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所以, 那些传言,都是假的?”

    舒杳抱着抱枕窝坐在卧室沙发角落,窗帘拉着, 室内和夜晚无异, 昏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显得她的神色越发柔弱无助、可怜兮兮。

    沉野坐到她旁边, 帮她倒了杯热牛奶。

    “什么传言?”

    “就是说, 你爸妈偏心, 你和你哥关系不好的事情。”

    沉野把牛奶递给她, 依旧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比如?”

    舒杳喝了口牛奶, 温暖入喉的感觉,让人不禁觉得思路清晰了一些,“比如,你高中的时候, 都自己去上学, 但你哥却上国际学校, 还有专车。”

    “嗯, 他打小就身体不好,不能做剧烈运动,而我不喜欢被看着。”

    “不能做剧烈运动?”舒杳迷茫道, “但他刚才不是出去晨跑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的谈心拉近了俩人的距离, 沉野这次, 很自然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把她带到了落地窗边。

    舒杳低头看了眼, 突然想起在高中那场篮球赛上,周北川为了留她下来, 也握过她的手腕,力道很大,让她感受到的只有禁锢。

    但他的动作却很轻柔,只要她稍稍动一动,就能把手抽回来。

    舒杳还在犹豫,沉野自己先松开了。

    她向外远眺,视线里是不远处的海滩,沉炀正躺在躺椅上,悠闲地晃着。

    舒杳嘴角一抽:“海滩晒太阳,有必要穿运动装吗?”

    “他说不能运动,但可以主打一个氛围感。”

    “……”舒杳忙不迭问,“那还有那个什么,说你们家被狗仔拍到照片,旅行从来不带你。”

    “我不喜欢和他们一起去,太吵了。”

    舒杳:“……”

    舒杳有点明白了,原来不是沉野被家里的三个人孤立。

    而是他凭借一己之力,孤立了其他三个。

    舒杳回到沙发坐下,喝了口牛奶压压惊:“那昨天呢?他干嘛抢你芒果?”

    “我不吃芒果。”

    舒杳愣了下:“抱歉,我不知道。”

    “道什么歉,其实也不是不能吃,只是——”沉野顿了顿,一语带过,“以前不太喜欢,下次可以试试。”

    “嗯。“舒杳应了一声。

    沉野扫她一眼,从桌上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她顺手接过纸巾,却并不知道沉野的意图,于是就这么攥在手里,也没有动作。

    过了会儿,手里的纸巾又被人抽了回去。

    轻轻擦过她的唇角,纸巾一角被牛奶沾湿。

    他的动作极为流畅,神色坦然到就像完全是随手的一次帮忙,舒杳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知道一切都是乌龙之后,她没有了心理压力,于是话也变多了些:“其实刚才,你哥来浴室找我了,还跟我说了一些话。”

    舒杳的重点在于那些话。

    然而沉野抓的重点却不一样,他拧了眉,反问:“他去浴室找你?”

    “嗯,一开始我也觉得他挺没边界感的,但是后来想想,他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根本没看我。”

    “他跟你说了什么?”

    “就一些……让我离开你的话。”

    沉野的神色沉了下来,刚才的悠闲不复存在。

    舒杳好奇地问:“既然你和你哥关系没有不好,那他这么做,难道是为了考验我对你是不是真心的?”

    “不是,他只是对你有点意见。”沉野无声叹了口气,“所以你是不是真心的不重要,他的最终目的只是希望你离开。”

    “意见?”

    “没事。”沉野笑了笑,安抚道,“我会解决的,他不会再找你。”

    “好。”舒杳一向不是一个喜欢寻根究底的人,他说会解决,她也就不问了,想着90%的概率,是家世差距之类引起的意见吧。

    她闷声喝着牛奶,过了会儿,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又抬头,神色迷惑不解:

    “但是,他刚才让我离开你的时候,骂的都是你啊。”

    对她有意见,不应该骂她吗?

    沉野:?

    *

    对于沉炀骂他这件事,沉野其实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沉炀居然在私底下找过舒杳。

    她本来就对见他家人这件事,紧张兮兮,也不知道被要求离开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嘭——”

    沉野一脚踢开了没有关严实的卧室门。

    沉炀正躺在沙发上打游戏,枪声响彻了整个房间。

    对于沉野不文明的举动,他习以为常,瞟了眼之后,就又把眼神落在了手机屏幕上:“和你告状了?”

    沉野把门踢上。

    坐在侧边的沙发上,他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本来想点,却又不知想起什么,又把烟扔了回去。

    “偏执善妒,还挣不脱,逃不掉。”沉野冷笑道,“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你哪儿听来的?”

    沉炀的游戏终于结束,遇到个拖后腿的菜鸡本来就心情不爽,看沉野一副算账的样子,更不爽。

    再想起这段时间,因为沉野领证的事情,俩人冷战了个把月,不爽达到顶峰。

    他翻了个白眼:“楼下有本什么傅少99日追妻,不知道哪个傻X扔的,我随手翻了几页。”

    “……”沉野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沉炀秒懂:“我靠,你就是那个傻X?你哪来的书啊?”

    沉野按了按眉心:“妈塞我行李箱里的,说来话长,你先说你的。”

    沉炀倒是坦诚:“我这不是想不到理由么,刚好看到书里的词,就照搬了一下,我觉得我演技不错的啊,本来以为可以吓退她,结果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挺能说会道。”

    “你要抹黑我,非挑人刚洗完澡的时候?”

    “我故意的啊,我就想让她从这种小事里察觉到咱一家都没什么素质,最好明天就跑路。”沉炀叹了口气,“不管她人怎样,我总不能骂一小姑娘吧?所以就只能勉强牺牲咱俩,反向劝退了。”

    这事儿如果放别人身上,沉野或许还能调侃一句,好清新脱俗反套路的脑回路。

    但现在,他显然没有开玩笑的心思。

    他目光凛然,看向沉炀:“哥,我认真说一次,不要再找她,不要跟她说任何曾经的事情。”

    “为什么不能?”沉炀一下把音量提了起来,说话也是丝毫不客气,“当初你那个落水狗的样子,都忘了?她到底好在哪里?”

    沉野或许能忘,沉炀却永远忘不了七年前的那个晚上。

    大雨倾盆。

    乌云把天遮了个严严实实,偶尔被一道闪电劈开。

    沉野进门的时候,湿着一身衣服,额前的碎发耷拉着,甚至还在往下滴着水珠。

    黑色T恤胸口那印花小狼,完全就是落水狗的凄惨模样。

    他平日里那意气风发的调完全不见了,苍白着一张脸,满身傲骨,仿佛也被闪电劈碎。

    沉炀不敢声张,怕吵醒在卧室的父母。

    直到跟着他进了卧室,才忍不住开口问怎么回事。

    沉野丢下手机,脱了身上的黑色T恤,劲瘦的上半身,手臂上隐约能看到淤青。

    沉炀大惊失色:“和人打架了?”

    “嗯。”沉野并不否认。

    虽说沉野爱打架的名声在外,但沉炀其实知道,大多是夸大的传言,他性子野却也懒,要不是触及他底线,往往懒得动手,更极少会带着伤回家。

    被丢在床上的手机还亮着,屏幕上是一条发出的微信消息,沉炀看了眼,消息简要解释了他今晚打人的原因,但一个多小时了,对方并没有回复。

    沉炀瞬间就明白过来:“又是为了那女的?她男朋友垃圾,她清楚却不离开,那就是她自己选的,尊重他人命运懂不懂?”

    沉野站在窗边,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抽烟的姿势略显生疏,在沉炀的记忆里,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但沉炀并没有阻止。

    他双手叉着腰,无奈地说:“不行,你出国吧,和那女的上一个大学,整天看着她和男朋友恩恩爱爱,我看你大学四年都好不了。”

    罕见的,这次沉野没有直接拒绝,好像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卧室里安静了很久很久。

    直到沉炀起身准备离开房间,走到门口时,终于听到了他的回答。

    他说:“行”。

    于是那天晚上,沉炀卡着零点的截止时间,帮他取消了辅川大学的志愿填报,把他送去了国外。

    本以为过去七年,他已经彻底痊愈。

    却没想到恋爱脑真的没法治,一回辅川,就又立刻栽回去了。

    不仅栽回去,还特么搞闪婚。

    天知道沉炀看到那结婚证上的名字的时候,有多无语。

    沉野不抽,沉炀忍不住点了根烟。

    时间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个夜晚,一片寂静中,沉野严肃开口:“哥,你那些形容,有一点或许没错,我是偏执,这辈子,也就非她不可了,我从来没有在你面前低过头,如果你要我求你,那我现在,可以求你。”

    沉炀被“求”这个字震撼到,这是第一次,他见沉野放下所有身段,说这个字。

    脸藏在袅袅烟雾后,沉炀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妥协着摆摆手:“算了,尊重他人命运,包括自己弟弟,你爱怎样怎样吧。”

    “谢了。”

    “谢个屁。”沉炀还是恨铁不成钢,“以前我不知道怎么骂你,哎,现在有个特别贴切的词汇,你就一舔狗!”

    “舔狗有什么不好?”沉野的心情有所好转,往后一靠,悠哉悠哉道,“网上怎么说的来着?想舔就舔,不想舔了就歇几天,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多自由。”

    “你……”沉炀抵着太阳穴,感觉自己距离脑溢血,只有一步之遥,“你出去不要说自己姓沉,老子嫌丢人。”

    “哥。”沉野不怒反笑,“沉家的男人,爸这样,我也这样,就你不这样,你难道没想过一个问题吗?”

    沉炀夹着烟的右手突然顿住。

    他双眉紧锁,思索片刻后,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疑:“难道,我不是爸妈亲生的?”

    沉野:“……”

    *

    沉炀是不是他爸妈亲生的,舒杳不清楚。

    但是,他和沉奶奶,一定是有血缘关系的。

    连唱歌嗨起来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客厅的地毯上,窗外的海面像是落了一地金子,泛起熠熠的光。

    舒杳坐在角落,从桌上拿了颗樱桃,安安静静地吃着。

    等奶奶一曲落幕,又捧场地鼓掌。

    沉炀的余光扫到,突然想起昨晚沉野离开他卧室前,说的最后那句话——

    “被暗恋者,凭什么要为暗恋者的情绪负责?你说七年前的我,很可怜,那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因为我擅自的喜欢而被你针对的她,有什么错呢?”

    他装作不经意又看她一眼,白皙小巧的脸庞,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看着温柔如水,却没想到讲话还挺刺人。

    能把他弟迷得五迷三道,几年了还清醒不过来,就靠这张脸?

    也一般般么。

    他还是比较喜欢浓颜系妖娆大美人。

    小腿上突然被踢了一脚,沉炀回神,发现是沉野踢的。

    啧。

    什么护犊子的恶犬。

    他撇撇嘴,侧到另一边摆弄手机,心想算了,他又不是没事做,他也有恋爱要谈,哪有那么多时间管人闲事。

    察觉到他视线的转移,舒杳暗自松了口气。

    她又拿了一颗樱桃,正往嘴里送的时候,突然发现奶奶好像在看她,她的手顿了一下,突然转向沉野:“樱桃,你吃吗?”

    沉野正帮奶奶修一个旧手镯,“等会儿吧,手脏。”

    “好。”

    舒杳正想自己吃,又看到沉炀回头揶揄道:“不是都结婚了吗?这么生疏啊?吃个樱桃还必须自己来?”

    “……”

    被他脸上看好戏的神情刺激到,舒杳拿着樱桃,又不敢喂,又不甘放下。

    就这么僵在半空。

    就在这时,沉野突然低头,双唇轻轻蹭过她的指尖,将那颗樱桃含在了嘴里。

    舒杳感觉指尖痒痒的,用拇指指腹蹭了蹭。

    他像是这么都没发生过,理所当然地回答沉炀:“不想当着你这种单身狗的面秀恩爱而已。”

    “呵。”沉炀翻了个白眼,“老子稀罕看?谁跟你说我单身狗了?”

    沉奶奶又唱完一首歌,闻言放下麦克风,笑眯眯地替沉炀解释:“炀炀不是单身狗哦,他不是有女朋友嘛,唱昆曲那个。”

    沉野突然发出一声闷笑。

    舒杳没明白,就听沉炀无语地说:“奶奶,唱昆曲那位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啊?分了啊?那现在是哪位?”沉奶奶喝口水,想了想,“难道是在x音唱歌那位?”

    “那位也分了。”

    “为什么啊?”

    “她给我放了首歌,问我好不好听,我说特别好听,是她有史以来出的最好听的一首,然后就分了。”

    舒杳感觉像听了大瓜,好奇心被提了起来:“不是挺用心夸了么,这为什么分?”

    沉野补了一刀:“因为那首歌不是她的,是她竞争对手的。”

    舒杳:“……”

    沉奶奶瞪他一眼:“你还没个正经,你看看你弟,我就稍微催了催,就给我娶回这么好一孙媳妇儿,你啊,别最后孤独终老,死了都没人知道。”

    沉炀抖抖腿,无所谓道:“能不能活到老都不知道呢,急什么。”

    “呸呸呸。”沉奶奶伸手轻轻拍了他几下。

    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沉炀一看,表情立刻变得得瑟:“奶奶,您刚说的事儿不会轮到我身上,您看,这就两天不见,想我想得要死。”

    他架着腿,大剌剌地按下接听。

    还是公放。

    那头传出一道娇媚的女声:“老公,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下个月吧,怎么了?”

    “也太久了吧?远距离的爱情就像一盘散沙,太平洋的风一吹,什么都没了。”

    “说人话。”

    “我们分手吧,拜拜。”

    嘟。

    电话被掐断。

    客厅里陷入死寂。

    一个毫不关心,两个惊讶迷茫。

    唯有刚被甩的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收起手机看了眼茶几:“哎?你俩饕餮啊,樱桃这么快就没了!”

    舒杳:?

    第22章

    深夜。

    舒杳偷偷把门扒开一条缝往楼下看, 客厅的大灯依旧亮着,传来些许声音,不知道沉炀在看什么电视。

    奶奶基本十点就入睡了, 所以这几天, 沉野一般都是在十点十分左右离开她的卧室去楼上客房睡。

    但今天,沉炀迟迟不睡,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舒杳极轻极缓地关上门, 转身, 有些担心地问:“你需不需要去安慰安慰你哥?”

    沉野坐在沙发上帮她过宝物记被卡了好几天的那关, 听到她的话, 淡淡道:“不用。”

    说着, 游戏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邀请:【穷得只剩钱邀请你参与擂台团战pk。】

    沉野点开,发现是一个满级号。

    “这是你朋友?”

    舒杳探头看了眼,大为惊讶:“不是,但是她居然这么快满级了??明明领证那天, 她还是个二级新号。”

    舒杳点开她头像, 发现不仅满级, 甚至连卡面都是满图鉴。

    算算时间, 就算不吃不喝,也不可能肝这么快。

    只有一种可能——钞能力。

    “原来id不是瞎起的,真是个氪金大佬啊。”舒杳暗暗感叹。

    沉野拒绝了对方的邀约。

    舒杳:“干嘛拒绝啊, 跟这种大佬一起, 不是可以躺赢吗?”

