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萧雪雎离开青霄宗,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而千纵峰上,这场声势浩大的雷劫仍在继续, 只是这下任淮生没有了功德金光护体,数道天雷直直劈在他的身上,下一刻, 青霄宗上下都听到了那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声音凄厉哀痛至极, 听得人心头发颤。
这场雷劫, 任淮生定然是度不过去的, 此时众人心下已有了结论,数道天雷过后,任淮生若还能保住他的一条性命就算是万幸了。
脑子稍微灵活一点的道友,此时已完全明白, 任淮生身上的护体金光定是有问题的, 当年长陵剑尊的死,怕与他也是脱不开关系的。不过任淮生身为青霄宗的掌门, 这么多年与他们交情不浅,而且眼下他们正要征伐魔界,任淮生就此陨落,于他们而言并无益处。
但问题是他们不是萧雪雎,这种情况是万万不敢上前的, 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淮生在雷劫中受尽折磨。
任雨瑶不忍见父亲受苦, 想要上前为任淮生挡下这漫天雷劫, 被同门死死摁在原地, 她哭得梨花带雨,求众人帮帮他的父亲, 救救他吧。
没人应她。
任雨瑶没有办法了,只能转头看向江鸿,双眸噙满泪水,她哽咽道:“江师叔,你救救爹爹吧,求你救救爹爹吧……”
这青霄宗里,数江鸿对他的这位宗主师兄最为崇敬,最为亲密,往日无论任淮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江鸿总是无条件支持。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任淮生居然会与长陵剑尊的死有关,在他心中,他这位师兄向来是为了青霄宗劳心劳力,公正严明从无私心的,他怎会做出如此之事呢?
江鸿想不明白,可终究是这么多年的情谊,他安慰自己,也许当年还有其他隐情,宗主师兄也是没有办法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鸿深吸一口气,不管身后弟子们的劝阻,走上前去,在场众人的目光被他这番动作吸引,心中猜测,这位江长老莫不成也要效仿萧雪雎,干扰天道行事?
他们青霄宗的一个个可忒大胆了,怪不得能混成修真界第一的门派呢。
只是没等江鸿靠近,一道天雷轰然劈落在他的前方,将那青石板地面劈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江鸿来不及躲闪,他前面的衣摆直接被烧去大块。
众人不敢想象刚才他如果快了一步,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江鸿同样呼吸一滞,脊背发凉,吓出一身的冷汗,他仰头看向被困在雷劫中的任淮生,再没勇气往前踏出一步。
这场雷劫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结束,被困在雷阵中的任淮生已不剩多少声息,被同门拉住的任雨瑶,也早哭得昏厥过去。
魔界对此毫不知情,望乡城里的那些断壁残垣少了许多,只几天过去,就有新的魔族来到此地定居下来,世事更转,沧海桑田,千百年来,魔族们对这等事已经司空见惯。
萧雪雎不在的这段时间,还是有不怕死的魔族偷偷来到幽冥宫打探消息,可惜运气实在是不大好,没等摸到沈望春的影子,就先被陆鞅了结了性命。
想来想去,到现在还不愿意消停的,恐怕就只剩下赤勒滩的那位了。
萧雪雎推开门,昏然日光与长风一起漫进这座寂静宫殿,而沈望春如她离去时一般,静静躺在软塌上。
林砚一见到萧雪雎回来,起身跑来问她:“师姐,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萧雪雎道:“没事,都解决了。”
林砚一直悬着的心这下终于可以放下来了,不过此时他还只以为萧雪雎说的解决单是指拿回那些旧物。
直到几日后他才知道,萧雪雎不仅是取回乾坤袋,她这一趟顺便连当年师父的仇,也一起解决了。
那场浩大雷劫过后,任淮生从半空坠落,没死,但是一身道骨碎个彻底,从此没法修炼,人也疯了,衣衫不理,蓬头垢面,抱着一把剑,见到人就喊长陵剑尊算什么东西,自己才是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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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鸿在雷劫将要结束时,上前为任淮生挡下两道天雷,受了重伤,闭关去了,没个十年八年是不会出来的。
青霄宗乱成一团,几位长老整日头疼要怎么选出一位合适的新宗主,收拾这堆烂摊子。
不过这些暂时与他们也无甚关系。
萧雪雎从乾坤袋中取出枫木幡和回魂枝,盘膝坐下,双手结印,枫木幡嗖的一声,凭空而起,落在沈望春的眉心处,随着萧雪雎手势变换,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发出飒飒的风声。
回魂枝不知何时被点燃的,星火明灭间,袅袅青烟蜿蜒而上,像是风中散开的轻纱裙摆。
与此同时,沈望春的身上浮出一层薄薄金光,金光引着青烟融入他的身体之中。
陆鞅已有几日没阖眼,看了半晌都没能看出其中门道,他打了个哈欠,小声问身边的林砚:“你说君上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林砚疑惑地看了陆鞅一眼,他哪里知道。
陆鞅重重叹了一声,刚叹完,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随后便听到萧雪雎道:“快了。”
陆鞅微微打起精神来,他想着,既然如此,他这一定要守到他们君上醒来,让他们君上看看他的忠心。
魔界中那一轮昏沉红日悠悠落下,明月惊雀,河水滔滔。
陆鞅这一守又是两天两夜,沈望春还是没醒来,他那两只眼睛里全是血丝,红彤彤的,看着都吓人,他觉得这位萧姑娘对“快”这个字的理解可能是有一点问题的,但他实在没力气与她掰扯了。
陆鞅真的撑不下去,他打算小寐一会儿,只小寐一会儿,应当不会错过他们君上复生这等大事的吧。
没过多久,殿中就响起陆鞅轻轻的鼾声。
林砚闻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萧雪雎身边,俯身道:“师姐,要不我来吧?”
萧雪雎摇了摇头,回魂枝只剩下一点就要烧尽了,立在沈望春眉心上的枫木幡也在渐渐停息,萧雪雎收回双手,开始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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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来到塌边,将手指搭在沈望春冰冷的手腕上,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林砚突然开口喊道:“有了有了!师姐有了!”
萧雪雎睁开眼,起身来到塌边,林砚自觉后退两步,给她让出一块地方。
榻上的沈望春沉沉睡着,一副在梦里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萧雪雎无声地看着他,此时的这一幕好像与旧日时光里的某个画面重合在了一起,那个时候沈望春就这样守在她的床边,等她醒来。
他在想些什么呢?
是想着要怎样去报复她吗?
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萧雪雎心下竟也无由的跟着一颤,她对林砚说:“阿砚,你先出去。”
林砚哦了一声,乖乖退下,临走时还贴心地把正呼呼大睡的陆鞅给拖了出去。
沈望春感觉自己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梦里他所有的遗憾都被弥补,他得到了从来不敢奢求的圆满,若这是死亡的恩赐,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只是……
这场死亡来得也太迟缓了,他等得心脏重新跳动,血肉开始温热,迟迟没来。
沈望春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模糊光点,良久后,萧雪雎的身影才渐渐变得清楚。
她站在塌边,弯着腰,轻声问他:“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沈望春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他不知眼前是真是幻,不知天意是否真的还能转圜。
萧雪雎安静地看着他,耐心地等他开口,仿佛过了一个冬天那样漫长,沈望春终于叫出她的名字:“萧雪雎……”
“我在,”萧雪雎回应道,她的头又低了一些,微凉的气息拂过沈望春的面颊,她说,“沈望春,我说了,我会等你醒来。”
于是沈望春笑了起来,然而眼角却有泪水滑落,打湿了干枯的月亮。
第 72 章
萧雪雎抬起手, 擦去他眼角的泪。
沈望春怔怔看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萧雪雎面前哭了, 这着实是大大的不该。
可萧雪雎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又都发生了些什么呢?
他明明应该死去了,怎么还能再看见她?
梦里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轮番上演, 哭的笑的,悲的喜的, 统统交融在一起, 让他没有片刻安宁, 沈望春张了张唇,酝酿半天,对萧雪雎说出一句:“本座眼睛进沙子了……”
他才没有想哭。
萧雪雎落在他眼角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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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望春抿唇看她,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热, 也许是要起风了吧。
萧雪雎收回手,敛去唇角笑意, 对他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我知道。”
沈望春嘴唇微动,想问她知道什么,却听萧雪雎强调似的又说了一遍:“我真的知道。”
沈望春望向她, 流转的眼波里倒映出他此时的身影, 他隐约想起来, 梦里的她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
萧雪雎问他:“眼睛里还有沙子吗?”
沈望春垂下眸, 低声道:“……没有了。”
他的思绪乱糟糟的一团,金翎台上, 他曾对萧雪雎剥去自己所有的伪装,将一颗心都剖给了她看。
如今,他死而复生,却宁愿一切还是从前那样,萧雪雎什么都不要知道,她只当他是恨着她的。
或许是觉得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心的。
不会失望,也不必担心失去。
她在这里自然是很好的,可若是不在了,也没有关系。
但眼下,一切都失去了控制,他想自欺欺人下去,萧雪雎就陪着他欺下去,可这终究是不一样的。
萧雪雎握住他的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灵力正在他的身体里游走,然后顺着血液流淌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是温暖的、明亮的、带着晒了一个秋天的麦草的甜香。
是他久违了四千多个日夜的阳光。
殿中寂静一片,微弱的光亮透过轻薄窗纱,落在她背后如瀑的长发上。
萧雪雎收回手,嘱咐他说:“你的身体已经没有大问题了,只是魂魄还不够稳固,在这里先好好修养一段时间,望乡城里的事你暂时也不要操心了,有什么要做的,交代陆鞅去做就行了的,他若做不了,我帮你做。”
他在望乡城能有什么事呢?
