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舒杳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思考整件事的尴尬程度, 她只想安全地把这件事带过去。

    趁着背对舒美如,舒杳用口型拜托:“帮帮我。”

    刚说完,舒美如就走到了她身边。

    舒杳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明白, 心里正在打鼓, 却见沉野礼貌地微微俯身,朝她母亲打了个招呼:“阿姨好,我是沉野, 杳杳的男朋友。”

    舒杳:“……”

    好家伙, 这领悟力太强了吧。

    舒美如打量他几秒:“幺幺不是说, 你俩分手了?”

    “阿姨, 我们没有分手, 只是吵架了而已。”沉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有模有样的,“您看这不是太生气了,手机都落我家了么, 我给她送过来, 也是为了道歉。”

    舒杳:还能这样?

    沉野的说辞逻辑自洽, 演技更是炉火纯青, 就连额前那微湿的发丝,都成了完美的衬托,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确实多了几分可怜。

    舒美如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我就说嘛, 怎么下午还好好的, 晚上就分手了。”舒美如让开道, 示意他进来。

    沉野很自然地走到了舒杳身边, 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眼眸低垂, 一副求饶的姿态。

    摄像机都开了。

    想不想的,都得演下去。

    舒杳看向母亲,说:“妈,我们回房间聊一下。”

    舒美如看了眼手机,怒气消了七八分:“也别回房了,正好你舅舅也到了,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聊,工作的事,你自己也好好想想。”

    说着,她虚瞪了眼舒杳:“别动不动就提分手,好好聊。”

    “知道了。”

    把母亲送上舅舅的车,舒杳和沉野一前一后又回了客厅。

    门关上的一瞬间,舒杳感觉双脚都像是飘的,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

    安全着陆之后,尴尬和愧疚卷土重来,舒杳抓了抓头发,勉强开口:“那个,你听我解释……”

    沉野沉沉看着她,一副“请开始你的表演”的神情。

    “我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自打我爸妈离婚后,我就成为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身上,把我看得比她的命更重要,我生病,她可以不眠不休好几天,我想读书,她就拼命赚钱,而她现在最关心的事,当然就是我的婚姻。”

    “我不怪她,她大半辈子没有走出过那个小镇,思维也是,但我又真的觉得很窒息,也就是这时候,地铁上的照片,被人投稿到了微博,我妈看到了,以为咱俩是情侣,我想着她要是以为我有男朋友,我就可以暂时解放,所以我就……顺水推舟……”

    舒杳羞愧地低下了头,右手攥得紧紧的,脸色苍白。

    沉野默不作声,眼神却严肃了不少。

    一般人谎言被捅破,会尴尬会愧疚,都正常,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舒杳此刻的愧疚程度,好像超出了正常值。

    “对不起,我很清楚,正常人知道这种事情都会很生气……”

    “我没生气。”沉野打断了她的话。

    舒杳愣愣抬头:“嗯?”

    “我只是在想——”沉野靠在餐桌边,右手反撑在身后,不甚在意地勾着一抹笑,“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刚才或许可以表现得更好一点,即兴表演还是比较考验演技。”

    他的目光是炙热的,少年气的逗弄,效果却很好。

    舒杳怔了两秒,卸下一身重担,终于笑了出来,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声音。

    母亲说:“婚姻和工作,你总该有一样让我省心吧?”

    赵恬恬说:“按你这要求,你直接找沉野就行了啊。”

    还有最重要的那句。

    沉野的奶奶在电话里说的:“你什么时候结婚,我就什么时候手术!”

    ……

    屋外一片漆黑,小雨淅淅沥沥,舒杳的心头,却因为他刚才的话,逐渐拨云见日。

    之前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一股冲动,再次破土而出。

    “沉野——”她收了脸上的笑意,整个人紧张得绷直,语调却真挚而坚决。

    “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

    客厅里更安静了。

    时空仿佛陷入停滞,连雨声都没法传入耳畔,舒杳脑子里嗡嗡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会有一天,冲动到跟人提出这种请求。

    她补充道:“我是说,假的那种。”

    出乎她意料的是,沉野脸上没有过分惊讶的表情,没有觉得她疯了,他只是淡淡问了句:

    “为什么选我?”

    冲动的劲头过去,舒杳冷静下来之后,坦然地接受了这个局面,她以一副谈生意的姿态,有理有据地分析利弊。

    “我对婚姻本就没有期待,既然我妈说婚姻事业总该有一样让她省心,那我就牺牲婚姻,换取事业的自由。上次在赵昧儿家,其实我不小心听到了你打电话,你奶奶,是不是也在逼你结婚?所以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我妈本来就以为我们在交往,这时候提出结婚,她应该不会觉得奇怪,至于你奶奶那边,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但你可以跟我说,我都能配合。”

    “我演技,还可以的。”

    沉野修长的食指有节奏似的轻轻敲击着桌面,漫不经心问:“你说的是外部因素,我本身就没有一点让你欣赏的地方?”

    这种天降大饼的感觉,简直就像高考的时候发现最后一道大题,居然是自己之前做过的原题。

    她熟练地随口就来:“你聪明,可以配合演戏,平时话不多,正好我也不喜欢聒噪,性格独立,应该不会和我互相干涉,条件也挺好,我妈肯定满意……”

    可能是说得太顺了,舒杳脱口而出:“以及你偶尔变化莫测的精神状态,也挺迷人。”

    等等,她在说什么?

    这是面对求婚对象应该说的话吗?

    舒杳想就地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不知道沉野介不介意,舒杳只看到他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我去阳台抽根烟,等会儿回答你。”

    这还是舒杳第一次知道,他居然会抽烟,毕竟之前,她从来没见过,只见过他吃棒棒糖。

    不过她非常能理解。

    正常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求婚,都需要这个犹豫的时间。

    所以她只是坐在客厅里安安静静地等着。

    落地窗关着,舒杳可以透过透明玻璃,看到他低头看手机的背影,阳台灯光把屏幕投在玻璃上,隐隐绰绰中藏着一道道绿色条状的痕迹,好像是微信消息。

    难道是在征询别人的意见?

    但沉野不像是这样性格的人啊。

    她还没想明白,沉野已经转身回来了,说要抽的烟,看起来也没抽。

    他轻松的神色,让舒杳多了几分底气。

    果不其然,沉野说:“期限?”

    “随你,既然是我提的结婚,那什么时候离婚,由你提。”反正,舒杳想,她也不指望遇到喜欢的人,这个期限,对于她来说,反而越晚越好。

    “行。”沉野手里的手机转了半圈,“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每两个月陪我去看一次奶奶。”

    “没问题啊。”舒杳想着自己是提出的一方,应该主动一些,“你两个月才去一次?老人家在医院,大概率会很希望小辈的探望的。”

    沉野眉头轻挑:“那你觉得多久一次比较合适?”

    舒杳本来想说一周,但又想着俩人刚谈过合作,这样显得自己太殷勤了,于是改口:“半个月吧。”

    “也行。”沉野伸出手,云淡风轻的姿态,“那,合作愉快?”

    舒杳握住他的手,有种中了彩票的不真实感:“你就这么简单,答应了?”

    “嗯,你说的理由,我很满意。”

    舒杳暗暗松一口气,看来他果然被前面的夸赞迷惑了,没仔细听她最后那句。

    却不想下一秒,沉野的嘴角微微扬起,又补了一句:“我就欣赏骂人高级的人。”

    “……”不真实感骤然消失,他果然还是那个他,那个牙尖嘴利的他。

    “那明天去领个证?”冲动的持续时间有限,说不准几天后沉野就反悔了,舒杳想,她必须快刀斩乱麻。

    沉野犹豫了一会儿:“行吧,我尽量抽时间。”

    “不用和你父母说吗?”

    “他们从来不管我这些事儿。”

    舒杳听着,心里有些不好受,想来赵恬恬说沉野父母偏心的事情,大概是真的吧。

    沉野的表现,全程很平静。

    答应很平静,离开也很平静。

    舒杳却难得地有些亢奋,这个决定,很冲动,很大胆,问一百个人,只怕也会有九十个人会反问她,真的不会后悔吗?

    可,舒杳想,好像也不会有什么情况,比现在更差了。

    *

    领证这种事,对于舒杳来讲,遥不可及。

    所以当真的坐到等候大厅里的那一刻,她有种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的迷茫。

    旁边的沉野倒是淡定,右手搭在扶手上,食指倒数似的敲了敲。

    舒杳悄悄探过头,小声问:“你怎么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沉野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黑色卫衣,说:“这样的卫衣,我有十件。”

    “……”舒杳差点忘了,这就是有钱人。

    “对了。”舒杳从包里掏出一份合同,“昨晚我根据我们商量的,拟了一份婚前协议,我已经签名了,你要是觉得没问题,就也签一下吧。”

    她思前想后,觉得毕竟是假结婚,有些东西还是应该泾渭分明些。

    沉野接过,前面都是些老生常谈,比如婚后双方财产各自独立等等,有趣的是最后一条。

    “乙方享有遛小饼干的优先权——”沉野轻笑一声,偏头看向她,“什么意思?”

    没想到这么点私心,那么精准就被他揪出来了。

    舒杳清了清嗓子,故作理所当然:“我就是觉得,虽然是假的,但我们也可以互帮互助的,你要是平时忙,需要找人照顾小饼干,可以随时找我,毕竟…每次都要找人帮忙遛也挺不方便的是不是。”

    俩人就这样直直对上目光。

    和以前不一样,这一次,距离太近了。

    近到,舒杳可以清楚看清,他漆黑瞳孔里,有她的倒影。

    还是沉野先把目光收回去。

    “有道理。”他说。

    “你还有要加的吗?”

    沉野把文件翻了一页,幽幽道:“为避免影响双方及家族形象,婚姻存续期间,彼此都需要和异性保持适当距离。”

    舒杳想起赵恬恬之前说,沉家连出去旅游都有狗仔拍,那这要求,很合理。

    而且这对于根本没有异性朋友的舒杳来说,完全不是问题:“行,那我回去修改了再打印一份。”

    “就这样吧。”沉野直接在最后那条后面补了一句,而后在甲方签名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合同是一式两份的,但看他不方便携带,舒杳就把两份合同都收进了包里,低头继续打宝物记的日常任务。

    左上角跳出几个好友申请。

    这个游戏里,有一些任务是需要好友互动来完成的,所以很多人会在系统推荐里批量加好友,舒杳虽然没有主动过,但只要有人添加她,她都不会拒绝。

    慢慢的,好友列表里已经攒了四十几个。

    今天也不例外,舒杳按下一键添加,被其中一个id吸引——

    穷得只剩钱。

    但还是二级号,大概刚开始玩这个游戏。

    舒杳暗暗想,可能个把月后你得改名叫:富得只剩卡。

    日常任务不难,就是有点肝,舒杳动了动微酸的手腕,见沉野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样子,眨着真挚的双眸,很贴心地问了一句:“你无聊吗?要不要玩会儿游戏?”

    沉野凉飕飕扫她一眼:“直说。”

    “我打累了。”

    “有什么好处?”

    舒杳一脸真诚:“你可以享受到助人为乐的快乐。”

    沉野:“不缺快乐。”

    “我给你发红包。”舒杳还是有底线的,“但是最多八块八。”

    沉野轻呵一声,口嫌体直地把她手机拿了过去。

    舒杳歪着脑袋:“你们有钱人,还缺这八块八啊?”

    沉野低着头,双手拇指熟练地操作着屏幕:“财富需要积累,不然怎么成为有钱人。”

    舒杳:“……”

    好有觉悟。

    她需要花半小时完成的日常任务,他十分钟就做了80%。

    远处好像传来些许动静,舒杳顺着看了过去,看到一男一女,女生拿着麦克风,上面贴着【情侣观察】的标牌,而男生则架着摄影机,不知道在拍摄什么。

    女生在大厅里环顾了一圈,突然双眸一亮,面露惊喜,直接朝他们快步走来。

    她笑意盈盈地停在了舒杳面前,俯身问:“您好,我是情侣观察的记者,正在进行活动素材的采集,请问能对你们进行一个简单的采访吗?”

    舒杳本来是想拒绝的,因为他俩又不是真情侣,万一穿帮就尴尬了。

    但同是记者,舒杳太清楚那种采访被人拒绝的无奈了。

    同行何必为难同行。

    她一心软,看向沉野用眼神询问他的想法,沉野淡淡说:“随你。”

    于是舒杳选择了一种折中的方式:“能打马赛克吗?”

    这放别的情侣身上肯定是不行的,但是眼前这对实在太养眼,女生妥协了:“当然可以!”

    舒杳也就同意了。

    女生果然笑意更浓:“那怎么称呼?”

