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孤?”◎
他身上带着酒气, 想是饮了不少酒。
班馥有些睡懵了,傻傻看了他一会儿,直至元君白问了句:“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说着, 似乎要探手过来摸她脉搏。
班馥借着起身行礼避了避:“多谢殿下关心, 我没有不舒服。宴席可是散了?”
元君白信手翻了翻从她脸上掀下来的书, 正是那本《南溪小札下册》。
他唇边带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班馥被他笑得脸热,正犹豫着是否要解释两句,元君白却将书放下了,转身走向窗边烹茶的矮桌。
“揽一芳在京郊,回城用不了多长时间。”元君白摆弄茶具,漫不经心地回答她, “太后她们一贯是不会在此留宿的。明辰还有大朝会, 其余人, 也都散了。”
“殿下准备在此留多久?”
班馥跪坐到他对面,接过他手中的茶具,为他烹茶。
班馥动作熟练,显然也没少做此事。
“一两日罢。”元君白的目光跟着她的手动,“你不爱饮茶, 怎么烹茶倒是有模有样的?”
班馥垂下的眼睫微颤, 壶中水倒入茶杯中,在空中勾勒出一段水线,茶香扑鼻。
“他们送我到离国,教的东西可不少。殿下爱茶,我在鄞国自然要学。”
茶汤澄亮, 班馥将茶盏放至元君白身前, 脸上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笑。
元君白慢饮了一口茶, 略显讶异地挑了下眉,赞道:“手艺不错。”
班馥自谦了两句,屋内安静下来,一时无话。
但如今夜已深,孤男寡女还共处一室是怎么一回事,尤其,他好像还喝了不少酒。
朝云早早就避了出去,无令自然不会再进来。班馥一时如坐针毡,观他神色,试探地问道:“殿下?可唤人给您送一碗醒酒汤?”
“不必了。”元君白一口回绝。他放下茶盏,班馥就连忙探身过去为他添茶。
元君白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落了一刻,随即道:“今日玄佩一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班馥点了点头,神色没有任何不满,表示明白:“殿下放心,我并不觉委屈,此事如今这般,已是最好的处理法子了。”
虽然方才元君白将那小丫鬟收押了,但是查肯定是查不下去了,这件事有沈明珠牵涉其中,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事,终究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点到即止即可,要让太后脸面上过得去。
沈明珠那里,在太后面前她一贯表现得乖巧,今日之事,沈明珠擅自做主用太后赐下的玄佩做局,利用太后来对付她,估计已让太后心生不满,也算是失策。
说到这事,班馥感激了一番元君白能及时相救之恩,忍不住问:“殿下当时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这发难来得突然,没有人有防备。沈明珠也不是安诗雨那等毫无成算之人,想必要利用太后之势快速处理她,这事儿必然是封锁消息不会传到男客所在之处。
元君白笑了笑:“你可想得到是何人为你奔走?”
班馥细细思索一番,脑中掠过昭仁公主此前急奔而来,对她莫名的关心。
班馥托腮,指尖敲着脸颊:“我猜……是昭仁公主将消息递到了殿下跟前?”
元君白浅笑点头。
班馥梨涡浅笑,微躬身行了一礼:“殿下与公主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改日我定当面拜谢公主。”
元君白倒是不甚在意:“你上次救她一命,她心里一直记着,这次你就当她还你的恩情罢。”他顿了下,又问,“今日你在园中赏花时,沈家大姑娘可是看到你和朝云了?”
班馥怔了下:“殿下指的可是沈拂菱沈姑娘?”
“你既认得她,当时为何不向太后言明?”
班馥犹豫着说:“当时在场的人多,我也不知沈姑娘在不在场,愿不愿为我作证。且此事也不是推个出来说见过我,就能摘干净的,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元君白沉默了下。
她说的确实在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有时候一个人是黑是白,仅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元君白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三盏茶落肚,他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了,你歇息罢。”
“殿下!”