从前沈望春能活蹦乱跳的时候,也没为望乡城的建设做出一点贡献来,如今就更没兴趣了。
他躺在榻上,默默看她,没有应声,用自己闲置了一段时间,不大灵光的脑袋,去思索萧雪雎每一句话的含义。
当听到萧雪雎说要帮自己的时候,沈望春真想摸一摸她的额头,看看她是不是被那日诛魔箭气昏了头。
萧雪雎怎么可以帮一个魔族呢?
萧雪雎低头与他对视一眼,继续道:“只是……你的修为可能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
他伤得这样重,几乎赔上了一条命去,日后若遇不见什么机缘,想只凭正常修炼就想把修为恢复到全盛之时,怕是至少也得个十年八年。
这时间对一个修炼之人来说其实也算不得很长,但总归也是三千多个日月交替。
沈望春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他看着眼前的萧雪雎,始终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梦境里的那些画面在他脑海中不停地闪现,她温柔地抱起他,与他在茂盛的花树下拥吻,陪他将那一条条旧时的路又走了一遍。
可那是真是假,沈望春既分辨不出来,也不敢开口问她。
“如果你觉得……”萧雪雎的声音忽然顿住,殿内陷入一片奇异的寂静当中,好似落了一场大雪,吞噬了天地间的所有异响。
沈望春下意识抬眸看他,等着下文。结果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差点没惊得他直接从榻上滚下去。
她就站在那里,淡淡说道:“不过如果你想快点恢复的话,我这里还有一本双修的功法,可以试试。”
她说得一本正经,神色坦然,沈望春在她的脸上找不到丝毫玩笑的痕迹。
她说什么?双修的功法?
是他不懂“双修”这两个字的意思吗?为什么萧雪雎可以人如此轻易地说出口?
又也许是他脑子有些乱,都出现了幻听。
沈望春直直望向萧雪雎的眼睛,沉声问她:“萧雪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雪雎嗯了一声:“当然。”
她说的这样肯定,以至于沈望春愈加怀疑的确是自己出现幻听,于是他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萧雪雎脾气很好地向他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这里有一本双修的功法,如果你想快点恢复修为的话,我们可以试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望春很确定自己没有听漏半个字,只是这些字连成一段话,他好像就不太懂得是什么意思了。
难不成当今修真界的双修还有另外一种解释?
原本就不太清醒的脑子这下更加凌乱了,那些旖旎缱绻的画面与萧雪雎的声音揉在一起,在他的心脏上一下又一下重重捶打着。
他的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吐出一句:“萧雪雎,你疯了?”
萧雪雎居然还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沈望春的嘴唇都在颤抖,他真的无法理解,她怎么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的声音沙哑,甚至带了些许不易被察觉的哽咽,他问:“萧雪雎,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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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雪雎握住他的手,一边用自己的灵力为他调息,一边回答他说:“沈望春。”
“什么?”沈望春不解,疑惑地看着她。
“没把你当成什么人,只是因为你是沈望春。”她说。
他是沈望春?
只是这样吗?
可他还是不明白。
萧雪雎怎么会要与他双修?只是为了能快点恢复他的修为?
“为什么?”他问。
萧雪雎松开了手,认真地看着他,问他:“什么为什么?”
沈望春嘴唇张开,又默默合上,如是几次,他才把心中的话问出了口,他问:“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如我一般救下你,你是不是也会……也会这样。”
萧雪雎轻叹了口气,她说:“沈望春,这么多年来,对我有救命之恩的,并不是只有你一个,我从来不会想要与他们双修的。”
所以,她这样做,不是为了报答自己,不是因为愧疚吗?
沈望春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注视着眼前的萧雪雎,他觉得自己就要明白了她的心意了,只差一点点,就全能明白了,只是此时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无法运转,最后他只能傻傻问她:“那是因为什么呢?”
话音一落,沈望春昏昏沉沉的脑袋像是被撕裂出一道狭长缝隙,缝隙中透露出一线天光,终于有什么是清明的了。
他猛地想起来,其实他在梦里就在等她的回答了,她说过,等他醒来,她就会告诉他答案的。
萧雪雎抿了抿唇,似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沈望春,片刻后,她竟俯下身来,在沈望春的唇上印下一个轻吻。
稍纵即逝。
沈望春呆若木鸡,整个人愣在那里,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儿来。
他是不是仍在梦境当中?
不过眨眼间,漫天红霞已晕满沈望春的脸颊,这一张脸红得比熟透了的浆果都要艳上三分。
萧雪雎本来还有些羞赧,毕竟这不是在梦里了,但现下看他这样,她倒是自在了许多。
她弯了弯嘴角,轻声问他:“你觉得呢?”
第 73 章
你觉得呢?
沈望春望向眼前的萧雪雎, 怔怔出神。
他觉得,她好像是喜欢上自己了。
一想到这里,沈望春鼻尖一酸, 竟是差点忍不住又要落泪。
距离那年春天海面上的初遇,已过去十余载了,岳阳城外妫水河畔的桃花开了又谢, 谢了又开,比之当年更加繁盛, 沈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 一尊没了一半耳朵, 一只少了只爪子,不复从前的神气,而那具被萧雪雎斩杀的蛟龙,早已连一根完整的骨头都不剩下了。
原来, 已经过了这样久了。
但好像又不是很久, 他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后他就如愿以偿了。
上天终究还是怜悯他的。
沈望春有些吃力地从床上坐起身, 他看着萧雪雎那双黝黑的眸子,轻轻问她:“萧雪雎,我现在不是在做梦,对吗?”
其实,即便是梦, 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当然不是。”萧雪雎道。
可沈望春仍觉得很不真实, 怎么会呢?
见他似乎还是不敢相信, 萧雪雎抬起手, 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下,问他:“疼吗?”
沈望春眨了眨眼睛, 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他摇摇头,对萧雪雎说:“不疼。”
萧雪雎:“……”
虽然她没怎么用力,但也不至于一点感觉都没有。
沈望春看着她,小声说:“可能是我脸皮厚,你再用力些。”
萧雪雎莞尔,真依着沈望春的意思,将手落在他的脸颊上,只是,还没等她再掐他一把,就被沈望春给抓住。
他握住她的手,不敢太紧,也不敢太松,怕弄疼了她,也怕留不住她。
他目光锐利,像是一支燃烧的箭矢,直直望进萧雪雎的眼底,他用一种从没有过的郑重语气,问道:“萧雪雎,现在说的话,都是出自你的真心吗?”
萧雪雎敛去嘴角笑意,她回望沈望春,两道目光交织在一起,她正色问道:“不然呢?你觉得,我会这样骗你吗?”
沈望春沉默片刻,便笑了起来,眼中似有泪光闪烁,他轻声说:“当然不会。”
他低下头,空着的左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搓捏了两下,一根细长红线便出现在他的指间。
那是在万刃城外得到的红线,双喜境里,他与萧雪雎一个有情似无情,一个无情亦无心,最后不得善终,倒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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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没有乐善身边的那只鸟儿,他们之间也不会有另外的结果。
况且那只鸟儿,从始至终,也并未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或许它的确吞噬了他的许多爱意,可他的爱有那样的多,纵然被吃去许多去,可是一见了她,又总会有新的生出。
他以为,他到最后能留下的只有这一根红线。等到多年以后,回首往昔,除却那些痛苦的、遗憾的、悲哀的,或许还有双喜境中,她一身大红嫁衣,夺人心魄,但那终究不是穿给他的。
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鸟儿,一个向北,一个向南,也许有缘可以相会,但只有那么短短一瞬,一旦分开,从此就再不会相逢了。
但现在,也许他们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沈望春低着头,认真地把那红线系在萧雪雎的手腕,泛着白光的指尖在红线两端各点了一下,那红线微微一闪,看不见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压低声音,对萧雪雎说:“萧雪雎,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不要告诉我,将红线断了我就知道了。”
他们才刚刚开始,他就已经想到分开的那一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不敢想象,未来有一日,萧雪雎亲口对他说,她不喜欢他了,不想要他了,他会怎么样。
萧雪雎等了他一会儿,再没听到他开口,寂静的宫殿里隐约能够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萧雪雎轻声叫他:“沈望春……”
沈望春略带疑问地啊了一声,然后就听到萧雪雎问他:“你是不是又要哭了?”
沈望春耷拉了好久的脑袋一下子抬起来,他反驳说:“怎么可能!”
如果他的眼圈没有那么红的话,他此时的反驳可能会更有力度一些。
沈望春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没什么可信度,他解释说:“我都说了,刚才是眼睛进沙子了。”
萧雪雎嗯了一声,没有拆穿他,一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可其实他们两个都很清楚,宫殿里怎么会有沙子呢?
沈望春轻呼了一口气,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对萧雪雎说:“我没有那么爱哭,我只是……”
只是如何呢?