    “我姓舒。”舒杳替沉野回答,“他姓沉。”

    “好的,舒小姐,我记得我在微博刷到过你们,你们是之前在地铁里被拍到的那对情侣对吧?你们今天是来领证的吗?”

    舒杳硬着头皮:“嗯。”

    “那首先祝贺两位喜结良缘!现在已经五月中旬了,再过几天就有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你知道是哪天吗?”

    舒杳脱口而出:“518?”

    国际博物馆日。

    职业使然,这个日子简直是刻在她DNA里的。

    可是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场面果不其然尴尬了。

    “小姐姐真幽默哈哈哈哈哈。”女生圆场道,“我们今天是为了来拍摄520特辑的啦!今年的特辑主题是,曾经的我们。”

    说着,女生给他们发了两张宣传单,上面除了“恋爱观察”这个账号的介绍,还印了一段网上流传的所谓男性的“三从四得。”

    【老婆出门要跟从、老婆命令要服从……】

    舒杳正低头看着,又听到女生问:“请问两位是怎么认识的呢?”

    她抬起头,陷入思索。

    说假话,很容易被拆穿。

    但半真半假的话,可信度则大大提高。

    舒杳回答道:“我们是高中同学,但不是一个班。”

    “哇哦~原来是从校园到婚纱的恋爱啊!”女生起哄道,“那是谁先喜欢的谁呢?”

    说他先追的,好像太自恋了。舒杳正想接下这个锅,旁边的沉野却抢先一步:“我先。”

    “可以分享一下让您心动的瞬间吗?”

    舒杳放松下来,把昨晚那个“请开始你的表演”的眼神还给了他。

    “高三运动会。”沉野的嗓音低沉中带着慵懒,缓缓道来,“我跑步的时候,她在广播台上喊我的名字。”

    记者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青春年少的鼓舞,确实很令人心动!想必当时的画面,现在想来也很难忘吧?”

    沉野轻笑一声,点头:“确实难忘。”

    舒杳嘴角一抽。

    高三那年运动会,她的确被老师揪去广播台念加油稿。

    一般运动会的加油稿都很正能量,青春无悔,奋勇向前,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唯独有一篇给沉野的加油稿,不知道是谁写的,仿佛林黛玉附体。

    舒杳到现在还记得那里面的个别句子——

    哥哥要是这般消极态度,索性就别来参加,如此说来,倒是显得我们这些加油呐喊的多此一举了些。

    罢了罢了,哥哥自己尽力就好,再多说,就显得妹妹多嘴惹人烦了。

    这种加油稿,照理来说应该配合阴阳怪气的声调读出来,但舒杳不是那种人,她全程语调毫无起伏,冰冷如霜。

    后来赵恬恬形容,说她念这个的感觉,不像黛玉,像是女版张飞在喊哥哥。

    不过效果还是不错的,沉野本来懒洋洋跟在长跑队伍的最后面,好像根本没有想参赛的意图,在听到这阴阳怪气和四周的哄笑后,却跟插了发条一样,从倒数第一逆袭成了第一。

    舒杳当时觉得,他大概是觉得丢脸丢大发了,所以想尽快结束,尽快解脱。

    “那舒小姐呢?有心动的瞬间吗?”女生的话,打断了舒杳的思绪。

    虽然没有,但沉野刚才的半真半假给了她灵感。

    她搜肠刮肚,终于从脑海中关于沉野的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挑出一段他的高光时刻。

    “高三开学之后没多久,学校组织了班级篮球赛,我们班和他们班打,他很厉害。”

    “懂了!你当时在旁边为他加油是吗?哇!少年少女的爱情实在是太浪漫了!”

    “……嗯。”

    舒杳没法说,她对篮球其实没有丝毫兴趣,当时之所以去,是周北川让她帮忙送瓶水过去。

    篮球馆里满满当当都是人,舒杳拿着水站在门外,给周北川发消息,让他出来拿,周北川却说不方便离开。

    她只能拿着矿泉水进了篮球馆。

    里面正处于中场休息时间段,交谈声此起彼伏,她们五班以11分的优势,暂时赢了沉野所在的八班。

    周北川正和队友们商量战略,背对着门口,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到来。

    舒杳朝他们走去的时候,经过了8班的休息区,就听到几个男生在互相鼓励。

    “没事,沉哥快到了,下半场追得回来。”

    “求求他快点到,我们靠他一定可以!”

    舒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完全把希望寄托于他人”的鼓励方式,不禁印象深刻。

    她走到周北川身后,用矿泉水瓶碰了碰他的手臂。

    周北川回过头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水,拧开瓶盖喝了好几口。

    “哟。”旁边的男生打趣道,“旁边不就有水么?还特意送来,这么贴心啊?”

    舒杳撇头一看,果不其然角落里就放着一箱。

    周北川笑了笑,解释道:“我喝不惯常温的。”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声。

    舒杳本能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篮球服的身影从门口跑了进来。

    沉野的皮肤很白,不是那种强壮的身材却也不瘦削,手臂肌肉线条恰到好处。

    舒杳感觉到,他好像往五班这里扫了一眼,但很快收回,人被八班的队员团团围住。

    “我靠。”五班一个男生说,“他怎么还是来了,我还以为他不出场了呢。他刚刚那一眼什么意思?是不是在挑衅我们?”

    周北川拧上瓶盖,不甚在意地说:“差距这么大,怕他干嘛。”

    “你刚转学过来不清楚,沉野可是之前省队教练来挖过的,只不过他没去而已,之前两年,他在的班级就没输过,本来还庆幸他这次居然不参与,没想到还是来了。”

    一旁的男生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往好了想,今天就算输了,我们还能混个第二名,而且大家都知道,沉野出了名的给面子,这种班级间的友谊赛,最多赢我们三分。”

    周北川拧着眉头,一言不发。

    舒杳知道,那是他不服和恼怒的表现。

    她正准备离开,却被他拉住了手腕:“来都来了,看会儿吧。”

    “我……”舒杳正犹豫,手腕处渐渐收紧,她点头,“好吧。”

    三分钟后,下半场正式开始。

    由于沉野的出场,观众们的热情程度猛然飙升。

    篮球在他手下,仿佛一个可以被随意操控的玩具。

    他目光沉着,注视着前方的周北川,一个流畅的转身避开他的防守,起跳,右手用力,篮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嘭——”

    篮球甚至没有触碰到篮板,直接穿过篮框,掉落在地。

    场馆里激动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一个又一个三分球,沉野就这样,飞速地把11分的差距追上了,并且还在不断拉大分差。

    舒杳没觉得有什么,一旁的替补队员却忍不住爆了粗。

    “我靠,沉野今天怎么回事儿?吃炸药了吗?”

    “我也觉得他今天不太正常,咱得罪他了?”男生想了想,“肯定是你。”

    “我怎么了?”

    “前段时间运动会的1200米长跑,不是你撺掇他们班体育委员,先斩后奏把他名字写上去的?”

    “嘘!这事儿他应该不知道吧?那我也就是开玩笑嘛,谁知道刘阳那家伙真写了。”

    ……

    舒杳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当时跑1200米时,半死不活的了。

    这场篮球赛,八班最终以28分的分差赢了五班。

    说不开心吧,五班是第二名。

    但说开心吧,那可是28分。

    赛后,沉野为什么突然不给面子这件事,成了学校里不少人口中的热议。据说,还真有人当面问了沉野这个问题,但他只淡淡表示自己太沉浸其中,没注意到比分。

    与此同时,沉野这个名字,也成了学校大多数女生心中的可望而不可及。

    而此刻,这个人,居然就坐在她身边,等着和她领证。

    舒杳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个问题,俩人几乎都是用这种驴头不对马嘴的故事回答上了。

    等记者满意离开,舒杳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太累了。

    以后还是不能随便心软。

    “他虽然话少,但不服输的时候特别帅。”身旁的沉野突然一字一顿地复述了她刚才的回答,轻飘飘问,“这句话,几分是真的?”

    舒杳回神,想了想:“60%吧。”

    “哦。”还行,到及格线了。

    “十五个字,九个字是真的。”

    沉野:?

    “哪九个字。”

    “……你把,虽然,但不服输,这六个字去掉。”

    他、话、少、的、时、候、特、别、帅。

    沉野:“……”

    沉野把手机还给了她,一言不发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舒杳看着那即将满格的进度条,不禁觉得好笑:“你生气了啊?我逗你的。”

    沉野还是不说话,修长的食指点点刚才发到的那张宣传单上的话:

    老婆的话,要听得。

    舒杳:“……”

    *

    领证走流程的时间,还没有等待的时间长。

    拿着两本小红本走出大门的时候,舒杳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忐忑,反而有种尘埃落地的释然。

    她是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来的,所以沉野又把她送回公司门口。

    刷了卡上楼,她还没进办公室,路上就被经过的张艳秋拦住了。

    “杳杳,你账号是不是被盗了?怎么突然提交了辞呈?”

    “没有。”舒杳正好把包里的辞呈递给她,“是我自己提交的,这份给你留底吧。”

    “不是,怎么回事儿啊?”张艳秋把她拉到了一旁的小会议室里,关上门,“你这升职的机会多来之不易啊!就这么放弃了,不可惜吗?”

    舒杳摇摇头:“不可惜。”

    共事快三年,张艳秋对舒杳说性格多少也有些了解,看上去温温柔柔的,但一旦做了决定,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她也就不多说了。

    “行吧,那还是祝你未来顺顺利利。”张艳秋遗憾叹了口气,“你可是我招进来的人里最牛的一个了,上次去帝都出差,总编还说我慧眼识英,没想到这英不久留。你真不是被林瑞阳气到了,或是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谣言?”

    “真不是。”舒杳拍拍她手臂,示意她安心,“就是想再试试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那就好,你也知道,公司人一多,就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有,你别放在心上。”

    舒杳笑笑不语,又和张艳秋闲聊了几句。

    回到办公室,见桌上水杯空着,她放下包,去了茶水间。

    茶水间的门关着,像是有人,舒杳正准备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两个男生的声音。

    “真的假的?隔壁部门那舒杳和陈总真的有那种关系啊?”

    “反正听说是的,她出差去帝都,陈总半夜进她房间,有人看到的。而且你想想啊,要不然她一个本科生,也就两年多时间,怎么就能和工作了六年的瑞阳哥争一个主编的位置?而且居然还赢了,怎么看也是背后有人吧。”

    “也是,你别说,她看着温温柔柔的,那身材,还挺带感,脸又长得一绝,也难怪事业一帆风顺的。”

    ……

    她不知道,这些传言,是从林瑞阳那流传出去的,还是林瑞阳也只是接收到这些谣言的其中一个。

    但很奇怪,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生气,但此刻,却反而只觉得可笑。

    茶水间里渐渐没了声响,舒杳这才敲门而进,可能是因为隔了段时间,俩人并不觉得舒杳可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反而看似礼貌地和她打了声招呼。

    舒杳微微颔首,走到餐桌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牛奶。

    她喝了一口,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对那两个男生说:“哎,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说一件事儿啊?”

    他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什么事儿?”

    “我刚过来的时候,有人跟我说让我等会儿,说茶水间里有人在做……那种事,还是俩男的,你们见到了吗?”

    其中的黑框眼镜男脸上透露出一种嫌恶:“没有吧,我们进来的时候茶水间里没人。”

    另一男的啧啧两声,把手里的一次性杯子扔掉了:“算了,还是去买瓶水吧,都不知道这里的杯子有没有染上什么。”

    “怎么会?”舒杳一脸不解,“前后也就差几分钟,你们没见到吗?我听说是隔壁营销部的新进职员,好多人都看到了,玩得挺大。”

    “营销部?”

    俩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脖子上挂着的营销部工牌。

    “……”

    黑框眼镜男先一步反应过来:“舒杳姐!你不会说的是我们俩吧?我们只是进来倒个水。”

    “啊,原来是你们啊?”舒杳欲言又止,贴心地说,“放心,我尊重一切性取向,但是工作时间不要做那种事了。”

    “舒杳姐!”男生脸涨得通红,“我们真不是!我有女朋友的!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听信那些谣言呢?”

    “谣言不能随便信吗?”

    舒杳的目光顿时冷了下来,就像宝剑突然出鞘那一瞬闪过的寒光。

    “我看你们信得也挺随便。”

    俩男生耳朵通红,一个劲道歉,最后灰溜溜地出了茶水间。

    舒杳神清气爽,突然觉得有句话说的挺对,发疯之后,精神状态好多了。

    离职,果然是更适合社畜宝宝体质的医美。

    *

    那头,沉野看起来同样神清气爽。

    酒吧的服务生却是满脸愁容,看到他进门,跟找着救星似的,一下冲了过来:“沉哥!楼上有人闹事!”

