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从超市出来后, 俩人兵分两路。

    沉野去机场接奶奶,舒杳则趁着这点时间,去家里布置, 营造俩人同居的假象。

    虽然来过他家好几次了, 但舒杳还是第一次进他的卧室。

    不知道是有人定期打扫,还是他本身就挺爱干净,卧室里非常整洁。

    简单的灰白色调, 除了一张披着灰色被子的大床、一个电脑桌、一面模型架以外, 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 洒在灰色的羊毛地毯上, 整个卧室明亮又宽敞。

    但舒杳没时间欣赏家居, 她直冲浴室,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他的物品旁边。

    舒杳这才发现,他买东西的时候好像还是有讲究的, 比如他的杯子是黑的, 他就帮她买了白的, 摆在一起, 倒是有点情侣款的调调。

    架子上挂着一条他的白色毛巾,舒杳把它往旁边移,让出一半的空间, 然后把自己买的那条薄荷绿的挂了上去。

    护肤品也是超市里顺手买的, 所以都不是什么贵的牌子, 舒杳暗暗想, 希望奶奶不会看那么仔细。

    或者要是问起来, 就说她勤俭持家吧。

    布置好一切,舒杳退出浴室。

    她拿出袋子里最后的那个小盒子, 打开床头柜扔了进去,并特意拆开了包装。

    站在床边环视一圈,舒杳还是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衣服!

    住在一起,她总不能连一件衣服都没有吧?

    就像心有灵犀似的,舒杳正搜索着近段的商场,想着能不能临时去买几件充充数,就看到沉野发来一条:

    【等会儿会有人送衣服来。】

    舒杳松了口气。

    半小时后,衣服如约而至。

    门外的工作人员带着某奢侈品牌的工牌,提着几件外套,礼貌地给她一张纸。

    “沉太太,这是沉先生为您订购的衣服,烦请签收。”

    舒杳核对了一下,没有遗漏,就签了名,但心里却觉得奇怪,沉野是让人随便拿几件吗?怎么都拿的冬装,大夏天的,这奶奶要是看到了,不觉得奇怪才奇怪吧?

    但她还是接过了,道:“谢谢。”

    工作人员礼貌道:“需要帮忙放进衣帽间吗?”

    舒杳想,沉野的房间,随便让别人出入不太好,而且就这么几件,实在没必要麻烦。

    “不用不用,麻烦放沙发就好了。”

    “好的,这里是冬装的部分,还有春夏秋装在车里,麻烦稍等。”

    舒杳:“……”

    逞强的结果就是,舒杳上楼下楼重复了快十遍,才把衣服搬完。

    本来衣帽间里就像一个围棋盘,不是黑就是白,现在一半都被各种颜色占据。

    舒杳的额头溢出薄汗,叉着腰微喘,心想这演出戏,成本也太大了。

    想起沉野的卧室里也有个衣柜,舒杳抱了几件这季节能穿的衣服回到卧室。

    推开衣柜门,里面挂着几件衬衫、卫衣,旁边的休闲裤整整齐齐叠着,上面还放了一套运动套装。

    有点眼熟。

    舒杳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当初在地铁上撞衫的那一套?

    现在再看这衣服,舒杳不禁感慨命运的奇妙,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的人,却因为一套衣服,牵扯出了无数。

    她把新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随即拉开抽屉放内衣,结果一眼就看到木格里那一块块小小的黑色衣料。

    舒杳的眼神飘了一下,关上,拉开第二格抽屉。

    楼下传来刹车声,舒杳意识到应该是沉野和奶奶回来了。

    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确认自己看不出异常,才下楼迎接。

    奶奶在沉野的搀扶下走进客厅,悠闲地环顾着四周。

    看的人不紧张,舒杳的心却被提起来了。

    桌上的杯子是一套的,茶几上的纸巾盒换成了她喜欢的铃兰花。她还特意打印了一张她的照片,把相框放在电视柜角落。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奶奶笑眯眯地在沙发坐下,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一包薯片上。

    “这薯片……”奶奶探身把它拿了过来,抬头看向舒杳,“杳杳,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你不吃海苔味的吧?”

    舒杳暗想,糟糕。

    这是她刚才想着让家里更有生活气息,在超市随便拿的,也没看口味。

    “我……”

    奶奶突然笑开,跟个孩子似的:“那我吃啦?我出院之后还没吃过呢。”

    “……您吃吧。”

    舒杳如释重负,笑着帮她打开。

    顺便打开了电视。

    他们回来的本来就晚了,冰箱里食材也不够,沉野打了个电话,不久就有人送来了晚餐。

    舒杳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么方便。

    那他之前干嘛还亲自做呢?

    沉野把菜盛出来,装进盘子里,舒杳则在一旁准备碗筷。

    之前每次来蹭饭,氛围都很自然,但现在,本就处在一种莫名其妙闹别扭的状态里,再加上时刻担心奶奶看出异常,餐桌上显得格外安静。

    谁都没有说话。

    奶奶左右看了两眼,了然地笑:“怎么,闹别扭啦?”

    舒杳抬眸看了眼沉野,不知道怎么回答。

    沉野倒是淡定:“嗯,我做错事儿了。”

    舒杳一愣,他有什么错?明明是她错了吧?

    奶奶瞪了他一眼:“你一个大男人,犯什么错了?”

    沉野帮奶奶盛了碗汤:“奶奶,我们自己会解决的,您就别担心了。”

    “行,我不管,我让你妈管。”她戴上一旁的老花镜,右手在手机屏幕上戳着。

    没一会儿,【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跳出一条消息。

    [熊猫]:【@沉氏动物园园长,你儿子和杳杳闹别扭了,你教育教育他。】

    沉氏动物园园长:【好的妈,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沉野的手机没响。

    舒杳的却先亮了。

    沉氏动物园园长:【杳杳,沉野真惹你生气了啊?】

    舒杳正犹豫怎么回答的时候,屏幕上消息一条接一条跳了出来。

    沉氏动物园园长:【所以我上午找你组队被拒绝,是因为这?】

    沉氏动物园园长:【他惹你,你就揍他,我和他不熟的啊,别迁怒我T.T。】

    舒杳:“……”

    *

    舒杳和钱曼青解释了好一会儿上午不是她自己拒绝的,而是因为她不在线,系统自动拒绝的。

    还陪钱曼青组队打了半小时pk,才终于让钱曼青相信,她真没生沉野的气。

    “嗑哒。”

    门把被按下,沉野推门而进。

    舒杳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奶奶睡啦?”

    沉野:“嗯。”

    舒杳看了眼时间,才九点半,估计奶奶也不可能那么快入睡。

    她压低了声音问:“那我等会儿睡哪儿啊?”

    “睡这儿。”

    “啊?”

    沉野说:“我这儿就两间卧室。”

    舒杳这才想起来,好像还真是,她下午四处跑的时候,看到二楼虽然有四五间房,但一间衣帽间、一间书房、一间健身房,去掉之后确实也没剩什么了。

    “那我这……”舒杳环顾四周,连沙发都没有。

    沉野走到衣柜前,抱了一床被子铺在地板上。

    显然,他已经做好了打地铺的准备。

    事出有因,也没什么办法了。

    舒杳很快接受。

    “那要不然你睡床?我小时候经常打地铺的。”

    说着,她就往那床被子的方向走。

    右手突然被握住,手腕处的热度和力道,让她本能地想把手往回抽。

    很奇怪,明明在小岛那时候,她可以那么自如地在小小的卧室里和他打游戏、下棋。

    现在,却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就因为闹了别扭吗?

    但她最终并没有抽回手。

    沉野将她带到了床边,他的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往下一压。

    舒杳duang地坐在了床上。

    “睡你的。”沉野说着松开手,捞过床尾的睡衣,去浴室洗澡。

    出来时,舒杳已经钻进薄被,她靠坐在了床头,双手都放在被子里,也不玩手机,就跟被被子绑架了似的,直勾勾地看着他。

    沉野的头发还半湿着。

    身上的黑色睡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扣,露出些许白皙的胸口肌肤。

    他用毛巾擦着头发,那双好看的眼睛被湿发遮挡了些许,或许是察觉到她直白的注视,沉野把毛巾放在书桌角,主动开口:“如果是想说在工作室的事情,那天是我不对,对不起。”

    舒杳一愣,就在嘴边的那句“对不起”,被堵了回来。

    “你对不起什么?”

    “是我忘了考虑到,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我们也不是那种需要凡事都和对方交代的关系,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你想和我说的事情,我会听,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

    舒杳抿了抿唇,把被子又往上扯了一点,双手环抱着双腿,双目水灵灵的。

    “你没生气吗?”

    “之前有点,现在没有。”沉野头发短,天气也暖和,都没用吹风机,擦到半干就走到地铺坐下了。

    舒杳偏过头,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但是你都不戴戒指了。”

    沉野低头看了眼手指:“那天在公司没注意,咖啡倒在戒指上,戒指发黑,就送去清洗了。”

    “……”舒杳无语,果然是廉价戒指。

    怎么沾点咖啡就黑了呢。

    “哦。”舒杳的右手在被子里摸索着一个盒子,“但你这两天也没有联系我。”

    沉野沉默片刻。

    他回过头,眼里带着舒杳熟悉的笑意:“你就当我歇两天。”

    舒杳凑过身去,“歇两天?什么歇两天?”

    “没什么。”沉野顺势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反正,我这儿,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你呢?”

    舒杳笑笑,说:“沉野,我送你个礼物,然后我们就翻篇吧,行吗?”

    “什么?”

    舒杳的右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把一个小巧的木质首饰盒摆在床沿,正面有个精致的铜扣。

    沉野第一次见这种铜扣,手指抵着弹开的时候,尖锐一角划过他的拇指,留下一道极细的红痕。

    他丝毫没在意,注意力全部被里面的一枚银质花丝镶嵌戒指吸引。

    主体是银色的镂空海洋纹,中间托着一个半圆,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玛瑙,就像……那天海边,他俩曾一起见过的那轮日出。

    喉咙口微微发痒,沉野的喉结滚了滚:“这是自己做的?”

    “嗯。”把礼物拿出来之后的舒杳像是卸下了心里的大石头,她盘腿坐在床上,认认真真地说,“之前那个戒指有点劣质,正好都脏了那就不要了吧,这个好歹是自己做的,如果你觉得太便宜……”

    沉野眉头轻挑,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舒杳掷地有声地补充:“我就给你多做几个,别人买一个,我给你做三百六十五个,你一天一个不带重样的。”

    沉野溢出一声轻笑,“怎么,你还想包养我啊?”

    “这可能叫承包。”什么包养。

    沉野把戒指盒推了回去:“行,那这个先帮我戴上。”

    舒杳没有拒绝,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承诺,完全没有考虑到,俩人可能会有离婚的那一天。

    尺寸正正好好。

    沉野的拇指压着戒指转了一圈:“怎么想到做这个纹样?”

    “就是在思索纹样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

    那是舒杳人生中第一次看日出,第一次看露天电影。

    也是第一次,和一个人聊了一夜。

    虽然不知道对那对沉野有没有意义,但对她来说,即便不沾染爱情的意味,但也是一辈子不会忘却的经历。

    “所以那天在工作室看到的设计图,就是为了做这个?”

    “嗯。”

    “那怎么不给自己也做一个?”

    “这三天只够我做一个。”舒杳说,“等过些天回去了,我会再做一个。”

    他今天问题显得特别多:“怎么突然想起送我戒指了?”

    舒杳把那天遇到周北川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顺便给他洗脑:“不是图便宜,是我觉得自己做的更有纪念意义。”

    如果不是说完还要补充一句“你信吗?”

    沉野就信了。

    提到周北川,沉野的神色又冷了几分:“他这几天还有骚扰你吗?”