他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向她准确地描述出自己的感受,可是萧雪雎说:“我知道。”
沈望春张了张唇,正要说话,萧雪雎又说了一遍:“我真的知道。”
沈望春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萧雪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好像是在看着那条已经看不到的红线,她开口说:“过去的事——”
本已沉默下来的沈望春立即打断她的话:“不要说了,都过去了。”
虽然她只说了这四个字,但沈望春就是莫名知道她想什么说什么。
可萧雪雎还是将那句对不起说出了口。
其实她该同他的说的,又何止这一句对不起?
她说的果然是这句,沈望春摇头,对她道:“我不想听。”
几盏宫灯无声亮起,萧雪雎有几缕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床铺上,她明亮的眼眸里映着一点跳跃的烛光,温柔地问他:“那你想听什么?”
沈望春的指尖不知何时又缠上了她的一缕发丝,想了想,他说:“我想听的,都已经听到了。”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我喜欢你,沈望春。”
萧雪雎的这一句喜欢是与沈望春的话同时说出口的。
两人话音落下,殿内登时沉寂下来,沈望春完全没想到她会亲口对自己说出这句话,他傻傻看向萧雪雎,脸上刚褪去的红晕一下子又爬了上来。
“你怎么、怎么……”
他人都结巴起来,“怎么”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想听的是这个吗?”萧雪雎问他,眉眼间没有丝毫玩笑的痕迹,她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的。
梦里梦外,沈望春不止一次希望她亲口说出这句话。
梦里她没有回答他,醒了之后直到不久前,其实她都没有肯定地告诉他,她喜欢他,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沈望春嘴角疯狂上扬,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就这样盯着萧雪雎看。
萧雪雎温和问他:“还有其他想听的吗?”
沈望春抿了抿唇,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刚才他没有听清楚,想让萧雪雎再说一遍,最好是用留音符将她的声音保存下来,这样以后时时刻刻都能听到了。
他想着想着,又乐起来,他何德何能,能听到萧雪雎说喜欢他?
萧雪雎喜欢自己什么呢?
他想问又不敢问,一旦让萧雪雎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值得她喜欢的,可怎么是好?
萧雪雎见他欲言又止,应当还是有话要说的,便主动问他:“你想问双修的事?”
沈望春的那张脸瞬间更红了,他赶紧摆手澄清道:“不是这个。”
萧雪雎不是话多的人,虽然在亲近的人面前偶尔会活跃一些,但也甚少与人玩笑。
今日大概是看到沈望春醒来,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松懈几分,情绪便外放了些许。
而且沈望春越是这副难为情的模样,她越忍不住打趣他几句,就像现在这样,萧雪雎问他:“你不想?”
他不想吗?
怎么可能呢?
只是……
沈望春感觉自己的这张脸都要烧起来了,他看了萧雪雎一眼,又低下头,小声说:“太快了吧。”
第 74 章
“师姐, 我能进来了吗?”殿外忽然传来林砚的声音,沈望春赶紧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保证自己看起来还是那位冷酷无情的魔君大人。
萧雪雎看了他一眼, 没说什么,转头对门外道:“进来吧。”
林砚轻轻推开门,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 无星无月,晚风撩起他灰色的衣角, 又吹得殿内烛火摇曳, 映在墙上的两道影子愈加缠绵。
陆鞅跟在他后面一同进来, 抬眸偷偷打量榻上的沈望春,大概是在估算自己还能在这位魔君的手下干多久。
不久前,陆鞅睁开惺忪睡眼,人还没彻底清醒过来, 就从林砚口中听到一个天大的噩耗:沈望春已经醒过来了。
当然, 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噩耗,这事若是搁在前些时候, 望乡城高低得来一个大赦,庆祝个三天三夜。
陆鞅心痛得直拍大腿,自己苦熬了这么长时间,就等着这个时候在君上面前露露脸,结果就这么睡过去了, 他直埋怨林砚为什么不早点把他叫醒, 哪怕给他一巴掌也行, 而不是让君上听到他的鼾声。
林砚觉得陆鞅完全不必如此, 就算他早点醒了,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陆鞅听后顿时沉默下来, 根据他们君上的性子判断,确实如此。
但……不在君上面前表现自己忠心的下属,人生还能有什么意义!
已经过去的事是没法重来的,只能以后多多注意了,于是陆鞅很是注意地偷偷打量着沈望春,然后发现他们君上脸色红润,双目有神,似乎很有精神的模样。
可是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摇曳的灯火下,他这脸庞红润得多少有些不太正常了。
虽然没能让君上在醒来后的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忠心,但现在献殷勤也不算太晚,陆鞅连忙上前一步去,关切问道:“君上,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属下给您叫大夫吗?”
沈望春:“……”
自己的脸真的很红吗?
沈望春想找面镜子看一看,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是比较注意自己的身份的,他看看萧雪雎,萧雪雎眉眼温柔,带着浅笑。
沈望春一个晃神,又听陆鞅道:“君上您的脸更红了。”
陆鞅能在那么多魔君手下当过差,可见那些魔君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暴戾无道,至少对待陆鞅,一定是十分宽厚的。
他看了陆鞅一眼,幽幽开口道:“你太吵了。”
陆鞅疑惑,他吵吗?他进门后就问两句话,哪里吵了?
所以是他说的哪句话惹到君上了?可他只问了一个问题,所以说,君上这脸红得还另有隐情?
难不成是因为萧姑娘?
陆鞅的脑子总算是开始工作了,随之还有一颗八卦之心蠢蠢欲动,君上与萧姑娘真好上了?
望乡城的魔君与青霄宗首徒在一起了,这等消息卖到阆风阁,定然可以大赚一笔。
陆鞅一双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但思来想去,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不让提脸红,别的总让提吧,陆鞅小心问道:“君上,这幽冥宫是不是该找人来修缮修缮了?”
总不能一直这样,会被其他地方的魔族笑话吧!
沈望春对自己的住所向来是没有要求的,只是如今多了一个人,他看向萧雪雎,萧雪雎察觉到他的目光,回望过去,问他:“看我做什么?”
沈望春本来想问萧雪雎喜欢什么样的,但在刚要开口的时候,又想起她大概是不会长久地待在魔界中的,便对陆鞅说:“你看着办吧。”
“是,”陆鞅觉得眼下他们君上应该也不需要他在这里了,多半还会嫌他碍眼,便很有眼色地道,“那属下先退下了。”
沈望春嗯了一声,陆鞅转身退下,只是他刚走到门口,又听沈望春叫住他。
陆鞅回身问:“君上还有事吗?”
沈望春道:“既然要重新修缮,就再留一间厨房出来吧。”
陆鞅觉得完全没必要,就他们君上那个厨艺,十座厨房都不够他折腾的,不过在萧姑娘面前,他还是要给他们君上留几分面子的,只答:“是。”
“那再多种些花草吧,”沈望春问萧雪雎,“你有喜欢的花吗?”
萧雪雎摇头。
“要多留几处练剑的地方吗?你喜欢在哪里练剑?”
“都行。”萧雪雎并不挑剔,练剑这种事,有块空地就行。
“那住在哪里呢?”沈望春又问。
萧雪雎道:“之前那座宫殿就挺好的。”
不用沈望春开口,陆鞅就连忙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可能把那座寝宫复原出来。
林砚站在边上,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看看沈望春,又看看他师姐,眉头皱得紧紧的,但一时又不好插嘴,等沈望春把事情都交代完了,他才开口,轻轻叫了两声师姐。
萧雪雎看了他一眼,没有回他,直接转头对榻上的沈望春道:“我和林砚出去说会儿话。”
沈望春抬眼看了看林砚,又把目光放回萧雪雎身上,有些不舍道:“好哦。”
“很快就回来。”萧雪雎对他说。
沈望春应了句知道了,然后就眼巴巴地看着萧雪雎带着林砚一同离开。
殿门闭合,隔绝了那一地的清冷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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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门没走几步,林砚开口问道:“师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萧雪雎说:“暂时还没有。”
“没有?”林砚转头看她,叹了口气,风中传来树叶抖动的沙沙声,好似跟着他一起叹气。
他下了石阶,停下脚步,转身问她:“师姐,你不会想一直这样留在这魔界里吧?”
萧雪雎想了想,回答道:“等会儿我问问沈望春有什么打算吧。”
林砚刚舒展不久的眉头这下又皱起来,问她:“为什么要问他?”
“因为……”萧雪雎犹豫片刻,还是选对他坦诚道,“以后他可能就是你姐夫了。”
林砚瞪大眼睛,嘴巴半张,喝了一嘴的凉风,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像根木头。
他被萧雪雎这句话砸的好半天都没回过神儿来,他只以为他师姐这些天都是为了报答沈望春的救命之恩,怎么突然变成姐夫了?
这发展得未免太快了些,他稍微有点跟不上,他有错过什么吗?
“他……”林砚来回踱了两步,把萧雪雎看了又看,却不知从何说起。
沈望春是个普通魔族也就罢了,但他可是望乡城幽冥宫的魔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们两人的身份属实不相配,以后定然会惹来许多的麻烦和非议,本来修真界就在传他师姐与魔族勾结了。
林砚只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但最后问出口的却是:“师姐是真心喜欢他的吗?”
“当然。”萧雪雎道。
林砚看着萧雪雎,抿了抿唇,轻声说:“我怕师姐是为了报恩才和他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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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雪雎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就像是他小时候她会对他做的那样,她笑着说:“怎么会呢?”