    沉野面不改色,像是根本不在意:“什么事儿?”

    服务生一边带着他急匆匆往楼上走,一边说:“俩大花臂那常客,龙哥,听说是老婆跑了,在楼上借酒闹事呢。”

    “老婆跑了?”沉野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末了丢出一句,“哦,那是挺惨的,可以理解。”?

    服务生的表情,像极了网上那张老爷爷地铁看手机的表情包,什么情况?今天怎么这么善解人意?

    楼梯口传出怒吼和玻璃碎裂的声音。

    沉野拨开眼前的人,果不其然看到一张满脸横肉的熟悉脸庞,龙哥这人,是再遇的常客,每次来都是一大批小弟傍身。

    服务生们各个对他心存忌惮,但因为没闹过事儿,他们也不可能把他拒之于外。

    没想到今天就来了。

    龙哥双眼通红,满脸都是醉意,挥舞着手里的啤酒瓶碎片:“谁都别他妈过来!谁过来我捅谁!”

    徐昭礼性格好,但遇到这种人,也没什么办法,站在沉野身边压低声音:“要不报警吧?”

    “不用。”沉野俯身从地上捡起一个啤酒瓶,右手握着瓶口,在左手掌心颠了颠。

    他散漫地靠在走廊墙壁上,把酒瓶朝龙哥扔了过去。

    龙哥虽然醉了,反应力倒是不减,一手就接住了瓶子,本以为是偷袭,正想发怒,却听到沉野悠然自得地说:“没尽兴就继续砸。”

    “……”龙哥感觉大脑仿佛清醒了几分。

    这还是沉野吗?

    他还清楚地记得,之前在酒吧骚扰女生的男人,被一脚踩着胸口动弹不得的样子。

    而沉野面不改色,连腰都不曾弯一下,就像是在对待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蝼蚁。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不成这是什么折磨人的新招数?

    他才没这么蠢。

    龙哥攥着啤酒瓶,浑身的攻击性慢慢消失了。

    一旁的小弟赶紧冲上来扶住他,把他带进了包厢。

    门关上,门外的服务生们看得一愣一愣的,包括徐昭礼。

    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的,靠一句话就解决了?

    “不愧是你啊。”徐昭礼拍拍他肩膀,“你这什么新招数啊?”

    “什么?”

    “他刚要是还继续发疯,你准备怎么办?”

    沉野不仅没生气,反而轻笑了一声:“能怎么办,让他砸呗,发泄完就好了。”

    徐昭礼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就这么让他砸?大哥,修墙壁不花钱啊?”

    沉野:“算我账上。”

    “……”徐昭礼眯着眼睛打量他,“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心情这么好?”

    “啊。”沉野点了点头,推门而进,“是不错。”

    “发生什么事儿了?”

    沉野没有隐瞒,直白道:“去领了个证。”

    “哦。”徐昭礼不以为意,脱口而出,“你又考什么证了?我跟你说,你别这么卷,显得我们这些人多不上进似的。”

    沉野慢吞吞的,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结婚证。”

    “……”徐昭礼用手背碰了下他额头,“昨晚做梦就算了,大白天还做啊?”

    右手揣在裤兜里,沉野轻轻捏了捏小红本的边沿,直接把小红本放在了桌上。

    罕见的不是扔。

    而是小心翼翼地放。

    这操作,确实让徐昭礼惊讶到了。

    而这种惊讶,在他看清照片里的女人时,放大了百倍。

    “我靠!是我他妈在做梦吧?”徐昭礼往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嘶。”

    沉野有样学样,也掐一把。

    “嘶——”徐昭礼再次倒吸一口冷气。

    沉野把小红本收进口袋里,悠闲地往后一靠:“看来真不是做梦。”

    徐昭礼:“……”

    您不能掐自己?

    “原来你昨晚那些不是梦话?来真的啊?”这显得他昨晚那个“滚”字,是如此的天真烂漫且没素质,徐昭礼又问,“那怎么不直接发个朋友圈官宣?”

    沉野说:“太明显。”

    徐昭礼没明白太明显是什么意思,但他也不太在意,反正沉野这人平时就神神秘秘的。

    他在意的是:“那你告诉我干嘛?”

    “爹结婚了,可不得告诉儿子一声。”沉野悠悠看着他。

    “……”徐昭礼这才想起上次真心话大冒险时的口出狂言。

    徐昭礼不是那种拉不下脸的人,他不仅没觉得尴尬,反而凑了过去,手臂搭着沉野的肩膀八卦:“爹,你跟我说说,和我杳杳妈怎么突然就结了啊?你真高中就喜欢她啊?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沉野拆了根棒棒,左颊微鼓,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嗓音听着慵懒又得瑟:“打开你的x音。”

    “怎么?”

    “有个号叫情侣观察,过几天自己看吧。”

    徐昭礼在搜索框里搜了一下,表情从好奇,渐渐转变成了无语——

    “你他妈编也编个好的,这让我看个屁?”

    沉野撩起眼皮,眼见着徐昭礼把手机直直怼到他面前。

    手机屏幕上,情侣观察的主页页面,赫然横着一句提示语:该账号因违反社区规则已被封号。

    封号日期就在今天。

    沉野:“……?”

    第15章

    “我靠?!我的快乐源泉怎么被封了?”

    大清早, 满脸困意的赵恬恬刷着x音,一下清醒了。

    舒杳把热过的三明治递给她,随口一句:“什么?”

    “情侣观察啊, 我以前应该和你提过吧?专门做情侣随机采访的, 总能出现各种各样的奇葩情侣,不知道怎么突然被封了。”

    舒杳一开始只觉得耳熟,咬了口三明治才想起来, 这不就是昨天在民政局做采访的号吗?

    被封了?

    马上就是520了, 它居然被封了?

    舒杳也拿自己手机翻了翻。

    情侣观察这号不过就十几万粉丝, 在百万粉大号频出的短视频网站上, 存在感并不算很高。

    所以当被人挂造谣封号之后, 号背后的公司似乎也并没有再挣扎一下的欲望,不过一天,这号就淹没在巨大的网络信息量中,无人提及。

    而那段采访, 似乎也没有了下文。

    这难道是老天注定?

    知道他们会有离婚的一天, 所以暗示他们别官宣?不过确实, 舒杳想, 这样也好,搞得越是众人皆知,离婚后就越麻烦。

    “真无语!”赵恬恬气得, “早餐我都吃不下了。”

    舒杳幽幽道:“你还是吃吧, 我等会儿要和你说件事。”

    “现在不能说?”

    “我怕说了你更吃不下了。”舒杳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在赵恬恬身边坐下。

    “神神秘秘的。”赵恬恬加快速度, 把杯口凑近双唇。

    “烫……”

    舒杳刚想提醒, 赵恬恬眉头一皱,唇上滴下几滴咖啡, 沿着下巴往下流。

    舒杳赶紧捞过旁边的包,从里面翻出纸巾给她擦嘴,甚至有样东西被带了出来都没有注意到。

    赵恬恬擦完嘴,又喝了口凉水,舌尖依旧是麻麻的,但多少算是缓过来了。

    她把纸巾丢进垃圾桶,吐着舌头,视线扫过一旁倒在桌上的包,突然顿住。

    包口那抹红色,太过显眼,也太过眼熟。

    她抽出一看,果然是一本结婚证。

    “……”

    赵恬恬指尖颤抖着翻开,在看到那张红底照片时,眼前一白。

    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她太奶。

    “你爷爷的,舒杳杳,你胆子大了啊!”赵恬恬转过身,拿出了一副正宫质问的气势,“我还以为你当初说要找个人假结婚,就是口嗨而已,你还来真的啊?!还……真的找了沉野?!”

    舒杳把咖啡又给她递过去,拍拍她肩膀:“你别激动。”

    “我能不激动?你昨天领证的,怎么不告诉我?”

    “我想和你说来着,但你这几天不是在和系里同学毕业旅行么,我怕我电话里跟你说了,你玩都不能好好玩了,就想着等你晚上回到家再和你说,结果你航班延误,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过去了。”

    “行,那这既往不咎,说说你俩为什么领证。”

    “这有点说来话长。”

    “你二十个字概括一下。”

    舒杳掰着手指:“他被奶奶催婚,我被我妈催婚,一拍即合,合作顺利。”

    舒杳笑笑:“正好二十个字。”

    “……”赵恬恬一口干了三分之一的咖啡,还没回过神来,“就这么突然领证,你妈不怀疑?”

    “其实……”舒杳面露纠结,“我还没跟她说。”

    赵恬恬:“啊???”

    “不知道怎么说。”

    “但是早说晚说,总归要说的吧?”

    “也是。”舒杳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早死早超生,“那我现在说吧。”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舒美如的电话。

    赵恬恬跟黑猫警长似的,双眼瞪得像铜铃,举着握拳的双手给她加油打气。

    那头几乎是秒接:“喂?幺幺啊。”

    “妈。”舒杳斟酌着用词,“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啊?”舒美如的声调和昨晚迥然不同,又恢复到了平日里温柔的状态。

    妈妈在她面前,气总是消得很快。

    舒杳知道,那并不是她个性使然,不过只是因为,她终究是舍不得和自己女儿生气的。

    也正因为如此,舒杳其实很不想欺骗她。

    只是,实在没办法了……

    她的右手握了握拳,低声说:“我和沉野领证了。”

    说完,舒杳不自觉地闭了闭眼,准备接受一波轰炸。

    然而出乎意料的,舒美如只是非常平淡地吐出了一个字:“哦。”

    舒杳:?

    “就哦?”

    “啊,不是。”舒美如像是此刻才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领证?和谁领证了?”

    舒杳又回答了一遍:“和沉野。”

    “这么仓促就领证了?”舒美如语调惊讶,“你们交往也不过才一两个月吧?双方家长都没见过面,就领证了?”

    “本来是想……”

    舒杳正想找借口解释,舒美如却自己把自己说服了:“算了,老刘家女儿和她那男朋友,好像也是,见第三面就结婚了,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高兴就好。”

    居然就这么简单过去了?

    舒杳有些不敢相信:“妈,你没生气吧?”

    “我干嘛要生气?”舒美如说,“幺幺,妈之前管得可能是比较多,但也是因为不放心你,希望你过的好,昨晚……我是不是凶了点?后来我回去想想,确实自己可能也不对……”

    舒杳还是觉得奇怪,“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舒美如叹了口气:“我昨晚回来之后,听你舅妈说,之前给你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好像因为强.奸进局子了,你舅妈跟我道歉来着,说实在没想到是这样一个人,也幸好你们没成。”

    “进局子了?”

    “是啊,听说是一两年前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又突然被挖出来了,证据挺硬的,立马就抓了。我现在想想都后怕,要是当时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指不定对你做什么事。”

    难怪,母亲突然改变这么大,舒杳想。

    “没事,都过去了。”

    “嗯。”舒美如的声音里带着笑,语调也轻松起来,“既然结婚了,就和阿野好好处吧,妈觉得这小伙子不错。”

    阿野?

    就一面而已,熟得太快了吧?

    舒杳笑着应了声“嗯。”

    原以为的风暴并没有发生,舒杳挂了电话,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瞬间胃口大开,又拿了一片吐司。

    赵恬恬听了全程,也替她高兴:“这么听起来,你妈妈没有我想象的可怕啊。”

    “她和平时是有点不一样。”可能是李成伟的事情,让母亲反思了自己,可能是因为母亲以为他们已经交往了一段时间,所以有了心理准备,也可能,是因为真的太希望她结婚了。

    反正不管是哪种原因,结果对于舒杳来说,都是一种惊喜。

    赵恬恬啧啧感慨:“果然人的运气都是守恒的,你遇到了你同事那样的傻逼,也遇到了沉野这样的头彩啊。”

    “确实是头彩。”不仅多了一个演技满分的假老公,还多一个便宜且效率高的游戏代肝。

    说曹操曹操就到。

    刚提到沉野,舒杳的手机屏幕一亮。

    在看清内容的时候,舒杳的双眸也亮了。

    沉野:【有时间帮忙照顾小饼干吗?我要出国一趟。】

    “哟,刚结婚就分居两地了啊。”赵恬恬托着下巴,一副吃瓜的表情。

    舒杳这才想起,婚前协议里,她好像忘了提,婚后需不需要同居这件事。

    而沉野也没有提起。

    但既然都没提,那就先当不知道吧,舒杳想,偶尔做个缩头乌龟,维持现状也挺好。

    她转头问了赵恬恬能不能把小饼干接来。

    在得到赵恬恬的同意后,她叼着一片三明治,难掩高兴地答复沉野:

    【当然可以,什么时候?我去接它。】

    *

    小饼干是这天早上,沉野亲自送来的。

    他不仅带来了狗窝,还有一大箱小饼干的日常用品和玩具等等。

    赵恬恬靠着墙,八卦地朝他挥挥手,故意刺他:“巧哇,有缘的假妹夫。”

    沉野把小饼干塞舒杳怀里,轻飘飘回她一句:“巧,无缘的前儿媳妇。”

    赵恬恬:?

