你怎么了?”
沈望春掀开眼睑,看了他一眼,凉凉问道:“什么怎么了?本座挺好的。”
陆鞅腹诽,他敢不敢照照镜子再说这话。
不过,经过这段时间陆鞅多少也算看明白了,君上情绪若出现波动,必然是与萧雪雎有关,他问:“君上是拉找萧姑娘吗?”
“谁要找她!”沈望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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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鞅哦了一声,继续说道:“属下看到萧姑娘在黑河边上练剑。”
沈望春冷冷道:“本座都说了,本座没在找她。”
陆鞅:“……”
他心想以后真该随身带一面镜子了,好让他们君上能够随时注意到他自己的表情变化。
什么叫喜怒无常!什么叫说变就变!
沈望春转头向西边走去,那正是黑河的方向。
陆鞅跟在后面,盯着沈望春的背影,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又觉得算了,很没必要。
沈望春察觉到陆鞅的小动作,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看什么呢,本座昨晚喝得太多,要吹吹风,醒醒酒。”
陆鞅殷勤应道:“君上说的是,这黑河边上的风格外凉爽。”
沈望春飞了个眼刀给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黑河边上,萧雪雎一身白衣,长剑如虹,搅动江海,云烟翻涌,日月变色。
无边剑气汇聚于悬光剑上,她长剑一挥,仿佛有千军万马浩荡而来,她再一挥剑,剑气消散,收放自如。
陆鞅看得简直后背发凉,萧雪雎不愧是曾经的正道魁首,她的修为明明还是不如自己许多,但现在要这么直接对上她,自己还真不一定的她的对手。
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如果萧雪雎想要离开这幽冥宫,他联合宫里除了君上以外的魔族可能都拦不下她。
当然,也有幽冥宫里已经不剩下几个魔族的原因。
所以,君上就不担心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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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沈望春。
沈望春站在原地,他的目光长久地凝望在萧雪雎的身上。
他的眼睛在发亮,嘴角微微上扬。
他们君上这小表情看起来怎么还挺骄傲的?
还搁这儿骄傲呢!
第 46 章
青霄宗, 千纵峰,议事堂。
掌门任淮生坐在最上头,他身穿一身玄色道袍, 三十多岁的模样,留了一把乌黑的长髯。
他看了一眼下方的各位长老,沉声问道:“可查出那晚感悟剑道的是哪位道友?”
有长老开口答道:“我已派了弟子去往几大门派问过了, 他们都不知情。”
他对面托着下巴的师妹开口道:“这么看来,应当是一位散修了, 掌门师兄, 你认识的散修道友多, 依你看,会是哪位?”
任淮生面色深沉,他道:“我已问过几位道友,不是他们。”
此前任淮生一直很自信地认为, 修真界若再有人感悟剑道, 必然会出在他们青霄宗,然结果却是, 那人不仅不是他们青霄宗的,甚至他们连个人影都没有找到。
“我怀疑根本就不是悟道,许是其他的什么。 ”落玉峰的峰主江鸿突然开口道。
任淮生点了点头,道:“也有这个可能。”
江鸿扫了眼身边的几位元老,又问道:“师兄, 那萧雪雎的事要怎么处理?”
“这个……”任淮生面露犹豫, “让我再想想吧。”
江鸿皱眉道:“掌门师兄, 我们就这样任由她在外面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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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淮生看了江鸿一眼, 又看了看在座的其他几位长老,长长叹了一口气, 颇为感伤道:“薛师弟就只剩下这两个徒弟了,我想着要不就算了吧,萧雪雎如今身在魔界,少不得有魔族对她虎视眈眈,此时怕是自顾不暇,若她再在修真界现身,到时派弟子去捉拿也不迟。”
江鸿立刻反驳道:“师兄你糊涂呀!真到了那个时候,什么都晚了!况且咱们宗门里的这些弟子,一个个全都被她给迷惑了,我一直怀疑,上次在沧澜境外,根本不是萧雪雎本事通天,而是那些弟子在故意干扰视听。”
任淮生对着江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那么激动,道:“没那么严重,她丹田已毁,剑骨也不在了,不用太担心。”
江鸿道:“丹田毁了还能补上,剑骨不在也能再找回来,要不是前不久见过她,我都怀疑悟道的人是她。”
任淮生脸色一变,沉了下来,他道:“江鸿,你多虑了。”
江鸿冷笑:“但愿吧。”
他对面的程鸳长老突然开口道:“我一直都想不明白,雪雎怎么会突然与魔族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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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霄宗内,有此疑问的人不在少数,放眼整个修真界,萧雪雎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那么多的道友追着她,捧着她,她一呼百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与魔族勾结,她图什么呀?
图个刺激吗?
江鸿听到这话有些不满,拍着桌子道:“我们亲眼见到的,难不成能是假的!”