“那就好。”林砚道。
只要是真心喜欢的,那其他的都不重要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雪雎道:“还有一桩事,我放心不下,当日那些魔族是从哪里得到的诛魔箭?”
林砚:“师姐是说,修真界有人与魔族勾结?”
萧雪雎嗯了一声,道:“这么多年过去,赤勒滩那位新任魔君一直不曾露面,我怀疑他在修真界可能还有一重身份。”
林砚问:“要不我去赤勒滩探一探吧?”
萧雪雎摇头,她的师父师妹都死在赤勒滩,她怎么能放心让林砚独自一个人到那里去,她对林砚道:“此事倒也不急,你且留在这里好好养伤。”
林砚哦了一声,乖乖点头。
第 75 章
同林砚说明白后, 萧雪雎转身往回走去。
林砚站在石阶下面,仰头望着萧雪雎的背影,月光下, 她就这样渐行渐远了。
十多年前,他刚到长陵峰的时候,就常常看着她这样离开。
良久后, 林砚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师父在天有灵, 知道师姐有了意中人, 应当也会为她高兴吧。
沈望春这人除了是魔君这一点不好,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林砚抬起头,漆黑的夜空闪烁了几粒星斗,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萧雪雎轻轻推开殿门, 从外面走进来,沈望春还坐在榻上, 听到声音立刻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萧雪雎走过来问他:“怎么不躺下歇会儿?”
“我不累,”沈望春说,“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的。”
萧雪雎没应声, 直接把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 她的医术不算高明, 但大概情况还是可以知道一二的。
“躺下吧。”萧雪雎把床边刚叠好的毯子又给放开, 盖在沈望春的身上。
他现在魂魄不够稳固,闭目静息算是最容易做到的养神法子了, 今晚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醒了就会好上许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看起来,这个最容易的法子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见沈望春听话躺下,萧雪雎又道:“把眼睛也闭上。”
沈望春却好像没听到一般,那双乌黑的眼睛瞪得好亮,一眨不眨地看着萧雪雎,萧雪雎同他对视了一眼,正要开口,又听到他说:“萧雪雎,我总怕眼前的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场梦,一醒来你又不在了。”
就像多年前的神墓下面,他以为自己至少抓到一点月亮了,可一错眼,就再找她不到了。
萧雪雎垂眸,轻声说:“当年是我不好。”
沈望春摇摇头:“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对沈望春说这句话,但是萧雪雎不可以。
他扬起嘴角,对萧雪雎说:“不要说这些了。”
那些岁月并不值得他们回首,比起过去,他更喜欢当下,只是又太过美好了,他总觉得不真实,就像随时会醒来的梦。
沈望春看着她欲言又止,犹豫几番,还是没有忍住,向萧雪雎问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真的。”萧雪雎低下头看向他眼睛,她认真地说道,没有丝毫敷衍。
“我喜欢你,沈望春,”萧雪雎俯下身,几乎要贴在沈望春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厮磨过来。
沈望春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动擂鼓一般,就要冲破胸膛去了,而她似乎毫无察觉,还把那话又说了一遍。
“我喜欢你。”她说。
她的声音好像浸满甜蜜的汁水,淅淅沥沥落入沈望春的心田,那里开出大片大片的鲜艳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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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望春脸上的红晕褪去还没有半盏茶的工夫,现在一张脸连同两只耳朵,又红成一片。
萧雪雎无声笑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开,沈望春下意识伸手拉住她的袖子,萧雪雎回看过来,他赶紧松开手,问她:“你要做什么去?”
萧雪雎回道:“看你又要哭了,我去找张干净的帕子来。”
“我没有,”沈望春连忙澄清道,“我没那么爱哭。”
他在幽冥狱中那么多年,真正落泪的次数,怕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萧雪雎嗯了一声,附和他说:“只是眼睛进沙子了。”
沈望春:“……”
萧雪雎好像在哄小孩子呀。
“好了,我不去了,你快睡吧。”她又说。
这下更像了。
沈望春盯着萧雪雎看了一会儿,她站在床边俯身吹灭烛火,似乎确实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沈望春动了动唇,低声问她:“你晚上不休息的吗?”
他既不想萧雪雎离开,也不想她这么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可是萧雪雎道:“我今晚留在这里打坐。”
沈望春还想再说点,却被萧雪雎抢先道:“赶紧睡吧,有事叫我。”
沈望春躺下来,看萧雪雎走到宫殿中央盘膝坐下,然后一挥手,便将殿内所有的烛火都熄灭。
偌大的宫殿瞬间陷入黑暗当中,四周静悄悄的一片,连呼吸声都不大能听见。
沈望春老老实实躺在榻上,不久前萧雪雎说的那一句喜欢他,到现在都还在他的脑海里回响,这让他怎么睡得着?
沈望春觉得过去的时间已经有一个冬天那样漫长,可不知是怎么回事,魔界的夜晚还没结束,也许今天是个阴天,所以即使一夜过去,太阳也没有出来?
外面的风停了,一点声音都不剩下,像是冬日里落满雪的寂静长街,万籁俱寂。
似乎又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沈望春再也忍不住,轻轻翻了个身,然后偷偷睁开眼,看看萧雪雎是不是还在这里。
微弱的月光透过窗纱在地面上留下一块轻薄光影,正极力要够到她的裙摆。萧雪雎端坐在那里,脊背挺直,双眸闭合。
沈望春微眯着眼看她,似乎是怕自己的目光惊扰到她。
只是他一睁眼,萧雪雎便察觉到了,本以为他会有什么事,结果他就这么静静看她,若是她一直不出声,估计他能看到明天早上。
萧雪雎睁开眼,转头看过去,问他:“沈望春,你为什么还不睡?”
沈望春脸上多了一丝被抓包的尴尬,他抿了抿唇,问她:“萧雪雎,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萧雪雎回问:“哪方面的?”
“你想留在魔界吗?”沈望春问她。
萧雪雎道:“应当不会。”
对此沈望春毫不意外,他本来也没想着要与萧雪雎一直留在魔界里,他问:“你喜欢什么地方?我可以让陆鞅提前去置办几处房产。”
萧雪雎道:“到时候再说吧,先把你的伤养好。”
沈望春哦了一声,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萧雪雎,以后我们会成亲吗?”
萧雪雎反问他:“为什么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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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望春一下子没控制好表情,又傻笑起来,不过好在很快反应过来,咳了一声掩饰过去,问她:“那成亲的时候会邀请宾客来吗?”
萧雪雎道:“如果你想的话,可以。”
沈望春想了想,又低声说:“我担心,他们知道了,会说你。”
毕竟他是个魔族。
萧雪雎却不以为意:“他们现在也没少说,快睡吧。”
她说完后,沈望春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萧雪雎问:“还有什么事?”
沈望春试探问她:“我以后能叫你阿雪吗?”
萧雪雎一愣,没想到沈望春会问这个,同她比较亲近的好友和长辈都是叫她“雪雎”的,叫“阿雪”的倒是第一个,但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可以。”萧雪雎道。
“那……”
沈望春还想再说,却被萧雪雎直接打断:“睡觉。”
沈望春哦了一声,闭上眼睛,此前脑子里一直回荡的萧雪雎那句喜欢终于听不到了,但却变成了自己在那里阿雪阿雪阿雪地叫个不停,以至于到最后还叫出声来:“阿雪……”
“什么事?”
“……没事,”沈望春大概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于闹人了,没什么底气地说,“就想叫叫你。”
萧雪雎颇有些无奈道:“快睡吧。”
只是沈望春哪里睡得着,多年的美梦在这一晚终于成真,他兴奋得连一根头发丝都恨不得能飞舞起来,在榻上闭着眼睛酝酿大半天,还是没有半分睡意。
于是,他的眼睛又亮起来,然而刚要开口,就听到萧雪雎平静道:“沈望春,你再睡不着就起来双修吧。”
黑暗中,沈望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从头红到了脚,像是只煮熟的虾子,他赶紧捞起毯子,直蒙到头顶,对萧雪雎:“我睡了。”
萧雪雎抬眸看他,莞尔。
第 76 章
沈望春不记得后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
他坐起身,环顾殿内, 却不见萧雪雎的身影,沈望春望着门口,在榻上呆坐了一会儿, 表情从刚醒来时的欣喜,渐渐变成茫然, 还夹杂着一丝不易被察觉到惶恐。
他实在是怕昨晚听到的那一声声喜欢, 到头来是一场黄粱美梦, 梦醒之后,一切如旧。
沈望春低下头,看着空荡荡的双手,好像找不到一点不是梦的证据。
殿门吱嘎一声, 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缕凉风吹起浅黄的纱帐,沈望春抬头看去, 萧雪雎一身浅蓝长裙,一部分头发高高盘起,仅用了一支木簪固定,余下的披在脑后。
她背光站在门口,该是高高在上的九天神女。
萧雪雎抬头与他对视一眼, 而后关上身后的殿门, 向他走来。
“什么时候醒的?”她走到床边, 右手很自然地搭在沈望春的手腕上。
沈望春的一双眼睛几乎要黏在她的身上, 他回答说:“醒了没多久,你干什么去了?”