    舒杳却一下明白了这话的点在哪里,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凑到赵恬恬耳朵边解释缘由。

    “靠。”赵恬恬指着沉野,不怒反笑,“真心疼以后跟你接吻的女人,嘴巴得报工伤。”

    赵恬恬怼得挺大胆,说完就溜的姿态,却透着几分怂。

    舒杳不自觉看了眼他的双唇,又很快低头撸狗,借此掩饰差点憋不住的笑意。

    嘴巴报工伤……

    真是越细想越好笑。

    一道凉飕飕的嗓音从头顶传入耳畔:“还笑,心疼心疼你自己吧。”

    舒杳猛的抬头:“什么?”

    沉野指指她的手臂。

    舒杳低头一看,她身上的白色薄毛衣是镂空材质,小饼干大概觉得好玩,一直在啃噬着袖口。

    袖口处已经被咬得脱线了。

    “……”舒杳把袖子往上扯了扯,选择溺爱,“没事,旧毛衣,本来也穿不了几次了。”

    小饼干的脑袋还在追逐袖口。

    爪子扒住舒杳的手臂,小脑袋拱着她的胸往上蹭。

    沉野一掌把它脑袋压了下去。

    上一秒很无情,下一秒,却堪称温柔地用掌心揉了揉它的头顶。

    “好好照顾自己。”

    要不是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狗,舒杳一度以为他是在和她说话。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的。”舒杳笑着保证。

    沉野抬眸,随后在她头上也揉一把。

    “你也是。”

    第16章

    舒杳反应过来的时候, 门外已经没有了沉野的踪影。

    她摸摸刚才被触碰的地方,没觉得排斥,就是感觉很陌生。

    连这种不排斥的感觉, 也很陌生。

    低头一看, 小饼干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瞅,时而发出几声呜咽, 似乎是在看主人会不会回头。

    舒杳心疼地抱着它关上了门, 挠挠它下巴:“都说狗像主人, 你怎么一点不像, 这么粘人呢。”

    小饼干往她怀里蹭了蹭, 像是得到了些许安慰。

    赵恬恬躺在沙发上,悠闲地拿了把扇子扇风:“你怎么知道沉野不粘人呢?按我对男人的了解,越是表面看起来冷淡的男人,谈起恋爱来, 可能就越……嗯……”

    沉野不在, 赵恬恬嘴上更是没个把门的:“说不定啊, 三天下不来地。”

    舒杳虽然没经历过, 但也秒懂了。

    她把小饼干放地上,跟在它屁股后面,由着它四处溜达熟悉环境, 随口接了她的话:“那她女朋友也太惨了, 嘴巴身体一起报工伤。”

    赵恬恬平躺在沙发上, 左腿撑起, 右腿悠闲地架在左腿上晃了晃, 带笑瞟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是哦, 也不知道谁会这么惨。”

    舒杳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深意,注意力全在眼前的小饼干身上。

    小饼干一会儿用爪子刨着地毯,一会儿又对着抽屉嗅来嗅去。

    过了会儿,它停在了电视柜前,突然一跳,两只前爪攀着矮柜,扒拉起上面的一张合照。

    那是一张舒杳和赵恬恬高三时期的合照。

    准确来讲,那本来是一张四人合照。

    他们第一次出去玩,在KTV包厢里,赵恬恬硬拉着服务生帮拍的,女生站在中间,男生分立两侧。

    舒杳还记得,她当时其实不太想拍的,但又不好意思拒绝赵恬恬,就只能寄希望于看起来不像喜欢拍照的沉野。

    却没想到沉野一点不反抗,配合地站了起来。

    徐昭礼感动得一塌糊涂,在旁边中二地高喊着“友情大过天”。

    以至于舒杳一个不小心,就被道德给死死绑架了。

    后来俩人合租之后,赵恬恬偶然翻到她们这唯一的一张合照,就把左右两边都裁掉,只剩下中间部分,放进了相框里。

    见小饼干锲而不舍地扒拉,舒杳怕相框倒下会砸到它,无奈抱着它远离危险区域。

    把它放在大腿上当抱枕,舒杳悠闲地靠着沙发,一手撸狗,一手完成宝物记的日常任务。

    赵恬恬的脑袋探了过来:“哎?你不是为了写稿才玩的吗?这都辞职了还玩啊?”

    “挺好玩的啊,不带上工作压力,反而觉得更好玩了。”

    “你别说,这HDP是真牛,之前两个对战游戏,全球下载量都是排前列的,居然跳出舒适区做起了宝物记这种卡牌手游,还又钱和口碑双丰收。”赵恬恬被她诱惑,也点开了手机里的连连看,啧啧有声,“我听说周景淮也不过就二十几岁,怎么差不多的年纪,人家当老板赚得盆满钵满,而我还在打连连看。”

    舒杳忍俊不禁,却突然抓到一个关键词:“你刚说,HDP?HDP就是骤雨科技?”

    进入游戏都会有骤雨科技的logo显示,但是只有中文,所以她从来没在意过,骤雨科技这公司英文名叫什么。

    “对啊。”赵恬恬右手一点,消掉一块红色,“heavy downpour的缩写。”

    发觉舒杳不说话,赵恬恬觑她一眼:“你咋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舒杳攥了攥手机,看向她,“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大学的时候接过一个兼职。”

    “记得啊,在网上帮学生补课么不是。”

    “准确来说,是帮一个留学生补习历史文物知识。”舒杳打开了一个已经两三年没用的直播app,界面和当年完全不一样,甚至取消了私人开房的功能。

    但那个暗着的头像还在,甚至是舒杳好友列表里唯一的一位——

    HDP

    俩人的交流仅限于网络,对方说自己社恐,所以一般都是她说他听,有疑问,他就用文字提问。

    舒杳没听过对方的声音,也从来不曾问过对方叫什么,她一直以为HDP是他名字的缩写,比如胡大鹏之类的。

    难不成……

    “我靠!”赵恬恬如醍醐灌顶,“你当初的学生,不会就是周景淮吧?”

    “他当时好像确实提过补课的初衷是为了公司一个游戏项目。”这也是一开始觉得奇怪的舒杳,在两三节课后,渐渐打消了疑虑的一部分原因,“但是……没这么巧吧?”

    “哪有员工会为了公司项目还特意请人补课,这显然是主负责人或者老板嘛。”赵恬恬好奇地问,“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早没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就给他另外介绍了一个学弟。”

    “太可惜了啊啊啊!杳杳,你完美错过了抱大腿的机会!”

    “什么呀。”就是凑巧想起这件事就顺嘴一提,舒杳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好像还挺小。

    身边的人事物,弯弯绕绕,总有点神奇的联系。

    *

    舒杳自己不喜欢拍照,但是小饼干住下的这几天,她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当它的摄影师。

    见她又盘腿坐在地毯上开启了照相模式,赵恬恬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肩膀:“你也拍太多了吧?沉野看不腻?”

    “啊?”舒杳侧过头,“和他有什么关系?”

    赵恬恬不解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你拍照,不是发给沉野看的?”

    “不是啊,我自己留着的。”舒杳理所当然地说,“不过要是他跟我说想看,我就给他发。”

    舒杳顺口的话,却让赵恬恬的思绪飘远了。

    她和舒杳虽然是高三同桌,但大学不在一个城市,隔着两百公里的距离,赵恬恬每次遇到什么开心不开心的,小到捡到张校园卡,大到挂科,都想第一时间和舒杳分享。

    舒杳却极少和她提起自己的生活,即便赵恬恬主动问起,她也就简单几句带过。

    但说舒杳不把她当闺蜜吧,对于她的很多事情,舒杳却比她自己还关心。

    大学的四级考试报名,是舒杳提醒她,她才卡着点报上的。

    每年生日,舒杳总是第一个发来祝福消息。

    甚至有一次她发烧到四十度,一个人在宿舍,是舒杳连夜坐车赶来陪她。

    于是赵恬恬渐渐明白,她并不是没有心,她好像只是非常不习惯“主动和人分享生活”这件事。

    “杳杳,大学的时候,你几乎不跟我分享你的生活,是觉得没必要吗?”

    舒杳没懂她怎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算是吧,而且你那时候不是有男朋友嘛,我总是找你,万一打断你俩约会呢。”

    舒杳从小到大,和父母聊天很少,朋友也不多,对于自己的生活,她总觉得,自己知道如何就可以了,没必要让别人也清楚。

    她更习惯于自我消化,久而久之,主动分享这件事,反而成了一种负担。

    就像和沉野求婚时说的那些关于她和母亲关系的话,就属于她心里的秘密,她从来不曾和任何人提过,如果放在平时,她也根本不会讲给沉野听。

    “杳杳,你想太多了。”赵恬恬坐到她身边,搂住她肩膀,嬉皮笑脸道:“就算我跟我男朋友在doi,看到你发我消息,我也会让他停一停先回复你的!”

    “……”舒杳瞪她一眼,“什么鬼啊。”

    “话粗理不粗。”赵恬恬的食指点了点她的手机,“有人想着自己,愿意和自己分享生活里的快乐,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觉得你没必要想太多。”

    没必要想太多。

    深夜临睡前,舒杳翻看相册的时候,又莫名其妙想起了赵恬恬这句话。

    要发吗?

    她点开图片,选了几张,手指却停在了发送键上方,不知道该不该按下。

    还是算了吧。

    好像有点尴尬。

    舒杳把手机扔在一旁,打算去趟洗手间。

    小饼干见她要走,赶紧从床尾跟了过来,一个没注意,小爪子踩在了她的手机屏幕上。

    咻咻咻——

    舒杳眼睁睁看着六张图片被发了出去。

    “……”

    还没来得及想要不要撤回的事情,沉野秒回:【怎么突然发照片?】

    舒杳捏了捏小饼干肥嘟嘟的身体,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就是给你看看,让你放心,我有好好照顾它。】

    沉野:【我没担心,不过它是不是胖了?】

    舒杳:【有吗?可能是照片角度问题?我感觉好像没胖。】

    沉野:【我觉得胖了。】

    三秒后,他又发来一条——

    【视频看看?】

    舒杳在工作以外的原则是:能文字消息,就不电话,能语音,就不视频。

    更何况现在是深夜,她还穿着睡衣,和一个异性视频,总觉得怪怪的。

    可是沉野才是小饼干的主人,她总不能拒绝主人要求吧?

    正在犹豫的时候,沉野又发来一条:【我输了给你免费做十天日常任务。】

    舒杳:?那不是可以立省八十八?

    她立马发去了视频邀请。

    第17章

    99%的职位, 不是非某人不可的。

    记者也是。

    正值毕业季,乌央乌央的毕业生往上扑。

    舒杳还没正式离职,公司就找好了接替的人手。

    个人物品前几天已经陆陆续续带回家了, 心理建设也做了不少, 所以正式离开这间工作了快三年的办公室时,舒杳内心的遗憾已经所剩无多。

    她去楼下的咖啡厅买了杯平日里常喝的冰美式,坐在窗口享受片刻悠闲。

    初夏的太阳不算炙热, 咖啡厅里人也不多, 窗外隐隐飘来的淡淡栀子香, 让人心神宁静。不远处的人工湖波光粼粼, 舒杳之前经过过无数次, 却还是第一次发现,这湖里居然有锦鲤。

    锦鲤来来回回游了好几轮,余光里,有人推门而进, 舒杳本能朝那儿看了眼。

    一个穿着样貌出众的男人, 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 皮肤白皙, 喉结线条流畅。

    鼻梁上的金边眼镜,让他看着添了几分斯文,但领口解开的扣子, 又显得不羁。

    服务生不知道是不是因这颜值而紧张, 拿杯子的时候手抖了一下, 杯子掉落在地。

    她赶忙捡起, 换了个新的, 和男人礼貌道歉。

    男人绅士一笑,并未在意。

    舒杳第一反应, 想到了前不久看的一部电影里的白狐,优雅之中,带着几分狡黠。

    是和沉野完全不同的风格。

    等等,她怎么突然想起沉野了?

    舒杳摇摇头,这个名字从脑海中消失的同时,视线里,又有人推门而进。

    是林瑞阳。

    这些天,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弥补之前的过错,林瑞阳表现得异常积极,还主动承担了好几次出差的任务。

    估计也就这一两天才回到辅川。

    放在平时,林瑞阳其实算长得不错的,但是跟在那男人身后,就显得有点降维打击了。

    为了护眼,舒杳收回了眼神。

    但林瑞阳从她旁边的过道经过时,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桌上投下一道阴影,舒杳抬眸,目光冷淡:“有事?”