    下一秒, 她眼见着自己的队伍在单人擂台pk上大杀四方, 一个不留。

    “……”

    算了, 反正她这样,也算躺赢。

    看他完成了日常任务, 楼下声音还没停,舒杳又想起正事。

    “你真不用下去看看?他看着很难过的样子。”

    沉野停下动作,轻笑一声:“你怎么看出他难过的?”

    “人多少都好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提分手,他怎么也不能表现太明显吧?但是你看,他之前都早早回房了,今天一直在客厅看电视,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沉野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微博。

    一转。

    舒杳看到了热搜界面那明晃晃的几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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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欢呼:“我靠!牛逼!”

    看起来,沉炀喜欢的队伍应该是赢了。

    “……”舒杳觉得好笑又迷茫,“你哥,真的比你大吗?”

    沉野放下手机,像是整理了一下情绪,才缓缓道来:“我之前和你说,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其实应该说,这些年也一般。他在国际学校只读了一年,后来就因为身体原因请了私人教师在家一对一上课,更别谈工作了,这些年,他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家和医院,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一趟家门都没出过。”

    “人的年龄增长是一种必然,但心理年龄,是需要阅历来磨练的,他的生活没有波折也没有惊喜,看似日复一日,可实际上,时间对于他来讲,几乎是停滞的,他就像十七八岁的少年,睡了一个长觉起来,发现自己27了。”

    舒杳惊讶地张了张嘴。

    刚才对沉炀的那些疑惑,突然就都有了解释。

    医院是个很磨人的地方,见惯了太多生离死别,受过太多疼痛折磨,却还能拥有如此乐观的心态。

    此刻她对于沉炀,反而有些敬佩。

    “难怪,他那么容易被骗。”

    “什么被骗?”

    “他女朋友啊。”舒杳从旁边拿了一瓶牛奶,咬着吸管,“今天那个女生提分手,明显就不是真的讨厌异地,只是找个借口而已。”

    “他知道。”

    “他知道?”

    “在他们那圈子里,谁都知道,只要和沉炀交往,不管交往几天还是几个月,分手后都能得到一大笔分手费,有多少人是冲着这个和他交往,他心里有数。”

    “那他为什么还答应和人交往?”

    “他谈恋爱,不过是因为觉得生活太无聊,要说真心喜欢谁,估计还真没有,别人想要钱,他打发时间,各取所需。”

    舒杳忍不住暗暗感慨,怎么听着又可怜又渣渣的。

    你们有钱人真会玩儿。

    短短几天时间,舒杳对沉炀的印象,修改了很多次。

    一开始,他凶神恶煞,没有边界感,舒杳觉得他是一个独占父母宠爱、欺压弟弟的恶人。

    后来,他幼稚话痨,让舒杳觉得,这人看着愚蠢又好骗。

    但现在,舒杳却觉得,他或许不仅不愚蠢,反而有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天真。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沉野觑她一眼,似乎在问:笑什么?

    舒杳说:“感觉你妈妈怀你们的时候,基因分配有点不均。”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迈过了十一点。

    舒杳有些犯困。

    但楼下的人似乎还是没有离开的趋势。

    见舒杳打了个呵欠,沉野抬头看向墙上的钟,说:“先去睡吧。”

    “那你……”

    舒杳欲言又止,但昨晚因为看日出,本来就没怎么睡,此刻她确实有点熬不住了。

    “我在这儿坐会儿,等他回房了再走。”

    “嗯。”掀开被子,舒杳躺了上去。

    沉野把卧室的大灯关了,只留下沙发旁边的一盏小灯。

    舒杳那边,几乎完全是黑暗的。

    她闭着眼睛,却突然意识到沉野今晚是有点反常的,反常在,话比平时多很多。

    她声音低低地问:“沉野,你刚才和我说这么多你哥的事情,是为了让我不要因为之前的事,生他的气吗?”

    “不是。”沉野说,“只是如果你生气的话,希望可以对着我撒。”

    “我本来是有点生气,因为他贬低你,后来发现他针对的是我之后,我反而不生气了。”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可能因为,我们领证太仓促,家境工作各方面差距又比较大,你哥对我不了解、有偏见,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舒杳想了想,双唇微微弯起,“有疼爱自己的家人,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所以我其实很开心,那些传言都是假的。”

    她想起高中的时候,沉野意气风发的模样,虽然被人说总打架,可他的成绩却丝毫不落于人后。

    他打篮球很厉害、运动会长跑能拿冠军。

    他从不遮蔽自己的锋芒,除了揍周北川的那一次,他好像永远都是光芒万丈的。

    她想,这和他幸福的原生家庭,应该脱不了关系。

    她替他高兴,却也羡慕着。

    沉野目光灼灼,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黑暗里那小小的一团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声开口:“那天开始,他们就也是你的家人了。”

    但舒杳并没有回应。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

    舒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沙发空着,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眼睛都睁不开,舒杳凭借着本能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本想看看时间,却突然被屏幕上的消息吓醒了。

    最新一条是——

    沉氏动物园园长:【这点事都完不成,我生你不如生个哆啦A梦,起码猜拳我还能一直赢。】

    舒杳第一反应是母亲发来的。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是。

    姑且不说她现在都结婚了,母亲也有了很大转变,最基本的,母亲说话也不是这个调调。

    舒杳疑惑地点开微信。

    发现自己居然被拉进了一个连她算在内有五个人的小群里。

    群名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看名字,很显然,这是沉野家的家庭群。

    ……难道真的全世界的家庭群名,都叫相亲相爱一家人吗?

    群里人的备注大多是emoji表情,还挺有趣,舒杳基本能猜出来,沉氏动物园院长是沉野的母亲,[狼]是沉野的父亲沉誉,[猪]是沉炀,[熊猫]是奶奶。

    但是不对啊,舒杳看了眼列表,为什么里面没有沉野呢?

    群里有十几条记录,舒杳疑惑地滑到最顶部,然后往下翻。

    【沉野把syy拉进了群聊。】

    沉氏动物园园长:【我就说一起去吧,都怪你爸,害我错过了和儿媳妇见面的机会。】

    沉炀:【您还是先别见了。】

    沉氏动物园园长:【为什么?】

    沉炀:【您平时在路上看到个小女孩儿都走不动道,要见到了,我和沉野估计要被您扫地出门。】

    沉氏动物园园长:【你说什么呢,在装矜持这点上,你妈我是专业的,不然你爸当年怎么能被我钓得魂不守舍的。】

    沉氏动物园园长:【@沉野,对了,我送你的书看没看啊?你别看名字雷人,真的很实用的!】

    沉野:【妈,我刚才已经把您儿媳妇拉进来了。】

    沉氏动物园园长:【……我是不是不能撤回了?】

    沉野:【是。】

    沉氏动物园园长:【你不是搞这玩意儿的吗?不能那什么,入侵一下系统什么的,帮我撤一条?】

    沉野:【行,我今天入侵,明天入狱。】

    沉氏动物园园长:【这点事都完不成,我生你不如生个哆啦A梦,起码猜拳我还能一直赢。】

    【沉氏动物园园长把[狗]移出了群聊。】

    “……”

    舒杳笑得瞌睡都没了。

    发现微信上有沉野母亲发来的好友申请,舒杳的心被提了起来,正思考着通过之后怎么打招呼,房门突然被敲响。

    舒杳下床披了件薄外套,走过去开门。

    看到她脸上的笑,沉野问:“大清早的,笑什么?”

    “我看到群聊里的消息了。”说完,舒杳却紧张起来,“你妈妈还加了我好友,我怎么打招呼比较好啊?”

    “你先通过。”

    “哦。”舒杳照做,又抬头,“然后呢?”

    “然后等着。”

    “不用我先打个招呼吗?不太礼——”

    舒杳话还没说完,手机屏幕上跳出好几条消息:

    沉氏动物园园长:【杳杳!群里的消息你别在意啊,妈妈我平日里是个很正经的人。】

    舒杳为了契合这个氛围,把群昵称改成了一个兔子的emoji,然后才回复:【没关系的阿姨。】

    沉氏动物园园长发起了一笔转账:

    初次见面意思一下,转账52000.00元。

    新婚快乐永结同心,转账52000.00元。

    记忆消除术,转账52000.00元。

    ……

    舒杳懵了,抬头看向沉野寻求帮助。

    沉野唰唰唰几下,帮她把转账都收了,并帮她发了条语音,语调有点欠揍:“谢谢妈,钱我收了,当被踢出群的精神损失费。”

    舒杳忍俊不禁。

    这钱,她收了,怕让沉野母亲觉得她不得体,不收,又怕驳了阿姨的面子。

    怎么做都不太好,而沉野这举动,完完全全帮她解了围。

    “那我转给你吧。”舒杳说着就要动手,却被一手按住了屏幕。

    “舒杳,虽然有协议,但我希望,在一些小钱上,你别和我分太清,不然以后出去吃顿饭,是不是也要AA?”

    舒杳犹豫片刻,最终妥协,心想那她就先存着吧,等以后要是离婚了,再一起还给他。

    但点进余额一看:260018.23元。

    ……小、小钱?

    *

    相比于沉野平日里懒洋洋,但工作起来卷死所有人的样子,沉炀是真懒,舒杳觉得,他每天的微信步数,应该都不超过两百步,但这或许也跟他虚弱的身体脱不开关系。

    午后,太阳微微从云层后冒出个脑袋,沙滩上的躺椅又开始准时晃了起来。

    即便昨天被分手,但沉炀的心情,一如既往的愉快,应该说,除了在她面前演凶恶哥哥那会儿,她就没见过他不高兴的样子。

    他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右手轻轻揉捏着脖子里一个吊坠。

    职业使然,舒杳对这种精致的手工艺品格外有兴趣,她定睛看了一眼,是一条木雕的小锦鲤,尾巴微微上翘,虽然迷你,却活灵活现。

    一看就是纯手工雕刻的。

    没想到沉炀居然还喜欢这种小玩意儿。

    沉炀很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注视,他正半眯着眼睛,聚精会神地和电话那头的女生语音聊天。

    不过一晚上,对象已经不一样。

    但这个,好像又和以前的不一样,因为言语之间,听不出任何调情的意味,更像是朋友。

    “等你回国请你吃饭呗。”女生热情地说。

    “行啊,但你不是刚交了男朋友?他不介意?”

    “他出差了,说是要跟他们系的教授出去考察,半个月才回来,而且就算知道怎么了,我还不能有朋友了?”

    “不对啊,你男朋友不是演员吗?什么时候换男大了?”

    “弟弟身强力壮,还是搞艺术的,有文化有品位多了好吧,哦对,带他们出去那老教授好像叫什么李家寰?你认识吗?听说很有名。”

    舒杳本来正在看远处的沉野玩冲浪,闻言视线却收回来,本能地朝沉炀看了过去。

    这一次,沉炀发现了,他称不上和善地回视:“看我干嘛?”

    舒杳欲言又止,本来掺和别人的感□□,对于舒杳来讲,就是一种很没必要的行为。

    更何况是一个陌生人。

    但同为女生,舒杳还是不希望有人被谎言蒙蔽。

    她淡淡道:“李家寰教授已经很多年没有带过学生去考察了,她身体不太好,近几年一直在修养。”

    “你的意思是?”

    “你朋友的男朋友在撒谎。”

    “我靠。”沉炀没有心疼,反而带着一点激动,“你听到没?你她妈被绿了啊。”

    舒杳:“……”

    她只是说对方在撒谎。

    那边女生挂断语音,大概十分钟过后又回拨过来,向她表示了感谢,然后不带重复词汇地骂了前男友十分钟。

    好不容易把对方安抚好了,沉炀挂断电话,掏了掏耳朵。

    看向若无其事躺在躺椅上喝饮料的舒杳,他有些好奇:“你真认识这李……李什么的教授?”

    “嗯。”

    “哦对,我差点忘了,你也是辅川大学的是吧?”沉炀揶揄问,“你这智商,都能考上辅大了,当初怎么会看得上周北川那种货色?”

    舒杳的动作停顿了下,吸管被她咬出了明显的印记:“你怎么会知道周北川?”

    “废话。”沉炀理所当然道,“没看过霸道总裁小说,偶像剧总看过吧?你突然嫁给我弟,我当然得调查你。”

    也,有一定道理。

    舒杳沉默片刻,最终只是一语带过:“那时候眼神不太好。”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湖面泛起淡淡涟漪,很快又消失于无形。

    沉炀倒是也没多说,继续摆弄手机。

    舒杳则又把注意力移回到了远处。

    海水前后推涌,塑出了一个个巨浪,巨浪滚滚而来,而沉野就在这高耸的浪花中,踩着冲浪板,向利剑一样,冲刺而下。

    雪白浪花卷起,几乎将他的身影覆盖,然而一转头,他又从浪管中腾跃而出,意气风发,一览无遗。

    舒杳暗自在心里惊叹,见他提着冲浪板上了岸,她赶紧拿过旁边的毛巾朝他跑了过去。

    站在沉炀身边的管家帮他倒了杯温水,看着远处的沉野,笑眯眯的,满脸欣慰:“二少爷这次来,倒是比以前活跃了不少。”

    沉炀轻呵一声,闭上眼睛,一脸不稀得看的表情。

    “老孔雀开屏呢。”

    第23章

    在小岛待的这几天, 可以说,是舒杳近几年来,过得最悠闲的一段时光。

    唯一放心不下的, 只有家里的小饼干。

    虽然赵恬恬有空的时候, 会抱着小饼干和她视频,但远水救不了近渴,所以回国的飞机一落地, 司机就载着俩人直奔舒杳家里。

    推开车门, 见沉野也跟着下了车, 舒杳客套了一句:“不用送了。”

    沉野说:“我接狗。”

    接狗。

    接狗。

    舒杳的心里像是掉进了块石头, “咚”一下, 心潮混乱。

    她忘了!

    沉野回来了,小饼干就要走了。

    舒杳“哦”了一声,有点不舍,但毕竟是他的狗, 又不好说什么。

    他们上楼的时候, 赵恬恬不在家。

    但她把小饼干照顾得很好, 生龙活虎的, 一看到主人就飞奔而来。

    舒杳默不作声地把小饼干的玩具收拾好。

    毕竟是她家,而且住的是两个女生,沉野也不好过多插手, 就只能在背后这么看着她走来走去。

    小饼干微微仰着头, 看舒杳来来回回, 便冲到她脚边绕, 跟个显眼包似的, 活跃得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就要离开。

    把东西都整理好,沉野提着走到了门口。

    舒杳抱着小饼干, 小脸绷着,迟迟没有伸出手。

    沉野靠在门框上,轻轻笑出了声。

    舒杳疑惑:“你笑什么?”

    “知道我现在像什么?”

    “什么?”