萧雪雎回答道:“去看了看阿砚身上的伤, ”
“怎么样?严重吗?”沈望春忙问道。
“已经没事了,吃两粒丹药很快就好,”说到这里,萧雪雎顿了一顿,道,“我听阿砚说,那天你还帮他挡了一剑。”
沈望春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小声说:“这有什么好说的。”
那还有什么是该说的呢?
萧雪雎心中暗叹了一声,沈望春不想说这个,她也不会故意逆他的意,问道,“比昨晚好多了,要出去走走吗?”
“好呀。”沈望春点头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雪雎收回手,正要起身给他取件衣服来,却又被沈望春一把抓住,萧雪雎抬眸向他看来,目光中带着两分困惑,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沈望春摇了摇头,嘴唇翕动,过了好久才唤出一声:“阿雪……”
萧雪雎嗯了一声,对他说:“不是梦,我在这里。”
于是沈望春笑了起来,抬起双臂抱住萧雪雎,她是真实的、温热的、鲜活的,她就在他的怀中。
沈望春的一颗心好像在这一刻终于安定下来,千山万水,得见归途。
萧雪雎愣了一会儿,缓缓抬起手,回抱住他。
天边的重重乌云被撕出一道窄窄的口子,一束金色暖阳顺着那缝隙流淌下来,滴落在幽冥宫的残垣断壁间。
魔界中建筑毁了重建都是常事,当日赤勒滩与万刃城的魔族大举来犯,望乡城被毁了七七八八,如今过去不过两月,这座城池已然是焕然一新。
只是在那场大战中死去的魔族,大都无法回来了。
受陆鞅征召来到幽冥宫做工的魔族们,一边慢吞吞地打着地基,一边窃窃私语打听魔君的情况,他们很想知道接下来望乡城会落在落入谁的手中。
都说沈望春在那场大战中伤得极重,多半是活不了,在魔界这等恶劣的环境中,重伤的魔君要么自然病死,要么被人锤死,一般情况下,不会再有第三个可能了。
但怪就怪在这里,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既没有等到沈望春康复,也没有等到新魔君登基,望乡城的未来实在是很让人揪心。
按理说,那日最后的胜者是很明显的,但总不能让萧雪雎做他们望乡城的新任魔君吧?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说出去还挺酷的。
陆鞅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他们的各种梦话,他在他们身后站了一会儿,听他们在那里胡言乱语,忍不住冷笑一声,正聊得起劲儿的魔族们身体瞬间僵硬,机械地转过头去,看到来人是陆鞅,又纷纷松了一口气。
他们知道他脾气好,对着他讨好地笑笑,问他魔君现在怎么样了。
陆鞅冷着一张脸训斥道:“干好你们的活,君上的事少打听!”
魔族们忙灰溜溜地干活去了。
沈望春牵着萧雪雎的手,沿着黑河慢慢地走,他与她说起夏日里岳阳城外的接天莲叶;说起庙会时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盛况;还说起他小时候买下的几处宅子、古董字画……
而关于那些年他追着萧雪雎从岳阳城到白凤山,从神墓到幽冥狱的故事,都被他刻意忽略,始终没有提起。
萧雪雎在旁边安静地倾听。
萧瑟秋风起,在陆鞅监工督促下,幽冥宫以一种不可想象的速度重建完成。
幽冥宫建成的那日,魂魄彻底稳固下来的沈望春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魔族们看到他,心里都要默默感叹一声,君上居然真的没死呀。
但他身边的萧雪雎是怎么回事?居然没有趁着他们君上,宰了他们君上?
这个世界真是愈发地让人看不明白了。
魔族们被陆鞅清退出幽冥宫后,这里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秦弈,他是来找萧雪雎的。
来时的路上他听说萧雪雎在幽冥宫还不敢相信,现下亲眼见到她,才不得不信了。
萧雪雎干嘛要留在这种地方?只是没等他问出口,萧雪雎先开口问了他的来意。
庭间秋叶飘零,漫天飞舞,像是一群灰色的蝶,秦弈抬手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馥然不见了,我来这儿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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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雪雎问他:“她怎么会到魔界来?”
秦弈摇头:“是被魔族给挟持来的,我一路追踪到这里就没了消息,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想过来问问。”
当然也不仅是为了姬馥然,只是他的一番心思还不好对萧雪雎明说。
萧雪雎问他:“魔族挟持姬馥然做什么?”
秦弈叹了口气,答道:“我手上有一份魔界宝藏的地图,不知怎么回事被魔族知道了,他们用她威胁我把地图交出去,地图我给出去了,但他们没有放人。”
并且耍了秦弈一通,这话他当然不会跟萧雪雎说的。
萧雪雎回头看了眼身后宫门,点点头,对他道:“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注意的。”
秦弈手上有那份地图的复刻版,大概知道那些人会往什么地方去,目前他还有些纠结要不要告诉萧雪雎,邀她跟自己同往。”谢谢你,雪雎,”秦弈一脸郑重道,“我听说了千纵峰的事,你的修为应该完全恢复了吧?你还要继续留在魔界吗?”
萧雪雎又回头看了一眼,对秦弈敷衍道:“看情况,你快去找姬姑娘吧。”
秦弈大概能察觉到萧雪雎的心不在焉,忙解释说:“你不要误会,我与馥然,我们只是朋友。”
萧雪雎淡淡道:“我没有误会,你不必同我解释。”
秦弈张开嘴刚想再说点什么证明自己的清白,一抬眼却见望乡城的那位魔君一身玄色华服从宫门后走出,玉佩琼琚,轩然霞举,风姿无双。
他见到萧雪雎立刻扬起笑脸,只是余光瞥见秦弈,那笑容又僵了一僵,他快步走来,然后十分自然地握住萧雪雎的手,靠在她的耳边轻声亲昵问:“阿雪,你们在说什么?”
他声音不高,但秦弈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凭什么牵萧雪雎的手?又凭什么贴在她耳边说话?
而且,萧雪雎竟然还没一剑结果了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雪雎侧头看向沈望春,顺便抬手帮他把头上玉冠正了正,道:“没什么,他来询问姬馥然的消息。”
沈望春点点头,看着秦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问:“姬馥然就是他的那位红颜知己吧?”
秦弈:“……”
“不是,萧雪雎,你与他……你们……”秦弈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最后从牙关里挤出一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沈望春将自己与萧雪雎十指紧扣的手举到秦弈面前,晃了晃,问他:“看不出来吗?”
萧雪雎也任由他炫耀着,眉眼含笑。
第 77 章
秦弈一时惊得瞠目结舌, 若不是当着萧雪雎和沈望春这两人的面,他都想狠狠掐上自己一把,看看他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低头看着两人十指紧扣的手, 又看了看萧雪雎那张向来是冷若冰霜的脸,希望能看出什么破绽来,证明眼前的人并不是萧雪雎。
但结果却令他失望了, 眼前的人确实是萧雪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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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被沈望春下蛊了不成?
好像也没有啊。
半晌过去,秦弈对着萧雪雎终于问出一句:“是我昏了头眼花了, 还是萧雪雎你疯了?”
萧雪雎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淡淡说道:“秦弈你该去找姬姑娘了。”
秦弈知道萧雪雎的性格, 她做了决定,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不会更改的,从前他们关系最为亲密的时候尚且如此,现在不会比那时更好了。
可秦弈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跳进火坑里面, 他沉声提醒说:“萧雪雎你可想清楚了,他是望乡城的魔君。”
沈望春张开嘴, 想要反驳,然而心中没有底气,毕竟他的这个身份的确是不太光彩的。
“那又如何?”萧雪雎反问。
“如何?”秦弈眉头皱得快要夹死苍蝇,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萧雪雎,“萧雪雎你是真的不懂, 还是装的?”
萧雪雎只觉得秦弈很没必要,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可这同他并无关系, 萧雪雎也不欲与他有更多的牵扯,只冷淡道:“秦弈, 你应该走了。”
萧雪雎都说得如此直接了,秦弈也不会厚着脸皮在这里赖下去,他自己就多余来这一趟,亏他还担心萧雪雎是被迫留在魔界中的。
“好!萧雪雎你——”他本想说萧雪雎你别后悔,只是到最后,他还是将到了嘴边的狠话咽了回去。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的身影很快就从幽冥宫中消失。
秦弈离开后,沈望春侧头看着萧雪雎,两三片微黄的叶子被风吹落,辗转飘转到他的脚下,他低头看着那落叶,小声对萧雪雎说:“你要是不喜欢,这魔君我不做了。”
本来他也没多喜欢做这个魔君。
只能说一切都是巧合,是那望乡城的前任魔君自己找死,撞到他面前,他杀了老魔君,那些魔族们便自动奉他为新魔君。
“这些不重要。”萧雪雎说。
“不重要吗?”沈望春轻声重复她的话。
萧雪雎嗯了一声,后退了半步,将眼前的沈望春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没有说话。
沈望春奇怪她怎么突然这样看着自己,正当他以为是自己身上哪里有问题时候,忽然听到她说:“你今天穿这身很好看。”
“啊?是吗?”沈望春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起来,他脸颊慢慢染上一层薄薄绯红。
“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他的耳朵红红的,很不习惯萧雪雎这样夸赞自己,甚至想要找块帕子把自己的脸蒙上。
虽然萧雪雎没有说谎,这身玄色长袍衬得他比平日里更有威仪,长发如墨,萧萧肃肃,只是他这一笑起来,就多了几分傻气。
“因为确实是这样的,”萧雪雎抬手,摘下他肩头的落叶,对他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沈望春抬头疑惑看她,一时想不明白她怎么说这样的话,他说:“我没什么想问的。”
“是吗?”萧雪雎问他。
沈望春看着萧雪雎平静的双眸,心脏好似被猫爪挠了一下,他轻叹一口气,承认道:“好吧,你跟秦弈……”
他的话音停住,看了看萧雪雎,似乎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下面的话。
萧雪雎问:“我跟秦弈怎么了?”