    “我听说你离职了?”林瑞阳悠闲地踱到她面前,和她隔着桌对坐着。

    他背靠沙发,右手搭着扶手,食指一敲一敲,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嘚瑟:“好歹同事一场,你这要离开了,我总得来表达一下惋惜之情吧。”

    舒杳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杯底和瓷碟轻轻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那没必要,我得去给我家狗狗喂食了。”

    “两年多的同事情,还没有一条狗重要?”

    舒杳被逗笑了:“那不然呢?”

    林瑞阳脸上虚伪的笑意渐渐消失,他索性也不装了:“我早跟你说过,有些东西,是谁的就会是谁的,人生来就不平等,费力搞这么一通,到头来不还是你走,而我继续安安稳稳地待着。”

    “林瑞阳。”舒杳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却是疑惑不解的语气,“我主动不要的东西,你费劲心力,却还没能得到,这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你!”林瑞阳阴沉了脸色,低声警告,“舒杳,你别太猖狂了,以前看在是同事的份上,我放你一马,以后,你还是指望别在圈子里遇到我。”

    舒杳像是听到了个笑话,好不容易憋住笑。

    她拿着手提包站了起来,右手撑着桌,上半身微微前倾,以一种俯视的姿态,语调轻缓,笑得温柔无害。

    “放心,我们会再见的。”

    *

    地球另一边,还是深夜。

    沉野刚洗完澡,正拿毛巾擦头发的时候,手机屏幕亮起。

    周景淮:【又遇到你老婆了,我和她,好像比和你有缘,她这次应该不是在相亲吧?】

    沉野目光微沉:【离她远点儿。】

    周景淮:【怎么,怕她移情别恋?】

    沉野:【怕她厌屋及乌。】

    周景淮:【倒也不必如此自卑。】

    沉野:【你是屋。】

    周景淮回了个微笑emoji。

    沉野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上次说,那个婚戒定制的店,具体在哪儿?】

    周景淮给他发了一个定位,顺便问他:【准备什么时候送?】

    沉野:【看情况。】

    沉野:【不超过八十岁。】

    周景淮:【……】

    结束了这段不算愉快的聊天。

    沉野把头发吹干,靠在床头,打开了那天和舒杳的视频聊天录屏。

    这几天,由于时差,他们聊天并不多,话题都是小饼干。

    唯一的视频,只有那天。

    舒杳估计是被那八十八块巨资诱惑,才勉强开了视频,除了刚开始打了声招呼,和最后道别,其余时间,镜头全程聚焦在小饼干身上,她自己几乎没有入镜。

    还理直气壮地说,他之前又没有规定一定要露脸。

    沉野这才发现,她有时候,还挺会赖皮。

    但她温温柔柔的画外音,却在无形中好像带着舒缓情绪的作用。

    “它好像确实吃的有点多了,我明天控制一下,不能太溺爱。”

    “火腿肠能吃的吧?我今天买了几根。”

    “啊,不对,刚才说不能太溺爱,那还是明早夹三明治里自己吃吧。”

    ……

    视频的最后,舒杳问他,小饼干是怎么到他家的。

    他说,流浪狗,捡到的。

    那一刻,镜头晃动,舒杳的脸一闪而过,她当时的眼神,让沉野觉得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好像高大了不少。

    沉野失笑,手机放在一旁,安然闭上了眼睛。

    断断续续的梦里,他好像回到了那个冬夜,冰冷的雨像针一样扎在地上。

    他隐约听到门外有动静,开门一看,一只大概只有他巴掌大的小狗,浑身湿透,沾满污泥,瑟瑟发抖地扒拉着门口的地毯,似乎以为那是吃的。

    听到动静,它停下动作抬起头来,就这么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可怜又满是防备。

    沉野往前一步,它就立刻后退几步。

    最后是他用一根火腿肠把它骗进了家门。

    帮它洗完澡吹干,沉野本来是想把它送到流浪狗救助中心的,因为他工作忙,又不喜欢雇保姆,没有经验就算了,更实在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它。

    但就在那时候,舒杳曾经的一段话涌进了他的脑海。

    她说她小时候遇到过一只小土狗,养了一阵,但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小狗被打死了,那是她小时候最难过也最后悔的一件事。

    沉野看着专心啃火腿肠的小狗,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这一次没被拒绝。

    他想,算了。

    小狗只有一条命,也该只有一个主人。

    *

    五月进入尾声,天气愈发炎热。

    舒杳正式离职后没两天,赵恬恬也顺利完成了论文答辩,可谓双喜临门,所以一早,赵恬恬就约了她庆祝。

    但奇怪的是,预定的餐厅里成双成对的,一半以上都是情侣。

    舒杳拿湿巾擦着手,好奇问:“520不是都过了吗?”

    “520过了,但是这餐厅的520系列活动还没结束啊,今天是最后一天!只要进门说是情侣,就能玩套圈套礼物。”赵恬恬点点桌子上的小礼盒,“你看,这就是我刚套到的。”

    舒杳忍俊不禁:“怎么,你是我女朋友吗?”

    “谢谢,没有破坏他人家庭的打算。”赵恬恬嬉皮笑脸道,“我排队的时候,看到排我前面俩男的也套了,我想着有这便宜不占白不占么,得益于我精湛的套圈技术,我感觉我这个应该是所有礼物里最贵的,因为它放得最远。”

    舒杳拿过那粉色礼盒看了眼:“是什么啊?”

    “不知道,我还没看呢。”

    话音刚落,舒杳把盒子打开了。

    冷白灯光下,一对素戒泛着熠熠的光,虽然必然不能和珠宝店里的戒指相比,但作为餐厅的免费礼物,已经算是非常能拿得出手。

    赵恬恬习惯性地点开购物软件,以图搜图,价格虽然称不上贵,但已经超过了他们这餐的价格。

    “靠,吃顿饭倒赚50。”

    舒杳笑着把盒子递给她,却被赵恬恬拒绝了。

    “你给我个刚失恋的干嘛,我触景生情,还是你留着吧。”赵恬恬哀怨地摇摇头。

    这事儿舒杳倒是听她说过,男方出轨,被赵恬恬捉奸在床,她倒是也洒脱,和舒杳说过一次后,再也没提起那男人,连一滴眼泪都没留,说哭多了眼睛肿,影响她第二天的颜值,继而会影响她寻觅新目标。

    “但是我也用不到啊。”

    “怎么用不到,你不是还有个塑料老公么。”赵恬恬拉过她的左手,把稍小的一个套进她的无名指,大小正正好,“你别说,还挺好看,戴在你手上,出去说几十万一对,应该也有人信。”

    多少年的闺蜜,没有那么多客套。

    想着说不定之后真能用来装装样子,舒杳取下戒指,把盒子往包里一塞,笑道:“那我就收着啦,这顿我请。”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赵恬恬拿起刀叉,一边切着牛排一边问,“哎,你和沉野这段时间怎么样?”

    舒杳拿叉子卷着碗里的面:“沉野是谁?”

    赵恬恬:“……”

    舒杳不逗她了,笑道:“说实话,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快忘了自己已经领证了。”

    领证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他们完全没有见过面,甚至聊天也寥寥。

    还真是把“假结婚”里的“假”字演绎到了极致。

    不过她本来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所以也算正合她意。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酒足饭饱后,赵恬恬摸着肚子,开始寻找下一个消遣。

    最初打算去看场电影,但赵恬恬翻了许久,都没发现满意的:“无聊,这都什么电影啊,一看就是烂片……”

    舒杳慢吞吞地喝着手里的橙汁:“没事,你随便选吧,打发时间嘛。”

    赵恬恬又看了一会儿,猛然抬头,眼神里满是期待:“要不然我们别去看电影了,我们去酒吧吧?”

    酒吧,对于舒杳来说是一个挺陌生的词汇。

    这二十五年,她循规蹈矩,连娱乐场所都不怎么去,但是在冲动地和沉野结婚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大胆了些。

    人生这么短,有些时候,尝试尝试新事物,也未尝不可。

    她点头,问去哪儿。

    赵恬恬理所当然地说:“再遇啊,咱走过去就十几分钟,昧儿上次送了我几张券,我正好还没用掉,而且说不定还能给咱们打折。”

    这种好事,等不到明天。

    舒杳放下杯子,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和赵昧儿这么熟了?”

    “这话说来话长,前不久昧儿好像和徐昭礼吵架了,来问我他以前是不是也这么幼稚,我就把徐昭礼曾经那些智障事迹说给她听了,本意是想说他已经成熟不少了,还能成长,结果她听完之后,说苦了我了,反过来安慰了我半小时。”

    舒杳:“……”

    *

    俩人在餐厅休息了会儿,步行到酒吧。

    大门是工业风的装修,却有一个“再遇”这么文艺的名字,里面正是热闹的时候,昏暗的灯光、强烈的鼓点、躁动的音乐,一切都令人不由自主地肾上腺素飙升。

    走到预定的卡座,赵恬恬开始点单。

    舒杳则先去了趟洗手间。

    二楼走廊比楼下安静很多,但光线依旧昏暗,舒杳甚至没找到开关在哪儿。

    手机一震,她低头一看,失踪许久的沉野,罕见地问她在哪儿。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迅速打了几个字发过去,告诉他在酒吧。

    刚按灭手机,屏幕上就跳出一个符号:【?】

    有什么疑问?在酒吧不可以吗?

    她正想回复,有个高大的身影迎面而来,舒杳眯了眯眸,看对方走路的姿态有点蹒跚,她很识相地往旁边避让。

    然而走廊并不宽阔,擦肩而过的瞬间,男人突然停下脚步,毫无掩饰地朝她吹了声口哨。

    舒杳没理会,下一秒却被那男人伸手拦住,他脸上泛着醉意,说话间酒气扑面而来:“小姐,加、加个微信?”

    “没有。”

    眼前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甚至试图抓住她的手腕:“就加个微信嘛,不会打扰你的,你身材真好。”

    舒杳眼疾手快地闪过,男人扑了个空,踉跄着靠在了墙壁上。

    空旷的走廊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手腕被人抓住,舒杳还没反应过来,有人将她护到了身后。

    衣物上淡淡的薄荷香掩盖了空气里的酒味,令人莫名安定下来。

    挺拔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抬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语调有些吊儿郎当,掺着笑,却极具压迫感。

    “我身材也不错,要不加我的?”

    第18章

    男人的醉意顷刻之间消失无踪, 这时候倒是识相,腆着脸一个劲道歉。

    两个保安一左一右将他架住,男人表情尴尬又憋屈, 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垂着脑袋,像一块猪肉一样任人宰割。

    最终被扔出了酒吧。

    走廊里又恢复了安静。

    沉野转过身,俩人的目光便直直撞上, 他眼底寒意未消。

    舒杳清了清嗓子, 许多天没见, 彼此之间好像又有点生分了。

    她本来想问他怎么在这儿, 后来一想, 这家店的老板是他的好兄弟,说不定他也占了点份额,在这儿可太正常了。

    于是只客套地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刚才……谢谢啊。”

    沉野略显冷淡地扯了扯唇:“是挺久, 都认识新的欧巴了?”

    “……什么?”舒杳嘴角一抽, 许久才反应过来, “你这趟出国, 去的也不是韩国啊。”

    怎么讲话寒得她快得风湿了。

    沉野幽幽道:“不是你自己给我发的?”

    舒杳不解,点开和他的聊天记录一看,整个人都愣了。

    她刚才可能是……把zaijiuba, 打成了zaijouba。

    于是这个输入法该死的自动帮她智能补全、识别, 发过去的不是【在酒吧】, 而是【在见欧巴】。

    舒杳:“……”

    难怪他会回个问号。

    舒杳尴尬笑笑:“我手误, 手误, 我想发的是在酒吧来着!输入法的锅。”

    沉野好像也就是随口一提,并没有真的在意这个问题, 他往楼下看了眼:“和赵恬恬一起来的?”

    “嗯。”

    “楼下吵,要喝酒的话,去包厢吧。”

    再遇的包厢价格,是舒杳平时怎么也舍不得花的。

    她犹豫片刻,询问了赵恬恬,果不其然,赵恬恬立刻就答应了,不到三十秒,就气喘吁吁出现在了楼梯口。

    俩人跟在沉野身后进了专属包厢。

    但令人惊讶的是,徐昭礼居然也在。

    沉野也没想到:“你怎么在这儿?”