    “像抛妻弃子多年,一回来就舔着脸争夺抚养权的无良父亲。”

    舒杳低头,不好意思:“那也不是,本来就是你的狗。”

    沉野从她手里接过了小饼干。

    小饼干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被交接,脑袋摇来摇去,一会儿看舒杳,一会儿看沉野,像极了担心父母离婚,不知道跟谁的小可怜。

    沉野挠挠它脑袋,突然听到空气里“咕噜”一声。

    “饿了?”

    “没有。”舒杳一脸淡定地说,“小饼干饿了吧。”

    “咕噜”

    “……”

    沉野笑,想起她确实在飞机上也没吃什么东西,便提议道:“一起去吃个饭?”

    “去哪吃?”

    “我家。”

    *

    舒杳不是第一次来沉野家。

    但却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专属拖鞋。

    白色的夏季凉拖,脚背上还有一只黑色的小狗。

    是在小岛的时候,奶奶特意帮她买的,和沉野白色小狗凉拖是一套。

    没想到他居然带回来了。

    小饼干一落地,视线就被舒杳拖鞋上的小狗吸引。

    它的身体微微弓起,用下巴顶着,姿态霸道,仿佛在说:只有我才是主人的小狗!你是哪来的野狗!

    舒杳俯身把它抱进怀里安抚,好奇地环顾四周:“好多天不在,你冰箱里还有能做的吗?”

    “有。”沉野打开冰箱,里面果然放着不少食材,牛肉海鲜、蔬菜瓜果,样样都有。

    哦对。

    舒杳想起来,在小岛上的时候,家里冰箱里的食材,是会有人固定时间来更换补充的。

    想来他这儿,应该也是如此。

    “那你要做什么啊?”

    “你想吃什么?”

    “你都会做?”舒杳不信,根据看到的食材点单,“青椒牛柳?糖醋排骨?”

    “可以。”沉野拿过一旁的黑色围裙系上,看上去很熟练的样子。

    舒杳看着他动作流利地清洗、热锅、下油,是真感到惊讶了。

    她突然想起,故事的最初,她和李成伟相亲的时候,随口胡诌说自己喜欢的男人类型——

    长得帅、有钱、还爱做饭的。

    这么一想,除了彼此之间没有感情,她提的这些要求,居然都成真了。

    “想什么呢?”沉野瞟她一眼。

    “没。”舒杳摇摇头,指了指他背后,“你围裙松了。”

    沉野正切着青椒,手上沾着籽。

    他低着头,理所当然地说:“帮我系一下。”

    “好。”舒杳没在意,把小饼干放地上,走上前帮他系围裙。

    他的身上,清清爽爽的薄荷味很好闻,舒杳双手拉着围裙带子,系的时候,食指关节不经意滑过他的后腰。

    黑色T恤很轻薄,舒杳清楚地感受到,那略显坚硬的触感,仿佛带着灼人的热度。

    她悄悄把手往后挪了挪。

    “汪。”屋外突然传来一声狗叫。

    小饼干像是听到了同伴的召唤,突然撒丫子往外跑。

    “哎……”舒杳连围裙都顾不得系了,扔下带子就追了出去。

    围裙又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

    后腰仿佛还残存着一阵痒意,沉野挺了挺脊背,回头一看,早没了舒杳的身影。

    “……”

    可真行。

    *

    屋外阳光正好。

    庭院里的洋桔梗上次来还没开,今天就已经绽放,白花花的一小片,泛起淡淡幽香。

    也就是在那白色后,舒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条令小饼干陷入爱河的博美。

    看到女神,小饼干亢奋得猛摇尾巴,博美似乎也没忘记它,但稍显矜持,被小饼干蹭来蹭去不怎么回应,但也不拒绝。

    小美的主人还是那个小姑娘,但不一样的是,比起上次素面朝天的样子,她今天很显然精心打扮了。

    小雏菊在白色长裙上绽放,搭配浅淡的夏日妆容,让她看着越发青春洋溢。

    舒杳笑了笑,主动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你也住这儿吗?”

    “我……”小姑娘顿了顿,“我阿姨家住在这儿。”

    “啊。”舒杳没有在意,见小饼干实在太热情,怕吓到对方,于是伸手挡了一下。

    小姑娘蹲下身,好奇地问:“姐姐,你今天又来帮哥哥遛狗啦?”

    哥哥?

    她怎么知道小饼干的主人是男的?

    唯一的可能只有,他们之前见过面。

    精心的装扮、这么巧正好经过家门口……

    舒杳脑子里涌起一个大胆的揣测,而这揣测,让就在嘴边的那句“我们结婚了”变得难以启齿。

    小姑娘看着可可爱爱的,舒杳不想看她难过。

    但不说也不好,只能让她心存幻想。

    舒杳斟酌着语气:“我们……现在不是帮遛狗的关系了。”

    小姑娘明显地愣了一下,低头时,看到了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以及那双一看就是情侣款的拖鞋。

    她瞬间了然,开口时,倒不是难过,更多的是惊讶。

    “原来哥哥没有开玩笑啊。”

    舒杳偏过头:“什么开玩笑?”

    “其实,之前哥哥遛狗的时候,我们偶然见过。”小姑娘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慕,连眼神都是闪闪发亮的,“那时候我就觉得,妈呀,怎么会有这么帅的男的。”

    “正好小饼干和小美玩的好,我就趁势提出加个微信,方便以后联系,但是哥哥拒绝了,他说他结婚了,不能加别人的好友,我看他那么年轻,手上也没戒指,就想着应该是为了拒绝我找的借口吧。”

    “居然是真的……”小姑娘遗憾叹了口气,双手捧着脸蛋,羡慕地说,“姐姐,你俩谁先求的婚啊?”

    “我先求的。”

    “果然主动才会有故事。”小姑娘又问,“那你是怎么求的啊?”

    “……”舒杳嘴角一抽,不知从何说起。

    说他答应她的求婚,是因为觉得她骂人高级吗?

    “就……随便那么一求。”

    “也可以理解。”小姑娘鼓着嘴,低声嘟囔,“你长那么好看,确实和哥哥很配。”

    她像是卸下了一个包袱,认真说:“没事儿,我也就是觉得哥哥挺帅的,既然有主就算了,我可以再去寻找下一个帅哥!姐姐你也别放在心上啊,我以后不会再假装路过了。”

    舒杳被逗笑。

    随着年纪渐长,大家都渐渐习惯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舒杳反而觉得,这种敢于表达、又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格外讨人喜欢。

    她本来想说,没事,她不介意,何况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离婚了,但这种话,在不知真相的人听来,如果不信,会觉得她在凡尔赛【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如果信了,又只会给人不确定的希望。

    所以舒杳只是笑笑,祝她尽快找到。

    “其实我们学校帅哥也不少的。”小姑娘感慨道,“但是好多都是一些花心男,一边交往,一边在外面沾花惹草,像哥……额,姐姐的老公这样守男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守男德?”

    “是啊,我虽然不算天仙,但也算年轻貌美吧。”小姑娘撩了撩头发,“面对我这样的美女主动搭讪,他居然一开口就是他结婚了,不加微信,他一定很爱你。”

    爱……她?

    沉野,怎么可能爱她呢?

    明明觉得不可能,但因为小姑娘的话,舒杳吃饭的时候,总忍不住偷偷往沉野那边看。

    “怎么?”沉野夹了根牛柳,不咸不淡地问,“我有这么下饭?”

    “……”舒杳欲言又止,“我刚才遇到小美的主人了。”

    “小饼干那女神狗?”

    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嗯。”舒杳说,“那小姑娘,之前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她说她和你要过联系方式,但是被你拒绝了。”

    “好像是吧。”

    舒杳喝了口汤,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为什么不加啊?那小姑娘挺好看的。”

    沉野放下碗,把筷子往上一搁。

    双手手肘搭在桌上,沉野认真看着她:“你觉得为什么?”

    两人的目光直直撞上,舒杳不自觉攥紧了筷子:“我……”

    她不想往那方面去想的,但人在不确定的时候,多多少少容易被外界的声音影响心态。

    可是她更不敢想,如果沉野喜欢她,他们之后要怎么继续相处。

    她知道自己不排斥沉野作为朋友,甚至以比朋友更好一点的关系存在在自己的生活里,但她目前并没有和一个男人成为真夫妻的打算。

    沉野突然轻声笑了,右手食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漫不经心道:“知道那小姑娘几岁吗?”

    “几岁?”

    “十六。”

    “……”

    “我这人吧,道德底线不高,但还不至于完全没有。”

    “……哦。”

    舒杳尴尬地埋头喝汤。

    果然是她想多了。

    第24章

    蹭饭这种事情,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三次过后,舒杳已经能熟门熟路地从厨房柜子里找到筷子和勺,并在冰箱里准确翻出他需要的番茄酱。

    把番茄酱淋在油炸过的鱼肉上, 一道松鼠桂鱼正式完成。

    酸甜可口, 香气四溢。

    舒杳把它端上桌,又帮沉野盛饭:“之前说回国之后去拜访阿姨和叔叔的,他们旅行还没有回来吗?”

    “嗯。”沉野解下围裙, 接过舒杳手里的饭碗, “等下个月吧, 估计下月中旬回来。”

    “好。”

    “最近我妈找你聊天了?”

    “嗯。”舒杳坐下, 第一口就瞅准了那道松鼠桂鱼, “阿姨很热情,在国外看到好玩的景点和东西都会拍照发我,还老说要帮我带礼物。”

    沉野倒了杯水,推给她:“我等会儿和她说让她注意点。”

    舒杳不解:“什么注意点?”

    “不要总是打扰你。”

    “没有打扰啊。”舒杳笑了笑, 说, “生活中会经常找我聊天的人很少, 和阿姨聊天挺有意思的, 说实话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她是长辈,总觉得像同龄人。”

    “那就好。”

    安静地吃了几口,客厅里响起门铃声。

    舒杳一怔, 她来这么几次, 从来没在沉野家看到过别人, 难道是叔叔阿姨提前回来了?她这还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就像脑回路对接上, 沉野起身道:“我爸妈不会突然过来。”

    舒杳暗暗松了口气, 眼见着他走过去开了门,一张熟悉又不记得在哪见过的脸孔映入眼帘。

    男人穿着干净的休闲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 鼻梁高挺,眉目温和,就像山间一抹静谧流淌的清泉。

    舒杳肯定,这人在大学里,一定成为过无数女生心目中可望而不可及的白月光。

    对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她,一边换拖鞋,一边自顾自地埋怨着:“你这多少天的悠闲,是我用命换来的,我不管啊,接下去轮到我休假,公司你管。”

    话音刚落,他抬眸,看到舒杳的同时,愣了下,随即微笑着和她挥了挥手。

    舒杳这才想起来,居然是他——

    正式离职那天,在咖啡厅里见过、走在林瑞阳前面的那个帅哥。

    他居然是沉野的朋友?

    沉野不知道和他说了句什么,过会儿才让开道,这功夫,舒杳已经去厨房里帮他拿了干净的碗筷。

    男人顺势坐在舒杳斜对面的位置,接过她手里的碗筷:“初次见面,我叫周景淮。”

    周景淮。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舒杳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骤雨科技那个周景淮?”

    “是。”周景淮笑了笑,“你叫舒杳吧?之前博文艺术网那个舒杳?”

    “嗯。”

    “你给宝物记写过好几篇文章,我都有看到,写的特别好,本来之前去贵公司,想着正好去感谢你,没想到听说你离职了。”

    “客气了。”舒杳想起刚才周景淮的埋怨,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沉野,“所以你也是骤雨科技的人?”

    沉野本就没有想过隐瞒,只是她从来没问过他的工作,他也就没有特意提起,怕她察觉到蛛丝马迹。

    见他点头,舒杳心里更惊讶了。

    刚才周景淮说的是管理公司,这么说起来沉野肯定不可能是普通员工,她不由想起李艳秋之前提过,骤雨科技的大老板有两个,周景淮只是其中之一。

    难怪平时也没见沉野玩宝物记,但他帮她做任务的时候,却那么顺手……

    见她一脸严肃,沉野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生气了?”

    “啊?”舒杳回神,“没有啊,只是有点惊讶,我听人说,骤雨科技创立的时候,老板还是大学生,所以你们是大学同学吗?”

    周景淮:“没想到你连这都听过啊?差不多吧。”

    “我有点好奇。”舒杳斟酌片刻,“前两年文博还不是一个热门的领域,你们怎么会想到做宝物记这种游戏的?”

    “其实这个想法,早在大学的时候就有了,只是做这种游戏,需要很深的文化底蕴,所以当初只是有个框架,却迟迟不敢下手去做。”

    “没有找一些专业人士帮忙吗?”

    “你别说,当时——”周景淮顿了顿,拿过一旁的杯子,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才接着说,“当时我确实在网上找了一个老师,那老师教得特别好,只可惜后来她说临近毕业太忙了,就辞职了。”

    果然是周景淮……

    “原来如此。”舒杳莞尔一笑,没有戳破她就是那个老师的事实。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也几年没联系了,对她来讲,好像也没什么可提的,不然真给人一种想抱大腿的感觉。

    舒杳今天是开赵恬恬的车来的,吃完饭后,她和之前几次一样,依依不舍地和小饼干道别。

    沉野送她出了小区,一回来,就被周景淮拉进了书房。

    周景淮丝毫不给他面子,一进门就跟主人似的坐在了书桌后的办公椅上,神色悠哉。

    他俯身摸了摸小腿:“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刚腿都快被你踢肿了。”

    “什么什么情况?”

    “她那相亲对象在局子里都踩了个把月缝纫机了,结果你呢,把人送进去之后,自己没动静了?”

    “没有。”

    周景淮轻啧一声:“我说啊,你还记不记得咱创业初期,谁都不敢保证会不会打水漂,但几千万你说投就投了,怎么到了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儿,倒这么胆小了。”

    沉野的手臂搭在椅背上,吊儿郎当地笑:“那不是我爸妈的钱么。”

    “……”周景淮无语,“你就没想过直接大胆点,捅破这层窗户纸?不同意再慢慢追呗。”

    沉野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

    除了沉野自己,谁都不知道,他高中的时候,其实想过告白这件事,甚至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学校里刚刚开始传言,舒杳和周北川在一起,但那时候的他,并没有觉得这是真的,以为只是同学们一贯的添油加醋。

    放学,班级里已经没人了。

    沉野拿着两张周末的展览门票,去了一趟舒杳的班级,却在走廊上,隔着窗户看到了并肩而坐的舒杳和周北川。

    他们背对着他,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周北川侧头看她,嗓音幽幽:“我听说最近你和八班的两个男生走得挺近的?”

    “他们一个是恬恬喜欢的男生,另一个和我一样,是被拉去当助攻的。”

    “他们喜欢的不是你吗?”