    “没有。”舒杳把盒子盖好,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上次是因为我只删了他微信,忘了手机号这回事,现在手机号也拉黑了。”

    “他要是再骚扰你,就告诉我。”沉野冷淡的时候,像小狗挺起了脊背恐吓,“前男友是死的,塑料老公再塑料也是活的,知道吗?”

    “好。”舒杳躺下,把被子往上拽了拽。

    她的心里,其实压着很多很多秘密,她从来不准备和任何人说,也觉得没必要和任何人说。

    因为一旦起了个头,就会有源源不绝的提问,她懒得解释。

    可是,如果沉野在意的话,那舒杳想,告诉他,好像也不是一件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见沉野的手往床头柜的方向伸,大概是准备把灯关掉,舒杳看了他一眼,闷闷开口:

    “其实,我和周北川没有在一起过。”

    第32章

    在舒杳的印象里, 沉野一向我行我素,不是会靠外界传言下定论的人。

    听他脱口而出“前男友”,她才想起来, 自己曾经好像是有在他面前承认过这件事的。

    那是他们四个人第二次聚会的时候。

    当时已经是寒风凛冽的冬天, 关于她和周北川的“恋情”却传得热火朝天。

    他们在餐厅吃饭,周北川正好也进了那家店。看到他们,周北川难得主动打招呼, 笑着说了句真巧。

    赵恬恬大概是出于同学情谊, 便招呼他一起, 但舒杳却很清楚, 周北川的出现大概率并不是巧合, 而她打从心里不希望他们和周北川接触。

    对当时的她来说,他们就像是心里一隅最干净的角落,她不希望有任何外来的人侵入。

    所以,她放下筷子, 决定找个借口和周北川一起离开。

    那时的沉野, 就坐在她对面。

    他低垂着眼眸, 像是完全没听到旁人的交谈声, 也没什么兴趣,自顾自地喝着一听罐装可乐。

    只在她起身之际,随口问了一句:“你男朋友?”

    舒杳攥了攥手, 轻轻“嗯”了一声便走了。

    也难怪, 现在沉野听到她否认和周北川的关系时, 眼里会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意外:“那当时为什么不否认?”

    一旦开了个头之后, 敞开心扉, 就没有舒杳以为的那么困难了。

    她平躺着,双眼盯着天花板, 缓缓道来:“我和周北川,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邻居。他脸上那道疤,是因为我和我妈而留下的。”

    那道疤,沉野倒是有印象。

    当初篮球校队里的人,几乎都对周北川脸上那道疤感到好奇,问了不少次,但他性子安静阴沉,对人也爱答不理的,从来不回答。

    后来学校有些人,渐渐从好奇转为了鄙夷。

    有嫌他丑的、有觉得他犯过事儿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都有。

    直到传言说他和舒杳交往后,这些讨论才少了很多,大家更多的关注点,放到了他的恋情上,甚至,他成为了不少男生嫉妒的对象。

    舒杳说:“我没有求证过,但我觉得这谣言,一开始大概率是他自己传出去的,由于经常被看不起,他反而变得更好面子,而男生的羡慕嫉妒,大概就是他想要的吧。”

    “所以,你不否认,是为了报恩?”

    “不算是,我虽然感谢他,在我接受的范围内,我也可以为他做一些事情,但那不代表我会没有底线地委屈自己去满足他。”

    她的声音平稳冷静,就像是在讲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开始我挺生气的,但是后来我发现,自从有这个传言后,几乎就没有男生骚扰我了,我无所谓外界怎么看我,我的生活变得清净了,就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我没否认,因为我当时觉得,这对我来讲反而是一件有利的事情。”

    沉野终于有点懂了,当她在母亲面前编造的男友谎言,被他戳破的时候,她为什么会有一种超出寻常的愧疚。

    因为她自己经历过,所以更清楚那种不明不白成了别人对象的感觉。她以为他会和当初的她一样生气。

    沉野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舒杳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却正好看到他拇指上的细细伤痕,她的注意力一下被转移,“哎?你手指怎么受伤了?是刚才被盒子划的吗?”

    “嗯。”

    “有没有流血?要不要处理一下?”

    “不用,没流血,就算流了——”沉野把右手垫在脑袋下,慢悠悠道,“如果我的血,可以换回你的眼睛,流再多的血,我也在所不惜。”?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舒杳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刚才俩人陪奶奶看的那集《还珠格格》里的台词吗?

    紫薇的眼睛复明之后,尔康说的话。

    舒杳的脑子转了个弯,所以他的意思,是在恭喜她原来没瞎?

    “……”舒杳把头扭了回去,低声嘟囔,“你骂人也挺高级。”

    沉野极其不给面子,又笑了一声。

    卧室里极为安静,只有墙上的钟嘀嗒嘀嗒在走着,床头昏黄的灯光,将俩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他的被子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莫名令人心神平静。

    舒杳渐渐感觉到困意袭来。

    迷迷糊糊中,她又听到沉野问:“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舒杳的嗓音带着困意,比平时软了不少:“因为万一之后再遇到他,我不希望你误会。”

    今晚的沉野,显得格外寻根究底:“为什么不希望我误会?”

    舒杳知道自己其实可以扯合同这个理由,因为合同里规定了,需要和异性保持距离,但她内心又很清楚,她今晚说这些,和条款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想对沉野撒谎。

    只是要说具体是什么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说她不想看到沉野不高兴的神情吗?他肯定又会一步步追问下去。

    所以舒杳最终决定睡遁。

    沉默了大概十几秒,闭着眼睛的舒杳察觉到眼前的光被遮住了些许。

    她本来以为是沉野的手,直到他低沉中带着笑意的嗓音,就在自己咫尺之遥的地方响起。

    “真睡了?”

    即便看不到人,但光听声音,舒杳也能确认,俩人之间的距离极近。

    舒杳的呼吸瞬间停滞。

    但戏都演到这儿了,她只能继续装睡。

    他没做什么,却也没退开,好像就趴在床沿,观察她是不是真睡了。

    舒杳被子下的右手,不自觉紧紧攥成了拳,就在她感觉自己快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啪”一声,灯被关掉,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空气里响起他扯被子的声音,几秒后,连这点动静都没了。

    舒杳这才暗暗抒出紧憋的那口气。

    *

    沉野一夜未眠。

    但第二天却依旧精神抖擞。

    从坐上车开始,沉凤澜就发现自己的宝贝孙子好像有点不对劲。

    “哟,以前每次让你陪我去参加这种宴会,你总是一脸半死不活的,今天是怎么了?哄好老婆了?”

    沉野的双手搭在交叠的大腿上,悠哉悠哉转着手上的戒指。

    “嗯,哄好了。”

    只不过,好像是她把他哄好了。

    “这么快?”沉凤澜拍拍他的手臂,“我孙子还是厉害,比你爸厉害多了,我记得你爸那时候,一吵架就要在客厅睡三天。”

    手机震了一下。

    沉野低头解锁,不甚在意地回答:“我记得一般是五天。”

    “是吗?”沉凤澜想了想,“好像是五天。”

    秘书给他发了条工作上的消息,沉野回复过后,发现顶部跳出一个新头像。

    赵恬恬跟报仇似的,多天过后,终于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沉野没礼在先,想起那天舒杳说,赵恬恬劝了她不少,他主动和她道了声谢谢。

    赵恬恬:【你俩和好了没?其他事情我不了解,但周北川真是偶然遇到的。】

    沉野:【我知道。】

    赵恬恬:【那就好,我说你也别太在意了,不就一个前男友么,和死人没区别,你得把握现在。】

    赵恬恬,居然不知道他俩没交往过?

    如果连赵恬恬都不知道的话,那就说明,他应该是除了舒杳和周北川以外,唯一一个知道当初真相的了。

    比起“唯一”的愉悦,沉野更惊讶的是,舒杳,好像真的逐渐向他敞开了心扉。

    即便现在只是一点点,那也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想起昨晚她明明紧张到睫毛都颤了,还在那儿装睡的样子,沉野溢出一声轻笑。

    他再次向赵恬恬道了谢,按灭手机后,又不自觉地转起了戒指。

    沉凤澜扫他一眼,但注意到的是手指上那道已经结痂的细细伤痕:“哎?什么时候划的?”

    “昨晚。”沉野悠闲地用拇指指腹轻轻擦过那道划痕,“您孙媳妇儿送我这枚她花了好多天精心制作的戒指的时候,被戒指盒划的。”

    “……”沉凤澜这才定睛看向他手上的戒指,白眼一翻。

    难怪呢。

    搁这孔雀开屏似的。

    车沿着环路,驶入一座中式庭院,庭院里已经停了几辆车,几乎都是七位数往上的座驾,还有个别限量款。

    沉凤澜搬去小岛养老已经有四五年了,和国内大多老友联系都不频繁,除了这次宴会的主人公、星光娱乐的创始人孙天云。

    俩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早就约好老了要一起去小岛养老,只可惜孙天云记挂着家里的产业,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接班人,所以一直没有退休。

    一下车,孙天云就快步前来和沉凤澜拥抱。

    她穿着一袭精致的红色绣金旗袍,满头银丝,一丝不乱地被一个发簪盘在脑后,精神矍铄,笑起来,和蔼大方。

    俩人挽着手寒暄,沉野跟在后面,没有打扰。

    偏楼的宴客厅里,舒缓的钢琴曲让人身心舒畅,有人拿着红酒杯,驻足在舞台前欣赏台上的钢琴表演,还有人掏出手机想拍照,但被一旁的保安阻止。

    沉凤澜眯着眼睛看向舞台,惊讶地问:“这是……那个女演员吧?我最近有看她的剧呢。”

    “对,这是我们公司旗下的艺人,陆晚乔。”孙天云哈哈大笑,“没想到你在岛上,还追我们国内的剧啊?”

    “人家是演员,怎么还让人家去表演钢琴了。”

    “我也说不合适,但是乔乔是音乐学院出身,五岁就开始学钢琴了,刚才看到钢琴,说手痒,想试试,我也就随便她了。”

    “听起来,你还挺喜欢这小姑娘?”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们公司的当家小花旦,人漂亮,演技好,情商也高,前途无量。”孙天云开玩笑道,“远扬要是有需要,第一个考虑考虑哦。”

    沉凤澜笑笑:“这我现在可没有发言权,都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一曲完毕。

    底下响起热烈的鼓掌声。

    陆晚乔穿着白色礼服,捂着胸口优雅地向台下致谢。

    她刚一下台,就被孙天云拉过来介绍给了沉凤澜。

    “这是远扬地产的老沉总,这是老沉总的孙子,沉野,现在是骤雨科技的老板之一。”

    陆晚乔满脸惊讶,主动伸出手:“沉总,久仰大名。”

    沉凤澜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笑眯眯道:“陆小姐,也久仰大名。”

    沉凤澜像是误以为陆晚乔那声“沉总”喊的是她,陆晚乔也不好说什么,礼貌微笑着和沉凤澜聊了几句,把这误会翻篇。

    门外又有宾客到来。

    孙天云带着陆晚乔去迎接。

    在她们身后,沉野偷偷朝奶奶比了个赞。

    沉凤澜一把将他的手拍开,脸色有些严肃:“这小姑娘是不是看上你了?冲你来的。”

    沉野意味深长地说:“她看中的,可不是我。”

    *

    沉野素来不喜欢这种应酬。

    奶奶坐在一旁和别人聊天,他就百无聊赖地和舒杳发消息。

    沉野:【无聊。】

    11:【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呀?】

    沉野:【再一个小时吧。】

    11:【好,那你再忍忍。】

    后来是一个摸摸狗头的表情包,里面的狗,就是小饼干。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做的。

    他又不是狗。

    沉野这么想着,但放弃挣扎:【知道了。】

    11:【对了,冰箱里的果汁我可以喝吗?有点饿了。】

    冰箱里倒是确实有几瓶橙汁。

    沉野低头回复:【那也是你的家。】

    11:【嗯,那我直接喝了。】

    “北川!”