班馥急叫住他。
见元君白转眸看过来,班馥踌蹴了下,叫他稍等,跑去书案上取了一罐巴掌大的青瓷罐过来。
“殿下今日生辰之礼,我也没什么好物相送。”班馥咬了咬唇,“知道殿下画技亦是精湛,这罐青颜乃是我用氓山上的碧凝石研磨提取所制,望殿下不要嫌弃。”
青颜主要用于作画,时人多用此物调制颜色,尤其是绘山画水,下笔如春色走笔在画中,且颜色经年不褪。但这青颜主要提取自碧凝石,但碧凝石杂质较多,经过多道工序的研磨提取,一块碧凝石往往才能研磨出一个指甲壳那么点儿的青颜。
班馥手中这罐青颜不知要耗费多少碧凝石才得这么一罐,若去贩卖,可价值千金。
元君白幼时学画,静端皇后就曾用她亲制的青颜,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他画连绵起伏的氓山。
元君白怔了怔,许久未吭声,也没接。
班馥被他这副表情搞得有些忐忑:“殿下若是不喜欢,那……我换一个,不过请殿下再容我想想……”
她说着,正要将青瓷瓶收回,元君白却突然伸手将青瓷瓶拿了过去。
“不必了,这是今日我收到的最喜欢的生辰礼。”元君白深邃的眸光落在班馥脸上,带了几分探究和复杂。
班馥倒是没有察觉,偏头一笑:“最喜欢的生辰礼?殿下莫不是在诓我?”
元君白莞尔:“要发誓吗?”
班馥笑着摇了摇头:“那算了,不管是真是假,我便当殿下哄我,我也是开心的。”
她将手背到身后,双手紧握又松开,来回了几遍,终究按捺不住,犹豫着问:“殿下,今日还收了什么特别的生辰之礼吗?”
元君白还真的认真想了下:“定远侯送了一幅春江图,乃是欧阳先生绝笔。我找寻多年,终于有幸能一观。”
定远侯武将出身,哪里懂得什么画,这样精心收集,更像是沈家大姑娘的手笔。
失落的感觉又莫名席卷而上。
班馥垂头看着脚尖,一时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元君白看着她,低问:“怎么了?”
班馥顿了下,很快掩饰了情绪,故意说:“殿下方才还说我送的生辰礼是最好的,可是我听着怎么殿下好似更宝贝这求而不得许久的春江图?”
元君白沉吟着点头:“唔,你问我,我自然也得绞尽脑汁想一个第二出来不是?”
班馥被他逗得一笑,揶揄道:“那殿下今夜喝了那么酒,回去路上慢些走,万不要把我这第一摔了。”
元君白从善如流地说好。
两人站在门前,目光相接,元君白不知何故,脚步竟迟疑了下。
班馥总觉得他今晚欲言又止有些怪怪的,但又分辨不出什么,只好若无其事地行礼,说殿下慢走。
元君白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微点头,转身离开。
*
月光打照在地面。
元君白没让泰安跟着,独自踏着泠泠清辉往前走,走了一小段路,楚越自阴影中出现,悄无声息地跟在元君白身后。
两人一路无言,穿过竹林,竟是来到了白日里班馥曾被人引至的小院处。
楚越掏出钥匙,上前开门。
元君白走进屋内,十分熟稔地走到桌边坐下。
待到楚越燃点了烛火,他才将手里一直仔细握着的青瓷罐子放下,随后有些出神。
“殿下,”楚越禀告道,“今日班姑娘已来过此处,但停留时间很短。”
“孤知道了。”元君白的拇指摩挲着食指边缘,目光还是停留在青瓷罐子上。
楚越犹豫地问道:“殿下,计划可还照旧?”
元君白抬眸看他,良久一笑:“楚越,孤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你也不是。跟随了孤这么多年,何故有此一问?”
楚越微低着头,正色回道:“殿下待此女宽厚,与旁人……不同。”
自是有些不同的。
他从未如此亲近过一个女子,也从未在一个人面前如此放松过。
更从未在怀疑一个人身份有异时,仍愿意费心设局,给她一次机会。
大抵是因为,他总对她总有种莫名的熟悉亲近之感吧。
可若是她的真心都是假意,又当如何?