程鸳瞥了江鸿一眼,淡淡道:“江师弟,你这火气也忒大了,我不过就是好奇罢了。”
江鸿刚要开口,却被任淮生打断,这位掌门痛心疾首道:“我想雪雎一定是被魔族给迷惑了,此前修真界也有道友受了魔族蛊惑,投靠魔界,只是没想到我们青霄宗的弟子也会如此,若是薛师弟泉下有知,不知要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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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鸿急切道:“难不成咱们真就放着不管了?前不久她可是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混入咱们青霄宗,其他宗门都看咱们青霄宗的笑话呢!”
任淮生又是叹气,道:“好了好了,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吧。”
“师兄——”江鸿对这个结果仍不满意。
任淮生看了他一眼,不耐道:“那你要怎么办?让弟子们去魔界把萧雪雎找出来?你知道魔界是什么地方吗?到时候别是萧雪雎没抓到,咱们的弟子反倒让人给抓了。”
江鸿抿着唇,这下终于没话说了。
“没有其他事的话,诸位就先回去吧。”
在场的数位长老起身行礼,而后陆续离开,江鸿走在最后面,他刚要踏出门,听到身后的任淮生叫住他道:“江师弟,你留下来,我还有事要交代你。”
任淮生倒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只是上一次是秦弈把萧雪雎带上青霄宗的,他怀疑萧雪雎与他还会有联系,所以让江鸿派几个值得信任的弟子去跟着秦弈,一有消息立刻回复。
江鸿保证道:“放心吧师兄,这事包在我身上。”
任淮生点了点头,目送江鸿离开,很快,这偌大的议事堂中就只剩下他一人。
春寒料峭,万物复苏。
萧雪雎的修为提升得实在神速,加上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陆鞅总觉得说不定哪一日,她就会悄然无声地离开幽冥宫。
可对此他们君上都不操心,他操哪门子心?毕竟他是真的对萧雪雎没有任何想法。
至于他们君上……
他嘴上说着要报复,可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要是人人都像他这样报复,这个人间早就变成和谐有爱的大家庭,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他这般纵容,等到哪天萧雪雎真的走了,有他哭的了。
不过都这么久了,望乡城里居然还有傻子相信,他们君上是真的恨萧雪雎,想通过这事讨他们君上的欢心,看来提高望乡城魔族智商,迫在眉睫。
一声沉闷春雷惊落满庭黄叶,长风掠过,将地上的枯叶卷至半空。
沈望春正在树下小寐,听到雷声,他拿开盖在脸上的话本,打了个哈欠,又眨了眨眼睛,望着头顶一直都阴沉沉的天空,而后转头问陆鞅:“惊蛰了吗?”
陆鞅木着一张脸,回答道:“回君上,应当没有。”
上元节这才过去两天,没那么快。
黑河边上,萧雪雎一身素衣,剑舞长空,滔滔河水奔流不息,她手中长剑劈落,河水分列两侧,萧雪雎站在中央,那凛冽剑气化作罡风,河水迸溅,似落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沈望春与她的距离并不算近,但是一抬眼就能看到,她高高举起手中悬光剑,磅礴剑气朝天而出。
那雷声轰隆,越来越近,似乎是一场暴雨将至。
沈望春站起身,遥望着萧雪雎,她等会儿不会要在雨里练剑吧?
风云变色,黑河翻涌,数条银白的闪电在云层间快速穿梭,忽明忽暗。
萧雪雎凭空而立,冷风吹动她的衣袍,一剑万钧。
而那九天之上,数道闪电汇聚成一股,横跨半个天空,如同天裂,只听数声震耳雷鸣,粗壮的闪电如巨龙一般,照亮天地,直直向着萧雪雎而去,她站在河面之上,竟是一动不动。
萧雪雎是吓傻了吧?
沈望春目光紧紧跟随那道从天而降的银色闪电,下方的萧雪雎好似被定在原地。
她怎么还不避开?她不会是想尝尝雷劈的滋味吧?沈望春想,他才不会管她的,她这么吃点苦头挺好的。
可萧雪雎是真的一点不躲,等着那一道闪电的降临。
在那巨大的闪电就要击中她的刹那,沈望春突然出现,将萧雪雎整个人护在身下,刺目的光亮里,他们两人的身影好似凝固在这一瞬的时光当中。
下一刻,沈望春的后背一阵灼痛,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碎裂,他闷哼一声,只将怀中萧雪雎护得更紧,滴水不漏。
不久后,待到闪电的光芒都散去,沈望春缓缓松开双手,他死死盯住面前的萧雪雎,咬牙切齿道:“萧雪雎,你疯了是不是!”
萧雪雎有些怔忡,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他在剧烈地喘息,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甚至听到他胸腔里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没事的。”她说。
“没事?这叫没事?这叫没事?”沈望春怒极反笑,“萧雪雎,你不想活了也不要死在本座的地界上!”
第 47 章
春寒料峭, 春风微冷,黑河两岸不见丝毫绿意,只有几块白石依偎在一起, 远远看去,像是还未融化的冰雪。
萧雪雎的情绪比较稳定,她看着眼前的沈望春, 轻声安慰他说:“没那么严重,我心里有数的。”
沈望春冷笑道:“有数?你有什么数?有傻站着任由闪电劈过来的数?萧雪雎, 我是真不知道你都在想什么!”