    陆晚乔的一声呼喊打断了沉野的思绪。

    这个名字,让他本能地抬起头来,门口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姗姗来迟。

    即便已经过了七年,但周北川的样貌没有太大改变,只不过,看着更虚伪了一些。

    周北川和陆晚乔笑着聊了一会儿,转过身时,目光在沉野身上定了片刻,随即从旁边服务生的托盘上拿了杯红酒,迎面走来。

    “沉野?”周北川单手插着兜,一副老同学的姿态,“好久不见。”

    沉野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撩起眼皮扫他一眼,但懒得开口说一句话。

    “不会还记着当初那一架吧?”周北川笑笑,“那次确实是我不对,年少轻狂,很多话张口就来,现在想来实在太幼稚了,这样,我敬你一杯,陈年旧事,咱就翻篇了成不?”

    沉野扯了扯嘴角。

    左手从一旁拿了杯橙汁。

    “怎么不喝酒?”

    沉野往后靠,右手搭在椅背上,懒洋洋扯着一抹笑:“没办法,老婆管得严。”

    杯子轻轻相碰,沉野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无名指上的银质戒指,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之前听说你结婚了,我还觉得不太可能,竟然是真的。”周北川打量了几眼那戒指,夸赞道,“这个戒指的设计,还挺特别。”

    “当然,我老婆自己做的。”

    “没想到嫂子这么有才,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

    “你很快会知道的。”沉野站起身,右手插在西装裤兜里,唇角微微一扬,“不过既然知道我新婚燕尔,老同学一场,不祝贺我一下?”

    “当然,祝沉总和沉太太百年好合。”

    “借你吉言。”颀长挺拔的身影,就这么出了宴客厅。

    周北川盯着他手上的戒指,突然想起上次在商场遇到舒杳,她也戴了个戒指,只不过当时他没在意。

    他知道,那时候的沉野喜欢舒杳。

    难不成……

    不会。

    周北川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姑且不说俩人的戒指完全不是一款,如果舒杳真的嫁给了沉野,再怎么,也不该戴一款那么便宜的戒指。

    想到舒杳,周北川的目光又沉了下来。

    他掏出手机,再度拨通了舒杳的电话,但系统依旧提醒对方已关机。

    这几天,他给她打了不下十个电话,每次都是一样的提醒。

    周北川终于确信,舒杳把他拉黑了。

    *

    沉野靠在庭院的假山上,暂时逃离了虚伪的社交。

    夜色深沉,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站在窗口和人寒暄的周北川。

    莫名的,他想起了揍周北川那天。

    四周好像也是如此昏暗。

    其实出了巷子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巷口湿漉漉的墙壁上,听到了周北川刺耳的声音。

    他和舒杳道歉,说对不起耽误了她精心预定的生日晚餐,让他这生日变成了一场闹剧。

    而舒杳温柔地表示没关系。

    所以他当时想,她应该是真的喜欢周北川吧,就像周北川说的,他这种点头之交,怎么比得过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可是既然她对周北川并没有好感,为什么当年还精心帮他庆祝生日?

    沉野还没想明白,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个不停。

    他低头点开,置顶聊天显示有15条消息。

    点进去,全是猫猫狗狗的表情包。

    11:【你冷落我的时候,是在温暖谁呢.jpg】

    11:【每次跟我打电话都不超过三分钟,拜拜吧,我不喜欢短的男孩子.jpg】

    11:【外面坏人很多,他们都随身带着打狗棒,只有我才是真的对你好.jpg】

    ……

    最后一张:

    11:【没关系,你要是不想理我,就把你好兄弟的微信推给我吧.jpg】

    沉野:?

    第33章

    在去宴会前, 奶奶其实询问了舒杳想不想一起去,大概是看出了她脸上的纠结,奶奶没有强求, 独自带着沉野出门了。

    舒杳一方面感到轻松, 另一方面,沉野和奶奶都不在家,晚上又显得特别无聊。

    她玩了会儿游戏、看了会儿文献, 也不过才九点, 最后索性抱着小饼干趴在卧室的书桌上, 和一个游戏手办大眼瞪小眼。

    晚饭是她在冰箱里拿了点面, 随便解决的, 此刻肚子咕噜一声,似乎是在抗议她的虐待。

    舒杳穿上拖鞋,哒哒哒钻进厨房,想看看有什么吃的。

    冰箱里食材很多, 但都要开火, 太麻烦。

    她一格一格往下看, 发现冷藏室内放着几瓶果汁。

    三瓶橙色, 看着是橙汁,旁边还有三瓶紫色的,上面画着大大的桑葚, 可惜文字是法文, 完全看不懂。

    但果汁么, 应该都大差不差吧?

    毕竟不是她买的, 舒杳给沉野发了消息, 询问能不能喝。

    沉野说,这也是她的家。

    家, 对她来说是一个有点模糊的概念,所以明明只是简单的六个字,却让她心里莫名地泛起了波澜。

    舒杳知道,沉野一向不喜欢她和他分太清,她想,那下次就不问了。

    她拿了瓶桑葚汁,和之前在超市买的一包薯片回了房间。

    桑葚汁的味道,甜甜的,还不错,但隐约好像有点酒精的味道,舒杳没在意,反正她又不是没喝过酒,就这种酒精饮料,度数应该不会太高。

    舒杳很快就把这俩解决了。

    但渐渐的,她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浑身发热、脑袋发晕,视野里的东西,也渐渐开始变得模糊。舒杳拿着瓶子想再看看有没有看得懂的字,却发现那些文字都跟飘在空中似的。

    她磕磕绊绊站起来,往床上一躺。

    旁边的手机一震一震,赵恬恬给她分享了一条微博。

    赵恬恬:【看这个,笑死我了。】

    里面是一个表情包合集,都是些可爱的猫猫狗狗。

    赵恬恬每次看到这种好玩的,都会分享给她,舒杳也都会捧场地和她聊几句,但今天是个例外,她打了个嗝,双眸微眯着,有些看不清键盘,索性就放弃了。

    不过,转头想起赵恬恬说分享快乐的事情,以及那天晚上,她和沉野分享之后,沉野明显好转的心情。

    嗯,要和他多分享。

    于是,她一键下载,都转发给了沉野。

    发完后,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她扔下手机就睡了过去。

    而收到表情包的人,却无法淡定。

    这太不符合她一贯的性格了。

    沉野给她发消息没人回,电话也没人接。

    奶奶见状,赶紧让他先回家,说等会儿司机再送她回去就可以了。

    正好沉野没有喝酒,一路疾驰到了家。

    客厅里一片漆黑,安静得异常。

    “舒杳?”

    沉野喊了一声,没人回应,他赶紧往楼上跑,推门看到那躺在床上的人影,心才算安定下来。

    她把小饼干搂在怀里,闭着眼睛、呼吸平稳,旁边的手机倒是没关机,按亮后屏幕上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

    沉野叉着腰,有些无奈地低语:“你这不接电话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但很快,沉野就发现了不对劲。

    舒杳的脸上,像是晕了胭脂,异常的红润。

    他俯身,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刚开始还以为发烧,近了才闻到明显的酒味。

    他回头一看,书桌上放着之前徐昭礼送他的桑葚酒,瓶子已经空了,连一旁他的被子上也沾着一小滩酒渍。

    虽然是果酒,但这度数并不算低。

    “……”所以她说的果汁,不是橙汁,而是这?

    沉野气笑了。

    共处一室,他害怕出什么意外,连参加宴会都不敢沾一滴酒,她倒好,一人干掉一瓶,还挺牛。

    他走到床尾坐下,小心翼翼将覆盖在她脸上的发丝拢到耳后,轻轻喊了她一声。

    舒杳眉头微蹙,但没有睁眼。

    沉野想,算了。

    捞过薄被披在她身上,沉野脱下西装外套,走进浴室洗澡。

    然而出来时,卧室里的画面却让他愣住了。

    舒杳盘腿坐在床上,酒意未消,手里拿着前几天在超市买的安全套,一抬,里面的五个套哗啦哗啦掉在了床上。

    她拿起两个,“啪”地甩在小饼干面前,拉着它的前爪晃来晃去,不知道在干嘛。

    小饼干抬头看了过来,向来生龙活虎的小家伙,眼皮耷拉着,脸上第一次出现些许疲惫的神色,仿佛在说:爸爸,妈妈的精神状态,还正常吗?

    沉野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被逗笑了。

    他走过去,把小饼干的爪子从她手里解救出来,小家伙蹭一下跳下床,挤开本没合上的门,飞速溜了。

    以前粘得不行,现在倒是识相。

    沉野蹲在床边,颇有兴致似的问:“干嘛呢?”

    舒杳绷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地说:“打牌。”

    “哦?”沉野拿过一个套,食指和中指夹着,问她,“这是几?”

    舒杳眯着眼睛认认真真看,伸出两根手指:“二。”

    “哦。”沉野指尖用力,把套甩在床上,“一个二。”

    “……”舒杳琢磨着手里的四张“牌”,委屈巴巴,“哪有人一开始就出这么大的,要不起。”

    沉野不由笑出声。

    一开始是闷笑,渐渐的,看她的表情越发委屈,笑声也越来越明显,连肩膀都微微发颤。

    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以后要不让你多喝点酒吧?怎么还蹦出个第二人格了呢。”

    舒杳大概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把套搜罗搜罗,她开始洗牌。

    她一张,他一张,她再一张,他再一张。

    最后却发现多了一张。

    舒杳迷茫了。

    “分一下吧。”舒杳双手捏住那个套,似乎是想从中间把它扯开。

    沉野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的双手,求饶的姿态:“小祖宗,放过我,成不成?”

    舒杳直直地看着他。

    双唇泛着水光。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窗外的蝉鸣,深夜了还没停下,搅得人心神不定。

    桑葚酒的味道,和清新的沐浴液香味混在一起。

    沉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移开眼神:“又是酒又是薯片,刷牙了没有?”

    舒杳想了想,突然往前一凑,把脸直直地怼到了他面前,咧着嘴,像是给他检查。

    沉野没注意,把脑袋侧回来时,鼻尖擦过鼻尖。

    红润的双唇,就在咫尺之遥。

    空气里隐隐的酒味,似乎成了最强烈的催化剂,沉野手臂上青筋浮现,幸好外面好像起风了,落地窗缝隙里钻进一丝凉意,吹散了酒味,也吹散了那点不理智。

    沉野暗暗咬牙,从她手里抽出那套,把其他几个一起扫落在地板上,一把将她从床上横抱了起来。

    “你最好清醒的时候也这么大胆。”

    舒杳没有回答,此刻倒是乖巧,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洗手池的大理石摸着冰凉,沉野从一旁扯了条浴巾垫在下面,将她放坐在浴巾上。

    舒杳的上半身摇摇晃晃,沉野让她靠在自己的手臂上,放缓了挤牙膏的动作。

    刚把牙膏挤到了牙刷上,舒杳扫了眼,很自觉地又把嘴咧开了。

    沉野用食指指腹点了点她的鼻尖:“你是宝宝吗?要我帮你刷?”

    舒杳像是生气了,扭过头不理他。

    沉野极其有耐心,往旁边挪了挪,右手撑在她身侧的大理石上,俯身和她平视,左手拿着牙刷,跟逗孩子似的:

    “那么宝宝,请刷牙?”

    舒杳这才满意地张开了嘴。

    小巧整齐的牙齿,洁白如玉,沉野拿着牙刷小心翼翼地刷过,第一次帮人刷牙,生怕把她弄疼了,连高考都没有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不舒服……”舒杳微蹙着眉头,好像对他的服务并不满意,“疼……”

    “行、行,我轻一点。”沉野再次放缓了动作,“现在舒服了吗?”