元君白起身走到书架旁,将青瓷罐子放入一个空的木盒子中,然后再珍而重之地锁好。
“去安排罢。”
他淡声说。
*
夜半。
外头隐约传来慌乱的脚步声,班馥自睡梦中惊醒,朝云在外间守夜,比她更早爬起来。
班馥推门而出时,她已在门口观望了一阵子了。
“发生何事了?”
远处有不少人提着水桶奔跑,空气中隐隐泛着大火燃烧后的焦味。
朝云有些忧虑:“好像是殿下的书房走水,火势虽不大,也没有蔓延开来,但是宫中送来的奏折好像也存放在书房。”
班馥的心一下提起来:“那殿下何在?他没事吧?”
朝云摇头:“奴婢尚不知,他们忙于救火,方才也没来得及问太细。”
皇帝如今身子已大不如前,离国诸事现如今大多由太子处理。他素来勤政,无一日懈怠,经常夜伏案台。也不知今夜走水时,他是否还待在书房?
班馥急急往书房方向奔去。
火此时已灭得差不多了,楚越正在指挥众人将书房中抢救出来的书册搬离。
他脸颊脏污,形色也有些狼狈。
自打她舍命救了昭仁公主一命后,楚越对她的态度略有好转,但也仅限于不再冷眼相对,平日也不怎么说得上话。
班馥也顾不得许多,上前叫了一声楚大人。
正要开口询问元君白的情况,就见泰安急匆匆奔过来:“大人!不好了!殿下发了急症!要速速去请杨太医过来!”
楚越神色一变:“杨太医前几日告了假,陪夫人回家省亲了。同乐镇离此地甚远,快马加鞭回来也要两个时辰。”
楚越焦急地转了两圈,很快有了决断,“这样,你看顾好殿下!我亲自去请杨太医!”
说罢,他匆匆转身就要走,临行前,又特意嘱咐搬运书房书册、卷宗之人:“将书卷速送到竹屋!不容有失!”
能在大火中逼得楚越不顾自身安危,进去抢救的书卷,必然十分重要。
班馥本来关注的重点满心都在元君白身上,但见楚越如今都如此着急了,还要特意嘱咐书卷去处,难免多看了那些书卷两眼。
楚越一走,泰安也要急急离去。
班馥连忙将人叫住:“殿下此时在何处?我想去看看他。”
泰安望了下黑黝黝的天:“姑娘,这儿风大,估摸着待会儿还有可能下雨。莫不如您先回去歇息吧。等殿下好些了,您再来探望。”
若说是急症,偏偏要大老远的去请杨太医。若是担心寻常的大夫泄秘,便是回城去请其余太医,也比去同乐镇要能救急。
此前道别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班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偏生这个泰安磨磨蹭蹭的。
班馥蹙眉问:“殿下到底如何了?得的到底是什么急症?”
泰安犹豫了一会儿,靠近低声说:“许是饮酒后受了风,殿下头疼,眼下脾气有些不大好。姑娘当真要去探望?”
“我浅学过一些药理,能帮殿下先看看。”班馥道,“快带路吧!”
泰安怔了下,哎哎应两声:“那姑娘就请随奴才来。”
他几乎算是小跑着走在前头,班馥竟也没落下。
穿过竹林,入到竹屋小院。
先头搬送书卷的侍从们已先他们一步到了,正在往库房中搬送。
班馥脚步停了一下,压下心底的怪异之感:“殿下住在此处?”
这个地方她白日里来过,当时上了锁。
泰安低声解释道:“此竹屋是静端皇后还在时,教习殿下读书的地方。娘娘来一揽芳,最喜欢待在此处。也是因了这个缘由,殿下有时思念娘娘,就会在此夜宿。”
到了门前,泰安为难地说:“姑娘,奴才就不进去了,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唤奴才。”
“多谢泰安公公。”班馥回头吩咐朝云,“你也在外等候罢。”
朝云应是。
班馥抿了下唇,推门进去。
屋内只燃了一盏昏暗的烛火,隐隐绰绰叫人看不清楚。
脚下踩到厚厚的一册书,班馥挪开脚,小心翼翼往里头走,这才发现,地上物件散乱,不止是书撒了一地,还另有一些画卷、笔、砚台等物。
班馥环视一周,唤道:“殿下?”