他的语气实在算不得好, 手指到现在都还微微颤抖着, 萧雪雎低头见了,心下一软,对他道:“沈望春,你冷静一点。”
沈望春冷眼瞧她, 只道:“本座不冷静吗?你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说明本座已经够冷静的了。”
萧雪雎看他的样子一时半会儿是没法交流的,也没与他争辩, 只是道:“你转过去,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沈望春却是站在那里,完全不动,他哼道:“本座后背哪有伤?本座好得很,就是再劈两道雷下来, 本座也扛得住, 要不你再召两道雷来看看?”
萧雪雎看着他, 有些无奈, 又有些好笑,她对沈望春道:“你好好说话, 别阴阳怪气。”
结果沈望春又笑起来,道:“好笑,本座阴阳怪气了吗?萧姑娘你还要本座怎样说话?是要本座给你拱手作揖?还是要跪下跟萧姑娘你说话吗?”
萧雪雎淡淡道:“要是这样能让你心理舒坦点,也可以。”
沈望春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皮笑肉不笑接连哈了几声,道:“真好笑啊,萧雪雎,是我想这样的吗?你怎么不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要不你把整个幽冥宫都给劈了吧,反正你早就想离开这里了。”
萧雪雎回他道:“我若是想离开,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
“你……”沈望春刚刚有些平复地心跳好像又躁动起来,那声音在耳膜上鸣响,吵得人头疼,他停了一会儿,才说出一句,“你那是顾忌你体内的噬心蛊。”
萧雪雎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的恐惧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散,她低声说:“噬心蛊有没有用,你我心里都明白。”
晚风带雨,河面泛起涟漪,远处青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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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死萧雪雎了,看见她就生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望春抿了抿唇,干脆转过头看向别处,哼了一声,道:“本座不明白。”
萧雪雎笑笑,没再说什么。
见她不说话,沈望春大概也觉得没意思了,两人都沉默下来。
细细雨丝从天空飘落,萧雪雎仰头看天,但随即一把素色纸伞遮挡了她的视线。
萧雪雎转过头,看向不知何时悄悄走到身边的沈望春,沈望春的个子比她高出一些,天色昏暗,他的侧脸仿佛盈着一层浅浅的光,鼻梁高挺,下颌锋利,他目视前方,一脸冷酷,手中的伞好像只是在不经意间落在她的头顶。
萧雪雎就这么瞧着他,没过多久沈望春自己忍不住,看她一眼,问道:“还愣着干什么?回去啊!你不会是想趁着下雨再召一道雷吧?”
萧雪雎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她开口同他解释道:“刚才我是在引天雷锻骨,真的没事。”
“还真是你招来的?”沈望春气得笑起来,笑了一阵儿,才开了口道,“萧雪雎,你让我说什么好?你现在什么修为你自己不清楚吗?刚才那道雷要是落在你的身上,你……”
沈望春嘴唇几次开合,到最后也没有把那些可怕的话说出口。
他恼怒地转过头,只觉得自己的后背正火烧一样的疼。
萧雪雎却毫不在意道:“不至于,我应当可以受得住。”
沈望春回过头,直直望向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她:“若是受不住呢?受不住你又当如何!”
那么粗的闪电,若是个普通人站在那里,怕是要当场灰飞烟灭。
距离萧雪雎丹田修复才过去多久?她就敢这么胡来?
真是有本事!
不愧是她萧雪雎啊!
她已有此意,只怕日后少不了还要引雷下来。
沈望春一时间只觉得呼吸困难,他头疼得厉害,心脏也疼,全身的骨头都碎过一遍,密密麻麻的疼遍布他身体的每一处。
萧雪雎却道:“刚才那道,我应当能受住,你我不同,雷电对我们的伤害也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那雷电写她萧雪雎的名字了?
沈望春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问她:“什么意思?”
萧雪雎问:“你记得我去沧澜境里找到的那部功法吗?”
沈望春冷着一张脸,不悦道:“那功法就是叫你过来挨雷劈?”
萧雪雎:“……”
这话好像没错,就是听起来有点怪。
她与沈望春把那两卷功法简单说了一遍,运转功法时,她便可以借助雷电威力,达到锻骨洗髓的目的。
沈望春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功法很厉害,但是也十分凶险,他问:“你能保证自己受得住你引下来的每一道雷吗?”
“不能。”萧雪雎说。
她答得倒是坦诚,坦诚得沈望春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再开口,却被萧雪雎抢了先,她伸出手,凉凉的雨丝落入她的掌心,她对沈望春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青霄宗的事远远没有结束。”
萧雪雎顿了一顿,抬头眺望远方,河面上落下一直灰色大鸟,扑腾翅膀,像一只离弦的箭冲入云霄,她的视线随着那只大鸟,直到再看不到,她轻声说:“我一直怀疑,当年我师父的死,还有其他原因。”
沈望春侧头看着身边的萧雪雎,有些雨水飞入伞下,落在她雪白的面颊上,沉默良久,他说:“既然你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在天一牢里还把剑骨送给莫言思,你有想过自己会是什么后果吗?”