    徐昭礼扯起一抹微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老板。”

    同样的四个人,阴差阳错,穿越几年的光景,又共处在一个包厢里。

    可是彼此之间的关系,却已经是天差地别。

    暧昧对象成了陌路。

    助攻倒是成了夫妻。

    这是什么堪称魔幻的笑话。

    舒杳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第一次被赵恬恬拉去当助攻的那个周末。

    赵恬恬说她和徐昭礼单独出去,万一遇到老师,就是早恋。

    但是如果四个人一起出去,即便遇到,那也是正常的同学聚会。

    舒杳不忍心看她人生第一朵桃花早早夭折,就陪她去了。

    当时辅川已经迈入深秋,气温骤降,狂风大作,再精致的美人在室外多待一分钟,都能被吹成梅超风。

    于是赵恬恬定了一间ktv包厢。

    刚进去,赵恬恬和徐昭礼就抱着麦克风在那嗷嗷叫,从荷塘月色唱到了分手快乐。

    舒杳和沉野坐在左侧的沙发上,隔着大概一米的距离,各自沉默。

    学校里人多,俩人又不在一个班,其实平时不太能遇到,最多也就遥遥看见。

    这还是她拒绝他递来的衣服之后,第一次和他近距离接触。

    为了显得自己没那么尴尬,舒杳拿起一罐可乐,和上面的拉环做斗争,她那时候为了方便,指甲都剪得干干净净,完全抠不开。

    余光里,沉野架着腿,左手抵在沙发扶手上,拳头撑着太阳穴,低头摆弄手机,神色冷淡。

    很嚣张的姿势,嘴里却叼着根棒棒糖。

    舒杳犹豫片刻,还是没敢求助,毕竟上次拒绝了他的好意,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觉得她不识好歹。

    而远处的俩人……

    算了,不喝了吧。

    舒杳就又把可乐放回了桌上。

    正好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跳出了周北川的名字,舒杳扫了眼,最后没接,只给他回了个消息。

    然而就是此刻,沉野的身子往前一探,右手四指把住罐身,食指勾住拉环,往后轻轻一拉。

    “呲——”

    可乐被轻易开启。

    舒杳以为是他想喝,心里正想着这可乐是她拿的,好歹跟她说一声吧,却见他又无事发生似的靠了回去。

    而那罐可乐,还放在她面前,一动未动。

    是帮她开的?

    舒杳试探着伸出手,把可乐拿了回来。

    一句“谢谢”因为距离稍远,又被赵恬恬的歌声掩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

    徐昭礼婚后,在男德这一块无法挑出一点毛病。

    赵恬恬一进来,他就准备闪人了,但临走,却又回头好奇地问了赵恬恬一句:“你那天跟我老婆说什么了?为什么这几天不管我做什么,她总是用一种心疼的眼神看我?”

    “啊?”赵恬恬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是跟她说,你也挺不容易的,你父母那时候对你的梦想很不支持,你一个人努力了这么久才有现在的成就。”

    徐昭礼像是没想到赵恬恬会说他好话,大方地说:“谢啦,今天随便喝,我请客。”

    等徐昭礼离开了包厢,舒杳狐疑地觑了眼赵恬恬:“你真这么说的?”

    赵恬恬撇撇嘴:“我说他高中的时候被车撞过,所以要是脑子偶尔不太灵光,可能是后遗症。”

    “……”

    不管怎么说,白得一场霸王餐。

    赵恬恬一边品着平时因价格望而却步的威士忌,一边在和新认识的小男生视频,根本无暇顾及他们。

    听到沉野问她喝什么,舒杳想了想:“有冰可乐吗?”

    沉野:“有。”

    本以为要让服务生送上来,却没想到沉野直接走到了角落的冰箱前,里面就放着几罐可乐。

    他拿了一罐,回来的路上顺手帮她打开了。

    舒杳接过,道谢的时候,又想起几年前的事情。

    很奇怪的,以前的她觉得,沉野,不过是自己生活中很虚幻的一笔。

    她甚至不觉得俩人称得上朋友。

    但现在想来才发现,原来他们曾经,也有过不少交集。

    她开玩笑似的提了一句:“你还记得我们四个人第一次出去那次吗?你帮我开了可乐,我也跟你道谢了,但你是不是没听到?”

    沉野坐在她身边,留下三四十厘米的距离,拆了根棒棒糖塞进嘴里:“我听到了。”

    舒杳惊讶:“那你怎么没回我?”

    “我用口型说了不客气。”

    “啊?我怎么没看到。”

    “你那时候——”沉野幽幽觑她一眼,下了个结论,“眼神确实不好。”

    “……”

    舒杳正喝着可乐,明白过来他在指什么后,没控制住心虚地咳了两声。

    过了会儿,她略显生硬地转移话题:“那天你输了,赌注还作数吗?”

    沉野直接朝她伸出手。

    舒杳秒懂,从包里掏出手机递了过去:“密码118888。”

    沉野随手解锁了手机:“11,有什么含义吗?”

    “幺幺,我的小名,不过只有我妈会这么叫我。”

    沉野恍然大悟,原来那天晚上,舒杳母亲喊的是幺幺,而不是杳杳。

    他双腿敞开,手臂搭在大腿上,脊背微微弓着,熟练地点开了游戏。

    包厢里灯光本就昏暗,舒杳用的还是防窥屏,以她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他的手指在动,手机屏幕却一片漆黑。

    她想知道他为什么能操作得这么快,于是不由自主就把上半身往他的方向倾斜了一些。

    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早已突破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沉野垂眸,能看到她长长的眼睫,似蝴蝶翅膀一般扑闪一下,就在他心里轻而易举地引起了一场风暴。

    手指一顿,屏幕里的扣扣小人倒地不起,画面暗了下来。

    舒杳疑惑抬头:“你怎么了?”

    “没死过,死死看。”沉野面不改色地将扣扣小人复活。

    舒杳:“……”

    好特别的兴趣。

    他说话之际,淡淡的柠檬薄荷香味传入鼻端,舒杳好奇地问:“你吃棒棒糖,是为了打发时间吗?但是为什么老吃一种口味,不腻吗?”

    “我这人比较专一。”

    “哦。”舒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屏幕,喃喃自语,“但是我觉得这味道,好像有点熟悉。”

    手指又是一顿,小人又死了。

    “……”舒杳忍不住问,“你今天状态是不是不太对?”

    沉野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时差没倒过来。”

    舒杳才想起这事儿,立刻把手机拿了回来:“那剩下的我自己来吧,你休息会儿。”

    “嗯。”沉野靠在沙发上,目光微沉,似随口一提,“你刚说什么味道熟悉?”

    “就是这个柠檬薄荷味啊。”舒杳低着头,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两侧的头发,将小脸遮了个严严实实,“我觉得有点熟悉。”

    “怎么熟悉?”

    “有点像——”舒杳思索片刻,抬头看向他,很肯定,“我以前用的,衣物香氛的味道。”

    沉野:“……”

    算了,她没说厕所清新剂的味道。

    已经谢天谢地了。

    得益于沉野已经帮她打了大半,舒杳只花了不到五分钟就结束战斗。

    收起手机,她喝了口可乐,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你奶奶的手术怎么样了?”

    沉野说:“挺顺利,准备出院了。”

    “那就好。”舒杳也开心,“之前说去看你奶奶,正好我辞职了,最近都有空,你如果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就好。”

    沉野沉思片刻:“这周末有空?”

    舒杳:“有啊。”

    沉野:“行。”

    舒杳的态度放得极为端正,拿出了应对考试的架势:“那你奶奶在哪个医院啊?到时候我直接地铁过去,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毕竟第一次见。”

    一般去探病,好像都是带花、水果篮之类的,舒杳正在思索哪种比较好的时候,耳畔传来了沉野的回答:

    “准备一下护照。”

    舒杳:???

    第19章

    舒杳怎么也没有想过, 沉野奶奶的养老地,是在国外的海岛。

    海风扑面而来,空气里带着些微咸味, 环路外, 碧蓝大海仿佛和无云的天空相接,阳光让路边不知名的花草,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由于工作的不确定性, 舒杳都快不记得, 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离开过辅川, 更多久没有享受过这种不用担心突发新闻、不用面对领导催稿的日子了。

    但因为带着见家长的压力, 舒杳总归还是有点紧张。

    她装作不经意地扫了眼前排华人模样的司机, 欲言又止。

    好像猜到了她犹豫的原因,沉野淡淡道:“问吧,他听不懂中文。”

    舒杳这才放心:“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你奶奶在国外啊。”

    “有影响吗?”

    舒杳抿了抿唇, 很坦诚:“对我的余额有影响, 很大影响。”

    虽然机票是沉野定的, 但出门在外衣食住行都要钱, 她总不可能处处用他的。

    她本来觉得从最南到最北,最贵也就十六块地铁票钱,现在要翻不知道多少倍。

    早知道就不为了显诚意, 主动提出把两个月改成半个月了。

    果然没良心的人活该赚不到钱。

    有良心, 亏更多了。

    沉野正闭目养神, 闻言笑了一声:“开玩笑的, 真半个月来一趟, 奶奶估计也嫌烦。”

    “哦。”舒杳松了口气。

    车内安静了会儿,舒杳想起什么, 右手在包里悄悄地掏来掏去,最后拿出一个戒指,套在了右手无名指上。

    沉野听到动静,掀起眼皮瞟了眼:“这是?”

    舒杳温声解释:“和恬恬去吃饭的时候餐厅送的对戒,我想着,既然都结婚了,手上光秃秃的会不会有点奇怪?所以拿来临时应付一下。”

    她特意强调:“不是欧巴送的。”

    “对戒?”沉野精准地抓住关键词,理所当然地问,“那另一个呢?”

    “在我包里。”舒杳隐约品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额,你也要戴吗?”

    沉野微微带着笑意的眼眸,仿佛在说:哦,你还有其他老公?

    “……行吧。”

    舒杳掏出盒子的功夫,沉野的左手已经伸到了跟前。

    五指微微张开,更显修长。

    得了,他清高,还得她帮他戴。

    舒杳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照做,嘴里还念叨着:“尺寸不一定合适。”

    素戒箍住他的无名指,不说正正好好,但也还算契合。

    舒杳:“……这个很便宜,其实不太符合你的身份。”

    沉野幽幽抬眼,语调懒洋洋的:“我什么身份?”

    “追求者从辅川排到卢浮宫的身份?”

    “但我一般都倒贴。”

    舒杳:“……”

    你还挺自豪。

    沉野收回手,左看右看之后下了个结论:“确实劣质了点。”

    “没事,反正也就戴这几天。”

    他偏过头,看起来心情不错:“嗯,那你继续努力。”

    舒杳:?她努力什么?

    舒杳气笑了,过了会儿才想起正经事:“对了,你和你奶奶说过我们领证的事情吗?”

    “说了。”

    “她怎么说?没有觉得奇怪吗?”

    “没有,她很开心。”

    舒杳忍不住暗自感慨,果然催婚的长辈,心思都是差不多的。

    不问过程,只要最后结了就行。

    “那我等会儿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你奶奶脾气怎么样?”

    “注意——”沉野把戴着戒指的左手插进休闲裤口袋,窗户缝隙里,海风呼啸而过,吹得额前碎发微微摆动,低沉的嗓音,却没有被揉散在风里,显得十分笃定。

    “称呼。”

    舒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以俩人现在的关系,确实不该再“你奶奶”“你奶奶”地叫。

    她迅速改口:“奶奶是个什么样的老人啊?”

    “你觉得呢?”

    “嗯……”舒杳想了想,“能和你相处得这么好,我觉得应该是个很温柔、很懂得包容的人。”

    “……”沉野冷笑,“你这是在骂我,还是在夸自己?”

    “我没夸自己。”

    “……”

    哦,那就是在骂他。

    “你说说嘛。”舒杳催促。

    沉野看着车顶沉思片刻:“你说的挺对的。”

    “那奶奶喜欢什么?按我以往的经验,绝大多数老人都喜嘴甜乖巧的。”所以她今天特意选了一条小雏菊碎花长裙,头发也柔顺过,温温柔柔地披散在肩膀。

    但不知道这话是哪里戳中了沉野的笑点。

    右手食指骨节抵着鼻尖,他突然溢出一声闷笑。

    “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你到了就知道了。”

    正好车也缓缓驶入铁门,一幢小巧的欧式别墅映入眼帘。

    花园里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泛起淡淡清香,看起来,老人家平日里有养花弄草的习惯。

    但与之格格不入的是,远处好像有高亢的歌声传来,不是原唱,而是一道更显沧桑的女声——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可是苍天对你……

    这歌,舒杳熟悉得不行。

    因为赵恬恬在家里总听。

    差一点,舒杳就要脱口而出一句掷地有声的“在呼唤!!!”