    “当然不是。”舒杳低头写着作业,听不出情绪,“大家都知道我是你女朋友,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喜欢的是我,我当然就不会再去了。”

    沉野往后退了一步,靠在走廊墙壁上,垂眸看着手里的两张门票。

    过了会儿,他转身下楼,顺手把门票扔进了转角的垃圾桶。

    那时候他想,比起彻底断了联系,做朋友,那就做朋友吧。

    现在也是如此。

    “我不确定那时候的她有多喜欢周北川,但我能确定的是,她现在还称不上喜欢我。”

    最起码,那天提起博美的主人时,他试探着问她,觉得他为什么拒绝加好友,她当时的眼神里,没有期待,更多的是惶恐。

    沉野扯了扯嘴角,苦笑道:“你相不相信,如果我今天告白,明天她就能拉着我去离婚。”

    “那你是准备等她主动追你?”

    “那倒也舍不得。”沉野说,“她只要给我一点信号,我就会上。”

    “我懂了。”周景淮手搭着下巴,点点头,“就跟那狗哨似的,吹一声,哎,你立马就屁颠屁颠跑过去了。”

    沉野:“……”

    “等等。”周景淮的重点突然偏移,“你刚说她前男友叫什么?”

    “周北川。”

    “也姓周啊?”周景淮微微蹙了下眉头,简短地扔下两个字,“晦气。”

    “确实——”沉野往后一靠,又切换回了刚才那股漫不经心的调调,“那时候因为你这姓,我一度不想跟你做朋友。”

    周景淮笑意未变,轻飘飘怼了回去:“我那时候以为你是嫉妒我的颜值。”

    “要点脸。”

    插科打诨了好一会儿,周景淮才想起这趟来的真正目的:“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儿,这晚宴,你代我去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邀请函,右手抵着推到了沉野面前。

    沉野的视线微微往下一扫,桌上是一份博文艺术家晚宴的邀请函。

    “博文那个林瑞阳送来的,我想你应该感兴趣?”

    沉野手里拿着只钢笔,转了转,“你怎么知道我俩打过交道?”

    “他在我办公室看到你照片,很惶恐的样子,我就猜,他应该得罪过你?”

    “你办公室放我照片?我怎么没见过?”沉野轻啧一声,“周景淮,我可是有老婆的人。”

    “少自恋行吧?你休假这么多天,我忙得焦头烂额,还不允许我拿你照片当飞镖盘泄泄愤?”

    沉野:?

    *

    另一边。

    舒杳靠在床头,颇有兴致地和“穷得只剩钱”大佬一起打了pk赛,并靠着大佬躺赢了不少卡面升级材料。

    结束游戏,“穷得只剩钱”给她发了一条私信:【木木宝贝!晚安!感谢陪我一起打pk呀。】

    富婆姐姐居然这么平易近人。

    舒杳的心情也不错,回了一句“好呀”,想了想又配了一个晚安的emoji表情。

    退出游戏,舒杳百无聊赖地点开了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里,不少都是博文艺术网的前同事,所以此刻,已经被“博文艺术家晚宴”的消息刷屏了。

    第一个发的是公司行政柳思思:【一年一度,共襄盛举!】

    配图是一封还没有写上名字的晚宴邀请函。

    舒杳没有删除微信好友的习惯,因为她基本不发,也就无所谓谁在她朋友圈里,从周北川,到林瑞阳,都是如此。

    所以这条下,她看到了林瑞阳的回复,与其说是回复柳思思,不如说是给公司领导们看的,毕竟柳思思的朋友圈,100%的领导都在。

    林瑞阳:【费尽心力邀请到了业内大佬和神秘嘉宾到场!敬请期待!】

    舒杳扯了扯嘴角,退出微信的同时,手机屏幕顶部跳出一封邮件提醒。

    她顺势点了进去,才发现邮箱里有两封未读邮件。

    一封来自骤雨科技,发于昨天。

    一封来自博文艺术网,发于三十秒前。

    *

    在博文工作了快三年,对于这一年一度的艺术家晚宴,舒杳非常熟悉。

    乘坐电梯上到酒店五楼,她很快找到宴会厅的登记入口。

    刚拿起笔,还没来得及在登记册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舒杳就隐约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

    她闻声望去,看到柳思思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她和柳思思之前在公司活动上有过几次交集,但只能算是点头之交,没什么深入接触。

    舒杳朝她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柳思思挪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问:“你不是辞职了吗?”

    “我……”

    “啊,你现在还是在这一行吗?”柳思思打断了她的话,拍拍她手臂,“你放心,不被人认出来就没事,不过陈总和林瑞阳也在,你别被他们看到。”

    柳思思指了指不远处的电梯口。

    陈总左手边是他的助理,而右手边的,正是林瑞阳。

    林瑞阳今天穿的特别正式,一袭西装斯文笔挺,正热络地和眼前的艺术家攀谈。

    眼见着他们可能随时会走过来,柳思思尴尬提醒:“你要不先躲一躲?或者你想采访哪位?我帮你联系看看。”

    “不用。”舒杳不以为意。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不远处的人群就往这儿来了,从她身边经过时,不知谁身上浓重的古龙水香味,让舒杳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然而好像就是这一步,引起了走在最后的林瑞阳的注意。

    他回头一看,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

    林瑞阳不屑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面对一个已经离职的前同事,他显然是连装都懒得装了,趾高气昂道:“你的媒体邀请函呢?”

    舒杳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得体地笑了笑:“我没有。”

    “那你在这儿干嘛?离职了,还想蹭前公司的资源,怎么,现在的工作单位这么拿不出手?”

    旁边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柳思思担心地看向她,扯扯她的裙摆:“舒杳,要不你还是先出去吧?趁现在人还少。”

    “但我有这个。”舒杳平静地从包里掏出另一份邀请函。

    林瑞阳打开看了眼,脸上的表情变化速度,堪比辅川初夏的天气。

    邀请函上明明白白的写着邀请对象的名字——

    江岸。

    第25章

    “江岸?!”

    一旁柳思思激动地拉住了舒杳的手臂:“你怎么会有江岸的邀请函?”

    舒杳没有解释, 目光坦然地落在林瑞阳脸上。

    林瑞阳紧攥着手里的邀请函,过了会儿,冷笑一声:“哦对, 差点忘了, 你和江岸认识,但是就算认识,拿别人的邀请函来参加, 也是不被允许的。”

    林瑞阳朝不远的保安招了招手, 示意他们过来赶人。

    舒杳被逗笑了。

    “为什么一定是冒用呢?有没有一种可能——”

    她的嗓音温柔如水, 却转瞬间像水凝结成了冰刀, 直直刺进林瑞阳的心口。

    “我就是江岸。”

    “你, 江岸?”林瑞阳像是听到了个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拜托,舒杳, 你要编也编个好的, 圈子里谁不知道江岸是男的啊, 你说你是江岸, 也行,怎么证明?”

    “为什么要我来证明我就是我这件事?”舒杳理所当然地说,“如果你觉得我不是, 那请你拿出我不是的证据, 如果拿不出来, 那就请把邀请函还给我, 然后——”

    “让开。”

    “你!”

    林瑞阳一时失语。

    江岸在圈子里一向很神秘, 从来没有公开露过面,甚至就连馆方的介绍资料, 也一直都只有寥寥数语。

    即便大家都说江岸是男的,即便他觉得,作为前同事,舒杳不可能在高强度的工作之余还有时间以江岸的身份从事艺术创作。

    但是,要说铁铮铮的证据,他还真没有。

    林瑞阳垂在身侧的右手握了握拳。

    刚才已经陪艺术家进宴会厅的陈总,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动静,又走了出来。

    看到对峙的俩人,陈总也挺惊讶,但比起林瑞阳直接的恶意,他显得友善很多。

    却也更虚伪。

    “舒杳,好久不见。”陈总微笑着问,“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林瑞阳凑到他耳朵边说了几句。

    陈总笑意不改,看似斥责,却带着维护:“舒杳,这事儿确实是瑞阳做的不周到,就算你离职了,但我向来对你的能力都是非常欣赏的,再见也是朋友。不过今天这晚宴,确实涉及一些公司合作的事宜,还不便和外界透露,你看这……”

    话还没说完,周遭突然响起窃窃私语,话题都围绕在电梯口那位满鬓斑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身上。

    “妈呀!李家寰怎么也来了?博文还是有点东西啊,给多少出场费啊,这种大佬居然都愿意给面子。”

    “拜托,前段时间她一件花丝镶嵌作品在拍卖会上拍出了1.6个亿啊,还缺这点出场费?”

    “李教授这精神矍铄的,一点看不出七十多了。”

    “那不是有江岸这徒弟了么,估计觉得后继有人,就早早隐退了。”

    ……

    大佬一出场,自然没有人再留意舒杳这边的纠纷。

    连陈总也赶紧上前准备搀扶她拄着拐杖的右手。

    李家寰巧妙避开,开玩笑道:“怎么,我是看起来老得走不动路了?”

    “没有没有,李教授看起来年轻着呢。”陈总笑笑,招呼着李家寰往宴会厅的方向走,还不忘介绍,“李教授,这是我侄子,博文艺术网目前的资深记者,林瑞阳。”

    林瑞阳毕恭毕敬道:“李教授您好,久仰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了。”

    李家寰大概听多了这种恭维,并没有什么反应,疑惑地环顾一圈,问:“怎么了?怎么都挤在门口不进去?”

    众所周知,江岸是李家寰的徒弟。

    可是现在,李家寰看到舒杳,却没有任何反应。

    这不就是证明舒杳冒用江岸身份的最好证明?

    林瑞阳心里一喜,赶紧解释:“李教授,没什么事儿,就是有人拿着江岸的邀请函来参加,我们希望她能证明自己就是江岸,她却又拿不出证据。”

    “哦?”

    “既然您来了,也是凑巧,那就劳烦您看看,眼前这位,是不是您的徒弟?”

    林瑞阳眼神里的得意,几乎快掩饰不住。他完全能想象得到,谎言被戳穿之后,舒杳狼狈离开的画面。

    这让他觉得之前在公司处处被舒杳压一头的气,都解了。

    然而就在此刻,李家寰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又让他脸上的笑意,彻底冻结。

    “我让你等我一起来,你不肯,这下被误会了吧?”

    李家寰话里的无奈和宠溺,让现场除了舒杳以外的所有人,几乎都倒吸一口凉气。

    舒杳提着裙摆走到李家寰身边,挽住她的手臂,乖巧地配合道:“知道了,下次一定陪您一起。”

    林瑞阳面如土色,迟迟没有反应过来:“江岸,不是男的?”

    “林瑞阳,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传言吗?”舒杳脸上没什么表情,语调有些冷淡,“就是因为有你这样死守着刻板印象的人,你们觉得女艺术家,就只能创作出一些华丽精美的饰品,而看到类似金鼎、金印的作品,你们第一反应就是男性艺术家才会感兴趣。”

    林瑞阳此刻才明白,为什么前几天他发邮件给江岸,邀请江岸入驻网站专栏,还没五分钟,就直接被拒绝了。

    原来,江岸,就是舒杳。

    如果不是晚宴不允许拍照摄影,现在门口估计已经成了闪光灯闪个不停的红毯现场。

    陈总一看大事不妙,立刻给旁边的工作人员使眼色。

    工作人员赶紧招呼着围观人群进了宴会厅。

    “这么巧,李教授的徒弟,居然也是我们博文出来的人,那可真是我们博文的荣幸。”待走廊里人少了,陈总立刻出面圆场,他转头看向舒杳,低眉折腰地道歉,“舒杳啊,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但是瑞阳也是为了今晚晚宴的安全考虑,人和邀请函对不上,万一出什么事——”

    “哦?”陈总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揶揄的嗓音,“这么看起来,我是进不去了?”

    众人默契回头。

    看到了西装革履的沉野。

    他平日里不太穿西装,舒杳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他穿得如此正式。

    别说,还挺人模人样的。

    陈总立刻认出了他,满脸笑意地迎了过去,看到他手里的邀请函上写着周景淮的名字,也毫不在意:“沉总,您开什么玩笑,周总公务繁忙,您能代为出席,已经是我们的荣幸,怎么还能不让您进去呢。”

    舒杳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上次视频会议的时候,沉野一直坐在角落的沙发,并没有入镜,也全程没有出声音,难怪,陈总此刻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反应。

    他估计还觉得,她和沉野并不认识。

    而林瑞阳的关注点和舒杳并不一样。

    他和眼前的男人见过三面,第一次是在商场,对方为了舒杳砸了监控。第二次是在公司,对方全程旁听了那个让他囧态百出的会议。

    至于第三次,是前些天在周景淮的办公室里,他看到了一张毕业照,上面不只有周景淮,还有这张他永远忘不掉的脸。

    后来回来后和陈总一提,他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人不仅是骤雨科技的创始人之一,更是远扬地产的二公子。

    与此同时,他也从陈总口中得知,沉野前不久结婚了。

    看他手上确实戴着婚戒,林瑞阳立刻看了眼舒杳的手,但她两手空空。

    林瑞阳顿时安了心,听说沉野结婚很仓促,他那种身份,想也知道大概率是商业联姻。

    那舒杳……不是过去式,就是养在外头玩玩儿的吧。

    林瑞阳眼里涌起掩饰不住的鄙夷。

    但转瞬即逝。

    *

    宴会厅里。

    舒杳作为新人,座位比较偏,而沉野是坐在主桌。

    俩人相隔甚远,没有任何交流。

    不过看起来,那位置倒是挺合她心意,闷声吃着,连头都不抬一下。

    沉野扫了眼,眼底浮起淡淡笑意。

    手机震动,是周景淮的电话。

    沉野去隔壁无人的包厢里接了,正准备出去时,却看到林瑞阳端着两杯红酒走了进来。

    他用脚把门踢上,脸上是客套的笑。

    “沉总,隔壁人多,还没好好敬您一杯。”

    沉野低头摆弄着手机,连头都没抬,不咸不淡地应:“有事儿?”

    林瑞阳赔笑道:“之前不知道您的身份,多有冒犯,还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沉野把手机收起,接过他手里的红酒杯,轻轻晃了晃却没有喝:“当然不会。”

    “那就好。”林瑞阳先喝了口红酒,以表诚意,“听说沉总新婚燕尔,还没机会祝您永结同心。”

    “林先生不必客气。”

    林瑞阳压低了点声音:“那沉总和舒杳……”

    沉野笑了笑,不甚在意:“已经不是以前的关系了。”

    林瑞阳一下松懈下来,讲话也没有了刚才的拘束,“那还要恭喜沉总脱离苦海,实不相瞒,我上次真不是冤枉她,她和我叔叔的事情,公司里大多数人都知道,我再怎么,也不可能拿我叔叔来造谣不是?”

    “哦?”沉野颇有兴致似的问,“她和你叔叔,什么事儿?”

    “就是……有人亲眼所见,她去北京出差的时候,我叔叔去了她房间,过了很久才出来。”

    “你和你叔叔确认过了?”