在天一牢里,她能毫不犹豫地抽出剑骨,独自面对青霄宗众人,现在又是引九天雷电,以命相搏,她是真的不在意她自己的生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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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才实在多此一举,就该任由那闪电劈在萧雪雎的身上。
自己怎么想的?非要犯这个贱!
那时候好像脑中是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萧雪雎护在身下。
沈望春越想越气,身上的骨头疼得好像更厉害了。
萧雪雎回答道:“在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想了想,她又对沈望春道:“你觉得我将剑骨送与他人,是愚不可及,可我若是不将此事了结,日后必有心魔缠身。”
沈望春是想好好嘲讽她一番的,可身体里那一根根骨头仿佛被巨石一遍遍碾过,疼得他笑不出来,最后只能说了一句:“你总有道理。”
他声音沉闷,有股说不出的委屈。
萧雪雎轻笑了一声,问他:“那我的道理,你愿意听吗?”
沈望春一怔,动了动唇,半晌后,他色厉内荏道:“萧雪雎,本座是要报复你的,你的道理关本座什么事。”
萧雪雎的眼睛好似在发着光,她从善如流,点头道:“好,不关你的事。”
听她这样说,沈望春的脸上也没有显露出丝毫高兴的神情。
潇潇雨下,黑河上白沫翻涌,远处有魔族斗法,各色神光交织在一起。
沈望春将手中纸伞往萧雪雎的方向偏了偏,对她道:“你不是要引雷吗?这天正好。”
萧雪雎没有回答的问题,而是问他:“你不回去吗?”
“呵,”沈望春冷笑,而后恶狠狠道:“本座回去做什么?本座要在这里亲眼看着你是怎么被雷劈的。”
萧雪雎打量了他一眼,道:“算了,今天不引了,先回去,看看你背上的伤。”
第 48 章
大雨倾盆而下, 沈望春与萧雪雎同撑一把伞回了寝宫,一路上,沈望春大半个身子都在雨里, 衣服都湿透了。不过毕竟都是修炼之人,这也不算什么,稍抖一抖, 衣服上的水汽也就没了。
萧雪雎有些担心沈望春的伤,那一道闪电威力不小, 他又是魔族, 本来就受天道不喜, 这么生生接了下来,想来绝对不会好受。
沈望春停在门口,背对着她,听到她的声音, 回头看着她, 一双眼眸含着愁绪,他说:“本座都说了没事。”
萧雪雎不好勉强, 总不能在这里强扒了他的衣服,只是过后她向陆鞅询问过,陆鞅却是一脸茫然,什么都不知道。
沈望春撑起伞,再次走进这场大雨里, 回了他最近常住的宫殿, 原本陆鞅想要找人把这里重新修葺一番, 他没同意, 他就是不想总看到萧雪雎,随便找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就可以了。
现在他看不到萧雪雎, 后背上的伤果然没那么疼了。
沈望春坐在陈旧的地毯上,望着门外,高矮错落的宫墙与宫殿在雨幕里不甚清晰。
萧雪雎想要引下九天神雷助她修炼,可这千百年来多少道友都死在雷劫之下,如她所说,她要锻骨就肯定不会只引一次雷,那要多少次?是几次?还是几十次?甚至几百次?
她以为天道钟爱她?每次都能留她一命?
不对,她没这么以为,她是明知道可能会在雷电下灰飞烟灭,她还是要这么做。
还能说什么呢?
他还能说什么!
就算他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他是萧雪雎什么人?他说的话萧雪雎要是能听,那太阳都得从西边升起来。
况且,他为什么要劝萧雪雎?这不挺好的吗!