沈望春抿了抿唇,回答说:“当年他们说,你是因为秦弈,才取消了与唐云承的婚约。”
说完后,他脑子一抽,居然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吃醋。”
萧雪雎忍不住笑了声,对沈望春道:“不是,唐云承对我师父出言不逊,正好被阿砚听到了,便有的之后的事。”
唐云承果然该死,沈望春突然觉得自己那天晚上下手还是轻了些,他又问道:“那如果没有这桩事,以后你会与唐云承成亲吗?”
“应当也不会吧,”萧雪雎说,“本来就是长辈们的玩笑话。”
“唐云承怕是没这么以为的。”沈望春说完都觉得自己这话听起来酸溜溜的,如今不管是唐云承还是秦弈,都没有机会了,他这般着实不太应该。
他该做个大度的男人。
于是这个大度的男人又问道:“那你与秦弈是怎么认识的?”
认识自然是在白凤山上的试剑台上认识的,沈望春真正想知道的必然不是这个,至于后来……
后来便是在神墓下的秘境里中了,她和秦弈两人被困在里面,那时她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好,日夜相对,之间难免生出些非比寻常的情谊来。
秘境与现实中的时间流速不一致,他们以为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事实上,人间过去的不过是三两日。
从秘境中出来后,她又同秦弈结伴料理了修真界的几桩心病,这一路上,她也看清自己与秦弈并不合适,他们也许可以做个普通朋友,但秦弈明显不是这样想的,那就连普通的朋友也做不成了。
所以到后来就渐渐地疏远了。
这些事没有哪里是不能说的,沈望春要问,她便与他说个清楚。
只是当年神墓下面,终究是她对不起他。
她怎么想得到呢?
会有那么一个人,与她非亲非故,却为她跋涉千万里,赴刀山火海,九死不悔。
萧雪雎抬起手,轻轻落在沈望春的面颊上。
沈望春不解她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动作,但动作比大脑快了一步,下意识地先蹭了蹭她的掌心。
萧雪雎轻笑,问道:“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沈望春抬眸看她,眉眼间的笑意恍若化作融融春光,星星点点散落进他的心里,他觉得,一切都不必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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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沈望春摇摇头。
下午,萧雪雎前往阆风阁,独留沈望春一个人坐在檐下,仰头望着头顶盘旋的灰色大鸟,他挥一挥手,那十三只大鸟便挥起翅膀,飞向远方。
几朵落花随风飘到他的脚下,沈望春拾起一朵,百无聊赖地放在手中赏玩。
陆鞅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君上一边扯去花瓣,一边嘟囔着:“阿雪今天回来,阿雪今天不回来……”
陆鞅嘴角抽了抽,严重怀疑萧雪雎在复活他们君上的时候少了两道程序。
萧雪雎是在两日后才返回望乡城的,因为中途还去了一趟赤勒滩,不过她每日都会给沈望春飞来至少一只传音的纸鹤。
回到幽冥宫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这一路上都没有看到沈望春,直到她来到往日居住的寝宫,才发现沈望春正跪在寝殿中央,披头散发,一身黑色长袍也凌乱散开,他小声喃喃着:“哪儿去了?到哪儿去了?”
“沈望春?”萧雪雎开口叫他。
沈望春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猩红双目直直看向,涌动的泪光似血一般。
萧雪雎心头一紧,她猛地想起来,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她竟忘了他还有这个毛病了。
萧雪雎快步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想拉他起身,沈望春仰头看她,眯了眯眼,良久后,他缓缓握住她的手,然后一个用力,将完全没有防备的萧雪雎拉得一个踉跄,倒入他的怀中。
他低下头,凶狠地瞪着怀中的萧雪雎,像是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萧雪雎也由着他来,没有半点反抗,只是心里思索着他这病要如何治。
沈望春的脑子乱得狠,一会儿是幽冥狱外她决绝离去的背影,一会儿又是她俯身吻在他的唇上。
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呢?
那些画面交错重叠,明明灭灭,幽冥狱里,百鬼嚎哭的声音逐渐将萧雪雎的声音尽数淹没。
不管怎样,他总是要报复她的。
他要狠狠地报复萧雪雎。
月光入户,沈望春看着怀中的萧雪雎,咧开嘴角。
他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仿佛已经预见到她被自己报复后的凄惨模样。
然后,他低下头,在萧雪雎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萧雪雎愣住。
他又啄了一口。
第 78 章
萧雪雎一怔, 沈望春如水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披散下来的长发拂过她的面颊,萧雪雎不禁想要知道,他现在是在想什么呢?
“沈望春……”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沈望春低头看她, 随即歪了歪头,疑惑为什么自己都报复了萧雪雎,她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他还能怎样报复她呢?
他究竟要怎样去做, 才能让脑海中万鬼的哭嚎停下,得到一丝安宁?
沈望春的眼睛上蒙着一层薄薄水雾, 仿佛一眨眼, 就会有眼泪落下。
明明是要报复萧雪雎的, 怎么到最后要哭出来的却是他?
沈望春深深凝望着眼前的萧雪雎,他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快活。
他低下头, 脑袋埋在萧雪雎的脖颈间, 然后张开嘴,他该狠狠地咬上一口, 让她皮肉绽开,流出鲜血,让她和自己一样的痛苦,也许就能好起来了。
他的牙齿在那处皮肉上磨了很久,到最后也没能咬下, 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像一只绝望的小兽。
萧雪雎许久没有见到他这副模样了, 过去她总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 如今全都明白了,于是心脏只剩下钝钝的疼。
他在幽冥狱里的那十年, 究竟是怎样度过的?才能让岳阳城里那个不知愁苦的少年,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萧雪雎抬起手,搂着他的脖子上。
一声浅浅的叹息在宫殿荡开,像是风过千山,吹起湖面层层涟漪。
寝殿之内一片黑暗,柔软的纱帐无声飘舞,有灯盏亮起,烛火摇曳几下,又骤然熄灭。
星河流转,日升月落。
待沈望春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这日不巧是个阴天,人间的天空都是灰沉沉的,魔界就更阴沉了,沈望春刚醒来时一度以为还是夜晚。
沈望春按了按额角,对于昨晚发生了什么他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向来如此。
萧雪雎端着一碗汤药推门进来,沈望春抬头看她,小心问道:“昨晚……昨晚我没伤了你吧?”
“没有。”萧雪雎说。
沈望春又将她打量几番,却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他心中暗叹一声,自己这个毛病怕是好不了,他对萧雪雎道:“以后再看到我发疯,就别管我了。”
过去的许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过来的,没什么不可以的,萧雪雎陪在他身边,他反而要担心,他实在怕他昏了头,控制不住自己伤到她。
“怎么可能不管你呢?况且,也不算是发疯。”萧雪雎一边说,一边把手中汤药送到沈望春面前,沈望春接过后,也没问问这药是干什么的,直接仰起头一饮而尽。
萧雪雎垂眸,见那碗中干干净净,一滴也不剩下,她又撩开眼睑,看着沈望春,默不作声。
沈望春被她看得有点发毛,问她:“怎么了?这药有什么不对吗?”
萧雪雎问道:“沈望春,你味觉是不是……”
沈望春表情微僵,怎么也没想到萧雪雎要与他说这个,随即他敛去脸上异色,恢复如常,淡定自若道:“没事。”
萧雪雎却没有错过他的表情变化,又问他:“是在幽冥狱里落下的?”
沈望春只说:“真没事,我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雪雎却根本不理他,继续问道:“多久了?”
“有些年了吧,不记得了,”见萧雪雎还要继续问下去,沈望春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他问,“我听陆鞅说,他从人间移来的荷花都开了,等会儿我们过去看看怎么样?”
萧雪雎道:“等我把手上的这桩事了了,找大夫来给你看看。”
沈望春一听这话,赶忙问她:“还有什么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雪雎道:“明日我要去一趟九头山。”
九头山处在魔界的西北方,是一座多年不曾喷发过的火山,山上黑漆漆的一片,寸草不生
弋㦊。
沈望春追问:“你去九头山做什么?”
没等萧雪雎回答,沈望春又问她:“你是要去找秦弈吗?”
萧雪雎把药碗放到不远处的矮柜上,回头看了沈望春一眼,有些疑惑,对他道:“这么说也可以,不过主要是为了找姬馥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望春是在萧雪雎和秦弈口中听说过姬馥然这个人,对她并没有太多了解,只是从秦弈的只言片语中隐隐察觉到,后来萧雪雎与秦弈之间渐行渐远,同这个姬馥然也有些关系。
如此看来,姬馥然真是个大好人!
沈望春问道:“她怎么了?”
萧雪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你有见过赤勒滩的魔君吗?”