    舒杳嘴里满是泡沫,口齿不清地“嗯”了一声。

    好不容易刷完牙。

    沉野的后背溢出了一层薄汗。

    拿洗脸巾简单帮她擦了擦脸,沉野又把她抱回床上,但喝醉了的舒杳,堪称精力十足,连躺下了都不太平。

    眼见着她一翻身,即将从床沿掉下去,沉野一把搂住她的腰,又将她带回了床上。

    透过彼此身上薄薄的睡衣衣料,俩人的体温互相熨烫,沉野用左手按住了她不安分的双手。

    大概是戒指硌着了她的手,让她感觉到些微疼痛,舒杳挣扎着,恶狠狠瞪他:“再抓我咬你了!”

    沉野把手松开,视线里,是她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他的身影,就算是发怒的表情,也没有丝毫震慑力。

    他的双手撑在她身侧,懒懒道:“这会儿又成小狗了?怎么还咬人呢?”

    “你才是狗。”舒杳抬起手,像逗弄小饼干一样,挠了挠他的下巴,傻呆呆地笑,“我困了,睡吧,小狗。”

    沉野的喉结滚了滚,眸色渐深。

    “你说什么?”

    舒杳像是浑身失了力,双手圈着他的脖子,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低声呢喃:

    “睡吧,我的小狗。”

    行吧。

    是她的。

    那做狗也无所谓。

    怀里的人蹭了蹭额头,找了一个更舒服的角度,鼻梁和他的脖子没有阻隔的相贴。

    她平稳地呼吸着,温暖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子动脉处。

    沉野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幸好舒杳闭着眼睛,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

    沉野无声叹气,将她的双手轻轻拉下。

    盖上被子,沉野直起身,身上已经出了一身汗,他扯了扯领口,转身把被子上的薯片处理了,但是低头一闻,还是一股浓浓的酒味混合着蕃茄味。

    “……”

    他索性把被子扔进了浴室,等明天送去清洗。

    家里一直是他一个人住,本来也没多少被子,现在住了三个人,地主家已经没余粮了。

    幸好是夏天,室内的中央空调保证了适宜的温度,沉野拿了个枕头扔地上,就这么躺在了薄薄的地毯上。

    一阵兵荒马乱终于恢复平静,但她刚才的举动,却还是充斥脑海,一遍遍回放着。

    她好像难得,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

    还怪可爱的。

    他偏头看去,见舒杳已经睡得安稳,又抬眸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

    沉野给奶奶发了消息,问她怎么还没回。

    结果奶奶说,她半小时前就回房了。

    沉野想着就刚才那阵仗,他没听到外面的动静也正常,于是放下手机睡了过去。

    凌晨,窗帘缝隙里还一片漆黑。

    本就处于浅睡状态的沉野隐约听到床上传来响动。

    他睁开眼的同时,舒杳坐在床沿,也正惊讶地看着他,说话间还带着醉酒的磕绊,但起码脑袋已经清醒。

    “你、你怎么就这么躺地上?被子呢?”

    沉野额前的头发微乱,有一缕抵着眼皮,看起来带着倦意。

    他一脸“我真服了你”的表情:“一点都不记得了?”

    舒杳环顾四周,思维还有点混沌,但在看到书桌上放着的桑葚酒瓶时,脑海中一段段凌乱破碎的记忆快速闪过。

    她记得,她本来想把薯片拿去垃圾桶旁扔掉,起身的时候手一抖,就都掉在了他被子上,还不小心碰倒了酒瓶。

    在床上迷迷糊糊醒来,觉得有点渴,就翻箱倒柜找水,水没找到,却看到一副牌,于是突发奇想打了个牌。

    后来……后来她就抱着小饼干睡了。

    小饼干呢?舒杳没看到,倒是看到了地上那几个散落的套……

    她闭着眼按了按太阳穴:“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以为那是果汁,然后就喝多了。”

    沉野翻了个身,手臂贴着地板,拳头虚握撑着太阳穴,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真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了。”舒杳摇摇头,真诚迷茫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

    然而那泛红的耳朵,却透露了一些真实的信息。

    连和一男的共处一室看床戏都不会尴尬到耳朵红的人,玩个套居然红了。

    还挺稀奇。

    但她面子薄,沉野也就很配合没有戳穿,想着她说渴,沉野从一旁拿了瓶矿泉水,顺手拧开瓶盖才递给她。

    “谢谢。”舒杳猛地喝了几口,一边把盖子旋上,一边问,“没有其他被子了吗?”

    “没了。”沉野平躺着,双手垫在脑袋下,双眸紧闭、嗓音倦懒。

    “但你这样睡地板,容易着凉……”

    床上窸窸窣窣,沉野不知道她在干嘛,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瞟到她右手撑着床,费力往后挪,而后把被子掀开一角。

    “要不,你上来睡吧?”

    第34章

    漆黑的房间内, 窗帘没有彻底合上,不大不小的缝隙里泄进一道皎洁的月光。

    心里紧拉着一根弦,窗外偶尔有跑车经过, 疾驰的声音, 就像把弦上的箭“咻”一声带走了。

    嘈杂过后,是加倍的寂静。

    熟悉的淡淡白桃香传入鼻端,来自他身上, 舒杳莫名其妙地想, 他好像用了她新买的沐浴乳。

    她平躺着, 右手食指抠了抠床单。

    “你……睡着了吗?”

    可能是由于困了, 亦或许是太过安静, 沉野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低沉一些,带着几分逗弄。

    “你猜?”

    “……”舒杳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也睡不着?”

    “头一回跟女的睡在一张床上,能不紧张么。”

    舒杳刚想说, 看不出来你是个这么纯情的人, 就听到沉野又慢悠悠补了一句:

    “万一她趁我睡着了图谋不轨怎么办。”

    舒杳一噎, 很淡定地回答:“那你放心吧, 她现在处于一种酒后的贤者状态,对男人提不起兴趣。”

    沉野侧过身,和她隔着大概三四十厘米的距离:“那来玩个游戏吧。”

    舒杳:“什么游戏?”

    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借助隐约的月光, 舒杳看到他好像举起了手。

    “猜拳, 输了的回答真心话。”

    “行。”舒杳同样举起了左手。

    “剪刀石头布。”沉野说, “你出什么?”

    舒杳诚实地说:“剪刀。”

    “我出石头, 那我赢了。”?舒杳被震撼了。

    她想问问,你们有钱人缺这点电费吗?又想起他之前高情商地告诉她, 财富是需要积累的。

    低情商一点来说,大概就是靠抠。

    她就不问了。

    但依旧不服:“哪有这样的,我都看不清你出了什么。”

    沉野幼稚地跟她保证:“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行,那你问。”舒杳放弃挣扎,放下手,一副任其宰割的样子。

    她能感觉到,沉野的目光很直白地落在她脸上,他问了一个,让舒杳觉得有些意外的问题。

    “七年前在巷子口,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氛围好像突然冷了下来,舒杳脸上的笑消失了。

    沉野看似不在意地说:“你要不想说——”

    “没有。”舒杳打断了他的话。

    沉野又平躺了回去,一条腿撑着,膝盖将被子高高拱起。

    他突然拿起了手机,摆弄了几秒后,手机里突然传出一句歌声:“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小小的动作伤害还那么大……”

    “……”

    挺好听一歌,此刻听来,却觉得有点搞笑。

    舒杳知道他不信,也知道他在指什么:“我当时退了一步……”

    “是两步。”沉野纠正。

    “好吧,我当时退了两步,真不是因为被你吓到,而是因为……想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舒杳一直觉得,对其他人敞开心扉,或者说撕开自己儿时的伤疤,是一件很难且没有必要的事情。

    因为她坚信破窗效应,一扇窗破了不可挽回,反而很多人会模仿,去打破旁边完好的其他窗。把自己的伤疤展露给别人,治愈自己的可能性不大,反而不过是给别人轻视自己和模仿伤害的机会。

    沉野,值得她赌吗?

    她犹豫片刻,没有细说,给自己留了半分余地:“小时候,我见过我爸下雨天打我妈的样子。”

    沉野沉默许久才开口:“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和他又不一样。”舒杳笑了,主动又抬起手,“猜拳吧,这次我出布。”

    沉野说:“我石头——”

    话刚说完,手背上突然覆上一股温热,舒杳的左手摸索着,抓住了他立着的食指和中指。

    她就像抓到了坏小孩的小辫子,语气里带着些微得意:“你明明是剪刀。”

    沉野抬起另一只手,拳头紧握:“我这次出的左手。”

    “那你右手举着剪刀干嘛?”

    沉野很不要脸地说:“为我刚才的胜利比个耶。”

    舒杳扑哧一声笑了。

    她侧过身,脑袋埋在枕头里,笑得停不下来。

    缓了许久,她才重新开口:“那我就问了啊,你之前说,回来是因为有更想得到的,那现在如愿以偿了吗?”

    “还没有。”沉野说,“但是,我觉得有希望。”

    舒杳没有多想:“那祝你成功。”

    第三轮的时候,舒杳提前问了他用哪只手,确定他用右手后,才举手。

    舒杳:“我出拳头。”

    沉野:“我出剪刀。”

    俩人同时开口,沉野轻啧一声,手也伸了过来。

    他的手很大,五指修长,很轻易就将她的一个拳头纳入掌心。

    舒杳心口一跳:“你、你干嘛。”

    “这不跟你学的么。”沉野把手松开,完全不带一点私心似的,“还真是拳头啊,那行吧,你赢了。”

    舒杳感觉手背上一阵阵发烫。

    她刚才确实是胜负欲上头,没有多想,此刻才觉得自己的做法不妥。

    但反正他都还回来了,就此翻篇。

    她认真思索片刻,又问:“那你……这段时间有过离婚的想法吗?”

    “没有。”沉野反问,“你有过?”

    “我也没有。”舒杳回答完才反应过来,“你耍赖,你又没赢。”

    沉野低低笑了两声:“行,当我预支一个。”

    幼稚的游戏持续了个把小时。

    舒杳终于熬不住,在他又一次准备提问的时候,沉沉地睡了过去。

    窗外已经有了些微晨光。

    沉野更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睡颜。

    他突然觉得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有些虚幻,就像曾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醒来却又发现都是一场空。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食指碰了碰她的脸。

    软软的,就像那天给奶奶买的糯米糍。

    他又碰了一下。

    舒杳有所察觉,皱眉抓住了他的手指。

    好像有一股热流,从那根手指蔓延到全身,最后在某个地方炸开。

    但由不得他心猿意马,舒杳突然一个动作,将他的手指折了过去。

    “嘶——”

    这家伙,梦里还自带防身术的啊。

    *

    八九点钟,沉野因为生物钟醒来的时候,舒杳还安稳地睡着。

    她侧躺着,双腿蜷缩,背微微弓起,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可怜兮兮。

    估计是半夜热,被子已经被踢掉了,上半身的短袖睡衣,衣摆卷起,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腰肢。

    沉野咬牙抓住被角往上一扯,将那点风光遮得严严实实。

    他去浴室洗漱完,下楼时,早餐已经送来了。

    奶奶坐在餐桌边,一边听着电视机里的新闻,一边喝粥。

    见沉野一个人抱着被子下楼,奶奶随口问:“被子怎么了?”

    沉野把被子放沙发上:“脏了。”

    “被子都脏了?你这……”奶奶朝楼上望了眼,岔开话题:“杳杳呢?”

    沉野揭开砂锅盖子,拿着碗,给自己盛粥:“昨天睡得晚,还没醒。”

    “嗯……”奶奶舀了一勺粥,喂到嘴边,顿了顿又放下,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沉野撩起眼皮:“您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这单身二十多年,难免躁动……但是也别太过了。”

    沉野:?