她想要引雷锻骨,那就由着她呗,他正愁没法子折磨她呢。
不过最好是把萧雪雎给送到个偏僻的地方去,省的真把他这幽冥宫给炸了。
到时炸了还要重修,劳民伤财,有伤天和,实在不好。
沈望春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只是笑了一会儿,就再也笑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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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慢慢转过头去,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他是高兴的,他明明都要笑出声了,可镜子里的人却是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鬼样子
沈望春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人做出同样的动作,半晌后,他嗤笑道:“……真难看啊。”
他抬手覆在自己的双眼上,于是他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这场雨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停下,雨停后没多久,林砚回来了,只是还不等他坐下喝一杯茶水,又被萧雪雎派出去跟着莫言思等人一起到人界去,帮他们找一块山明水秀的地方,建造新家园。
林砚临走时本想拜托沈望春多照顾一下他的师姐,但见他面色阴沉,又想起他往日态度,悻悻将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林砚来的快,走的也快,完全不知道她师姐现在在做多么不要命的事。
沈望春坐在盘踞的树根上,看着那银白的雷电向萧雪雎疾速而来,刺目的光亮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沈望春像是与她一同受了这雷,怔怔看她,双手握拳,神色凝重。
许久后,他长舒一口气,靠着身后的粗壮树干,闭上眼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春风拂过他的面颊,他好像听到来自多年前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多年前,空相大师无意间与他说起过瞿昙境,他说里面藏有宝塔三千,经书万卷,还有一颗赊梦珠。
赊梦以藏魂,只要能将一个人的魂魄给藏住,就总有办法救回来。
沈望春睁开眼,他现在有点想将那颗赊梦珠取来把玩把玩了。
只是瞿昙境不在魔界,他若去了,怕是一两日回不来的,好在今天萧雪雎刚引过一次雷,她需要时间将这雷电的力量化解吸收,一两日内她不会再引下第二道,他得尽早出发了。
沈望春召来陆鞅,简单地交代他两句,并不打算告知萧雪雎。
她在幽冥宫里,应当不会出事,她的剑使得极好,一般魔族奈何不了她。
当然,他不是关心萧雪雎,他只是……
浩荡春风拂面而来,沈望春抬头看向远处的萧雪雎,没来由地低笑了一声。
不重要,都不重要。
他转身踏出幽冥宫,离开望乡城,去往极西之地的瞿昙境。
沈望春御风而行,缩地成寸,在第二天黎明到来之前来到瞿昙境外,这里有不少和尚在苦修,沈望春隐去自己的身形,悄悄进入瞿昙境。
却不想刚进了瞿昙境不久,他就遇见一位熟人。
瞿昙境共有三重,第一重里,无垠的沙漠里矗立了三座通天宝塔,但只有一座会出现在世人眼中,宝塔前坐着一个和尚,答对和尚的问题才能进到宝塔里,然后钻研塔内佛经,开悟之时,便是第二座佛塔出现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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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熟人此刻站在宝塔前,身穿一身黑色劲装,长发高束,长得一副非常讨人厌的面孔,正是秦弈。
沈望春心说真是晦气,不过这也怪他自己,他这次出门又忘了看黄历。
怎么一点不长记性呢!
秦弈注意到有人过来,侧头看去,见沈望春目光有些怪异,挑了挑眉,主动开口问道:“这位道友见过我?”
“没有。”沈望春面无表情道。
秦弈直觉眼前这人说的不是真话,他这几年好人好事做了许多,修真界里认识他的道友不在少数,只是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
对方没给自己好脸色,他自然不会笑脸相对,秦弈的脸色冷了冷,问道:“道友来瞿昙境是为何呀?”
沈望春不想理他,抬步走到那和尚面前。
和尚抬头看他,问:“施主,痴狗为何?”
沈望春皱了皱眉,这和尚说什么呢?
听不懂,根本听不懂。
和尚以为沈望春没有听清他的问题,很贴心地为他重复一遍:“痴狗为何?”
吃狗?
他更疑惑了,和尚不是吃素的吗?怎么还吃狗了?
见他答不上来,旁边看热闹的秦弈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沈望春转头看他,问:“你知道?”
秦弈:“……”
他也不知道,不然现在也不至于被拦在塔外,他想过找外面的和尚问答案,结果回来后,这位大师又换了个问题。
他想找个和尚与他作伴,一同进塔,可外面的和尚们说他们都进过了,不能再进。
他这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有头发的,结果跟自己半斤八两。
秦弈道:“他的问题都跟佛经有关,要是能把佛经都记下来,应该就能答出问题进塔了。”
用他说这废话。
沈望春也就是跟空相大师同行的时候听的佛经多一些,但空相大师每次念经的时候,他都想睡觉,哪里能记住。
要他把那些佛经全都背完,估计要等到下辈子,他可没有那个时间。
和尚在这里拦门,把和尚赶走就是,门上有锁,那就把锁给拆了。
很简单的。
沈望春的掌心瞬间聚起一道白光,像那门锁轰去。
秦弈吓了一跳,哪想到这人答不出题就卷子撕了的,他暗骂了一声,见那和尚毫无反应,稍作犹豫,跟着沈望春一起撕。
那耀眼白光落在石锁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眼前的烟尘散去,石锁断裂,塔门居然真的被打开,门口浮着一层波纹,沈望春急着取赊梦珠,没有多想,先一步踏了进去。
身后是和尚的一声低吟:“阿弥陀佛。”
石塔之内,一盏盏莲花灯将这里照得明亮,放眼四周,是一排连着一排的书架,而每一排书架上摆满佛经。
沈望春眨眨眼睛,他感觉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不太对,他的身体好像是变小了。
他抬手——
等一下,他的手不是这样的吧?
低头看去,他抬起的竟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汪?”
“汪汪汪?!!”