沈望春摇头,脑子一转,差不多就明白萧雪雎话中的含义,他问:“你怀疑她是赤勒滩的魔君?”
萧雪雎点点头,道:“孟逐音给了我一些消息,正好与她对得上,眼下她被人挟持,可能也是在故意设局,引秦弈上钩。”
“目的是什么?”沈望春问。
如果对方只想捉弄秦弈,他们完全没必要去管这事,说不好是人家小两口的情趣,总不可能是萧雪雎对秦弈旧情难忘吧。
那必然不可能。
哪有什么旧情!
沈望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萧雪雎,萧雪雎道:“秦弈手上的那张藏宝图不仅是一张藏宝图,孟逐音分析,那上面很有可能还记载了上古天魔的葬身之地,古去到那里,就可以得到天魔残余的力量。”
若真有魔族得到这份力量,到时候处理起来怕是要更加棘手。
可如果姬馥然真的是赤勒滩的魔君,那必然不会是个好对付的角色,秦弈又向来缺心眼,到时候还不一定要偏向谁。
沈望春思来想去,总觉得不能让萧雪雎孤身前往,他的修为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紧急关头还是能顶一顶用的,便道:“那确实要去看看了,我要跟你一起去。”
“你现在……”萧雪雎其实是不想沈望春跟自己一起去涉险的,她担心到时自己会无暇顾及他。
但是依着沈望春的性子,自己不同意,他说不定还要偷偷跟上去,倒不如让他在自己眼前。
“好吧。”萧雪雎道,她顿了一顿,又嘱咐沈望春说:“到了九头山,无论遇见什么事,不要逞强。”
沈望春想,这话应该是他对萧雪雎才是,他可不会在众人围攻下还抽去自己的剑骨,更不会迎上满天雷电,重铸道骨。
若是让陆鞅听到沈望春的这番腹诽,怕是得好好问一问他:不会吗?
不会个屁啊!
可惜陆鞅不在现场,而萧雪雎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去九头山是找秦弈的?”
沈望春一愣,他半张开唇:“啊……这个……”
萧雪雎看着他,也不催他,沈望春自知避不开,这个问题总要回答,道了一声:“好吧。”
他从床上起身,来到寝宫外面,对萧雪雎道:“你看天上。”
萧雪雎仰起头,顺着沈望春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十余只灰色的大鸟张开翅膀,飞快地掠过阴暗长空,留下一道道残影。
“是它们告诉我的。”沈望春说。
萧雪雎仰头看着那些大鸟,她长久地沉默着,沈望春以为她不喜欢这些鸟,抿了抿唇,同她道:“要是你不想见到它们,我就把它们都放了。”
萧雪雎终于开了口,只不过她说的却是另一桩事,她说:“阿砚带我逃出青霄宗后,好像在路上看到过它们。”
黑云压城,那些大鸟在云层间来回穿梭,洒下点点流金,像是时光里掉落的斑驳碎片。
沈望春转头看着萧雪雎的侧脸,长风拂过,有雨丝飘落,远山没入一片氤氲中。
良久后,他轻声答道:“是的。”
第 79 章
九头山上, 满目焦土,嶙峋的怪石沉默地蛰伏在山麓,千年万年, 屹立不倒。
沈望春走在萧雪雎的身侧,他一边看着萧雪雎,一边偷偷牵起她的手来。
萧雪雎侧头回看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只反手握住他的手。
沈望春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起来, 他们快步向着山上走去, 一路上, 沈望春都有留意四处的痕迹,将到山顶时,他对萧雪雎道:“有人来过这里了。”
萧雪雎嗯了一声,从地上的脚印来看, 在他们之前, 至少来过两伙人了,先是姬馥然等人, 之后又是秦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人,只是眼下他们还不知晓。
来到山顶,沈望春极目远眺,一轮昏然红日浮在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他问道:“我们现在要到哪里找姬馥然?”
在找人这方面, 萧雪雎的经验比起沈望春还是要丰富些的, 只要有人经过, 就总会留下痕迹的,况且秦弈是后来者, 他不会想到要毁去这些痕迹。
沈望春跟在她后面,一时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萧雪雎迅速从一堆乱石找到入口,回头看向沈望春,还没开口,就听沈望春道:“我跟你一起去。”
萧雪雎道:“那走吧。”
山洞狭窄,一次只能容得一人通过,沈望春本想走在前面,却被萧雪雎一把拉到身后。
他嘴唇微动,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老老实实跟在她的后面,往山洞深处走去。
山洞里漆黑一片,萧雪雎不知从哪里变来一盏灯火,提在手中,沈望春默默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他无端想起许多年前,她提着灯从城外走来,身后跟随了无数的百姓。
那时他倚在门边,偷偷看她,多希望自己也能走在她身后的人群里。
如今也算是达成了当年的心愿,而且这一回萧雪雎的身后是只有他一人的。
“笑什么呢?”走在前面的萧雪雎忽然出声问他。
沈望春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笑出了声,他忙道:“没什么。”
说完后又觉得自己的这个回答似乎是有些敷衍,跟了一句:“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于是萧雪雎问他:“什么事?”
沈望春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只是在萧雪雎又问了一遍后,还是说了出来。
过去的很多时候,他都是那样站在人群里仰望着她,他也没有其他的妄想,萧雪雎可以永远这样被人簇拥着、崇敬着,而他就这样平凡度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世间种种机缘巧合,又岂是凡人可以琢磨得透的。
萧雪雎轻轻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就听见沈望春说:“你不要说抱歉,这些本就与你无关。”
她要说的倒不是这个,时隔多年,抱歉的话说得再多也无用了,她说:“前面的路不太好走,你小心些。”
沈望春哦了一声,脸颊有些微微发热,他低头注意脚下,问她:“阿雪,待这桩事了,你想好要做什么吗?”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你是要留在望乡城,还是回青霄宗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之前萧雪雎被任淮生逐出青霄宗,可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任淮生身败名裂,他发出的命令,应当也算不得数了。
萧雪雎道:“暂时还没有想好,前段时间青霄宗的确是传了信给我,让我回去。”
“你要回去吗?”沈望春紧张地问,她若是要回青霄宗,自己这个魔君总不太好跟着一同前往,很容易被人打出来。
到时他们就只能私会了。
萧雪雎答道:“再说吧。”
她也知道沈望春会担心什么,所以在说完上面那句后,紧跟了一句:“若是回去,会带着你一起回去的。”
沈望春眼睛一亮,随即又推辞说:“不太好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其实他心里觉得好得不得了,他恨不得跟魔界和修真界的每个人炫耀他与萧雪雎在一起了,只是又担心旁人会说些不好听的,让她心烦。
“没什么不好的。”萧雪雎说。
她不是没被人说过与魔族勾结,说来说去也就那样,无甚要紧。
山洞里的机关被秦弈毁得七七八八,除却两侧石壁滚下的碎石,走起来还是比较轻松的。
直到他们走到一座高大的石门前,石门紧闭,是条死路,萧雪雎抬手在石壁上敲了两下,回头对沈望春说:“往后些。”
沈望春听话地连退了六七步,问她:“这里可以吗?”
萧雪雎估算了下距离,嗯了一声,然后亮出手中悬光剑,对着石门猛地劈下。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石门上出现数道裂纹,又一剑落,石门崩裂,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逼仄的空间充满烟尘,沈望春屏息走来,石门那侧是一条长长吊桥,吊桥之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两岸石壁泛起诡异的红光,似有熊熊烈火燃烧,而在对岸,无数诡谲植物无风起舞。
萧雪雎对沈望春伸出手,沈望春立刻将自己的手交过去。
与此同时,九头山的山腹之中,秦弈被人五花大绑,放在祭坛中央,他脸色苍白,嘴角溢出鲜血,仰头看着面前的女子,皱眉道:“馥然,你这是做什么呀?”
姬馥然一身红衣如火,笑靥如花道:“笨蛋,我做什么,你现在还猜不出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往日里听到姬馥然叫自己笨蛋,秦弈只当是她对自己的爱称,如今才听出这明明就是嘲讽。
自己为了手里这张藏宝图奔波数载,到头来,却是被她耍得团团转。
“秦弈,我是很喜欢你的,但眼下只有你的血才能开启这血魔阵,”姬馥然挑起秦弈的下巴,端详几番,有些不舍道,“但是你放心,你死以后,我一定会为你服丧三年的,算是报答你了。”
秦弈瞪着她道:“姬馥然,你当真如此狠心?”
姬馥然蹙眉道:“我也不想的,可是没有办法,我想做这魔界之主,只能如此了,劳烦你为我死上一死咯。”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长剑破空之声,姬馥然转过头来,就见守在外面的几个下属被人一脚踹了进来。
她倏地起身,见一雪白衣角翻飞,随后一男一女并肩走了进来,姬馥然眯了眯眼,叫道:“萧雪雎?”
“是。”萧雪雎语气平淡道。
随后姬馥然的目光又移到萧雪雎身旁的沈望春身上,问道:“这位便是望乡城的魔君吧?”