    “人小姑娘家家的,看着身子骨就瘦弱,昨晚上我上楼的时候都听到了,一个劲喊不舒服喊疼呢。”奶奶摸摸额头,神色有点尴尬,“门都不关关好,我都没眼看,哎哟。”

    “……”沉野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面,才发现对话确实惹人误解。

    他笑了笑,也不解释,只说:“您这话,说给我听听就行了,可别到她面前说。”

    “废话,小姑娘脸皮都薄,我能去她面前说么。”奶奶一掌拍他脑袋上,“听到没有?”

    “听到了。”

    沉野喝了口粥,已经半温,他把砂锅放到厨房的保温箱里热着,回来后又听奶奶神秘兮兮地问:“正好杳杳不在,你偷偷和我说,现在杳杳肚子里,会不会已经有我小孙女儿了?”

    “咳。”沉野被粥噎住,喝了几口水才缓过来。

    “我那天跟你妈商量小名,我说叫小红豆,你妈说小泡芙好听,你觉得呢?”

    什么红豆泡芙的,沉野想,她肚子里大概只有桑葚酒和薯片。

    沉野放下杯子,双腿敞开,一手搭在两腿之间,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一如既往的不太着调。

    “等什么时候男人能生了,立马给您生一个。”

    *

    日上三竿,舒杳才悠悠转醒,旁边的床铺已经没有一点温度,被子掀开着。

    舒杳以为沉野去上班了,也没有在意,洗漱后打着呵欠下楼,却在楼梯口听到了交谈声。

    她停下脚步,见奶奶正站在门口和沉野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她,估计是打算外出。

    奶奶一边低头换鞋,一边叮嘱沉野:“我约了你孙奶奶听昆曲,你不正好也休息吗?等会儿跟杳杳出去约个会!别整天待家里。”

    沉野背对着她,靠在一旁的鞋柜上,说话倒是规矩:“我知道,等会儿问问舒杳想去哪儿。”

    奶奶瞪了他一眼:“你看看你,我这几天算是发现了,你连个称呼都没改,什么舒杳舒杳的,喊声老婆要你命?怎么就不跟你爸爸学,你爸一天能喊三百声,你俩就不能匀一匀?”

    舒杳心里暗叹不妙。

    真是百密一疏。

    他们好像确实都没考虑过称呼的问题。

    沉野的一个“行”字拖着调,竟让舒杳听出几分哄人的意味。

    他把奶奶送出门,一转身,抬眸时视线正好和一动不动的舒杳撞上。

    沉野靠在门板上,右手手机悠悠转了半圈。

    “都听到了?”

    “嗯。”舒杳点头。

    “那么想去哪儿呢——”他歪着脑袋,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语调微微上扬地吐出两个字。

    “老婆?”

    第35章 (二更)

    “老婆, 去哪个馆?”

    “老婆,你包忘了。”

    “老婆,这边入场。”

    ……

    在被这两个字N连击后, 舒杳终于忍不住了。

    他看着眼前懒洋洋拿门票扇风的男人, 忍不住吐槽:“现在奶奶又不在,没必要吧。”

    “不练练,等会儿怎么喊得顺口?”沉野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眉梢微扬, “喊一声。”

    舒杳装不懂:“喊什么?”

    “你说呢?”

    舒杳攥了攥手, 感觉可以用脚趾抠出一间美术馆, 但是, 当初是她自己跟他保证的,说她演技可以,一定会尽力配合。

    “老……”她张了张嘴,果然喊不出来。

    私下都喊不出, 更别说在奶奶面前了, 舒杳突然觉得, 他说的也有道理。

    沉野俯下身, 和她平视,跟哄孩子似的:“试试?”

    舒杳垂着头,声音低得堪比蚊子叫。

    沉野没听清, 故意偏过头把耳朵凑近:“你说什么?”

    “老、公。”

    舒杳红着耳朵, 咬牙切齿。

    把老公喊出了仇人的气势。

    沉野揉了揉她发顶:“还行, 今天就这样喊, 熟能生巧, 别回去穿帮了。”

    “哦。”舒杳抢过他手里的其中一张门票,先进了检票口。

    看展并不算是一时兴起的想法。

    她本来以为他今天要上班, 奶奶又有约,她就自己先订了美术馆的门票。

    后来决定一起出门后,舒杳觉得他可能对这个展不感兴趣,正想着要不要先退票,过几天自己再来,却被沉野拒绝。

    舒杳就帮他也订了一张同时间段的。

    这是展览名为“她的100个故事”。

    独特的是,展品都并非文物,而是由社会上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生活处境的女性捐赠。

    这里,就像是女性生活现状的一个缩影。

    入口处的第一件展品,是一张白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黑色字,但随着时光流逝,纸张发黄,字也变得不太清晰,只依稀能看清“贫穷”“女儿”“以后”几个字。

    底部的说明牌上写着:【1995年,养父母捡到我时,襁褓里放着这张纸,快三十年过去,他们的确找到了我,希望我能为我的亲弟弟捐献骨髓。】

    第二件,是一条被撕裂的裤子,从裤子大小来看,女孩当时不过大概七八岁的年纪。

    说明牌上只简单写了一句歌词:【为什么不偏不倚,选中我一个。】

    ……

    这是一个整体气氛颇为压抑的展览,冷白的灯光显得无情,暗红色的展布,总让人想到鲜血和死亡,或许也正因如此,展览颇为冷门,观众屈指可数。

    但当然,其中也有令人感动和觉得温暖的展品。

    比如一个印有“小黄煎饼”的煎饼包装袋。

    女孩的母亲是个大字不识的哑巴,在高中门口摆煎饼摊,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女孩因为觉得丢人,每次放学,都故意不从煎饼摊前经过,而选择绕路离开。

    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她发现班级里有些同学每天早上都拿着小黄煎饼进班级,他们会四处安利这个煎饼多好吃、会夸赞老板娘人好大方。女孩开始渐渐好奇,是不是母亲做的煎饼,真的有这么好吃。

    终于有一天,放学后她没有再绕路,而是隔着马路,偷偷看母亲做了一两个小时的煎饼。

    看着她用肢体语言和同学们“相谈甚欢”,女孩才意识到,看不起她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从此之后,她克服了心里的自卑,甚至有时候会和母亲一起摆摊。

    若干年过去,她已经是好几家连锁餐厅的老板,才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得知,原来当初同学们其实早就知道她是煎饼摊老板娘的女儿,而他们每天在她面前安利,其实也是众人讨论出来的方法。

    舒杳和沉野默不作声地看完了三分之一的展品。

    展厅里的绝大多数观众也都没说话,越是安静,就越发凸显出,不远处一个男人的聒噪。

    面对正对着展品拍照的女朋友,男人双手环抱在胸前,吊儿郎当地抖着腿,满脸不耐烦:“有什么好看的啊?走吧。”

    他女朋友冷冷扫他一眼:“你烦不烦啊?你要走自己走啊。”

    男生张开手搂住女生的腰,开始讨饶:“我一个人走有什么意思,一起走嘛,我们去看电影,不比这些恶心的玩意儿好看多了。”

    女生从他怀里挣扎开:“你什么意思?恶心什么?”

    面对旁边人投来的异样眼光,男人有些恼羞成怒,指着面前的一包卫生巾说:“这还不恶心?一包卫生巾你管它叫艺术?”

    “傻逼。”女生气得满脸通红,指着门口,“你给我滚。”

    “你他妈给脸不要脸。”男人骂了一句,气冲冲地出了展厅大门。

    女生看着天花板冷静了一下情绪,拿着手机走到旁边的休息椅边坐下,低头摆弄着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在和朋友吐槽。

    男人走后,展厅里一眼望去,只剩下女生。

    舒杳偷偷看了眼沉野,却发现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刚才的争执,正站在被刚才那个男人嗤之以鼻的展品前,专心致志地看着说明牌。

    他的眼里,没有任何鄙夷和嫌弃,挺直的腰板,反而让人觉得,他是带着敬意在欣赏眼前的展品。

    大多数人,从校园到职场,多多少少会为了一些东西而改变自己,但他的自在坦荡,却好像是从小藏在他骨子里的。

    她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女生们对于月经这种东西,大多都不好意思明说,大家会管卫生巾叫小面包,拿着去洗手间的时候,要么塞口袋里,要么用纸巾包好才会拿在手里。

    那时候的舒杳年纪小,也不例外。

    高三那年寒假的某天,她照常去书店对面的餐厅吃饭,半途却突然觉得下腹部有点胀疼,起身时,那股熟悉的热流告诉她,生理期来了。

    她像被戳中了脊梁骨一样坐了回去,表情尴尬,不知所措。

    她掏出手机向赵恬恬求助,赵恬恬却说跟父母探望亲戚去了,在郊区。

    除了赵恬恬,舒杳在学校里根本没什么熟悉信任的人,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和店员求助的时候,赵恬恬又发来消息,说已经联系上人,五分钟就能到。

    舒杳看到人,才知道赵恬恬求助的,居然是沉野。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白色袋子,半透不透,只要稍微仔细点看看,就能看出里面粉色的卫生巾包装,可他似乎毫无介意,就这么坦然地拎着袋子走进了店里。

    接过他递来的外套和袋子,舒杳把外套往身上一挡,冲进了餐厅的洗手间。

    出来时,她的腰上还围着他的外套,但神情已经自然了很多。

    沉野靠在门边,见她出来,把手机揣进兜里,问她走不走,她却后知后觉地想起,既然裤子上沾了血,那椅子上应该也有。

    她让沉野等等,又折回到座位处,桌上她刚吃了一半的面还放着,筷子也丝毫未动。

    她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低头一看,却发现木椅上干干净净。一旁的垃圾桶里,倒是扔着几张纸巾,隐隐有一抹红色透出来。

    那时候的舒杳没有多想,以为是服务员收拾的,毕竟沉野这样性格的人,和她又不熟,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但现在想来,舒杳却觉得茅塞顿开。

    当时桌上的碗筷都一动未动,说明服务生大概率根本没有靠近过那张桌子,又怎么可能帮她擦椅子呢?

    好奇之下,舒杳走到沉野身边,轻声问了他这件事。

    沉野果然还记得,也没有否认。

    舒杳问他为什么。

    沉野理所当然地反问:“我要是受伤流血了,你不帮我擦?”

    他看似肆意张扬,却生来自由坦荡。

    而这份坦荡,经过岁月的历练,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外露。

    这一刻,舒杳觉得自己之前,好像一直都没有好好去认识沉野。

    他明明比她记忆里的,更强大,却也更温柔。

    展布上的最后一件展品,是一个像是铜制的圆形的环。

    舒杳第一眼也没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直到探头看到说明牌上的“节育环”三个大字。

    这是一种常见的避孕措施,虽然把这种东西放进子宫,大多数年轻人想想都会觉得可怕,但在母亲那一辈,或者说一些农村妇女中,这却是一种极为常见的东西。

    大概一年前,她就陪舒美如去医院里取过。

    见他看这么认真,舒杳偷偷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沉野对她笑了笑,问她,“看完了?”

    “嗯。”舒杳的视线落在出口处策展人朴实但真挚的祝福——

    【不想说幸运,应得的是,经历苦难后的她们,目前都过着起码能让她们自己满意的生活,希望,你也是。】

    舒杳终于明白,为什么展览名为100个故事,却只有99件展品。

    因为第100个故事,属于每一位参观的女性观众,它独一无二。

    走出展厅的时候,舒杳的思绪很复杂,却并没有觉得压抑,正如展览上那句话——

    【直面苦难,不为恐惧,只为克服。】

    她想,或许她也应该,真真正正地从某些过去中走出来,直面未来的人生。

    她深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看了眼手机上的展览信息,笑着向沉野提议道:“隔壁展厅还有一个现代艺术展,听说也挺不错的,要去看看吗?”