    “那是当然,都是男的,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也幸好您和她断了,舒杳那女的,就一靠身——”

    “哗——”

    话还没说完,林瑞阳被一杯红酒浇了个劈头盖脸。

    头发湿了,贴着额头,脸上一道道红酒的痕迹,狼狈不堪,他抹了把脸,眼睫毛上依旧挂着红色的酒渍,白色的衬衫领口,也像是染了血一般。

    有一滴红酒溅在沉野的无名指上,染红了戒指。

    沉野从桌上拿了块湿巾,低着头小心翼翼擦着。

    “你应该庆幸,我老婆不喜欢我打架,所以这几年,我的脾气好了不少,否则——”

    他眼皮掀起,笑了笑,漫不经心的。

    “你头上红的,可就不是酒了。”

    第26章

    “嘭——”

    门被甩上。

    包厢里空空荡荡, 林瑞阳的本性彻底暴露,他抓起旁边一个烟灰缸,愤怒地砸了出去。

    玻璃烟灰缸撞上墙壁, 碎裂一地。

    包厢里重归安静, 却也正是如此,门外的交谈声变得格外清晰。

    “你怎么从这儿出来?”

    是舒杳的声音。

    沉野的嗓音依旧低沉,语调却和刚才的冰冷差了十万八千里:“接个电话。”

    说完, 他问:“今天怎么没戴戒指?”

    舒杳说:“洗澡摘了, 傍晚出门太急就给忘了。”

    俩人渐行渐远, 交谈声渐渐变弱, 直至没了声响。

    林瑞阳紧握着拳头, 知道沉野这提问,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听这意思,舒杳,显然就是沉野的妻子。

    沉野这种出身, 居然娶了一个家境那么普通的女人?

    林瑞阳依旧不敢相信。

    凭什么?她凭什么在事业上处处压自己一头?现在都辞职了, 自己还得对她处处忌惮?

    衬衫湿答答地贴在身上, 狼狈又难受。

    林瑞阳进了包厢里的洗手间, 脱下衬衫洗了把脸。

    冷水取代红酒,浇了一头,却没法浇灭他心头的怒火。

    林瑞阳拿了块毛巾随意擦了擦脸和头发, 赤着上半身给陈总发消息, 让他帮忙送件衬衫过来。

    罕见的, 一向疼爱他的叔叔没有回复。

    林瑞阳正想打电话,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踢开, 一件衬衫迎面而来,甩在了他脸上。

    林瑞阳把衬衫扯下, 看到了陈总铁青的脸色。

    “叔叔?”

    “你别叫我叔叔!”陈总怒不可遏,指着他道,“我他妈没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侄子!”

    林瑞阳脸部的肌肉微微抽动,勉强维持着笑:“叔叔,你说什么呢?””我说什么?你他妈自己听听你说了什么!”陈总冷笑一声,按下手机播放,一段对话传了出来——

    “那还要恭喜沉总脱离苦海,实不相瞒,我上次真不是冤枉她,她和我叔叔的事情,公司里大多数人都知道,我再怎么,也不可能拿我叔叔来造谣不是?”

    “哦?她和你叔叔,什么事儿?”

    “就是……有人亲眼所见,她去北京出差的时候,我叔叔去了她房间,过了很久才出来。”

    “你和你叔叔确认过了?”

    “那是当然,都是男的,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也幸好您和她断了,舒杳那女的,就一靠身——”

    ……

    林瑞阳没想到,沉野不仅录了音,居然还直接发给了他叔叔。

    他的眼神心虚地飘开,又回来,放低姿态:“叔叔,我刚喝的有点多,有点口不择言,但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不是故意的?林瑞阳,是谁保你进公司,是谁处处护着你?你现在倒好,在外头传我的谣言是吧?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掘了谁家祖坟,要不是看在你爸妈面子上,你这种败家子谁爱管谁管!”

    林瑞阳从小就是被宠大的,刚才在沉野那边受的气还没有发出来,又被自己叔叔指着鼻子一顿臭骂,他最后的那点理智也没了,脱口而出:

    “这是我传的吗?当初你进舒杳房间,公司里又不是没人看见!”

    “你——”陈总被气得脑袋一阵阵钝痛,他抚了抚心口缓和情绪,“我是进过舒杳的房间,因为那他妈是一间套房,我是去找住在套房另一间的你们总编的!要不是我当时找了她一趟,给她施了压,舒杳早就是分部主编了!你以为你还有竞争的资格?”

    林瑞阳脸上顿失血色:“叔叔。”

    “还有上次,你怎么跟我说的?说反正周悦搞错了署名,不然我们就顺水推舟,便宜不占白不占,你跟没跟我说,其实一切本来就是你策划的?林瑞阳,我把你当侄子,你把我当傻子是吧?”

    “我没有……”

    “算了。”陈总按了按太阳穴,满脸失望,“你爸妈的面子,我给的也够多了,明天你主动去公司办离职吧,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别找我。”

    陈总转身握住门把,按下的同时,再次开口:

    “看在最后的情分上,提醒你一句,离沉野远一点,就你这点智商,玩不过他的,你自己要死就算了,别带上你爸妈。”

    *

    李家寰的身体不允许她熬夜,所以十点不到,舒杳就陪她先行离场了。

    从宴会厅到地下停车场要走一段路,李家寰只问了她一些创作上的问题,其他的一概不提。

    直到走到车跟前,她才问:“真的辞职,准备坐这冷板凳了?”

    舒杳郑重点头:“嗯。”

    “怎么突然改变了决定?”

    人试错,是需要成本的,家境富庶、父母疼爱、不必担忧生计的人,或许可以无数次去试错,但舒杳并不是。

    她需要稳定的收入来为将来做打算、需要安稳的工作来让母亲安心。

    所以,她曾经确实没有把花丝镶嵌这门手艺,当作未来的事业。

    直到原以为稳定的工作,让人无法从中获取到任何正面的情绪价值,直到……

    “有人和我说,如果最终结果能得偿所愿,那么之前的一切,都不值一提,我想试试。”

    “居然还有人能说得动你?真是稀了奇了。”李家寰揶揄道。

    舒杳笑了笑,再提起这决定时,已经没有丝毫曾经的纠结:“过去二十多年,我都活的很规矩,这一次,就当是我为自己任性一次吧,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如愿以偿。”

    “杳杳。”李家寰拍拍她的手背,掷地有声地说,“你是我见过,从事这门手艺最有天赋的人,我想,这或许是天意。”

    “师父……”

    李家寰和蔼地扬起嘴角:“为了庆祝,送你两份礼物吧。”

    “什么?”

    “第一件是,最近有个古装剧剧组联系了我,他们想要做一些花丝镶嵌头饰道具,但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希望我帮忙推荐,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就把对方的联系方式推给你,报酬虽然不算多丰厚,但也能保证你半年的收入了。”

    “好啊。”舒杳说,“我才刚正式入这行,不挑活。”

    “至于第二件——”李家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甚至不是递给她,而是强硬地从她手提包包口放了进去。

    “师父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很幸运,它遇到了新的主人。”

    地下停车场里黑漆漆的,黑色座驾转瞬之间消失在视野里。

    舒杳回到电梯,往包里摸了摸。

    当那棱角硌到她手心的时候,舒杳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李家寰刚才送她的,是一串钥匙。

    舒杳曾经见过很多次。

    那是她,工作室的钥匙。

    *

    夏天的夜晚,风吹在身上都丝毫解不了燥热,偶尔的几声蝉鸣,完全没有传进舒杳耳朵里。

    她坐在副驾驶坐,娇小的脸孔看不出任何情绪,左手紧紧握着钥匙,右手滑动着手机屏幕。

    隐园工作室,不是李家寰一个人的心血,代表的,更是老一辈手艺人,对花丝镶嵌的执着。

    但目前大众对花丝镶嵌技艺的了解程度不高,且大多数老手艺人专注技艺,在面临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时,创新能力有限,这从工作室商城里作品销量之凄惨,可见一斑,

    这些作品,无一例外都是仿文物作品,制作工艺极其复杂、制作周期很长,且采用的是18k或24k纯金,售价几乎都在五位数以上,最贵的达到三十万。

    这本来也超出了大多数人的预算,再加上作品本身清洗困难、容易变形,适合收藏但不适合佩戴,就更让顾客望而却步。

    这串钥匙,不仅是一串钥匙,更是师父,乃至一群老手艺人们的嘱托。

    肩上的担子突然重了许多,舒杳正思考着未来方向的时候,驾驶座车门被打开,夏夜的暖风卷了进来。

    沉野收起手机,将车启动。

    舒杳看着他的侧脸,想起他在宴会看到她,却丝毫不惊讶的样子,笃定问道:“你很早就知道我就是江岸了?”

    “嗯。”沉野温声提醒,“安全带。”

    嗯?

    由于师父赠礼以及沉野知道她身份这件事的双重震撼,舒杳的脑子是懵的。

    见他确实没系,她想也不想,凑上前扯出了他座位上的安全带。

    俩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

    “你——”沉野的喉结滚了滚,闻到她身上浅浅淡淡的香气,她的脸蛋近在咫尺,口红有些微脱色,却更显出了双唇本来的水润。

    但沉野还来不及心猿意马,咯哒一声,安全带将他稳稳扣住。

    他被逗笑了:“舒杳。”

    “嗯?”

    “我说,你自己的安全带。”

    “……”舒杳整个人跟被点了穴一样,两秒后,她非常淡定地退了回去,一边抽出安全带,一边无事发生般把话题带回了原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匠心展开幕。”也就是他在商场里遇到她和林瑞阳吵架那天。

    “当时你也去了美术馆?”

    “嗯。”

    “但是,我就不能是普通观众吗?”

    “因为你的眼神。”

    “什么眼神?”

    沉野偏过头,眼里含着点逗弄:“三分欣慰,三分遗憾,还有四分向往的眼神。”

    “……”舒杳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可以和你哥交流一下霸道总裁文的观看心得。”

    沉野只笑不语。

    车上了路,舒杳点开手机,一眼看到了屏幕上的宝物记图标,这才又想起一件事:“对了,那我和骤雨的合作……”

    沉野显然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手转动方向盘,将车拐进中央大道:“我只负责技术,其他不归我管。”

    也就是说,选择和她合作,他并不知情。

    舒杳点头,听到他问:“如果是我选择的你,你就不打算合作了?”

    “没有啊。”舒杳理所当然地说,“为了避嫌放弃合作,这是霸道总裁文里的女主才会做的选择,对我来说,赚钱比较重要。”

    果然是她。

    前面是红灯,沉野缓缓把车停了下来,点头表示赞同:“说的不错。”

    舒杳笑笑:“而且有嫌才需要避,咱俩除了那层婚姻关系,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可避的?”

    沉野:“……”

    说的不错,下次别说了。

    *

    半个月前。

    骤雨科技给她发了一封邮件。

    七夕活动将至,但他们本来邀请的花丝镶嵌方向的顾问却意外因病离世,所以他们找到了她,希望她能顶替顾问的位置。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所以很快和骤雨科技签了合约。

    宝物记的七夕活动选定的文物是一对累丝金带钩,出土于一座汉代王妃墓。比起他们以往选择的文物,这件算是比较冷门的,但本身自带爱情故事,传奇度丝毫不输给那些大名鼎鼎的国宝。

    舒杳看到策划才意识到,当初她在沉野家随口提的一些个人意见,好像真的被采纳了。

    拟人后的累丝金带钩是一对情侣的模样,温婉大气的女子,金色裙摆华丽端庄,佩戴着镶红蓝宝石的项链,而男子一身金色长袍,富贵却不庸俗,温文尔雅,气质绝尘。

    受舒杳感染,前不久也入坑了这游戏的赵恬恬为了抽中这限定ssr,在网上查了好几套抽卡玄学。

    其中就包括,拜原型。

    这是从游戏玩家中传出的一种玄学,据说在抽限定之前,去博物馆里见见原型,可以大大提高抽中概率。

    虽然是无稽之谈,但还是有不少人会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只可惜,这次的原型远在国外,为了抽张卡飞一趟的机票钱,甚至可以换几十次大保底。

    大家只能作罢。

    吃早餐的时间,舒杳试着抽了一次,果不其然,无事发生。

    “咳。”对面的赵恬恬突然开始咳嗽。

    舒杳抬头,赶紧递给她一杯牛奶:“怎么了?”

    赵恬恬喝了几口,终于缓下来,她一手拍着胸口,一手把手机推到她面前:“你看这个!”

    舒杳定睛一看,那是发在宝物记超话晒欧帖下面的一条评论:

    【抽卡的时候正好在看江岸的作品,我靠,单抽出奇迹!】

    配图里,镜头前是单抽出限定的手机屏幕,后面背景,正好是江岸的一件作品,名为《好运莲莲》,是用花丝镶嵌技艺制作的莲花吊坠。

    本来是平平无奇的一条评论,却引发了诸多人的回复:

    【这是在哪儿啊?这就是顾问的buff吗?】

    【指路辅川红美术馆,这周末就闭展了,想看的朋友们尽快。】

    【我信了,二十抽结束战斗。】

    【信江岸,没遗憾!】

    “……”

    “可惜我这两天要准备一个很重要的面试。”赵恬恬突发奇想,“不对啊,我还去啥,你不就在我跟前么!”

    她双手合十,朝着舒杳拜了拜。

    然而又一个十连抽依旧无事发生。

    舒杳笑:“这要是有用的话,我不应该一次就抽中了?”

    她本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闭展当天,舒杳又去了一趟美术馆,这才发现,相信玄学的人,好像不在少数。

    展厅里的观众数量虽然称不上摩肩擦踵,但相比开幕那天,已经有了明显的增长。

    尤其是好运莲莲的吊坠前,确实有好些人围着,手里默契地都拿着手机。

    或许有一些人,对于自己的作品偏离了初衷,会觉得有些被冒犯。

    但舒杳不这么觉得。

    花丝镶嵌是一门小众的技艺,甚至很多人完全没有听说过,她的初衷,就是希望这数千年的技艺,能够为更多人所继承,而不至于湮灭在时光洪流中,最后被人忘却。

    所以无论眼前的观众,是为什么而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自此知道了它,甚至如果再幸运一点,或许会有人因此喜欢上它。

    正如师父所说,手艺,不该束之高阁,它该是鲜活的、自由的。

    不过,盯着人群看久了,舒杳脑海中也渐渐浮现了一个念头——

    真的,有用吗?

    万一呢……

    四十抽无事发生的非洲人此刻有些心动。

    舒杳想,算了,来都来了,去试试。

    她偷偷去了队伍外围,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位姐姐,看起来应该有三四十岁的样子,穿着黑色吊带长裙,栗色的长卷发跟海藻似的披散在肩头,墨镜红唇,肆意张扬。

    待前面的人渐渐走空,舒杳往后退了半步,示意那位姐姐先抽。

    姐姐朝她莞尔一笑,拿出手机,却不为抽卡,而是点开了照相机。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按下,旁边突然插进来一个男人,就着她退让的空间,把手机直直怼到了展柜上。

    姐姐顿时消了笑意,看向男生提醒:“你插队了。”

    “大家都是围着,哪有队?”男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讲话也是嚣张无礼,朝着她翻了个白眼后,拿着自拍杆旁若无人地拍摄。

    舒杳这才看清,他既不是在拍照,也不是在抽卡,而是在拍视频。

    职业使然,这种人舒杳之前看的太多了,她立刻就反应过来,这大概率根本不是游戏的玩家,而是过来蹭热度发视频的自媒体。

    姐姐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直接就把手挡在了男生的镜头前。

    男生立刻怒上心头:“我说小女生玩也就算了,你一个大妈,玩什么游戏啊?”