屋内没有将窗完全关死,外头的夜风呼呼涌入,躺在地上的书册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轻一些的图纸直接就被风卷得飞了起来。
班馥没有见到人应声,又往前走了两步,在烛台之下,捡起了一张纸。
——离国边境布防图。
班馥只扫了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的蛊毒未解,她还需要解药,若了拿这幅图去交任务,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不需要完全真实,小修几笔,也能混得过去。
班馥的心跳得有些快,手忍不住紧紧收握,布防图在她手中被捏出皱褶。
突然,天空传来轰隆之声,惊雷炸响,蜿蜒如蛇的电光劈亮了整个夜空。
与此同时,疾风卷入,唯一一盏烛火也被熄灭。
班馥从这声雷鸣之响中回过神来,从地上捡起来一本书,随后将布防图压在书下,稳稳放在桌面。
屋内幽黑,班馥站了一会儿,才渐渐适应,勉强辨认出屋内陈设。
她正想重新将烛火点燃,再去找元君白,却听到屋内隐隐有压抑的喘息之声传来。
他似乎痛到了极致,连呼吸都是在颤抖的。
班馥细辨了下方向,往右前方走去,这才看到了依靠在角落处的一团黑影。
“殿下,你如何了?”
班馥连忙疾走过去蹲下来,伸手去摸元君白的脉搏。
他的肌肤冰冷。
但还未等班馥辨别清楚他的身体情况,元君白忽然伸手,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往他的方向一拽!
班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被按倒在地,两人之间,竟在瞬间换了个位。
惊雷又现,短暂地照亮了元君白的眉眼。
班馥清楚的看到,他的眸色幽深,神色冷漠,唇却苍白至极。
而他按在她手腕上的手,寒如坚冰,冷得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淅淅沥沥的雨开始下了。
雨声成了两人交错起伏的呼吸声之外,唯一的声响。
“……殿下,你头还疼么?”
直觉让班馥连呼吸都放轻,因为眼前的人,让她觉察出“危险”。
这种感觉非常的怪异。
上一次有这种怪异之感,还是在靡月阁分舵,天阴沉沉即将下暴雨之时。
元君白的一只手扣着班馥的命脉,一只手因方才推拉的动作而抵在班馥肩头。
有一刻,他是没有动的。
但是在班馥出声以后,他冰冷的手抬高,手指以戏弄探寻的姿态,慢慢游弋在班馥的侧脸。
若是放在寻常,这种暧昧怜惜的动作,必要叫人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可是现在,班馥只觉汗毛倒竖,连动都不敢动。
他是不是已经头疼到神智失常了?
黑暗让任何一个感觉都无数倍的放大。
眼见他的手指愈发往下,落在了她柔软的唇瓣上。
班馥没有被元君白扣住的手紧紧抵在了他的胸前,她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嗓音紧绷:“殿下,我……”
“嘘。”
他发出了班馥进来后唯一的回应。
紧跟着,他骤然靠近,熟悉的冷香充盈在了班馥所呼吸的所有空气里。
男人微凉的鼻尖抵在班馥脸颊,压迫感十足。
他垂眸,闻着她的气息,缓缓下移,忽地一口咬在班馥锁骨略微靠上的脖颈处。
班馥痛得闷哼一声。
“……”
生病了,还属狗了是不是?咬我干甚?