    沉野自然没有意见。

    俩人逛到隔壁展厅,一进门,就是一个硕大的男性裸体雕像,下半身用几片树叶遮住了关键部位,却直直撞进了舒杳的眼睛里。

    她也不是能欣赏所有艺术,比如这种,她就只能肤浅地数数对方有几块腹肌。

    默数到第五块的时候,舒杳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一声冷笑。

    “原来不错在这儿啊。”

    “……”舒杳觑他一眼,故意刺他,“你不会是嫉妒吧?”

    “怎么呢。”沉野俯下身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话,嗓音里跟有钩子似的,勾住舒杳的心晃了晃。

    他说——

    “要不今晚给你数数?”

    第36章

    舒杳怕他真拉着自己去数腹肌, 晚上粘着奶奶就没分开过。

    电视里还播着《还珠格格》,舒杳一边听着背景音,一边和赵恬恬聊天。

    赵恬恬问她有没有看高三班级群。

    舒杳没有看群聊的习惯, 目前除了沉家的家庭群, 其他群聊都是免打扰。

    她点开看了眼,群里正在讨论周末同学聚会的事情。

    赵恬恬:【去吗去吗?】

    同学聚会是近两年才开始搞的,去年舒杳被赵恬恬拉去过一次, 本以为会很尴尬, 但其实并没有, 舒杳甚至还在聚会上意外得知有同学就在从事珠宝生意, 让她能以优惠的价格, 买到一些难买的原材料。

    她很实际地问了一句:【做珠宝生意那位同学还去吗?】

    赵恬恬:【姜亚云啊?去的。】

    舒杳:【那可以。】

    消息发出去的时候,电视剧正播到五阿哥因为吃醋,和箫剑大打出手。

    奶奶踢了踢旁边沉野的小腿,让他去厨房热牛奶。

    舒杳看沉野在摆弄电脑, 估计是有工作, 于是立刻站了起来:“我去吧。”

    奶奶还没来得及阻拦, 她已经穿着拖鞋哒哒哒跑到了厨房。

    虽然厨房来过很多次, 但沉野从来没让她碰过那些厨具,最多在他做菜的时候,让她帮忙打打下手。

    所以舒杳很迷茫。

    她第一次知道, 原来自己连个炉都不会开, 怎么连个开关都没有……这是什么高科技?

    舒杳拿着牛奶一时无处下手, 她探头往门口看, 一声“沉野”就在嘴边, 却又想起什么,临时换了称呼。

    “老、老公……”

    第一声太轻, 完全被电视机的声音掩盖,舒杳扯开嗓子:“老公!!!”

    沉野面对奶奶揶揄的目光,淡定移开电脑,起身清了清嗓子:“看到没奶奶?之前不喊呢,是怕您齁到。”

    奶奶又踹他一脚。

    沉野转身走进厨房,四目相对,舒杳才后知后觉刚才那声似乎有点浮夸。

    她移开目光,指了指锅:“不会开。”

    沉野这次倒是没有直接把活包揽下来,而是站在她身后,轻声教她:“先按这个,然后按这个,选择火力。”

    “哦。”

    舒杳拿着牛奶,倒了一杯的量到锅里,却感觉身体四周的热度,比锅里还高。

    他刚洗过澡,身上有淡淡的白桃香味,低头问了一句:“会了吗?

    舒杳:“会了,你先出去吧。”

    沉野冷笑,不仅没走,还往前逼近半步:“过河拆桥是吧?”

    舒杳的腹部贴着略带凉意的大理石,后背和他的胸口,虽然没有贴上,但舒杳却能感觉到,他说话间,呼吸喷洒在她耳廓的感觉。

    舒杳的心猛的一跳,她试图反手把他往后推,掌心却突然触到什么。

    冰冰凉凉的触感,是他身上的睡衣,但凉意过后,却是温热,她回头一看,自己的左手正非常霸道地撑在他的腹部。

    手掌下硬邦邦的,舒杳的第一反应是,哦,原来还真有腹肌啊。

    像是看透了她的的想法,沉野也不往后退,轻笑一声:“让你摸还真摸啊,早知道我刚练练。”

    “……”舒杳手忙脚乱地回过身,完全忘了自己已经倒过牛奶,又拿起一旁的盒子,咕咚咕咚倒了下去。

    三分钟后,俩人端着三杯牛奶走出厨房,沉野还给小饼干也倒了一碗。

    奶奶疑惑地看了眼他俩手里的:“我让你们热一杯,你们给我热了一锅?”

    舒杳:“……”

    *

    奶奶睡觉后,舒杳去书房画了一个小时设计图。

    揉着略微酸涩的眼睛进卧室,里面灯光柔和,空无一人。

    和沉野同居一室这件事,其实没有舒杳以为的那么令人不习惯。以至于,她甚至有时候会忘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就比如现在,她极其顺手就推开了浴室门,打算进去洗漱。

    却发现里面有个裸男。

    睡衣已经被脱下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沉野的上半身赤.裸着,腹肌清晰可见。

    他的皮肤很白,腹部不是用力过猛的肌肉,反而线条流畅,恰到好处。

    沿着那倒三角往下,睡裤松松垮垮的,某个地方的轮廓隐隐可见,

    沉野坦然地面对着她,轻呵一声:“光摸还不够是吧?”

    “……”舒杳眨眨眼,面无表情地扔下一句,“我就看看你有没有撒谎。”

    说完,她淡定退后,帮他关上了门。

    舒杳有的时候,嘴跑得比脑子快,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尴尬。

    她靠在门板上,双手拍了拍脸。

    这卧室是待不下去了,她索性又跑回书房,决定和设计图再战两个小时。

    可不到一个小时,设计图就完成了。

    舒杳撑着脑袋,莫名其妙又想起了刚才的画面。

    之前赵恬恬在短视频网站上刷到腹肌帅哥的视频,也会分享给她,她虽然会捧场,但其实一般内心并不会有太大波动。

    怎么这回还忘不掉了呢。

    她用双手撑着额头,闭了闭眼后,从一旁拿了张白纸,画画缓解情绪。

    ……

    五分钟过去。

    舒杳对着白纸上的腹肌轮廓,陷入了深深的反省。

    “咚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舒杳浑身一颤。

    她把白纸胡乱揉成团,见四周没有垃圾桶,只能暂时塞进了睡衣口袋。

    “进来吧。”

    话音落下,沉野推开门。

    他懒懒散散地靠在门框上:“准备在书房过夜?”

    “没有。”舒杳起身,走过去关了书房的灯,“我画设计图呢。”

    “哦?”沉野慢悠悠的,倒是没戳穿她。

    房间里仿佛还带着些微浴室散出的热气。

    舒杳从柜子里拿了自己的衣物,进浴室洗澡。

    出来时,沉野已经安稳地躺在了床上。

    昨天还好歹客气一下,今天就一副主人样了。

    不过,他好像本来就是主人。

    舒杳掀开被子,从另一边上了床,低声问:“被子还没清洗好吗?”

    “嗯。”

    “要不……我点个超市外卖?”

    “睡不惯那种被子。”沉野趴在枕头上,闭着眼睛,看上去困意已经来袭。

    也可以理解。

    舒杳想,虽然她没看出之前那床被子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说不定只是外表低调。

    她本来想说,其实可以把现在床上的给他,新买的她用,但想想又觉得挺麻烦,万一被奶奶看到,肯定会觉得奇怪。

    算了。

    反正俩人的睡相都挺好,丝毫不越界。

    一夜好眠。

    可能是昨晚休息得不好,第二天舒杳醒来时,沉野难得还睡着。他侧躺着,右手规规矩矩地放在枕头上,睡衣领口下垂,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

    这是舒杳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他睡觉时的样子,看起来没有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的冷淡,反而多了几分孩子气。

    舒杳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进了浴室洗漱。

    但刷牙刚刷到一半,浴室门就被推开了,沉野头发微乱,惺忪着走到她旁边。

    他熟练地往牙刷上挤上牙膏,俩人并立在镜子前,一高一矮,做着同样的刷牙动作。

    那一瞬间,舒杳有点怔愣。

    昨天看到他赤.裸上半身,比起害羞,舒杳更多的是尴尬和无措,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暧昧,可是现在,明明是再日常不过的动作,她却反而觉得,耳朵有点发烫。

    镜子里的人,穿着同款睡衣,用着情侣色调的牙刷,就像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很久,并且,会一直这样相伴着生活下去。

    舒杳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好像并不排斥这一点。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不论有没有爱情,好像也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

    突然撞上镜子里沉野的目光,舒杳愣了下,本能地垂下了眼眸。

    她突然变得很忙。

    先是吐掉嘴里的泡沫,漱口后,又开始着急忙慌地绑起头发洗脸。

    一顿操作猛如虎。

    沉野疑惑看了她一眼:“你赶时间?”

    “啊。”舒杳拿着洗脸巾擦干脸上的水渍,“约了昧儿的朋友看设计图,要来不及了。”

    沉野没再说什么。

    舒杳松开头发,一回头,发现昨晚换下的睡衣,还摆在架子上,她随手扯下,急匆匆抱着出了浴室。

    把衣服丢进脏衣篓里,睡衣翻起,口袋露在了最上头,舒杳视线扫过,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重新把睡衣拿起来,掏了掏口袋,可是两个口袋都空空如也。

    舒杳瞳孔一颤,突然想起什么,慌乱地转身又推开了浴室门。

    浴室里还残留着牙膏的淡淡薄荷清香,沉野身后的窗户半开着,泄进一缕阳光。

    他的右手撑在大理石上,左手拿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白纸,眼眸低垂,目光平静地落在上面。

    “这种程度——”他拎着白纸翻了个面,眉尾微微一挑,语调听着有点苦恼。

    “倒是真的有点让我害怕了。”

    舒杳:“……”

    *

    舒杳本来打算两点出门,因为这意外,活生生提前了一个小时。

    在咖啡厅里和赵昧儿的朋友确认好手镯设计图,舒杳坐上出租车,天空阴沉沉的,绵绵细雨沾湿了车窗。

    她看着窗外,脑海中却还是甩不掉早上的社死场面。

    他说她对他腹肌的痴迷程度,让他害怕。

    她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她说腹肌都一个样,她画的其实是八块腹肌的海绵宝宝。

    说完转身就走,她没看见当时身后的沉野是什么反应,但想来,应该是不太信的。

    舒杳被自己无语到发笑。

    雨丝让景色变得模糊,但即便如此,在出租车经过街心公园时,她还是一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沉野和小饼干一人一狗蹲在公园门口的保安亭下,大概是在等雨停。

    明明她出门的时候,还是他提醒她可能会下雨,要带伞,结果自己遛狗居然不带。

    舒杳让司机停车,撑开伞快步而去。

    沉野正低头看着手机,并没有发现她,穿过细密的雨丝,舒杳突然觉得这画面,有点可爱,像两只小狗乖巧地排排站。

    她偷偷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那一瞬间,小饼干抬头看了过来,而后往前跑了两步。

    牵引绳被牵动,沉野这才抬头。

    舒杳赶紧收起手机,走到他面前:“怎么不带伞啊?”

    “就出来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巧。”

    沉野很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雨伞,捞起小饼干抱在怀里。

    伞下多了一人一狗,瞬间显得拥挤不少。

    舒杳能感觉到伞自始至终都在往她的方向倾斜,因为她的衣服没有沾到一丝水珠,他的右手臂,却已经湿了一半。

    俩人都穿着短袖,肌肤毫无阻隔地靠在一起,不知道是他的体温的确比她高,还是错觉,舒杳总觉得手臂上一阵一阵地发烫。

    她偷偷挪开了些距离,沉野却突然开口:“过来点,伞小。”

    “……哦。”舒杳抿了抿唇,又靠了回去。

    “今天顺利吗?”