    “你!”姐姐气场强大,舒杳以为她会强势地怼回去,却没想到憋了足足有二十秒,姐姐最后憋出一句,“没素质。”

    “……”姐姐好像不太擅长骂人。

    男人大概就是见她不擅长,越发气势嚣张:“大妈看起来应该有四十了吧?赶紧回家抱孙子吧,别在这儿凑热闹了。”

    见姐姐欲言又止,舒杳实在忍不住插了一句:“你是活不到四十么,听起来这么羡慕。”

    她的嗓音温温柔柔的,听起来不像怼人,更像是发自真心的关切。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男人回头,怒气冲冲:“你谁啊?装你妈正义使者呢?”

    “你也觉得骂你是正义吗?那我多骂几句?”

    旁边传来阵阵窃笑,也开始有人附和着指责那个男人。

    “有病。”男人骂了一句,灰溜溜挤出了人群。

    姐姐看向舒杳道谢,舒杳笑着说不客气。

    一个拍照,一个点开了宝物记抽卡。

    可惜,玄学果然并不灵验。

    舒杳遗憾地收起手机,却听到旁边的姐姐惊讶地问:“你是木木宝贝?”

    舒杳一愣,猜测应该是刚才她登陆的时候,姐姐凑巧看到了她的ID。

    她的ID叫木曰,在游戏里,会喊她“木木宝贝”的人只有一个。

    “你是……穷、穷得只剩钱?”

    “这也太巧了。”富婆姐姐笑了一声,摘下墨镜,双眸弯弯,那双好看的眼睛,让舒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沉野。

    怎么又突然想到沉野了?

    舒杳把思绪拉了回来。

    俩人出了美术馆,坐电梯到了一楼,富婆姐姐是个很热情的人,一路都没停过说话。

    到了大门口,她遗憾地说:“不然该请你吃顿饭的,但是今天可能不太行,我赶着去见我漂亮可爱优秀完美的儿媳妇。“

    舒杳被她的用词逗笑,惊讶道:“你已经有儿媳妇了?你儿子,应该才初高中吧?”

    “我儿子都结婚啦,我50了,看不出吗?”

    “一点看不出,我真以为你三十几。”

    富婆姐姐哈哈大笑:“我儿子说来接我来着,应该快到了,要不这样,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我下次请你吃饭呀?”

    和富婆姐姐的相处很舒适。

    舒杳没有拒绝,点头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但才刚点开微信,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

    “妈。”

    第27章

    舒杳回头一看, cpu差点干烧了。

    一直到沉野走到俩人面前,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富婆姐姐热情地向沉野介绍她:“这是我在宝物记里认识的朋友,木木。”

    沉野好像也不知道, “你有玩儿?”

    “怎么了, 前段时间太无聊了嘛。”说完,她又看向舒杳,“这是我儿子, 沉野。”

    对上沉野明显看好戏的眼神, 舒杳只能尴尬笑笑。

    富婆姐姐并没有察觉到氛围的异常, 反而好奇地问:“我的宝贝儿媳妇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舒杳如鲠在喉。

    沉野轻飘飘扫了她一眼, 说:“来了。”

    “嗯?”富婆姐姐环顾四周, 商场门口走来走去的女生不少,“在哪儿呢?你们怎么不一起来?”

    沉野说:“白色休闲衬衫,牛仔裤,长最漂亮那个。”

    “……”富婆姐姐愣了几秒, 猛得回头。

    视线对上。

    “姐、阿……”

    舒杳的脑子好像突然停止了运转, 一下蹦出了好几个称呼, 磕磕绊绊才找到正确的。

    “妈。”

    *

    因为突如其来的交集, 去沉家拜访这件事,突然就被提前。

    一路上,沉野的母亲钱曼青用三分之一的时间指责沉野之前不给她看照片, 以至于发生了乌龙。

    三分之一的时间夸奖舒杳, 还有三分之一的时间, 和家里的厨师商量晚上的菜色, 说要自己下厨。

    沉家老宅背山面水, 四周非常安静,五层高的别墅, 一看就价格不菲,门口居然还竖着一个保安亭。

    舒杳本来觉得沉野的别墅已经很豪华了,但跟老宅一比,就显得有点小巫见大巫了。

    推开大门,入眼是就餐区,有一个开放的吧台,以及可以容纳十个人的长桌。

    钱曼青首先从鞋柜里拿出了两双黑色拖鞋,一模一样的款式和尺码,脚背上的logo,让舒杳意识到,这起码应该是她之前一个月的工资。

    沉野皱眉:“妈,小了吧。”

    “不小啊。”钱曼青自己穿了一双,拉着舒杳试另一双,“杳杳试试,要是小了的话,妈给你买新的。”

    沉野:“……”

    和着不是情侣款,而是母女款。

    根本没他的份?

    “我的呢?”沉野问。

    钱曼青理直气壮,甚至有点理所当然:“我没买啊。”

    “……”

    “当然不止你没有啊,你爸跟你哥都没有。”

    说完让沉野好生招待,自己就急匆匆进了厨房。

    沉野从鞋柜里随意拿了双自己的旧拖鞋。

    看着沉野无语的表情,舒杳没有笑,反而有些担心地问:”你……会不高兴吗?“

    沉野怔了下:“为什么这么说?”

    舒杳跟着他走到茶几边,眼见着他从旁边的小型冰箱里拿了瓶鲜奶,插上吸管递给她:“小学的时候,我爸很喜欢……隔壁邻居家的小孩,他爷爷奶奶不给他喝可乐,我爸知道之后,就偷偷给他买,但是我想喝的时候,他就会说让你妈给你买去,那时候,我就挺不高兴的,觉得他对外人比对自己女儿好。”

    虽然现在已经长大了,但舒杳设身处地想想,如果自己遇到同样的事情,还是会不高兴的吧。

    沉野抬手,指关节轻轻蹭了下她的鼻梁:“外人,是会不高兴,但你不是外人,是我老婆。”

    舒杳揉揉鼻子,轻轻“哦”了一声,低头喝着牛奶。

    沉野看了眼时间:“还早,带你去逛逛?”

    “好呀。”舒杳没忘记手里的牛奶,一边喝着一边跟他去了室外。

    玻璃大门缓缓移开,入眼是一个硕大的游泳池,旁边有篮球场和羽毛球场。

    有两个中年男人正在打篮球,看其中一个的穿着,舒杳终于明白刚才保安亭里为什么空无一人。

    舒杳看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问:“你小时候,厌学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我要是小时候住在这样的家里,我肯定每天都不愿意出去。”舒杳咬着吸管,很坦诚地表达着羡慕。

    沉野失笑:“高三以前厌学。”

    “你这挺奇怪啊,人家都是高三压力太大才厌学,你反过来。”

    “嗯。”沉野一本正经地说,“我好学,我就喜欢高三,给我重来一次,我读十年高三。”

    “……”

    太好学了。

    舒杳只能佩服。

    绕过篮球场,旁边是地下室的入口,舒杳的想象里,下面可能是车库,一溜五颜六色的豪车,卖一辆可以供她活一辈子。

    但其实地下室比她想象的低调很多,除了一个小型电影院,还有健身房,而旁边一个大门紧闭的房间,引起了舒杳的注意。

    因为门上挂着一个木牌,上面用刀刻着几个字:

    【内有凶狠哈士奇,请勿入内。】

    “这是?”舒杳问。

    沉野的右手挑了下那木牌,“我哥的秘密基地,从来不让人进。”

    “你哥养哈士奇啊?为什么养在地下室?”

    “不是。”沉野说,“他就是凶狠哈士奇,公认的哈士奇,自封的凶狠。”

    舒杳:“……挺、挺形象的。”

    她挠了挠额头,参观完地下室后,又跟着沉野走进电梯,直达三楼。

    “二楼是我爸的会客室之类的,比较无聊,三楼都是卧室。”

    舒杳好奇地环顾四周,三楼的环境非常清幽,走廊壁橱里燃着香薰,让四周充斥着淡淡的松木清香。

    沉野带她走进了其中一间卧室,灰色的墙壁软垫和黑色的天花板,看起来颇为低调,但光是放床的房间,面积大概就是舒杳和赵恬恬租的家的两倍。

    桌上摆放着一些摆件,舒杳用手指拨了拨挂件上的琉璃球,琉璃球撞击旁边的细管,弹奏出悦耳的乐章。

    桌子角落,还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大红色的,一个字都没有。

    舒杳以为里面是什么贵重的摆件,于是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然而下一秒,她就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有这种该死的好奇心。

    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数十盒安全套,包装盒上是全英文的,要不是舒杳起码还认识condom这个单词,还真看不出来。

    她的脑子飞速转动,最后选择一脸淡定地把盒子关上。

    “叔叔阿姨,还、还挺恩爱的。”

    沉野的右手撑着桌,食指关节蹭了蹭鼻尖:“这是我们的房间。”

    “……”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我妈帮我们准备的。”

    “……”舒杳尴尬地捏了捏耳垂,“这也太多了,就算一周用一个,要用到何年何月?”

    “骂挺脏啊你。”

    舒杳:?

    沉野轻啧一声,直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究竟是对男人有误解,还是单单对我有误解?”

    舒杳连桌上的牛奶都想不起拿就跑了。

    沉野闷笑出声,帮她拿着牛奶,慢悠悠跟在她身后去了楼上。

    把几层楼基本逛完,外头响起了刹车声。

    沉野说大概是他爸回来了,舒杳瞬间又打起精神,带着商业微笑回了客厅。

    不多时,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推门而进,如果说沉野继承了母亲的漂亮眼睛的话,那这双唇,完全是照着眼前的男人长的。

    很显然,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沉誉。

    沉誉一身西装革履,虽然算起来应该也有五十多了,但身材却保持得很好,连走路都身姿笔挺,带着极其强大的气场。

    看到客厅里有人,他侧过头来,不苟言笑的样子,没有丝毫表情。

    舒杳跟在沉野后面喊了一声“爸”。

    沉誉看起来并不太关心,点了点头,随即问沉野:“你妈呢?”

    沉野微抬下巴看向厨房,沉誉就放下手里的公文包,毫无犹豫地进去了。

    “哎呀!我做菜呢,你别吵我,出去!”

    ……三秒后。

    沉誉灰溜溜地出来了。

    “你妈贴心,怕我吸入太多油烟对身体不好。”他蹭了蹭鼻尖,面无表情地对沉野说,“我去楼上处理点工作,吃饭叫我。”

    舒杳:“……”

    *

    晚饭是七菜一汤。

    大概事先和沉野了解过她的口味,桌上中式菜居多,而且都是她爱吃的。

    钱曼青解下围裙递给旁边的保姆,看向舒杳笑眯眯道:“杳杳,阿姨厨艺不太行,今天虽然说下厨,但也就只有一道菜是我做的,其他都是厨师师傅做的,你不要介意啊。”

    舒杳赶紧摇头:“当然不会,妈,你辛苦了。”

    钱曼青捂着心口,发出小猫一般的呜咽,一副被哄开心了的样子,招呼着她快试试。

    自己则转头跟沉誉说起今天在美术馆里的事情。

    “你说我怎么就不会骂人呢?不过杳杳说那个应该不是玩家,大概率是蹭热度的自媒体,我就说,怎么有玩家这么没素质。”

    沉誉不动声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说出口的话,却不禁让人觉得后背发凉:“哪个号?”

    舒杳心里暗想,完了完了,霸道总裁发话,隔壁老王要破产了。

    这可比偶像剧好看多了啊。

    钱曼青喝了口汤,安抚道:“没事儿,杳杳已经帮我怼回去了,而且可能也就是个员工,和号没什么关系。”

    舒杳之前一直觉得,对于沉誉而言,她存在与否,似乎并不重要。或者说,沉野到底找了一个什么样的老婆,他也并不在意。

    直到此刻,他才认真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道:“谢谢。”

    舒杳难得讲话磕绊了:“不、不用谢,叔……额,爸。”

    钱曼青见她这样子,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别紧张,你爸他就这样,看着凶,其实可护犊子了。”

    舒杳还来不及应,又听她补了一句:“沉炀和沉野小时候被人欺负,都是他爸去讨回公道。”

    舒杳等着沉野那句“别带我”,却没有等到。

    她惊讶地问:“你还真被人欺负过啊?”

    她还以为只有他欺负人的份。

    沉野不动声色地往她碗里夹了块牛腩:“那时候年纪小。”

    “对对。”钱曼青挽尊道,“对方是个彪形大汉,小野那时候才三年级,他以前从来不哭的,我还以为这孩子天性就不爱哭,那是第一次,把他爸心疼的呀。”

    “妈。”沉野无奈打断。

    钱曼青抿着唇,抬手在嘴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一顿饭吃了个把小时,桌上的菜大半都空了,钱曼青满意地摸了摸肚子,问舒杳:“杳杳觉得哪道菜最好吃?”

    “都挺好吃的。”舒杳想了想,指着那道咕咾肉,“最喜欢的是这道。”

    钱曼青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这道正好是我做的!果然咱们心有灵犀。”

    那瞬间,舒杳听到旁边的沉野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但他并没有点破。

    直到深夜送她回家,到了楼下,才随口问她:“你怎么知道咕咾肉是我妈做的?因为最不好吃?”

    “没有,我觉得挺好吃的。”舒杳说,“我只是发现,吃饭的时候,你爸爸夹咕咾肉的频率最高,而且最后吃完的时候,咕咾肉还剩下三块,也是你爸解决的。”

    “他就不能单纯只是喜欢吃咕咾肉?”