本能的反应让班馥挣扎了一下,可是他却更紧地将她按住,吸吮她肌肤涌出的鲜血。
雨越下越大。
他禁锢的力量丝毫没有减轻,反而愈发强势。
班馥抵在他胸前的手上移,软软圈在他的肩头。
下一刻,却见指尖翻转,一根银针不知何时竟出现在她手中。
班馥咬牙,正预估着穴位所在要扎下去,然而手起针落,在距离元君白头顶一寸之时,突地被他擒住手,用力一捏。
“啊……”班馥痛得冷汗直流,银针无力握住,掉落在地。
男人轻笑一声,是轻蔑,亦带嘲弄。
……好,她确定以及肯定,他现在绝对、绝对没有认出她。
到了这一刻,耐心耗尽,她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忍不住骂道:“你有病治病行不行?我是在帮你!”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
男人的手扣在她脆弱的脖颈上,微微用力,迫使班馥将头抬高。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少女每一个呼吸的起伏,甚至能在这样的黑暗中看到她明眸璀璨,那里面除了被拼命掩盖的害怕,竟还有一丝愤怒。
愤怒,让她眼中的光烧得更亮。
元君白玩味一笑,慢条斯理地说:“你可知,上一个敢这么跟孤说话的人,头身早已分离。”
他声音暗哑,指腹在班馥脖颈上摩挲:“便是从这儿,一分为二。”
察觉到女孩儿抖了一下,他愉悦地轻笑出声。
班馥闭了闭眼,快速理清着思绪。
虽然不知他为何性情大变,且还一副认不出她的样子,但眼下还是要顺着他的毛捋,把小命保住要紧。
脖颈被卡着,呼吸愈发不顺畅。
班馥的手按在元君白的手臂上,推了推,示意他松开一些,有话要说。
元君白考虑了一会儿,手上的力度轻了些。
新鲜的空气涌入,班馥咳嗽了两下,喘息着说:“殿下,我知道你现下认不得我了……可是……还请殿下手下留情,没了我,谁来为殿下驱挡狂蜂浪蝶?多年来,殿下都不近女色,可是现在阖宫上下皆知,殿下极为宠爱我,若是我突然在此处出了事,怕是连陛下都要问两句的罢,平白让殿下增添了不少麻烦。”
元君白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轻笑:“他的麻烦,与孤有何相干?”
话虽如此,他却慢腾腾地退开了。
班馥松了口气,手软脚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元君白斜睨了她一眼,淡声道:“孤且看在你血的味道还不错的份上,暂且饶你一命。今日之事,若敢声张出去……”
他勾了勾唇:“只怕死得比我捏死还惨。”
班馥极力忍住了想要退后的步子,默不吭声地与他对视。
元君白回收目光,踱步到窗边,猛地伸手,将窗户推得更开,细雨携风全面扑面砸在他脸上。
他闭上眼,静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问:“孤问你,楚越可在外面?”
班馥脑子转得飞快,不答反问:“……殿下要找楚大人吗?我去帮你将他叫进来?”
元君白突然转身,盯着她看一会儿,脸上露出笑容。
班馥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在他再次朝面前走来时,若不是咬牙靠意志力站定在原地,简直恨不得撒腿就跑。
他居高临下,垂眸她,毫无征兆地揽臂勾住她的细腰,将人锁在怀中,食指抬高她的下颚,轻声说:“孤问你答,只需说是或不是,莫要耍你的小聪明。美人。”
*
大雨倾盆而下。
楚越此时此刻根本没有往同乐镇的方向走,而是往京城而去。
说去同乐镇接杨太医,不过是故意讲给班馥听的说辞。一揽芳所在就在京郊,他骑行千里宝马,最快半个时辰即可往返。
可是当他勒马行至京城城门口时,他披着蓑衣在暴雨惊雷之下驻定不动。
守城官兵在城楼往下望,喊道:“底下何人?!报上名来!”
坐骑在暴雨中不安地踏着马蹄。
楚越咬牙,握紧缰绳,毅然决定掉头回去!
今日出了意外,谁也没有想到这夜半的雨势竟会突然变得这么大。
若是小雨,殿下心绪应尚算平和。
若是眼下这般的暴雨,仅靠施针怕也是无法抑制头疼。若是昏迷过去,另外一个“殿下”只怕就会苏醒。
别说设局小试班馥了,真要让她撞上,能不能保住小命还是另说。
最重要的是,若他不在,“殿下”是否能够履约不在人前出现都成问题。
这是离国太子身上最大的“秘密”,万不可泄露。
楚越一路疾奔回去。
到了别庄门口,翻身下马,直往竹屋而去。
而此时此刻。
班馥被元君白紧紧掐住腰,揽在怀中。
她扯出一个笑,缓缓伸手,将元君白抬住她下巴的手轻轻拨开:“方才进来的时候楚大人是在的,现在人在不在外头,我都进来这么久了,属实不知。”
“……殿下,不如您先放了我。”班馥尽量不刺激他,温声细语地说,“我给您烹茶喝?歇息一下,静心凝神,如何?”