    “顺利呀,昧儿的朋友很好说话,设计图几乎完全没有改。”

    “嗯。”

    “对了,我刚才回来的路上,看到一只特别好看的萨摩耶,但是没有小饼干可爱。”

    如果是之前的舒杳,这种事情,会被她列为无关紧要的小事,她看过也就忘了,根本不会和人提。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此刻,居然在和沉野分享生活。

    沉野笑:“你说这话不违心吗?”

    “哪里违心?”舒杳摸摸小饼干的耳朵,“你觉得小饼干不可爱啊?你怎么一点没有亲爹滤镜。”

    “是你亲妈滤镜太厚。”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到家门口的时候,绵绵细雨停了。

    夕阳突破云层,阳光洒落水面,一路波光粼粼。

    舒杳看着俩人被拉长的影子,很莫名其妙的,心口仿佛也有一滩水,轻轻晃动着。

    进门后,舒杳拿了两条毛巾,一条递给沉野,然后蹲下身,用另一条帮小饼干把身体擦干。

    小饼干大概觉得不舒服,四处闪躲。

    舒杳强硬地把它按住,语气却极为温柔:“擦干才不会感冒。”

    两耳似被捂住,舒杳愣了下,反应过来沉野在用毛巾擦她的头发。

    舒杳仰头,对上他的目光。

    “你干嘛?”

    沉野勾着一抹笑,模仿她刚才的语调:“擦干才不会感冒。”

    “小狗才需要帮擦,我可以自己来。”舒杳瞥见他手臂上还是湿的,提醒道,“而且你先擦擦你自己吧。”

    顺着她的视线,沉野低头看了眼,随即很自然地把毛巾递给了她。

    舒杳面露疑惑。

    沉野理所当然地说:“你刚说了,小狗需要帮擦。”?

    他什么时候这么坦然地接受这个设定了?

    舒杳站起身,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沉野倒是很自觉,自己就把头低下了,让她可以擦得更轻松。

    舒杳双手抓着毛巾罩在他脑袋上,一开始轻轻的,后来想起他昨晚到今早,因为腹肌的事情逗了她不知多少次,舒杳多少起了点报复心,动作开始变得粗鲁。

    他也不反抗,大概十几秒后,舒杳收起毛巾,看到的是他一头凌乱的黑发,跟炸毛了似的。

    “噗。”舒杳实在没忍住,右手撑着一旁的沙发笑了出来。

    “舒杳。”沉野眯了眯眼睛,一字一顿,“你、完、了。”

    “你想干嘛?”

    “你说我想干嘛?”沉野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过去,右手搭在她的腰侧,轻轻挠了挠。

    “啊,你别——”舒杳没想到他居然幼稚到用出挠痒痒这种招数,用尽了浑身解数躲避,却还是死死地被他控制在了沙发一角。

    “说你错了。”

    “我不!”

    俩人之间距离极近,似乎连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

    谁都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直到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俩人的动作同时顿住,默契地侧头看去。

    不远处,奶奶站在楼梯口,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沉野:“我昨天怎么跟你说的?!跟着你爸,尽好的不学坏的学!”

    沉野:“……”

    舒杳:?

    挠人痒痒这毛病……也遗传?

    第37章

    不知道是不是被沉野洗脑了。

    早上醒来, 舒杳发现自己居然搂着他的胳膊,并且很不要脸地把手放在他的腹肌上。

    更无语的是,她发现自己居然对此一点都没有觉得惊讶。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是不是真的对沉野的腹肌如此痴迷, 以至于半夜潜意识就做出了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

    幸好,沉野还没醒。

    舒杳偷偷摸摸地把手抽回,却发现他的手臂上, 被自己的额头压出了一团红印。

    本来想伸手帮他揉一揉, 但手刚伸到一半, 又急速收回。

    还是算了, 万一把他吵醒了, 他大概率会说,她现在对他的痴迷,已经从腹肌,进化到了肱二头肌。

    她非常安分地平躺好, 假装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看到赵恬恬大早上的给她发了定位, 她才想起, 今天是同学聚会的日子。

    聚会的地点,舒杳很熟悉,就在“再遇”。

    考虑到聚会是AA制, 再加上大家的经济条件都不一样, 去年定的地点比较平价, 所以舒杳对此还挺惊讶, 晚上进酒吧大门前, 就顺嘴问了一句。

    赵恬恬转着手里的汽车钥匙,理所当然地说:“大家投票决定的呀, 可能这次来的人比较少,每个人都投的再遇,你没投吗?”

    “……”舒杳怔了怔,“我没看到有投票。”

    “没事儿。”赵恬恬拉着她的手往里走,却没摸到一样熟悉的东西,她低头一看,“哎?你今天怎么没戴戒指?”

    今天倒不是忘了,舒杳故意的。

    “你还记得去年吗?姜亚云因为无名指戴了个戒指,被从开始盘问到结束,就差把男方的十八代祖宗都给问出来了,我可不想重复这种悲剧。”

    赵恬恬扑哧一笑:“也是,要是他们知道和你结婚的居然是沉野,我感觉你今晚不用回去了,他们可以八卦到明早。”

    俩人越过舞池,径直上了二楼。

    这次来的人确实不多,已经都到齐了,也不过就八个。

    除了舒杳和赵恬恬以外,包厢里还有三个男生三个女生,有去年见过的,有面生的,还有不久前才见过的,比如专注卖保险的钱浩森。

    见俩人推门而进,班长热情地站起来招呼:“恬恬!杳杳!来晚了可要罚酒啊。”

    赵恬恬豪气地从桌上拿了一罐啤酒:“行,我代她喝。”

    说着哐哐哐灌下一半。

    舒杳适时地把啤酒罐给她拿开了。

    “恬恬还是这么好酒量。”班长朝她比了个赞。

    赵恬恬环顾四周:“怎么定了个最小的包厢啊?”

    班长无奈道:“能订到就不错了,刚开学,全是放飞了自我的大学新生,你别说,现在的小孩子是真有钱啊,以前我们读书的时候,哪舍得来这么贵的地方。”

    赵恬恬:“你不早说,早说咱有人脉呀。”

    “什么人脉?”

    “那个——”感觉到手臂被人轻轻掐了一下,赵恬恬立马改口,“前前前前前暧昧对象的老婆,也算人脉吧?”

    徐昭礼和赵恬恬的事情,不少同学有印象,闻言打趣了几句,也就过去了。

    班长招呼她们坐下,舒杳左手边就是钱浩森,空间有限,俩人的手臂几乎快碰到,舒杳不太习惯,往赵恬恬那边挪了挪。

    钱浩森没注意她的举动,只热情地想帮她们倒水,却发现桌上只有六个杯子:“班长,杯子不够了。”

    “我去喊服务生。”班长拉开门,服务生三个字只念了一半,却突然惊喜开口,“沉野?!”

    舒杳猛的抬眸看向门口。

    她出门前,倒是和沉野提过晚上有同学聚会,但并没有提在哪里,没想到他居然也正好来了。

    沉野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灰色休闲裤,走过来和班长握了下手,视线扫过包厢内,舒杳察觉到,他的目光好像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

    “这么巧啊!”班长拉着他进了包厢,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我靠,我都忘了你也算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之一,早知道我订的时候就联系你走走后门了。”

    在座的人,没一个没听说过沉野这名字。

    时隔多年看到他,社恐一点的只敢好奇打量,自来熟的,比如钱浩森,已经走过去和他攀谈上。

    “沉哥,坐会儿啊,上次在婚礼没机会多聊,这次一定要坐下多聊会儿。”

    “行啊。”沉野倒是没拒绝,绕过茶几,在钱浩森本来的位置坐下了,双腿微微敞开,他悠闲地往后一靠,“聊什么?”

    可能,他想和你聊保险。

    舒杳在心里默默回答。

    钱浩森见自己位置被占,倒是并没有在意,转而坐到沉野的左手边,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话题就被旁边的人带走了。

    “我们刚聊你们这包厢太难订呢,都被刚上大学的孩子们订完了。”一个女生手里拿着块西瓜,好奇地问,“哎?你们当初都干啥了呀?我记得我拿了录取通知书之后,好像只是激动地冲到楼下买了两串羊肉串。”

    “我是被奖励了五百块钱,立马冲去理发店烫了个头。”

    “你们考的不错的也太幸福了,我这种没收到的,特么在家哭了一晚上。”钱浩森说。

    有人调侃道:“那时候没见你对成绩这么重视啊。”

    钱浩森喝了口啤酒,表情哀怨:“被我爸揍了一顿,屁股疼得好吧。”

    众人哈哈大笑。

    钱浩森转过头去,应该是知道沉野没有在国内读大学,所以直接越过他,问舒杳:“杳杳,你拿完录取通知书干嘛了?”

    舒杳想了想:“好像没做什么,就挺开心的,然后偷喝了一杯自家小超市里的奶茶。”

    “幸好你最后还是选了辅大。”钱浩森感慨道,“要真按照你本来的想法填洛北大学,那可太可惜了。”

    沉野慵懒地靠着沙发背,手臂搭在敞开的大腿上,手里拿着罐打开的啤酒,食指漫不经心地敲了敲,侧头看向她,又轻又缓地吐出四个字。

    “洛、北、大、学?”

    舒杳本来没在意,听到他这微微上扬的尾音,才想起来一些事,她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什么。

    其他人倒是附和了起来:“就是啊,杳杳,我当时问你,你说洛北大学的时候,我都差点想敲你脑壳了,为了周北川那个男人,去一个完全配不上你高考分数的大学,这是什么恋爱脑啊。”

    “我也是,后来听说你俩在志愿填报结束之前分手了,你改了志愿,我那个爽啊。”

    “……”舒杳彻底解释不清了。

    大家的话题转得很快,提到周北川,又有人跳了出来:“不过你们还真别说,我听说周北川现在也混得不错来着,好像进娱乐圈了。”

    “他脸上那么大一疤,混娱乐圈?”

    “神经,娱乐圈又不只有明星,他现在好像成经纪人了,听说带的明星现在可红了,他估计也赚不少。”

    “咚——”

    不轻不重的声响,打断了大家的八卦。

    沉野把手里的啤酒罐放在了茶几上,慢条斯理地起身道:“你们聊,我还有点事儿处理。”

    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反射出一道璀璨的银光,班长第一个注意到了这一点:“哎?沉野,你有女朋友了啊?你这戒指挺特别的啊,这是什么纹样?”

    “结婚了。”沉野低头看了眼,淡淡开口,“海洋纹,我老婆自己做的。”

    舒杳:“……”

    还是没参加过不知道天高地厚啊,舒杳默默在心里心疼他一秒。

    果不其然,一阵哗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沉野身上。

    但就在这时,舒杳却感觉好像有人打量了自己一眼。

    她顺着望过去,看到了坐在角落里,扎着高马尾的姜亚云,姜亚云察觉到她的回视,很快移开目光,拿起桌上的酒杯,浅酌了一口。

    姜亚云看她干嘛?

    难不成她和沉野的关系已经暴露了?

    舒杳还没想明白,就听到班长兴致勃勃地发问:“嫂子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沉野倒是丝毫没有因被八卦而觉得困扰,他单手插着兜,轻笑一声:“认识吧。”

    “我靠!谁啊?”旁边人更好奇了,“是我们高中的吗?”

    沉野:“嗯。”

    “那和你是一个班吗?”