    “但是旁边同样酸甜口的糖醋排骨,他就一点没动。”

    沉野笑了笑:“还挺会猜。”

    舒杳解开安全带,下车前,沉野问她,今天有没有吓到她。

    舒杳笑着摇摇头,说:“没有,我很喜欢你们家的氛围。”

    与物质无关,那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磁场。

    一家人团团圆圆坐在饭桌边,没有争执,没有埋怨,那是她曾经渴望,却不可及的世界。

    但如今,沉野家让她觉得,好像是有这么一个温暖的地方的。

    夜色沉沉,车内寂静无声。

    沉野看着八楼漆黑的窗户,有了光亮。

    他靠在座椅上,又想起了她刚才的话。

    喜欢他们家的氛围,那也行吧。

    如果能顺带喜欢喜欢他,就更好了。

    第28章

    师父给的钥匙, 一直被放在舒杳的包里。

    八月底的时候,赵恬恬收到了大厂offer,纠结许久后, 为了省下每月2500的房租, 她还是选择了去住条件差一点的公司宿舍。

    舒杳便也决定搬去师父位于黎水的工作室。

    周日,赵恬恬不舍地拉着她去了商场采购搬新家需要的东西,也算是分别前的一次小聚。

    商场里摩肩擦踵, 人数多得超出了舒杳的想象, 而且基本都聚集在一楼大厅里。

    遥遥看见一个舞台, 上面的电子屏幕还黑着, 舒杳猜想, 大概是有什么商业推广活动吧。

    俩人都没在意,径直去了一楼的一家女装店。

    赵恬恬拿着一件白衬衫往自己身上比了比,看了眼标牌,又失望放下:“1200, 我的天, 就这么平平无奇一件衬衫, 都快半个月房租了。”

    舒杳笑着安慰:“下个月开始你就不用付房租了。”

    “说是这么说, 但是我也不能每天看到你了,你记得多给我发消息啊,我周末有空就去黎水找你玩儿。”赵恬恬挽住她的手臂, 靠在她肩头瘪瘪嘴, 又猛的抬头, “哎?突然想起来, 那你岂不是要和沉野异地了?”

    俩人走出店门, 四周有些喧闹,舒杳提高了点音量: “真夫妻才需要谈异不异地吧, 我们只不过是,车程半小时和车程一小时的差别。”

    “你们……”赵恬恬无语,“不会又好几天没见了吧?”

    “上次见是意外遇到他妈妈,然后去他家吃饭,本来今天应该去看小饼干的,但不是陪你逛街么,确实好几天没见了。”

    “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老六了。”

    赵恬恬拍拍额头,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欢呼。

    舞台的地方已经围得人山人海,赵恬恬踮脚往人群处看,突然眼神一亮。

    “啊啊啊啊是陆晩乔的品牌活动!!!我看到灯牌了!”

    舒杳不明所以,“谁啊?”

    “我最近追的那部古装剧的女二啊,虽然是反派女二,但播出之后热度比男女主都高。”赵恬恬一边给她科普,一边拉着她往前蹭,“我们去凑凑热闹。”

    舒杳随之看到了舞台上的陆晚乔。陆晚乔五官立体,鼻梁高挺,眼窝偏深,妥妥的浓颜系大美人,修身的红色长裙,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

    来都来了。

    舒杳拿出手机,本来想顺势拍一张,却发现手机上有一条赵昧儿发来的消息:【杳杳,你之前婚礼送我的手镯,是哪里买的呀?我今天戴着去见朋友,她超级喜欢。】

    舒杳低头回复:【那个是我自己做的,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定制。】

    赵昧儿:【居然你自己做的?天呐这也太牛了!你这几天在辅川吗?我请你吃饭,顺便带我朋友一起,让她跟你说一下想要的款式。】

    舒杳盘算了下时间:【好呀,但我后天要搬家,只有明天有空。】

    和赵昧儿约好了明天下午的时间,舒杳退出微信,拍了张陆晚乔的照片,还没来得及欣赏,手臂处的衣料被赵恬恬扯了扯:

    “我们走吧,有点无聊。”

    舒杳疑惑地看她一眼:“不对啊,按我对你的了解,就算过程无聊,光是这张脸,就足以吸引你看完才对。”

    “哪有……”赵恬恬的眼神飘了一下,低声嘟囔,“我觉得她没有电视里看着好看。”

    四周都是陆晚乔的粉丝,赵恬恬脱口而出的那瞬间,舒杳连俩人怎么死的一百种方式都想好了。

    幸好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上,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她们的对话。

    舒杳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赵恬恬强势地拉着出了人群。

    她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在意。

    路过一家奶茶店,舒杳想去买杯奶茶喝,赵恬恬却急匆匆拉着她往扶梯的方向走。

    “奶茶……”

    “别喝奶茶了,容易胖,我们去二楼逛。”

    “……”舒杳更不解了,“你是遇到债主,还是抛弃过的前男友了?”

    “我……”

    赵恬恬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陌生的嗓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杳杳?”

    舒杳闻声看了过去,在看到那个陌生中又有几分熟悉的身影时,终于明白了赵恬恬反常的原因——

    周北川。

    他怎么会在这儿?

    此刻的周北川,和曾经可以说是判若两人,曾经那个略显安静阴沉的男生,如今却一身西装,看着成熟又开朗。

    就连之前脸上的疤痕,这些年,似乎也花了大力气去消除,现在只剩下淡淡的一条,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

    “杳杳。”周北川跑到她面前,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好久不见,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你是来逛街吗?”

    舒杳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

    “我现在是陆晚乔的经纪人,前不久才到辅川,不过之后可能会比较多在辅川工作。”周北川笑了笑,“你呢?这几年过得好吗?”

    “挺好的。”舒杳没什么兴趣在这儿闲话家常,她抬手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们时间有点紧张,先走了。”

    “好。”周北川本想说下次约,却被她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吸引了视线。

    对于他们所从事的这一行来说,戒指通常只是一件饰品,不带有什么意义,有时候品牌赞助,大小适合哪根手指,就戴哪根了。

    所以对于舒杳手上这戒指的含义,周北川也没有多想,毕竟这几年,同学圈子里多少有提起过她,但从来没人知道她恋爱,更别说结婚了,周北川觉得,她估计也就是拿这戒指挡桃花罢了。

    只不过,这戒指朴素得毫无花样,甚至还带着些微划痕,一看就不是什么值钱的。

    看起来,这几年她过得并不好。

    虽然周北川一句话没说,但眼神里那种本能嫌弃,转而同情的意味,让舒杳有种自己被骂了的感觉。

    毕竟这戒指是她送给沉野的。

    她想,沉野的朋友,会不会也用这样的眼神看待他手上的戒指?

    舒杳抿了抿唇,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

    “杳……”

    周北川话还没有说完,舒杳已经拉着赵恬恬上了扶梯。

    俩人的身影渐渐远离,周北川却迟迟没有回神。

    他一直都知道舒杳有多好看,那时候,没有男生不羡慕他有这么一个漂亮又体贴的女朋友。

    过了这么多年,脸上褪去了些许婴儿肥,更是令人挪不开眼。

    高三毕业那年,他年轻气盛,不理解明明约好了一起考洛北大学,为什么她却临时改了志愿,直到填报截止才告诉他,他发了一通火,俩人不欢而散。

    他去了洛北,没有主动联系她,一方面是因为放不下面子,他觉得她会主动来求和,毕竟舒杳的性子向来温柔。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第一次走出象牙塔、面对新世界,新鲜感让他沉溺,游戏、女人、社交,让他觉得自己对舒杳的执念也没有那么深。

    却没想到,一旦自己不主动,俩人就彻底断了联系。

    这几年,他拼了命地往上爬,不是没和其他人交往过,却没有一个,能让他产生当初的那种悸动和独占欲。

    本以为是年岁渐长,这些东西比起名利,都变得不再重要,不再能引起他的兴趣。

    然而今天这一眼,却让他觉得,沉寂已久的心湖,好像又再度泛起了波澜。

    *

    赵恬恬往楼下看,已经看不到周北川的身影,但舒杳的表情还是冷冰冰的,她担心地晃晃舒杳的手臂:“你没事吧?”

    “啊?”舒杳回神,看上去并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没事啊。”

    “但你看着还是不开心的样子。“

    “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

    舒杳凝重的脸色,让赵恬恬一下把心提了起来:“什么事?该不该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沉野?我觉得还是不……”

    “我在想,我要不要给沉野买个贵一点的戒指。”

    赵恬恬:?

    “你就在想这个?”

    “嗯。”舒杳一脸严肃地说,“毕竟是我向他求的婚,用这么一个餐厅送的免费戒指,确实是太没有诚意了。”

    赵恬恬:“……拿错剧本了吧?”

    舒杳环顾四周,碰巧看到远处有一家奢侈品珠宝店。

    舒杳盘算了一下卡里的余额,硬着头皮拉赵恬恬走了进去。

    柜姐一脸笑意迎了过来,知道她们要买戒指后,立刻把舒杳带到了戒指柜台,里面戒指款式并不算多,一共也就八对,而且都没有标价格。

    舒杳的视线扫过,一眼看中了其中最素的那对。

    没什么理由,单纯是个人喜好,以及——

    它看着应该最便宜。

    柜姐把戒指拿了出来,热情地介绍:“小姐真有眼光,这是这个季度的最新款,名为恋人誓约,采用的是……”

    直接点。

    舒杳问:“多少钱?”

    柜姐:“十八万。”

    舒杳:“……”

    柜姐:“一对的话,是三十六万。”

    舒杳想,她难道不知道十八的两倍是三十六吗?她不知道的是,这么朴素一对戒指,居然这么贵。

    她淡定地看向赵恬恬:“你觉得好看吗?”

    赵恬恬认真观望了一下:“好看是好看,但是我觉得和你老公的风格不太搭,商场里还有好几家,我们再逛逛?”

    舒杳心里在默默流泪。

    赵恬恬真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好姐妹。

    俩人迅速出了店。

    舒杳抚着心口,如释重负。

    一旁赵恬恬笑得前仰后合:“那你戒指不买了?”

    舒杳犹豫片刻,给自己加油打气似的点了点头:“我有个新的想法。”

    第29章

    周二是个沉闷的日子。

    早上下了一场雨, 但气温却没有丝毫降低,整个城市像是被锁在了一间桑拿房里,又湿又热。

    “沉哥, 你之前不是让我注意一下林瑞阳么, 他前不久辞职了,现在据说整天无所事事,混在酒吧里。”

    “行, 我知道了。”

    沉野挂了电话, 回头一看, 小饼干趴在庭院过道上, 吐着舌头哈气, 蔫蔫儿的,没什么精神。

    沉野走到它面前蹲下,点点它脑袋:“怎么了?想妈妈了?”

    小饼干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委委屈屈地呜咽了一声。

    “小粘人精。”难得是个不用去公司的工作日, 沉野看了眼时间, 下午两点, 按他对舒杳的了解, 应该在家。

    “上周日她没来看你,那我们去看她也很合理,对吧?”

    小饼干蹭了蹭他的手背。

    看起来很赞同他的观点。

    他给舒杳打了个电话, 却罕见地显示对方已关机。

    受记者职业影响, 舒杳从来没有关机的习惯, 怎么会突然?

    沉野一把捞起小饼干。

    “走吧, 去找妈妈。”

    驱车不到半小时, 沉野将车停在舒杳住处楼下的停车场。

    他抱着小饼干一路上了八楼,但按了许久门铃, 却无人响应。

    家里没人,手机关机。

    这个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

    又一次按门铃没人响应。

    电话也依旧关机。

    他想起之前舒杳和赵恬恬来遛狗的时候,赵恬恬加过他的微信,当时他没在意,但现在,估计没有人比赵恬恬更清楚舒杳的去向。

    他从好友申请列表里翻到赵恬恬的头像,主动添加,但三分钟过去,并没有回应。

    “咯哒——”

    对门的阿姨按下门把,拎着个垃圾袋走了出来。

    看到他,阿姨愣了一下:“你找对门的小姑娘啊?”

    沉野回头:“对,长头发那个。”

    “哦,杳杳是吧?”阿姨疑惑地说,“她今早搬家了呀,你不知道吗?”

    “搬家?搬去哪儿?”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今早看到有搬家公司的师傅来搬箱子,就顺嘴问了句,她说是搬家了。”

    但是,今早搬家,至于到现在手机还不开机吗?

    想起刚才徐昭礼的电话,沉野的目光沉了下来,虽然告诉自己几率不大,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涌起一些不太好的揣测。

    “谢谢。”他快步进了电梯,一边按下一楼键,一边给赵昧儿打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听。

    沉野问:“你是不是有赵恬恬的手机号?”

    “有啊,怎么了?”

    “发我,邻居说舒杳搬家了,但联系不到。”

    “她不是搬去黎水的工作室了吗?就是她师父本来的工作室,你直接去工作室找她啊。”

    电梯“叮”一声到了底楼,沉野的一颗心,也这才放回了原处。

    “你也知道她搬家的事儿?”

    “是啊,怎么了?”

    “没事儿,谢了。”

    沉野挂了电话。

    回到车里,他在地图上搜索了“隐园”,屏幕上很快跳出目的地。

    一个小时不到,黑色迈巴赫在稍显简陋的停车场上扬起一阵飞尘。

    没有高楼大厦,放眼望去,麦田已经被收割完,空荡荡的一片,略显荒芜。

    沉野推门下车,一旁的村民大爷大妈赶紧围上来想要收点停车费。

    大爷伸手,姿态强硬:“二十。”

    这块停车场是公家的,其实并没有停车费一说,但近段有些村名为了赚钱,白天就守在停车场收费。

    游客们有的是不知真相,以为他们是正规的,有的则是知道但懒得计较这点小钱,所以他们大多都能得逞。

    放在平时,沉野或许也属于懒得计较的一类。

    但此刻,他却没有心情惯着这些无理的村民。

    他无视大爷的要钱要求,正想走,却被大爷拦住,脸色难看地威胁:“不给停车费不准走。”

    “汪!”沉野怀里的小饼干突然对着大爷狂吠。

    大爷吓了一跳,本能地退开。

    沉野就这么步履匆匆地走了。

    身后的大爷大妈追不上他,又碍于他有条狗傍身,只能在那儿板着脸骂骂咧咧。

    隐园临水而建,是一座小型的园林式建筑,白墙黑瓦,远离景区最热闹的地区,算是景区里颇为安静的一隅。

    大门没关,直通大门的小径旁是一个鲤鱼池,假山树影,波光粼粼。

    鲤鱼池后的凝光堂空着,门口写着筹备中三个字,不知道是在筹备什么。

    沉野看了一眼,绕过正厅,后面一间名为听雨轩,面积没有凝光堂大,木门紧闭,但透过窗户,隐隐可见有人坐在桌边,埋头工作。

    那熟悉的轮廓,沉野甚至不用细看,就认了出来。

    他抬手,食指关节在门上敲了两下。

    *

    “谁啊?”

    舒杳听到敲门声,颇感意外地停下了手里的笔。

    才第一天搬来,难不成是邻居?

    她起身开门,看到沉野的一瞬间,本能地愣了一下,但很快,这种怔愣又转为了惊喜:“你们怎么来了?”