元君白神色冰冷:“孤不喜欢喝茶。”
骗人吧你!到哪儿都在烹茶喝,就连马车上的茶具也周全得不行。
“孤爱喝酒。”
才怪!殿下才不喜欢喝酒!
这到底是在演戏还是在干嘛?
班馥咬唇,纠结地望着他。
两相对视,元君白忽而一笑,神色温柔下来,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缓缓低头,靠过去。
“孤记岔了,孤最爱喝你烹的茶。”
班馥有些恍惚,竟好似看到了之前的元君白。他的眉眼出尘,温柔中带着一丝清冷。
气息交错,仅在咫尺。
班馥的心怦怦跳得厉害,脸颊的热度飞快攀升,眼见他越靠越近,她也不知为何,居然没有想到要躲开。
反而是元君白突然顿住,眼眸微眯,恶劣地低声说:“你喜欢孤?”
班馥反应过来,急急从他怀中挣脱开:“殿下在开什么玩笑?”
元君白由着她退开,也不再扮演温柔,懒懒开口:“似他那等薄情之人,也懂男女情爱?喜欢他不如喜欢孤。”
“……”
班馥默然无言,一时竟不知道该先反驳哪个为好。在她心里,他们就是一人。
只是眼前这个殿下,脾气差很多,动不动把杀人挂在嘴边,有些叫人难以应对。
“孤在同你说话,因何不答?”元君白觉得今夜的自己真是出奇的有耐心,换作旁人如此怠慢,他只怕早将她的舌头拔了下酒。
班馥吸了口气,平复心情,正要回话,外头突然传来踏水而来的急步声。
紧跟着,楚越的声音响在外面:“殿下!属下有急事求见!”
听到楚越的声音,元君白眉眼瞬间阴郁下来,神色极为不悦,他对班馥淡淡道:“你滚吧。”
他喜怒不定,这副模样终归是近不了身,身子看起来也无碍,与其无效周旋下去,随时担心小命呜呼,倒不如先离开。
“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班馥应了声,行礼退下。
走到门口,班馥回头望了一眼,元君白又走到了窗边观雨,背影看起来寂寥冷清。
这是什么奇怪的感觉?
班馥抿了下唇,伸手去拉门,手刚碰到门把手,元君白的声音突然响起:“小美人,记住了,孤喜欢喝酒,最讨厌喝茶。”
班馥怔了下,呐呐应了一声:“我知道了,那我下次给殿下带酒。”
“下次?”元君白轻笑。
他伸手去接雨,没有再说话。
班馥拉开门,走了出去。
廊下,楚越浑身湿透,雨水沿着他的衣衫下摆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
看到班馥出来,他眼眸一动,快速上前,目光扫过她的脖颈上,眉头一皱。
只见白皙的肌肤上有一道青痕,靠近锁骨之处破了一道口子,有零星的血迹散布在衣领四周。
楚越低声开口:“今日之事……”
班馥接过话头:“殿下头疼发作,现下心情还有些不好,不肯让我诊脉,楚大人快些进去看一下殿下罢。”
楚越顿了下,说好。
“朝云,送姑娘先回去吧。”
泰安匆忙拿了把伞过来,朝云暼见班馥脖颈处的血迹有些心惊,但见班馥神色如常,便也不敢多言。
风大雨大,班馥将双手圈住自己,刚好盖住血迹。她躲在伞下,低头走了出去。
楚越推门进去。
风雨携带的潮湿之气在屋内盘桓不散。
元君白还是一动不动地立在窗边,幽暗冰冷与之跟随。
楚越默不吭声地跪下。
约莫跪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元君白才折身而返。水珠从元君白隽丽精致的眉眼处滑落,他的眼眸黑沉沉的,带着未达眼底的笑意。
“楚越,擅离职守是什么罪?”
楚越低头跪着,没有丝毫辩解:“此事是属下之过,请殿下责罚!”
“嗯,那就自去领三十鞭。”
“是!”