第 49 章
沈望春此时的心情异常复杂, 在进瞿昙境之前,他想过各种自己可能遇见的危险,就是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一条狗。
真是长见识了。
不过想到不是自己一个人变成狗, 他心里顿时好受多了。
沈望春仰头看向书架上的一卷卷经书,猜测等他们明白老和尚问的“痴狗”是什么意思,他们大概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但问题是, 这里的经书这么多,他们要翻到猴年马月去, 而且, 他们努努力应该也就能跳到第三层, 再往上的经书要怎么看。
秦弈是一条长毛的黄色狮子狗,体型不大,一看就很名贵,在人界向来是要进贡给皇家的。
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品种。
算了, 管他什么品种, 还不都是狗。
秦弈汪汪叫了两声,沈望春动了动耳朵, 发现自己竟然能听懂他在狗叫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随即他想起来,自己也是狗了。
那不奇怪了。
秦弈还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沈望春懒得理他,跑到距离他最近的书架前,伸出一只雪白的小爪, 扒拉下一卷佛经, 硬着头皮翻看起来。
秦弈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跟他一起翻阅这些佛经。
两只小狗认真钻研起来, 一时间塔内只剩下他们翻动经卷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 他们觉得头晕脑胀,眼前的字好像都飞了起来。
塔内的景象扭曲变换,最后变成一座寂静的小镇,沈望春环顾四周,突然觉得腹中饥饿难忍,他沿着眼前的街道缓慢前行,很快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
他停下脚步,蹲在墙角,抬头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远处传来鞭炮声和欢快的鼓乐声,他听到行人说今天镇上的狗大户要为老母亲祝寿,大摆宴席。
听到这话,沈望春只觉得肚子更饿了,或许他应该先去那狗大户吃上一顿。
只是他刚拐过一个弯,就看到萧雪雎提着剑从长街的另一头走来。
理智告诉他,萧雪雎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是他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他摇了摇身后那条细细的尾巴,就欢快地跟了上去。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萧雪雎都没有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这条小狗,他们走过小镇外凋败的竹林,走过那片荒芜寂静的田地,后来,萧雪雎看到他,她喂了他一点食物,然后摸摸他的头,又挠了挠他的下巴。
沈望春摇摇尾巴,忽然觉得做条小狗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他太饿了,再也走不动了,他倒在地上,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正在互相蚕食,熟悉的疼痛再一次袭来,而萧雪雎离他而去,再没有回头。
沈望春闭上眼睛,他的意识开始消散,好像到这里就是终结。
在一片混沌过后,一切重新开始,一切重复,他遇见萧雪雎,追随她而去,又死在这条漫长的没有尽头的路上。
这样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有个跛脚的老和尚从他身边经过,突然大喝一声,高举起手中的木棒。
木棒向沈望春的头顶挥去,沈望春轻轻一跳,灵巧地躲避过去。
他不屑地看了老和尚一眼,威风地抖一抖身上皮毛,然后迈着四条小短腿,颠颠地向萧雪雎追了过去。
老和尚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摇头叹道:“痴儿,痴儿。”
痴儿?
沈望春动动耳朵,回头看了那老和尚一样,迟疑片刻,继续追着萧雪雎而去,他明知道结局依旧如此,仍不知疲惫,不顾生死,只要萧雪雎摸一摸他的脑袋,对他笑一笑,他就喜不自胜,把什么都忘了。
这一次,沈望春正仰着头等待萧雪雎的抚摸,然下一刻,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道清越女声:“破——”
沈望春一怔,随即眼前的萧雪雎随着他们身后的小镇、竹林、山脉,一同缓慢地破碎,再然后,一场大风吹过,眼前的画面几经转换,他回到塔内。
之前的那些,都不过是他的一场迷梦罢了。
只是不知唤醒他的人是谁,沈望春抬起头向上看去。
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或是还没有从梦境中醒来。
他看到萧雪雎一身白衣,手执长剑,正站在他的面前。
他使劲眨眼,又晃晃脑袋,她还是站在这里。
萧雪雎怎么会来?她不是应该在幽冥宫里的吗?
沈望春一时想不到答案,便蹲在原地,静静看她。
不远处的秦弈与他同时清醒过来,他看见萧雪雎的时候可比沈望春热情多了,目光炯炯,一脸兴奋,他相信萧雪雎一定是来救自己的。
“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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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雪雎听不懂秦弈在狗叫什么,但沈望春可以,他听着他雪雎雪雎叫个不停。秦弈确定萧雪雎就是为他来的,他忍不住自己炫耀的心思,那张嘴一刻也不停。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沈望春只觉得无比心烦,想把他变哑巴。
于是他转身向秦弈扑过去,秦弈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扑倒,吓了一跳,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这人有病吧。
秦弈自然不想在萧雪雎面前挨打,立刻奋起反抗,结果被打得更重了,他全无还手之力。
秦弈被打得脑袋发懵,他既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对自己出手,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这么一只小小土狗压制。
可能他是真的狗!
萧雪雎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上前一步,问:“怎么打起来了?”
沈望春将秦弈摁在地上,弓着腰,警惕地盯着萧雪雎看。
她是不是要为秦弈出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雪雎对上他的眼睛,叫了一声:“沈望春?”
沈望春动作僵住,随即更加凶恶地瞪着萧雪雎,汪汪了一声。
萧雪雎本来是不太确定他的身份的,毕竟这只黑背白肚白爪的小狗只是比另一只尾巴摇的更勤快些罢了。
但眼下他在叫完后,还对她呲了呲牙,他自以为叫得凶狠,身后的尾巴却仍是摇个不停。
萧雪雎忽然明白平日里的沈望春在她面前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她弯起嘴角,蹲下身,对沈望春道:“好了,知道是你了。”
沈望春:“……”
她怎么就知道了!