    “你……额,奶奶还挺接地气的。”这让舒杳放松了不少。

    “不要觉得吵就好。”

    沉野推开门,歌声越发清晰。

    沉奶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边唱还边跳,也不知道做的什么手术,恢复得这么快。

    反而是旁边配合鼓掌的气氛组保姆先一步看到了俩人。

    “少爷。”

    沉奶奶回过头,面露惊喜:“杳杳?!”

    舒杳第一次遇到这么自来熟的长辈,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反应,不过看这架势,沉野应该把什么都和沉奶奶说过了吧。

    垂在身侧的手背被人点了点。

    她回过神来,微笑道:“奶奶好。”

    这一声,精准地喊在了老人的心坎上。

    “哎!好好好。”沉奶奶关掉麦克风,完全无视了旁边的孙子,拉着她的手招呼,“路上辛苦吧?”

    “还好的,不辛苦。”

    “那就好,我听小野说你们前些天领证了?”

    “对。”以为沉奶奶会有所介意,舒杳赶紧解释,“本来想提前和您说的,但是,我们……决定得也比较突然。”

    “无所谓。”沉奶奶一挥手,笑容和蔼,“你们年轻人的事儿,你们自己决定就好,我们老了,跟不上你们的节奏。”

    旁边的沉野架着腿靠在沙发上,右手把玩着一个橙子。

    “我看您节奏感挺好的,下次岛上篝火舞会,您不站C位我都得去投诉黑幕。”

    沉奶奶瞪他一眼,把桌上一个芒果砸了过去:“都结婚了,还坐没坐相,给杳杳切个芒果去。”

    “不用……”

    舒杳正想婉拒,沉野却已经听话地站了起来。

    保姆也赶紧去厨房帮忙。

    幸好舒杳这两年做记者,习惯了和陌生人交流,沉奶奶也热情和善,即便客厅里只有俩人,也丝毫不显尴尬。

    沉奶奶看了眼厨房,神秘兮兮地说:“以前让他去切个水果,要催半天,今天喊一声就动了。”

    舒杳尴尬地抿了抿唇,心想,人生如戏,果真都是演技。

    “他一直对我挺好的。”

    “那就好,我们小野啊,其实最嘴硬心软了。”

    这话如果放在一个月前,舒杳会满头问号,但现在,她却觉得,有几分道理。

    俩人说了会儿话,奶奶去了洗手间,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舒杳探头朝厨房看,没看到沉野的人影,倒是听到门外传来些许动静。

    她转头看向落地窗外,但角度问题,并没有看清来人,直到大门被推开。

    男人西装革履,看起来比沉野大个几岁,体型也胖一些,虽然五官有相似,但或许是舒杳对沉野太熟悉了,所以感觉不到两个人整体有任何相像。

    对方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存在,但态度很冷漠:“奶奶呢?”

    舒杳瞬间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沉野的哥哥沉炀。

    她礼貌地起身,笑了笑:“奶奶去洗手间了。”

    不知道是因为听到声音还是凑巧,沉野端着切好的芒果走出了厨房。

    “哟。”沉炀的视线落到沉野身上,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我这弟弟,什么时候这么贤惠啦?”

    沉野视若无睹地把瓷碟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坐在她身边,低头用纸巾擦着手指,没理他。

    舒杳不免又想起之前赵恬恬说,沉家父母偏心,沉野和他哥哥关系不好的事情。

    现在看来,好像确实不大好。

    尴尬的场面,让舒杳心里泛起阵阵奇怪的不适。

    眼前突然有人俯身,舒杳的余光瞟到沉炀伸手,似乎是想拿她面前的芒果。

    大脑还没想法,手就自己有了动作。

    她先一步把瓷碟拿过来,躲开沉炀的手,递到了沉野面前。

    沉野疑惑抬头,就看到她双眸弯弯,像没有旁人在场似的,霸道地说:

    “你吃。”

    *

    沉炀的突然到来,让傍晚的晚餐显得有些安静。

    两兄弟之间的氛围也很奇怪,没有战火喧嚣,但就是跟冰冻着似的,谁也不搭理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奶奶在场,所以彼此都给了对方一点面子。

    饭后,沉炀独自回了房间,舒杳陪沉奶奶看了会儿电视,也在保姆的带领下,和沉野一前一后上了楼。

    保姆把俩人带到了靠南的一间卧室,把门关上才抱歉道:“少爷少夫人,本来老夫人是把另一个大主卧安排给你们的,但是大少爷突然来了,所以就只能……”

    舒杳平静的内心仿佛突然被投下了一个炸弹,炸得湖面水珠四溅。

    倒不是因为住不住主卧的问题,而是因为保姆说的那句“安排给你们”。

    她怎么忘了!

    既然已经和沉野领证,那到他家,肯定是要住一间房间的啊。

    可是以俩人现在的关系,别说睡一张床,就算是一东一西两张单人床,也总觉得不适应。

    她偷偷看向沉野,寻求帮助。

    沉野倒是淡定,和保姆道谢后,就关了门。

    “我们……”

    舒杳欲言又止,被沉野打断。

    “奶奶睡得早,我在这儿待到十点。”

    “好。”舒杳松懈下来,没有丝毫怀疑。

    她环顾一圈,房间看上去平时没什么人住,虽然设施齐全,但规规整整得像样板间,连个椅子都没有。

    第一次共处一室,还是有些拘束,舒杳突然很想小饼干。

    起码有它在,俩人就不会缺少共同话题。

    为了显得热闹点,舒杳把电视机打开了,里面正在播放一部她没看过的欧美电影,看氛围像是悬疑片。

    舒杳刚想放下遥控器,就听到沉野说:“不然换一部?”

    以为是觉得她害怕,舒杳不甚在意:“没事儿。”

    反正她也没想看,就是找点背景音罢了。

    舒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拍床铺:“要不然我们玩会儿游戏?”

    沉野盯着她看了两秒,走到她身边的床沿坐下,右手撑在身后的床上,神色懒懒。

    舒杳的手机里只有两个游戏。

    一个是宝物记,但这不是双人游戏,而且她今天的日常任务,在来的路上已经打完了。

    第二个,就是围棋小游戏。

    这是舒杳刚入职那会儿为了打发采访等待时间、缓解紧张情绪而下载的,但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打开过了。

    舒杳把手机放在俩人中间,刚准备点开,又顿住:“你会玩儿吗?”

    虽说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游戏,但围棋毕竟不像五子棋那么普及。

    “会。”沉野顺手点开了app。

    电视机里的悬疑片播到了最紧张刺激的部分,反派与警方的对峙,将整个故事拉向高潮。

    黑白子在棋盘上的战争,也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棋逢对手,胜负难料。

    舒杳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由于手机屏幕比较小,为了看清局势,面对面的俩人不可避免地越凑越近。

    心思全部聚焦在棋盘上。她低头的一瞬间,拢在耳后的一缕长发突然坠下。

    发尾轻轻扫过他撑在床上的左手手背。

    舒杳显然没有注意到,把碍事的头发拢回耳后,指尖轻轻一点,白子落下。

    沉野直起身子,左手拇指转了转无名指上的素戒。

    换来不明所以的一眼。

    他随意落下一子,舒杳的眼神变得更疑惑了,似乎在问:你确定下这儿?

    “嗯。”沉野说。

    如此一来,沉野突然就落了下风。

    “你……没有在让着我吧?”舒杳迟疑地说,“下棋,要棋逢对手才有趣。”

    沉野轻笑了声,说:“不到最后,怎么知道不是棋逢对手?”

    舒杳便又把全部注意力移到了棋盘上。

    但渐渐的,她发现了不对劲。

    本来落在下风的沉野,渐渐就拉回了局势,随着他又一黑子落下,一出妙手绝处逢生,刚才看似退让的一步,却让他逆转了整个局势。

    她就这么以微弱的差距,输了这场棋局。

    舒杳整个人都愣住了,倒没有觉得遗憾,反而有些热血沸腾。

    她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在脑子里复盘他刚才的棋路。

    突然间,额头像是触碰到了什么。

    她猛地一抬头,才发现俩人之间的距离居然如此之近,而刚才她的额头碰到的,好像是他的下巴。

    四目相对,舒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难免泛起波澜。

    她往后退开了一些距离,左手借着身子的遮挡,抠了抠床沿。

    “嗯啊……”

    空气里突然传来一阵暧昧的声响。

    舒杳闻声看去,电视屏幕上一片昏暗,但借着月光,隐约可以看到空荡的卧室中,放着一张双人大床。

    床上纯白的被子,高低起伏。

    随着动作,被子缓缓滑下,露出了男人有力的后背肌肉,线条被月光勾勒得越发清晰。

    毫无克制的低喘和娇吟在安静的卧室里不断回响。

    舒杳终于明白,他刚才问她要不要换一部,或许并不是担心她害怕,而是担心她尴尬。

    遥控器在三步开外的书桌上。

    舒杳瞟了眼,心里思索着,跑过去拿、再关掉,会不会显得太小题大做了些?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不能带着欣赏的心去看的?

    她挺直腰板,纹丝不动,表情管理十分严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只是在进行一场严肃而学术的电影赏析。

    而一旁的沉野,也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漫长的三十秒终于过去。

    电影里的月光转变为了朝阳,卧室里的俩人相拥而眠,甜蜜而平静。

    舒杳波澜起伏的内心,也慢慢平和,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表情淡定地给出评价:“就这呀,尺度还挺小的。”

    沉野在一旁幽幽提醒:“醒了之后还有一场,你再看看。”

    “……”舒杳还是起身拿了遥控器,把画面切掉了,“倒也不必。”

    沉野的双手反撑在身后,垂着头看不出神情,却可以听到他的闷笑声,并且越来越明显,肩膀微微抖动。

    他的情绪,大多时候都很收着。

    就像刚才在楼下看到他哥哥,面对哥哥的冷嘲热讽,他也没表现出任何的排斥或不悦,始终只是淡淡的,就像置身事外的陌生人。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舒杳看到他无所掩饰的笑。

    她握着遥控器,轻轻踢了下他的鞋子:“有这么好笑吗?”

    沉野站起身来,单手插兜,俯身和她平视。

    舒杳不明所以:“你看什么?”

    沉野没有回答,歪着脑袋,像是在打量她的耳垂。

    即便刚发生了一些尴尬的事情,舒杳依旧面不改色,只是有些不明白他的举动,她张了张嘴,正想再开口,就听到沉野轻啧一声。

    “还挺好奇——”他眼神里带着笑意,语调慢悠悠的。

    “什么情况下,你的耳朵才会红?”

    第20章

    胜负心起, 舒杳拉着沉野又开了一局,这一次,她赢了。

    只不过也只赢了半目。

    结束的时候, 早已过了十点, 舒杳先把门开了条缝,做贼似的确认外头已经一片漆黑,才允许沉野出去。

    脚步声轻缓, 几乎听不见。

    舒杳靠在门板上, 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加速, 不知道是棋逢对手的对抗令人紧张, 还是因为又想起了他刚才的话。

    她的性格一贯如此, 越是尴尬或紧张,就会表现得越镇定,镇定到别人看不出她的真实情绪,只会觉得她有点冷漠。

    最初在地铁里和沉野撞衫时是这。

    刚才也是这样。

    但是只有她自己清楚, 在听到沉野那句调侃的同时, 好像有一股血液, 涌上了脑袋。

    她不知道自己耳朵红没红, 但呼吸反正是停滞了几秒。

    冷静了一会儿,舒杳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洗澡,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拿着换洗衣物, 轻手轻脚去了浴室。

    浴室里雾气迷人眼, 舒杳站在镜子前, 素面朝天却不显狼狈, 剔透的肌肤,几乎看不到毛孔, 因为温度而渐渐染上一层极淡的粉。

    她往两颊轻轻拍打着保湿水,浴室门却突然被敲响。

    以为是沉野,舒杳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觉得还算得体,就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怎么……”

    话到一半,却停了。

    眼前不是沉野,而是沉炀。

    舒杳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沉炀一如下午时那般严肃,甚至透着一种冷峻:“我洗个手。”

    最大的主卧里没有洗手间,舒杳是不太相信的,她能感觉到,沉炀这话,不过只是借口。

    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地盘,她哪有不让人进自家洗手间的道理。

    “好。”她又从架子上取下一件干净浴袍,裹在睡衣外面后才把门拉开,退后一步,把洗手池让给他。

    浴室空间很大,几乎比得上寻常人家的一间卧室的大小,所以即便站了两个人,也丝毫不显拥挤。

    水龙头哗哗作响,舒杳一言未发,绕过他身后,打算离开。

    后头却传来沉炀直截了当的提问:“你喜欢沉野吗?”