不等沈望春回答,姬馥然自己已有了回答,她感慨说:“真没想到呀,堂堂望乡城的魔君,居然甘愿做萧雪雎身边的一条狗。”
她这样说,沈望春也不恼,只说:“本座也没想到,赤勒滩的魔君原来会是阁下。”
他看向的秦弈,啧了一声,感慨说:“看样子,秦道友大概也是没想到的吧。”
秦弈:“……”
这个时候就不必提起他了吧。
姬馥然登时咯咯娇笑起来,她垂眸看了秦弈一眼,脸上的笑意又添几分,道:“我可要多谢秦道友的信任啊。”
秦弈:“……”
萧雪雎抬步上前,手中悬光剑在墙壁上映出一道雪白的影子。
姬馥然歪着头,故作疑惑道:“萧姑娘,你今日为何会找到这里来?难不成是对秦道友旧情难忘?”
话是对萧雪雎说的,但姬馥然双眼看向的却是沈望春,并且摇摇头,似乎是为沈望春很不值。
奈何沈望春没有半点反应,好像根本没听到姬馥然这话,姬馥然心下不禁有些恼火,他们魔界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争气的魔君?实在魔界大大的不幸。
萧雪雎继续向她走来,姬馥然敛去唇边笑意,冷声道:“萧雪雎,这可是你自己来找死的。”
她知道萧雪雎的修为恢复,先是在幽冥宫中诛灭上千魔头,后又到了青霄宗大出风头,这世间怕是鲜少有人会是她的对手,但倘若她能借到天魔之力,萧雪雎又当如何?
姬馥然回头看了一眼祭坛上的秦弈,对他道:“现在可以你心心念念的萧姑娘急着想要你的性命,等你到了九泉之下可别怨我。”
秦弈怒目而视,咬牙骂出一句:“你放屁!”
姬馥然叹了口气,素手翻转,一柄寒气逼人的匕首出现在她掌中,她举起匕首猛地像秦弈胸口刺去,秦弈死死瞪她,眼睛一眨不眨。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只听当的一声,姬馥然手中匕首被悬光剑拦下,火花迸射,散落四方。
姬馥然低头看着断裂在地上的匕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九节鞭瞬间出现在她手中,转身扬臂一挥,带着烈火的鞭子直向萧雪雎面门袭来。
萧雪雎不躲不闪,以悬光剑做格挡,与姬馥然缠斗在一起。
沈望春见这边自己插不上手,便打算将秦弈先给解救出来,省得等会儿萧雪雎动起手来还得顾及到他,只是他刚有所行动,就听到萧雪雎喝道:“别过去!”
沈望春登时停下脚步。
姬馥然见状,失望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真是可惜呀,现在的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很快就不是这样了。”
四道白光如闪电般在众人眼前闪过,随即祭坛上的秦弈发出一声惨叫,鲜红的血从他的四肢汩汩涌出,沿着祭坛上的凹槽快速流淌,顷刻之间就将他身下的符文填满。
祭坛碎裂开来,发出刺耳的轰隆鸣响,一道血红光亮冲天而去,无尽妖魔乘着滚烫风浪,呼啸而来,吞噬一切。
姬馥然跳到祭坛前方,张开双臂,双目闭合,承受这来自上古天魔的巨大力量。
第 80 章
沈望春来到萧雪雎身边, 看着她被火光照亮的侧脸,鸦羽般的睫羽微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片刻, 萧雪雎收回目光,握紧手中悬光剑,与其等到姬馥然将天魔残余力量全都吸收消化, 为何不现在就动手呢?
悬光剑雪白剑身上似覆了一层冷冽霜雪,萧雪雎起身一跃, 手中的剑直直向着姬馥然的脖颈砍去。
可惜这一剑未能彻底砍下, 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保护姬馥然, 萧雪雎毫不意外,只继续持剑向姬馥然各处要害刺去。
姬馥然没想到萧雪雎会在此时动手,萧雪雎剑术精妙,变化无穷, 世间已少有人是她对手, 虽然一时要不了她的性命,但姬馥然也无法专心吸取这份天魔之力了, 实在够叫人恼火的。
她仰头张口,发出一串诡异且刺耳的鸣叫,像是禽类将死时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又像是新生命到达来到世间后的第一声问询,随后众人耳边想起一片嘈杂的脚步声,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萧雪雎与沈望春来时的入口处已经挤满魔族。
赤勒滩上的魔族竟然全被姬馥然召唤至此。
不过, 也不算什么, 萧雪雎看了眼手中的悬光剑,前些时候, 赤勒滩与万刃城联手攻打望乡城,数千魔族弹指间也都飞灰湮灭。
更遑论而今赤勒滩剩下的这些甚至比不得当日,只是处理他们多少要耽误一二刻,这段时间也够姬馥然猛吸几口的。
沈望春伸手,白芒凝成一柄长剑出现在他的掌心,他转头看了萧雪雎一眼,对她道:“外面的这些魔族我来处理吧。”
“能行吗?”萧雪雎不大放心地问道。
沈望春点点头,他的修为确实比不得从前了,但对付这些魔族应当不成问题。
当年在幽冥狱里,他的修为比现在更要差劲许多,不也把那些妖魔残魂绞杀吞噬,没道理过了几年,反倒打杀不了这些杂鱼了。
沈望春提剑而去,杀入万千魔族当中。
无数狰狞的鬼脸猛地出现在萧雪雎面前,萧雪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悬光剑挥去,那些鬼脸就消散个干净,并有一道凛然剑光从姬馥然头顶穿过。
姬馥然心知这剑光伤不了她,却还是下意识避开,她咬了咬牙,道:“萧雪雎你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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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烈火愈加猛烈,化为四条长龙,呼啸而过,姬馥然五官扭曲,长发飞舞,一身红衣仿佛要与烈火融在一起。
只听数道轰隆巨响,火龙骤然熄灭,天地昏暗,万物颠倒,成千上万的妖魔来到人间,放肆狂舞,与此同时,来自上古天魔的威压倾盖而下,恍若一块千钧重石压在萧雪雎背上。
萧雪雎长身玉立,脊背倒是不曾被压弯分毫,只是再无法像之前那般来去自如。
黑暗中传来姬馥然的一声轻嗤,她恍若置身在上古天魔的殿堂之中,世人梦寐以求的力量对她来说不过唾手可得之物。
然而当姬馥然抬手要好好享用这些力量的时候,却发现它们正在以一种古怪的方式向另外一个方向流走,姬馥然疑惑看去,然后她看到了沈望春。
他正和自己一样,在吞噬着这份天魔之力,而且他的速度似乎比自己快上许多。
到头来,自己这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姬馥然气得差点一个仰倒,沈望春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萧雪雎见此,放了心,干脆盘膝坐下调息。
姬馥然:“……”
她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疼得厉害,出声道:“萧雪雎,我吞噬天魔之力,你要阻拦也就罢了,现在你看到了,沈望春也在吞噬天魔之力,你难不成就这么放任不管吗?”
沈望春动作一顿,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萧雪雎,萧雪雎睁开眼,正好对上他略微忐忑的目光,她嗯了一声,对姬馥然道:“我徇私。”
姬馥然满腹要嘲讽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世人皆以为这位青霄宗大师姐大公无私,铁面无情,没想到她居然……居然能为沈望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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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过分得是她说得还挺理直气壮。
姬馥然简直想骂人。
可眼下她的速度本就不及沈望春快,再耽搁下去,更是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了。
毕竟沈望春在幽冥狱中积累过丰富的经验,姬馥然与他相比,还是太嫩了。
这位赤勒滩的魔君,看来今日是要陨落在此了,下辈子投胎记得好好做人,出门前多看看黄历。
姬馥然心中清楚眼前的形势对自己大为不利了,别说一统魔界了,她这条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她得想个法子及时脱身。
可再多的办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无用的,只几招变化,姬馥然便被沈望春制服,被她吞噬的天魔之力源源不断进入到沈望春的身体当中。
红颜白发,不过转瞬。
秦弈一醒来就看到姬馥然那张衰老的面庞,一时于心不忍,也忘了自己刚才差点在祭坛上丢了性命,动了动嘴唇,忍不住出声对萧雪雎道:“雪雎,你能不能饶了她——”
他话没说完,萧雪雎抬手他后颈上拍了一下,秦弈应声而倒,脑袋咚的一声撞到石头上,听起来都疼,沈望春抬头看过来,萧雪雎淡淡说道:“他失血过多,脑子坏掉了,不用管他。”
沈望春嘴角立刻上扬起来,脸上都写满开心。
姬馥然垂下头颅,红衣白发,最后不得善终。
昏暗的石室被照亮,染血的祭坛化为一堆废墟,一剑破空,无数魔族的尸身就此湮灭,露出一条通向外界的坦途。
这桩事,到最后竟然这么轻易就收了场。
萧雪雎收了剑,转头对沈望春道:“我们走吧。”
沈望春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脚步轻快地向外走去。
曲折昏暗的地道里,萧雪雎的声音空灵而缥缈,她问:“你的修为都恢复了?”
沈望春回答说:“差不多吧。”
结果萧雪雎继续问他:“那回去不用双修了?”
“啊……”沈望春沉默,随后又小声说,“……好像还有点问题,阿雪。”
“知道了。”
走出山洞,天色熹微,萧瑟寒风中竟夹杂了簌簌落雪。
而九头山这片荒芜的土地上不知何时生出一朵红白相间的小花,很快,更多的花木从地上钻出,连成一片,恍若山洪倾泻,向着山下奔涌而去,绚烂辉煌。
蓬转九万里,雪落春山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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