    舒杳让开道,等他进来之后,就把门关上了。

    沉野看了眼四周,古色古香的一间工作室,虽然称不上豪华,却也算是小巧精致。

    靠近门的隔间是会客室,靠墙放着红木沙发和茶几,越过旁边的门帘,里面是工作室,侧面窗户开着,围墙镂空,可以看到贯通黎水镇的黎水河,偶尔有船只经过,传来几声船娘们悠扬的歌声。

    木桌上放着花丝镶嵌的各种工具,最靠里则是一面红木玻璃柜,柜子里摆放着一些作品,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她师父的。

    她好像正在进行创作,画纸上用铅笔画了草稿,一个弧形,像是饰品,但还未见雏形,猜不出具体是什么。

    沉野把怀里的小饼干递给她:“今天不去公司,本来想着带小饼干去找你,结果邻居告诉我说你搬家了。”

    “嗯。”舒杳微笑着接过,抱在怀里解释道,“后面就是卧室,我想着既然决定全职做手艺人,住在这儿会方便很多。前几天临时决定的,周末没去你家,就忘了跟你说。”

    舒杳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帮他倒了杯水放在桌上,随即又坐下,右手拿起了铅笔。

    小饼干本来趴在她腿上,却蹭一下跳了下去。

    回到沉野身边,它趴在他脚踝处,脑袋靠在他脚背上,一动不动,像是这样才有一种安全感。

    舒杳以为它是在陌生的环境里不太适应,便也没有再强行抱它。

    “手机怎么关机?”沉野问。

    “我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所以习惯了关机,你打我电话啦?”

    舒杳拿过桌角的手机,按下开机,果不其然,屏幕上跳出了来自沉野的五个未接来电,她抱歉地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啊,我发你工作室的座机号码,你下次要是有事,可以打那个。”

    说着,她低头摆弄起手机。

    发完号码抬头时,沉野蹲在书桌前,右手抚摸着小饼干背上柔顺的毛发。

    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舒杳隐隐约约察觉到他兴致不高,她想了想,起身拉开架子下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了一支棒棒糖。

    柠檬薄荷口味的。

    她递到他面前,柔声问:“吃吗?”

    沉野似乎愣了一下,接过后,一边低头拆包装纸,一边问:“哪儿来的?”

    “早上去买早餐的时候,路过小卖铺,看到收银台上正好有这个口味的棒棒糖,就买了几根,想试试究竟有多好吃。”舒杳苦笑道,“但是可能牌子不一样,这个有点酸。”

    沉野把棒棒糖往嘴里一塞。

    不知道是不是糖果的作用,他的心情看似有所好转,眉眼之间又透出几分神采。

    舒杳蹲下,轻轻拍了拍小饼干的后背,有点担心:“它今天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沉野神色懒懒,靠在工作台上:“可能太久没见女神了吧。”

    “怎么这么恋爱脑啊你。”舒杳戳戳它小脑袋。

    桌上的手机屏幕再度亮起,俩人同时偏头看去,目光落下那串陌生数字上。

    以为是骚扰电话,舒杳直接拒绝,但对方却没有放弃,又打了过来。

    舒杳没办法,按下了接听。

    “杳杳,我是北川。”

    那头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了。

    舒杳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还没等她开口,周北川就急匆匆说:“你怎么删我好友了?最近还在辅川吗?上次见面太仓促,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

    “我没时间,不要再打来了。”舒杳挂断了电话。

    一抬头,沉野把棒棒糖的小塑料棒随手扔进了垃圾桶,空气里隐隐有糖果被咬碎的声音。

    她第一次见沉野吃棒棒糖这么没有耐性,于是把桌上的温水往他那里推了推:“是不是太酸了?”

    “嗯。”沉野喝了口水,冷声道,“这牌子不行。”

    第30章

    舒杳当下并没有意识到沉野情绪的异常是自己引起的, 等她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在骤雨大厦的顶楼。

    “江小姐,麻烦您在会议室稍等一会儿, 周总马上就来。”

    由于以江岸的身份和骤雨科技合作, 周景淮的秘书不知道她的本名,所以对于这个称呼,舒杳并没有纠正。

    她接过秘书递来的咖啡, 微笑着应了声“好。”

    会议室的门是透明的, 偶尔可见人步履匆匆经过, 但并没有看到沉野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的办公室, 是不是在顶楼。

    舒杳点开和沉野的聊天界面,想说正好来他公司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但邀请的文字只发了一半,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周景淮走在最前面, 一身黑色西装, 矜贵却也让他看着多了几分疏离, 紧随其后的,是几位工作人员。

    舒杳连文字都没来得及删,就立刻收起了手机。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 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其他工作人员抱着电脑和笔记本陆续离开。

    舒杳也准备起身, 却见周景淮换到了她对面的位置, 食指敲了敲桌面, 好奇地问:“你们这两天, 是吵架了吗?”

    “啊?”舒杳又坐了回去,“没有啊, 为什么这么说?”

    “我瞎猜的。”周景淮笑笑道,“他这两天,不太对劲。”

    “比如?”

    “比如,他今天没来上班。”

    舒杳想了想:“这……还好吧?我看他上班时间本来就不是很固定。”

    周景淮:“他昨天没有戴戒指。”

    舒杳:“可能是忘了?我之前也忘过。”

    周景淮:“我问他要不要吃棒棒糖,他说小孩玩意儿谁要吃。”

    舒杳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点头赞同:“那确实不正常。”

    脑海中,那天的场景一遍遍重复,他看起来不高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从一开始问她搬家的事,他就看起来兴致不高,后来她接了周北川电话后,他没待多久就走了。

    所以,是因为她搬家没有和他说,还是因为周北川那个电话?

    或者,两者都有?

    舒杳和周景淮道了谢,出了大楼后,本来想去找一趟沉野,但想了想,还是先去找了赵恬恬。

    正是午饭时间,俩人约了赵恬恬公司楼下的一家餐厅。

    舒杳把沉野来那天的事情简要概述了一遍。

    颇有兴致地听完,赵恬恬叼着根薯条,满脸八卦地问:“所以,沉野就这么走了?”

    “嗯。”舒杳拿着吸管,心不在焉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巧克力,“恬恬,是我错了吗?”

    “这不是错,只是每个人性格不一样,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有人想着自己,愿意和自己分享生活里的事情,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赵恬恬叹了口气,有些事,她从来没想过提起,但现在,好像不得不提了:“说实话,其实大学的时候,有段时间,我也因为你很多事不跟我说,有些不太开心来着。”

    舒杳满脸惊讶:“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因为后来我自己想通了啊。”赵恬恬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有的人,买面被老板多放了一个鸡蛋,都巴不得跟人炫耀一下自己运气多好,比如我。有的人,就算被诈骗了一千万,估计也只习惯自己默默承受,比如你。”

    “一千万——”舒杳忍不住插了一句,“那还是不能自己默默承受的,起码报个警。”

    赵恬恬被她的一本正经逗笑了:“反正就是这意思,能成为朋友的前提,就是彼此舒适,如果总被对方强迫做不喜欢的事情,那迟早要完。所以我慢慢也就习惯了,甚至如果你现在突然变得什么事都跟我说,我可能反而还会觉得奇怪。”

    舒杳咬着吸管,垂眸不语。

    赵恬恬说的话,让她陷入深思,在某些方面,她好像真的有点迟钝,就比如她居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居然无意中,让赵恬恬伤心过。

    “恬恬,对不起。”

    “神经啊。”赵恬恬拍了她一下,“说什么对不起,我那时候都没觉得你需要跟我道歉,更别说现在了。”

    舒杳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习惯了独来独往、顾好自己就好的日子,所以不太关注其他人的生活,或者情绪。

    直白点说,她甚至有点不太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她并不觉得这种性格是错的,但现在想来,或许是会在无意中伤到一些重视她的人的心。

    舒杳松开嘴里的吸管,犹豫着问:“所以现在沉野,是不是就是你大学时候那个状态?”

    “可能吧。”赵恬恬安慰她,“没事啦,他比我聪明那么多,肯定也很快就能想通的。”

    *

    沉野想不通。

    遇到前男友这种事,不跟他说也就算了。

    搬家的事情,赵恬恬知道、邻居也知道,连她联系不多的赵昧儿都知道,她怎么就想不到跟他说一声?

    他就这么不重要吗?

    沉野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脑子里是舒杳那天坦然又无所谓的话——

    “黎水到辅川有专线,很方便,所以我周末还是会去看小饼干的,不影响。”

    是啊。

    对于她而言,去他家唯一的目的,就是看小饼干,回老宅的唯一目的,也是公事公办,他要不是仗了狗和那份合约的面子,估计都难以得到她一个眼神。

    她什么都考虑到了。

    唯独没有考虑的,是他的心情。

    就像那时候,她帮他这位“学生”辅导了大半年,虽然称不上关系多好,也只是网络一线牵,但他也曾自作多情地觉得,可以算是她的朋友。

    然而结果就是,她说自己准备毕业,要找工作,没有时间再帮他辅导,于是给他介绍了一个学弟。

    即便他提出,可以减少辅导的频率,她也不为所动,就这么把他扔了。

    自那之后,聊天室内的那个头像再也没有亮起过。

    沉野突然觉得喉咙口有点痒,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棒棒糖太酸了的后遗症。

    他拿起酒杯,一仰头,杯子里的透明液体少了三分之一。

    徐昭礼看得心里一惊。

    对沉野来说,大白天喝白的已经很奇怪了,居然还喝这么大。

    他皱眉,收起手机:“你怎么回事儿?”

    沉野不答反问:“周北川回辅川了?”

    “好像是,前两天听人提起过,说他现在是什么一线小花的经纪人了,有点东西。”徐昭礼顿了顿,“你怎么知道的?”

    “他给舒杳打电话了。”

    “他俩还有联系?”

    “我没问。”

    “你为啥不问?你现在才是她老公好吧?”

    沉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塑料老公也算老公?”

    “哟。”徐昭礼一下看出了不对劲,坐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怎么?闹别扭了?”

    沉野沉默片刻,神色有点颓:“你老婆,平时会跟你说她自己的事吗?”

    “什么叫她自己的事?”

    “比如,她接了新工作、今天吃了什么、路上遇到前男友。”

    “会啊。”徐昭礼有一瞬间的智商上线,“你不会是因为舒杳不跟你说这些,所以在这儿喝闷酒吧?”

    沉野没有否认,垂眸看着杯子里澄澈的液体。

    “等等,因为搬家的事儿?”

    沉野偏头看去,更郁闷了:“连你都知道她搬家?”

    “我不知道啊,昧儿跟我说的,说你莫名其妙问她舒杳搬家的事情。”徐昭礼从桌上的烟盒里抽了根烟,边点边说,“哦对,她还让我跟你说,你那天挂电话太急了,她都没来得及解释,搬家的事情,不是舒杳主动跟她说的,是因为她请舒杳吃饭,要约时间,舒杳才跟她说的。”

    沉野蹙眉:“她什么时候让你跟我说的?”

    徐昭礼吸了口烟,袅袅白雾后,他回忆了一会儿:“前天晚上吧,我这不太忙了嘛,就忘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

    “你还真在意这事儿啊?你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啊。”徐昭礼有理有据地道,“舒杳这人什么性格你不清楚?她就不是一个喜欢主动分享的人,但是只要不涉及隐私,你问她,她就会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这你不能强求呀,而且你问问自己,你主动问了吗?你没主动问,凭什么要求她主动跟你说啊?”

    沉野目光灼然,盯着徐昭礼看了许久:“这话你背了多久?”

    “十分钟……”徐昭礼一愣,“呸”一声,“老子自己想的好吧!”

    沉野嗤笑:“得了吧,你自己要是说的出这种话,你管我叫爹。”

    “行!”徐昭礼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不对,抬腿踹他一脚,“靠!欠不欠啊你。”

    沉野笑着避开。

    心里却真的轻松不少。

    不得不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徐昭礼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沉野拿起手机,还没想好怎么破冰,屏幕顶部突然跳出一条来自母亲的消息。

    他立刻站了起来。

    徐昭礼吓一跳:“怎么个事儿?”

    “我妈说奶奶回国了,下飞机后直接去我家。”沉野俯身拿了茶几上的车钥匙,快步往外走。

    徐昭礼急得在后面喊:“我靠!你喝白的还开车!不要命啦!”

    “矿泉水。”

    话音落下的同时,门嘭一声合上。

    徐昭礼凑过身,把鼻子贴近杯沿闻了闻。

    还真没有任何酒味。

    “……”敢情借酒消愁都是假的?!白瞎了他一片同情心。

    *

    【奶奶回国了。】

    收到沉野消息的时候,舒杳刚和赵恬恬吃完饭,准备去他家聊聊那天的事。

    虽然在感知别人情绪这方面,舒杳显得木讷。

    但在理解力这一块,她还是有点东西的。

    所以这句话在她脑子里过滤之后,很快扩充为了——

    奶奶回国了,要去家里,速来,需要演一场戏。

    舒杳和沉野说了自己的地点,发现和再遇还挺近,沉野就直接到餐厅门口接了她。

    紧急事件当前,舒杳完全把生不生气的事情抛之脑后。

    沉野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左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把这个画面截出来说是豪车广告也不为过。

    但舒杳只注意到,他的左手确实空空如也。

    如果说昨天是忘了,那连着两天不戴戒指,就很难用巧合来形容了。

    嗅到他身上罕见的有淡淡烟味,她抿了抿唇,移开眼神,系上安全带:“奶奶怎么突然回国了?”

    沉野将车驶入主干道:“回来参加老朋友的七十大寿。”

    “那是要住在你家吗?”

    “嗯。”沉野无奈,“说是难得回来,想和你多相处相处。”

    舒杳很喜欢沉奶奶,自然也不排斥和她住一起,唯一担心的是,谎言这种东西,靠得越近,越是有穿帮的可能。

    “那奶奶住多久?”

    “不确定。”沉野说,“你工作忙吗?这段时间可能需要麻烦你暂时搬过来。”

    “好,没事儿。”

    有之前小岛上的经验,舒杳并没有太过紧张,如果奶奶还是一样的作息,十点之后她再离开他房间就好了,而且最近一直在忙和骤雨的合作,住他那里,也算方便。

    一路没什么话。

    舒杳本以为他会带她去机场一起接奶奶,却没想到沉野先送她回了家。

    准确来讲,是把车停在了小区不远处一家大型超市门口。

    舒杳疑惑地问:“要买东西吗?”

    沉野解开安全带,冷静地道:“不能让奶奶看出,家里就我一个人住。”

    舒杳瞬间明白过来。

    俩人急匆匆进了超市。

    拖鞋是有的,碗筷什么也不用买,舒杳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最后直冲家居区域,刷牙杯、牙刷、毛巾……

    手推车里渐渐就堆满了。

    不过二十分钟,沉野推着手推车去柜台结账。

    舒杳跟在他身后,盘算着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视线扫过一旁的架子,突然顿住。

    她的右手握着手推车的车把,攥了攥,心里难免波动,但面上却并无波澜。

    犹豫片刻后,她随便拿了一盒,扔进了手推车里。

    听到动静,沉野回头,目光垂下,落在那个四四方方的蓝色盒子上。

    虽然第一次买这种东西,但开口时,舒杳还是平静的,平静到就好像买的是盒口香糖:“上次老宅那些没拿,我就是想着,做戏要做全套。”

    沉野没什么表情变化,却俯身把那盒套拿出来放回了原处。

    “……”舒杳想,他不会以为她在暗示什么吧?

    下一秒,沉野淡定自若地换了个型号,随手丢在一包薯片上。

    “拿个最小号,看不起谁呢。”

    舒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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