    舒杳转身站在浴室门外,怔了下才回答:“当然。”

    沉炀关了水龙头,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着手,冷冷扯了扯嘴角:“但我希望你能尽早离开他。”

    “……”

    舒杳已经在脑子里演完了一整场“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弟弟”的戏码,正盘算着怎么接的时候,她却又听到沉炀说:“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姑娘,沉野这种人,配不上。”

    舒杳一时没反应过来:“您是……什么意思?”

    “不管沉野外表呈现出来的如何,他偏执善妒的本性是改不了的,和他在一起,他只会把你当做他的所有物,掌控你的人生,越是时间长了,你越是挣不脱,逃不掉。”

    如果说沉奶奶让她觉得沉家非常接地气,那沉炀的话,则让她觉得,这家里有点接地府。

    家风是会互相影响的,一个家如此割裂,太奇怪了。

    舒杳几乎毫无犹豫地反驳:“对您的判断,我目前无法苟同。”

    “看来……”沉炀把手里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言语之间带着嫌弃,“他装得还挺好。”

    舒杳攥了攥手,虽然不想对他的家人出言不逊,但在她心目中,即便不论夫妻这层关系,沉野是个不错的朋友。

    沉炀这番话,让她觉得非常不适。

    “沉先生……”

    沉炀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眼没看她,却打断了她的话:“我小时候,很喜欢飞机模型,爸妈给我买了不少,因为他没有,他就不希望哥哥有,所以趁我们不在家,把我所有的模型都砸了,一个六岁的孩子姑且如此,你指望他长大能成什么样?”

    舒杳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沉炀估计以为自己把她说动了,态度缓和了些:“所以你……”

    舒杳抬眸,语调却不似刚才那般温柔,也染上了几分冷意:“那为什么他没有呢?”

    沉炀气笑了:“你说什么?”

    “我说,以沉家的家庭条件,应该完全负担得起双份模型吧?那为什么哥哥有,弟弟没有呢?”

    不光是语气,连带着目光也冷冰冰的,像是软剑出鞘,泛起寒光的那一刻。

    沉炀一瞬间有点被问懵了。

    “那是……”

    “我很感谢你的提醒,如果沉野是那样的人,我一定会离开,但目前,我无法相信一个,看他时带着厚重负面滤镜的人,对他的评价。”

    舒杳微微颔首,在沉炀惊讶的眼神里,抱着换洗衣物离开了浴室。

    卧室就在对门。

    舒杳脱下浴袍,把换洗衣物扔进一旁保姆准备的脏衣篓里,坐在刚才玩游戏的地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沉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管是高中还是现在,外界都有一些声音告诉她,这是一个危险的人,你最好减少接触。

    可是现实里,他会耐心地陪她下围棋、会嘴硬心软、会毫无犹豫地站在她这边。

    他会是装的吗?

    她该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眼睛?

    脑子一片混乱,舒杳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一点了。

    落地窗拉开了一条缝,不断有海风透进来,舒杳走过去关上,拉窗帘的时候,却隐约看到不远处的海滩上,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坐在那儿。

    她其实看不清那人的脸,可直觉告诉她,那个人,就是沉野。

    为什么大半夜坐海边?

    难不成,他还是被沉炀来的事情影响心情了?

    她犹豫片刻,从行李箱里拿了一件薄外套穿上,快步出了房间。

    夏夜的海风有点闷,海浪声此起彼伏。

    夜空中繁星璀璨,像笼罩着一张星幕,是在繁华的大都市里,很少能看到的画面。

    但此刻舒杳没有心情欣赏这些。

    她微喘着跑到他身边,长发在晚风的吹拂下变得有些凌乱。

    “你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来海边啊?”

    沉野看到她来,像是有点惊讶,语气倒是轻松,听不出有任何不悦。

    “睡不着。”

    舒杳欲言又止,本想和他说刚才遇到他哥的事情,但想想又作罢。

    她不喜欢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事情,同样的,她也不喜欢探听别人的事情。

    万一一问,戳到他的痛处,又或者挑起什么争端就不好了。

    她低声安慰他:“你要是不开心,可以和我说说的。”

    “为什么觉得我不开心?”

    “就是感觉。”

    沉野手里抓着一把沙子,松开后,沙子从五指缝隙间缓缓流下,连带着他的语调,好像也放慢了节奏:“不是看过我不开心的时候吗?是现在这样吗?”

    舒杳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指什么。

    七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个下着雨的小巷口。

    那个满身戾气、雨水满身的少年。

    应该,就是他不开心的样子吧?

    舒杳看着他嘴角淡淡的笑,放松了一些:“那你为什么睡不着?”

    “理由——”沉野的双手反撑在身后,姿态悠闲,显得有些神秘,“暂时不能说给你听。”

    “好吧。”舒杳不是一个爱寻根究底的人,他不想说,那就算了。

    舒杳转身在他身边坐下,借着月色,和路边昏黄的灯光,开始有样学样地玩起了沙子。

    和沉野接触得多了之后,她发现,自己好像做了很多,以前的她根本不可能,也不觉得会有兴趣去做的事情。

    比如之前去电玩城打地鼠。

    比如现在大半夜的,在沙滩上堆沙子。

    但是不得不说,这些看起来幼稚的小事,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压力尽消。

    城堡慢慢被堆起了一个底,舒杳突然感觉到外套领口被人扯了扯。

    她抬起头,听到沉野淡淡提了一句:

    “有风,衣服穿穿好。”

    不知道是不是周围的环境太过安谧,连带着沉野,似乎也比平时温柔多了。

    舒杳把外套扣子扣上,继续堆城堡,但毕竟是第一次,舒杳手下的城堡妥妥堪称豆腐渣工程,不是这边松了,就是那边摇摇欲坠。

    沉野没有嫌她幼稚,反而伸出手,帮她加固了脆弱的一角。

    一左一右,两只手无名指上的素戒,在月光下交相映衬,格外夺目。

    *

    不知过了多久,沉野问她要不要回去,舒杳却毫无困意。

    她抬头看了眼月色,突发奇想:“沉野,你看过海边的日出吗?”

    “想看?”

    “嗯。”舒杳说,“因为我没有看过,高考结束的时候,我本来想去看的,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最后没去。”

    “但距离日出,还有三个小时。”沉野问,“想看电影吗?”

    “好啊。”舒杳正想掏出手机,却见沉野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

    没一会儿,海滩上突然出现了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男人。

    他们的动作很迅速,不到二十分钟,便在海边搭建起了一块幕布。

    舒杳看得一愣一愣。

    她有时候,真的很想和这些有钱人拼了。

    由于有房间里的心理阴影,这一次,舒杳没有选择爱情片。

    他们看的是《楚门的世界》。

    舒杳其实看过这部电影,但那次看的时候,还是高中,学校组织的活动,觉得挺好玩的,看完也就过去了。

    随着年岁渐长,现在第二次看,却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她突然觉得,和她一样的很多人,何尝不是被掌控欲强烈的父母,用所谓“为你好”的理由,封闭在桃源岛上。

    母亲为她规划了人生道路,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嫁一个条件不错的老公,长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性格,这样,她也就完成了所谓母亲的任务。

    能说母亲错吗?她好像也只是因为吃过亏、受过苦,所以想帮孩子绕开这些歪路,选择一段安稳又幸福的生活。

    舒杳一直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平白无故就该对谁好的,母亲已经在她可理解、可做到的范围内,给予了她所有最好的。

    所以母亲再强势,舒杳也不会怨恨她。

    让她无力的是,她明明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有一部分其实源自于母亲一个人生活,缺少安全感和陪伴,所以把她看得过分重要,但她却依旧无法很好地和母亲沟通。

    她和电影里的主人公不同的地方大概就在——

    楚门的一张帆戳破了虚假的天空,靠的是勇敢。

    而她,挣脱了那无形的牢笼,靠的却是虚假的婚姻,是逃避。

    像是心有灵犀般,沉野突然问:“最近还需要事事和阿姨报备吗?”

    “不用了。”舒杳偏过头无奈笑笑,“甚至前几天,我问她,要不要带你回去一起吃顿饭,她居然说最近舅舅家的孩子高考,二宝又身体不太好,忙的一团乱,等以后有空再吃也可以。”

    “这样不好?”

    “好是挺好的,比起说我希望她不要管我,我更希望的是她能把自己作为生活的重心,去享受生活。”舒杳顿了顿,“就是觉得我妈转变得有点迅速……不过很多事情的转变,好像就是在这么一瞬间,就像读书的时候恋爱不被允许,但刚一毕业,就开始催婚。现在,单身的时候永远是孩子,一结婚,就立马成了可以独立的大人。”

    沉野的目光落在幕布上,脸上光影绰绰,看不清神色:“恋爱不被允许,那你还敢偷偷谈。”

    舒杳欲言又止,却最终没有多说。

    *

    电影落幕的时候,晨曦悄悄划破天际。

    海平面上,一轮红日,将旁边的云层晕染,天际线成了橘色。

    空气里仿佛浸透着海水的味道,咸咸的,混合着清晨空气里青草的清淡香气。

    小岛上的人们渐渐苏醒,远处传来些许交谈声、车流声,但人心神平静的时候,连这种吵闹,都成了消遣。

    舒杳一夜未眠,却精神满满。

    她颇有兴致地拍了张日出照,发到了朋友圈里。

    本身性格使然,再加上工作之后,添加了太多不熟悉的点头之交,舒杳渐渐丧失了朋友圈发布自由,对于她而言,她的朋友圈更像是一个资讯发布平台。

    至于她的日常生活,她从来不会在上面分享。

    所以当这张照片破天荒地出现在她朋友圈里的那刻,瞬间炸出了许多夜猫子和早起党。

    赵恬恬:【哟,和沉野一起看的?】

    妈:【让阿野帮你拍几张发发呀。】

    Lily:【太羡慕了!我也想辞职去旅游!】

    徐昭礼:【行,某人消息不回,原来是在陪人看日出,替我转达,以后不是兄弟了!】

    舒杳觉得好笑,把手机屏幕递到沉野面前。

    沉野扫了眼,掏出自己的手机给徐昭礼发了条回复。

    舒杳定睛一看。

    沉野回复徐昭礼:【别跟爹兄弟兄弟的,乱了辈分。】

    舒杳实在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四周的黑暗完全褪去,舒杳揉了揉眼睛,看到手机屏幕上又跳出一个小红点。

    她顺手点了进去,本不以为意,却在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愣住了。

    【周北川给你点了赞。】

    这个名字,如果不是现在看到,舒杳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过,所以她突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怎么了?”

    沉野的询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舒杳抬起头,沉野站在她面前,遮挡了夏日早晨并不温柔的阳光。

    她摇摇头,这个赞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

    点开头像,删除好友。

    舒杳收起手机。

    起身时,却双腿一软,又陷进了沙子里。

    摔了个大屁墩。

    耳畔传来了沉野压抑的、闷闷的笑。

    她虚瞪他一眼,正打算顽强爬起来的时候,沉野朝她伸出了手。

    和上次等她帮忙戴戒指的时候不一样,这一次,他戴着婚戒的左手侧放着,像是在等她牵上去。

    舒杳犹豫片刻,最终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一刻,在房间里的疑问,好像有了答案。

    舒杳想,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她相信自己的心。

    才不过六点。

    庭院里还是静悄悄的。

    俩人怕吵醒家里其他人,放缓了步调,走到门口的时候,视线扫过一旁浇草坪的水管,舒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

    拖鞋上全都是沙子。

    她扯扯沉野的T恤下摆:“我冲一下,太脏了。”

    沉野顺着往下看了眼:“这只有冷水。”

    虽说是初夏,但清晨的凉水也足够刺骨了,舒杳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等着。”

    沉野随手拿起水管,把自己的鞋冲干净,然后带着一个浇花的水壶进了厨房。

    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舒杳本想伸手接过,他却已经先一步蹲在了她面前。

    温暖的水流将脚背上的沙子缓缓冲去,舒杳低头,视线里是他的发顶。

    她莫名其妙地想,这发量,真好啊,连发旋都不怎么看得到。

    他的右手绕到她小腿后,倒水的时候,壶嘴不小心碰到她的腿后肌肤,舒杳不自觉把腿往前挪了一点。

    沉野大概误会了她的意思:“烫?”

    “没有。”舒杳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她刚才本能地以为那是他的手,所以不太习惯,可是又好像,没有那么不习惯。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大门突然被推开。

    穿这一身运动装的沉炀走了出来,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看上去像是要出去晨跑的样子。

    看到门口的俩人,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讶异,继而又是一段冷嘲热讽。

    “我说你这卑微的样子,演给谁看?”

    舒杳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真的很想怼回去,却又不知道,自己这外人掺和别人的家务事,是不是正确。

    就在这时,沉野放下壶站了起来,他单手叉腰,无奈叹口气。

    “哥,能别吓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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