元君白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感慨地说:“楚越,你知道孤最讨厌你的一点是什么吗?”
“永远唯他的命是从,在孤面前却阳奉阴违。”元君白唇边带笑,手上却在用力,几乎能听到肩胛骨咔咔碎裂的声音。
楚越痛得闷哼一声,冷汗直流。
“说罢,今日你们又在谋划什么?”
楚越双手紧攥,咬牙忍痛:“回殿下,并无谋划。”
“瞧瞧,孤刚才说什么来着?”元君白不无不可地收回手,懒声道,“也罢,今日醒来身上既无银针也无锁链,也是难得,便不与你计较了。”
“去,孤要喝酒。”
“是。”
楚越按住肩膀,艰难起身,缓步走了出去。
*
头痛欲裂。
元君白醒来时,天光大亮,窗外的竹叶上凝着晶莹的水珠,如泪般坠落。
脚边散乱地放着五六坛酒。
他从墙角撑站起来时,叮叮咚咚带倒了一地,有些酒坛里甚至还有酒汩汩流出。
元君白神色有些难看。
他厌恶另一个自己的肆意妄为,又无法完全掌控。昨夜本来是装病试探,却在泰安走之后,当真头疼起来。
这次的头疼发作得又急又快,他甚至来不及对自己施针,就晕倒在地,人事不省。
再后面……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揉着额角走出门。
泰安昨夜撑着眼睛守了一夜的门,黎明破晓时分,实在撑不住了,蹲坐在门口就迷糊睡了过去。
酒坛碰撞之声没有惊醒他,但是吱呀开门之声却惊得他一下跳站起来:“殿下,您好些了吗?”
“叫人煮碗醒酒汤过来。”元君白往日常的寝居室走去,“把这儿收拾一下。”
“是,奴才这就去办。”
元君白清晨沐浴,将一身酒气洗去,换了身干净衣裳。
泰安前前后后调动人的奔忙起来,做完一应事宜,进来后发现元君白已在书案后又处理起公事,早膳是一口未动。
“殿下,可是早膳不合胃口?”
“没什么胃口,撤了罢。”元君白一边落笔批文,一边问,“楚越去了何处?今日怎么没见着人?”
泰安尴尬一笑,喏喏回道:“您昨儿个罚楚大人自领了三十鞭,加之他肩膀又受了伤,早上刚回去就发起了热症,如今正有些起不来床。”
元君白手上动作一顿,笔尖墨迹在纸上湮湿开来。他怔了下,抿唇站起来:“去看看他。”
楚越肩头的伤口已然包扎好,但因背上有伤,只能趴睡着。
元君白进来时,他正在喝药,脸烧得通红却不让人扶着,耿着背直挺挺地坐着,一口将苦药闷了,固执得很。
见了元君白,连忙要起身行礼。
元君白知道他身上有伤,虚按了一下,道:“好了,不必行此虚礼。”
他转头问服侍的侍女:“背上的伤可上药了?”
侍女握着药瓶,委屈地辩解不是自己失职:“回殿下,楚大人不让奴婢上药,让去找个公公过来。”
元君白无奈地暼他一眼。
他伸手,让侍女把药瓶给他,“好了,你下去罢。”
“是。”
泰安恭身上前:“主子爷,奴才来吧。”
“殿下!使不得!”楚越亦是受宠若惊,若不是身上又伤,只怕就要跪坐起来了。
“你随孤行军杀敌时,难道孤不曾给你处理包扎过伤口?”元君白故意沉下脸,“脱衣服,趴下上药!”
泰安上前帮忙脱衣,扶他躺下。
背上鞭痕交错,鲜血淋漓。
元君白替他上药,眉头微蹙:“孤说过,孤不清醒时下的指令,你不必听从。何必真去领罚?”
楚越道:“昨夜之事,属下有看护不力之罪,自当领罚。殿□□恤,属下却无法原谅自己,若是秘密泄露,属下万死不能偿其罪!班姑娘那里,属下擅自做主,已派人先行软禁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三章合一,感谢订阅~本章留言发红包~
下面基本都是走感情戏比较多啦~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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