萧雪雎笑得眉眼弯弯,沈望春很少看到她笑,更是从来没见过她笑得这样开心,身后的尾巴不受控制地摇得只剩下一片残影。
萧雪雎看着他的尾巴笑了好一会儿,待她笑完了,轻声问他:“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沈望春哼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伸出爪子在地上划拉两下,却留不下任何痕迹。
萧雪雎倒是根据他笔画大概猜出他要说的话,问他:“痴狗?”
沈望春点头,缩回爪子,乖巧蹲在原地。
萧雪雎问:“你就是因为这个,变成这副样子的?”
沈望春又点头。
秦弈看看萧雪雎,又看看那条小土狗,所以萧雪雎不是为他来的是吗?所以他们一人一狗就真的没人在意他的想法是吗?
怎会如此!
秦弈有些自闭,他趴在地上,思考起来。
萧雪雎对佛经也有涉猎,《大品般若经》里是将不向富裕的地主乞食,反而向佃农乞食的狗称为痴狗。在佛经中是指那些不修大乘佛经,反而钻研小乘佛经的修炼者,再做延伸,便是指那些为世间声色迷惑满足的世人。
“……弃深般若而攀枝叶,痴狗者。”萧雪雎对他解释道,这是《大品般若经》中的原文。
明悟了吗?
恍惚中,沈望春好像听到梦中的跛脚老和尚向自己问道。
可是沈望春想,何为般若?何为枝叶?
他仰头看着萧雪雎,一言不发。
佛家中讲,得到般若就能消除一切痛苦,得到解脱。
要得到般若,就要先学会放下。
而在那梦境里,他明知结果,还是一次又一次的,踏上那条注定要痛苦的路。
他如何才能放下?
是爱是恨,他都无法解脱,也不想解脱了,就让他永远留在那片苦海里吧。
沈望春的尾巴拍拍地面,他笑了一声。
听在萧雪雎的耳中,却好像是小狗压抑的呜咽。
第 50 章
萧雪雎看了看蹲在地上的沈望春, 她弯下腰,一把将沈望春从地上捞了起来,抱进怀中。
沈望春整条狗都是傻的, 小小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他仰头对萧雪雎叫道:“汪?”
她抱他干什么?吓死他了,他又不是走不了了, 用不着她!
沈望春抬起爪子,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胳膊上拍了一下。
萧雪雎低头看他, 沉默一会儿, 安慰他说:“放心, 会出去的。”
谁问她这个了!
沈望春汪了一声,声音不大,有些像是小猫在叫,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很是乖巧。
萧雪雎伸手抚过他的头顶, 沈望春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看她。
萧雪雎笑起来。
沈望春哼哼了一声, 有这么好笑吗?
他的尾巴摇得飞快,萧雪雎看了看他的尾巴,到底再没有说其他,抬步向里面走去。
秦弈蹲在地上,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很是费解, 自己的毛发又长又直, 摸起来还很柔软, 颜色也不错,不比那条小土狗好多了?
萧雪雎怎么就看上那只土狗了呢?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安慰自己, 萧雪雎只是认错人了,可现在他已经听到她叫了对方的名字。
所以,这沈望春是什么人?
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秦弈觉得自己应该是听过的,只是一时间实在想不出来。
也可能是他变成狗了,脑子也跟着缩小了,所以那些不太重要的记忆就暂时封存起来。
秦弈的爪子在地上划拉两下,用不甚灵光的脑袋分析,也许萧雪雎不知道他也在这里,所以没有认出他来,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她肯定想也不想,直接把怀中的那只土狗给丢出去。
一定是这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弈很快说服自己,他骄傲地扬起头,快跑两步跟了上去。
就算不考虑其他的原因,他现在这个样子,跟在萧雪雎的旁边,至少能保证安全。
别的暂且不说,萧雪雎这个人他是信得过的。
另外,他倒要看看,这个沈望春与萧雪雎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沈望春趴在萧雪雎怀中,鼻间都是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草木香,他从来没有与她这样亲近过,很不习惯,而且他太讨厌萧雪雎了,所以她一靠近,心脏就控制不住地加速跳动,热气扑面而来。
沈望春有些庆幸自己现在只是一条小狗了,所以大部分表情变化都被皮毛遮盖,萧雪雎一点都不会察觉。
萧雪雎的嘴角一直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他仰头看了她好久,想她为什么会这样开心?
这么喜欢小狗的吗?
沈望春深沉地想,喜欢也没用,他是自由的小狗,绝不会被萧雪雎的一点糖衣炮弹打动,他这时候该狠狠地咬她一口,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把自己放下。
沈望春低下头,盯住她左手手腕,良久后,他低低地嗷呜了一声。
塔内处处都是迷障,处处都是陷阱,萧雪雎却能准确地避过所有危险,根据那些沈望春读都读不通顺的句子,找到线索,一路走到通往第二座高塔的长桥前。
附近没有灯火,一片昏暗,无数的亡魂从桥下涌来,萧雪雎恍若不察,径直向对面走去。
这三座佛塔于萧雪雎而言好像没有一点难度,她来时说自己对佛家典籍只是稍有涉猎,她实在是谦虚。
沈望春老老实实窝在她的怀里,时不时地汪一声,提高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而秦弈只能在地上不停地奔跑,四条小短腿倒腾得挺快,舌头都吐出来了,一看就是累得不轻。
沈望春看得十分痛快,身后的尾巴不禁摇得更有劲儿了,忽然,头顶传来萧雪雎的一声轻笑,他的身体一僵,随后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萧雪雎低头看着沈望春,没有戳穿他,只对他道:“等从这里出去,你们应该就能变回去了。”
沈望春动了动耳朵,他想萧雪雎应当还不知道后面跟着的那条长毛狗是秦弈,如果她知道,她会怎么做?会把自己扔下,抱起秦弈吗?
好烦。
好想咬萧雪雎啊。
沈望春悄悄磨了磨牙,咬住她的一点衣角,只是好半天过去,萧雪雎都解开两道谜题了,他也没能把那袖子咬破。
不过他也没有松嘴,就这样一直叼在嘴里,直到萧雪雎停在一座高大的菩萨像前,她仰头看向那眉眼低垂的菩萨,半晌没有其他的动作。
“汪?”沈望春叫了一声。
萧雪雎回过神儿来,安抚他道:“没事。”
她只是想起一些往事,想起她师妹一直戴在身上的那枚菩萨坠子。
她找到师妹的时候,那枚坠子也零碎得拼不完整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三座佛塔没什么难的,从头到尾都是告诫世人,只要放下,就可以摆脱所有痛苦,达到超脱的境界。萧雪雎也有很多事还放不下,不过她却可以在短时间内屏蔽本心,骗过佛塔中的意识。
世间万物,都有对应,有生必有死,有阴必有阳,放下痛苦,便也没了快乐可言。
虽然自她师父师妹离开后,她得到的快乐也不是很多了。
萧雪雎低头看着沈望春,小狗正对她凶狠地呲着牙,身后的尾巴却是好像要摇出一朵花来。
萧雪雎抿着唇,竟又笑起来。
沈望春不懂她为什么发笑,他也不想去懂。
走过最后一座佛塔,萧雪雎终于如他所愿,将他放到地上,当他们从佛塔中出来的刹那,一切=恢复正常。
沈望春看到萧雪雎的眼中似乎有遗憾一闪而过,他在她身上很少见到这样的情绪。
就这么喜欢小狗?
那也没办法了。
沈望春一脸冷漠地想。
希望萧雪雎能够尽快认清现实,没有小狗了。
陆鞅在塔外等候多时,如今看到萧雪雎带着人出来,松了一口气。
秦弈恢复人形后,发现自没能在萧雪雎的脸上看到惊讶的神色,一边觉得失望,一边又觉得理所当然,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叫沈望春的的确有一张不错的脸蛋,不过萧雪雎从来不是那种会被色相迷惑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刚要开口询问,猛然想起来,魔界有一位魔君好像就叫沈望春。
不会就是他吧?
萧雪雎不会真与魔族勾结了吧?
秦弈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道:“雪雎,你与这位道友是什么关系啊?你居然抱了他一路。”
陆鞅可不知道他们在塔里都变成小狗,听得这话一脸震惊地看向沈望春,只觉得他们君上忒强,怎么做到的!
沈望春站在原地,眺望远方,一言不发,很是高傲的样子。
能被萧雪雎抱了一路,他们君上现在的确是有高傲的资本!
萧雪雎没说话,秦弈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不过他对姑娘的耐心向来更多一些,脸皮也更厚些,又问:“雪雎,你不打算再回青霄宗吗?”
萧雪雎道:“时候到了,我自会回去。”
时候?什么时候?
秦弈提议道:“雪雎,不如这样,我去找青霄宗的掌门和几位长老说说情,商量商量,咱们都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有什么误会大家说开了就好了。”
萧雪雎冷声道:“没有误会。”
秦弈还要再说什么,萧雪雎却先开口道:“好了,可以去第二重了。”
她说罢就抬步往前走去。
一直“冷眼旁观”的沈望春坐不住了,他急忙伸出手,拉住萧雪雎的衣袖,问她:“萧雪雎,你怎么会来这里?”
萧雪雎转头看他,道:“我问了陆鞅,他说你在这里。”
陆鞅连忙摆出一个大大小脸。
“你找本座有事?”
萧雪雎道:“没有,只是觉得你进了瞿昙境,可能一时出不来。”
沈望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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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很好,不要再说了。
他松开手,对萧雪雎道:“你回去吧,剩下的本座自己就可以了。”
“你确定?”萧雪雎问,她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感情。
但沈望春觉得自己被深深地嘲讽了。
想起自己在佛塔里翻阅佛经时的绝望,他沉默了。
而另一边的秦弈突然开口道:“雪雎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有他什么事!
沈望春眯了眯眼,真后悔刚才在塔里没有把秦弈给毒成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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