    “不是。”他讲话的时候慢悠悠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

    大家煞有兴致地讨论着。

    舒杳却如坐针毡。

    对于官宣和沉野的婚姻关系这件事,舒杳以前是觉得,俩人以后肯定会离婚,知道的人越少,离婚后麻烦也就越少,所以她从没有想过主动官宣。

    但现在,其实平心而论,她好像并不介意,让外人知道他们是夫妻。

    只不过,官宣有很多种方式,她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像马戏团的猴子一样被围观被拷问,即便舒杳知道他们并无恶意。

    所以借着身体的遮挡,她偷偷用食指戳了戳沉野的后腰,试图提醒他闭嘴。

    下一秒,手指却突然被一股温暖包裹。

    沉野居然仗着包厢里灯光昏暗,手反伸到背后,抓住了她不安分的食指。

    舒杳像是一下被五指山压住,整个人一动不动。

    沉野倒是见好就收,松开右手的同时,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再度和其他人道别:“行了,真有事儿,先走了。”

    众人纷纷遗憾,却没有一个人敢挽留。

    舒杳不由暗自感慨,就算同样是猴子,命运也不同,有猴在马戏团被迫表演,有猴却在山里自由地称大王。

    沉野走后,大家对于他到底和谁结婚了这件事,讨论得就更肆无忌惮了。

    “我刚才问他是不是一个班,他说不是,那说明肯定是同一届!”

    “你还挺聪明,居然都会设套了。”

    “沉野的老婆,肯定也是美女,咱们那届谁漂亮啊?”

    钱浩森指了指舒杳:“舒杳啊。”

    “咳。”

    正在喝水的舒杳被他的话惊得呛到,她咳嗽了几声,还没想好怎么解围,钱浩森的话已经被人反驳了。

    “别开玩笑,讲真的呢!”女生神秘兮兮地说,“我倒是想到一个,大美女,和沉野同一届又不同班,而且门当户对,最近还真的刚结婚,这不就全都对上了么!”

    “谁啊?”

    “封、云、挽。”

    舒杳:“……”

    “噗——”

    一声不合时宜的笑,打断了大家的推理,除了舒杳,所有人都默契地看向了赵恬恬。

    赵恬恬憋着笑意,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是突然想起半年前听的一个笑话,越想越好笑。”

    女生没在意,拍拍桌,满脸笃定:“你们说有没有道理!”

    另一个男生附和道:“封家和沉家,确实般配,而且沉野和封云挽的弟弟不正好是朋友么,这是兄弟成姐夫啊。”

    舒杳默不作声地坐在角落,双手捧着杯子,右手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杯壁。

    因为沉野的突然出现,聚会变得更是不缺话题,他们从沉野聊到了当初学校里的各种风云人物,又从高中生活,聊到了现在的工作。

    舒杳却从头到尾甚少插话。

    临近结束,她放下杯子,起身去了洗手间。

    出来时,正好看到姜亚云在镜子前补妆。

    舒杳朝她微笑了一下,走到水龙头前洗手,温热的水从五指间流过,哗哗作响中,她听到了姜亚云几近同情的安慰:“别难过,错过了,也没办法。”?

    舒杳一头雾水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沉野啊。”姜亚云拍拍她肩膀,“我看的出来,你从听到他说结婚了开始,脸色就不太好,但是谁叫你当时选了周北川呢?”

    “……”舒杳越听越迷糊了,“不是,我那个……”

    “哎——”姜亚云遗憾地叹了口气,下一句话,却让舒杳一恍惚,愣在了原地。

    “想当初沉野那么喜欢你,要是你当时选的是他,现在阔太太或许就是你做了。”

    第38章

    洗手间里并不算安静, 能很清晰地听到楼下躁动的音乐声,快节奏的鼓点,带动舒杳的心脏猛烈跳动。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向来轻声细语, 此刻却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说,他……喜欢我?”

    “嗯?”姜亚云更惊讶,“你不知道?”

    舒杳逐渐冷静下来, 笑了笑:“你可能误会了吧, 那时候我们都没什么接触。”

    她从一旁抽了张纸巾擦手, 正打算走, 却又听到姜亚云迟疑道:“但是, 那时候他自己跟我承认的啊。”

    舒杳手里的纸巾被捏成了一团,她猛然转身:“他什么时候跟你承认的?”

    “高考结束后啊。”

    姜亚云对沉野,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从高一入学开始, 但是暗恋沉野的女生很多, 她是完全不起眼的那一个。

    因为有自知之明, 所以她从来不曾有过告白的想法, 直到高三临近毕业,想到以后极有可能各奔东西、再也不见,她决定勇敢一次, 给自己这三年的暗恋划下一个句号。

    考完最后一门, 教学楼里歌声、欢呼声、聊天声此起彼伏, 洋洋洒洒的试卷碎片从楼上飘了下来, 如雪花一般, 严肃的教导主任难得没有怒吼,插着腰无奈地放任大家发泄。

    就是在这样热闹的氛围里, 姜亚云在教学楼后,看到了独自一个人靠在树上抽烟的沉野。

    她犹豫着走了过去,想提醒他教导主任就在不远处,虽然高考结束了,但看到学生公然在校园里抽烟,大概还是要骂。

    但走近了,她才发现,原来他嘴里的不是烟,而是棒棒糖。

    姜亚云一瞬间尬住,本来准备好的词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眼前的夕阳被挡住,沉野撩起眼皮,冷冷淡淡看向她:“有事?”

    姜亚云攥着手,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磕磕绊绊地问:“沉野,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姜亚云刚松了一口气,正想说那能不能考虑考虑她的时候,却又听到沉野补了一句:“但我有喜欢的人了。”

    姜亚云愣了很久,因为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和沉野有交集的女生很少,她只见过沉野和五班的赵恬恬还有舒杳一起出去,但众所周知,赵恬恬和徐昭礼是一对,所以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名字。

    “是,舒杳吗?”

    沉野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

    “但是,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啊。”

    “我知道。”沉野耸耸肩,不甚在意地说,“这不排着队呢么。”

    沉野的坦白和直接,反而让姜亚云觉得告白失败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她笑着长抒一口气:“行,反正说出来,我已经满足了,总比无疾而终来的好。”

    沉野把棒棒糖拿在手里,低头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低声重复了一句:“总比无疾而终来的好。”

    “嗯。”姜亚云朝他摆摆手,“那我先走了,虽然我的暗恋没有成功,但我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那句话,换来了沉野罕见的笑意。

    他说:“谢谢。”

    那时候,姜亚云是真的希望他能得偿所愿的,虽然当时舒杳有众所周知的男友,但她不觉得周北川是个值得托付的对象,她总相信俩人一定会有分手的一天。

    所以后来,听说舒杳和周北川分手了,周北川去了洛北,而舒杳留在了辅川,她还庆幸恋爱脑终于清醒,沉野有机会了。

    没想到几年后,依旧物是人非。

    洗手间里偶尔有人进进出出,舒杳听姜亚云说完高考那天的事情,手里的纸团已经被汗水染得半湿,脑子里乱得仿佛有一万个人在发言,每个讲的都是不同的主题。

    姜亚云尴尬笑笑:“我当时看他那样子,觉得他应该是会去向你告白的,所以才跟你说,他居然没说吗?早知道我也不提了。”

    “没事。”舒杳笑着摇摇头,“反正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但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也是,他现在结婚了,你也加油呀,可不能嫁个比他差的。”姜亚云拍拍她肩膀,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那我先出去了,他们催我了,估计还等着跟我拼酒呢。”

    “嗯。”眼见着姜亚云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舒杳把手里的纸团扔进垃圾桶,也转身出了洗手间。

    沉野高中的时候喜欢她?

    可是,怎么会呢?

    他们见面的次数,明明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由于太过震撼,舒杳居然都忘了,问姜亚云关于原材料的事情。

    她慢吞吞走着,经过不远处一个空包厢,手腕突然被人攥住,记忆里漫不经心的调调在耳边响起。

    “聊聊。”

    *

    从沉野刚才那句意味深长的“洛北大学”开始,舒杳就知道,他迟早会有翻旧账的一天。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楼梯间里,灯光昏暗。

    舒杳靠在门板上,盯着地上的影子,本来没什么,但在听姜亚云说了那些事之后,却莫名有点紧张了:“你、你要说什么?”

    “洛北大学——”沉野的双手撑在膝盖上,俯身和她平视,双唇微微勾起。

    “舒杳,你当初,是唯独骗了我,还是唯独没骗我?”

    四目相对,沉野的目光是柔和的。

    和当初如出一辙。

    高考最后一天,也就是姜亚云告白的那天晚上,赵恬恬拉了他们一起去吃烧烤。

    舒杳和沉野习惯成自然,很自觉地给赵恬恬和徐昭礼让出了空间,甚至忘了,高考已经结束,即便他们在桌上公然接吻,也没人会说什么。

    烧烤店里人很多,交谈声此起彼伏,舒杳和沉野隔着桌子,各自喝着手里的饮料,桌上的烧烤,并没有怎么动。

    她是因为本身不太喜欢,至于他,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不过好在,有过几次经验后,俩人多少可以聊起来。

    中途,沉野问她,准备报哪个大学。

    舒杳和所有人都说的是洛北大学,所以当沉野问的时候,她第一反应也是这个回答,可是当对上沉野的目光,却突然有些开不了口。

    她欲言又止,最终把目光落在眼前的烧烤上,鬼使神差地告诉他,自己会报辅川大学。

    久远的记忆被渐渐抽离,楼梯间里,舒杳看着眼前的沉野,嗓音温和地回答:“没骗你。”

    因为知道了舒杳和周北川并没有在一起过,所以沉野自然清楚,他们所谓的,舒杳由于和周北川分手才改志愿的说法,根本就是不成立的。

    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去什么洛北大学。

    但是,沉野并不知道,她那时候,居然和其他所有人,都撒了谎。

    “为什么要骗他们?”

    “因为我要让周北川相信我会和他一起去,只有所有人都以为是真的,才不会有任何纰漏。”

    如果是之前,沉野或许不明白,但现在,他多少能理解。

    周北川这人,估计用那份恩情,挟持了她不知道多少次,如果她一开始就说自己报了其他学校,周北川必然会想尽方法,软硬兼施、道德绑架,要她和他一起去。

    所以,瞒着所有人,最后一刻改掉志愿,是最好的选择,等周北川发现的时候,早木已成舟。

    沉野抬起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既然打算要骗过所有人,那——”沉野的拇指指腹,轻柔地蹭着刚才被他捏过的地方,“为什么不把我也骗了?不怕我成为那个溃了千里之堤的蚁穴?”

    舒杳也说不清为什么,甚至,在她告诉他真话后的几分钟,她其实是后悔过的。

    这种行为,完全超脱了她的理智。

    但后来她又有点想明白了,或许是因为,他是舒杳遇到过的,最自由坦荡的人吧。

    会在她浑身湿漉的时候,不带任何有色滤镜地给她递一件衣服。

    会在她无措的时候,光明正大地拿着卫生巾走进店里,似乎是在告诉她,这是极其正常的事情,没什么值得尴尬的。

    甚至,当他目光坦荡地看着她的时候,舒杳会觉得,欺骗他是一种极其可耻的行为。

    就像那时,就像此刻。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舒杳坦然迎下了他的目光,轻柔却坚定地回答:“因为我当时觉得,你是会翱翔的鹰,而不是蜗居的蚂蚁。”

    沉野轻笑一声,“怎么,不说我是小狗了?”

    舒杳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小……”

    话说到一半,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段零散的记忆,她搂着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喊着:睡吧,我的小狗。

    舒杳的呼吸滞了几秒,神色却如一汪春水,无波无澜:“你,又狗又鹰,你有英文名吗?不然就叫going。”

    谐音梗不好笑。

    但看她一本正经地瞎扯,真的很好笑。

    沉野也一本正经地接:“嗯,那你叫coming。”

    俩人对视了一眼,纷纷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对这俩英文名的嫌弃。

    舒杳忍不住笑了出来,过了会儿,她的食指抠了抠身后的墙壁,低声开口:“你问了我好几个问题,那我能不能也问你一个问题?”

    沉野理所当然地说:“你问啊。”

    舒杳张了张嘴,想问姜亚云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他那时候,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但是临开口,却又突然觉得,都过去这么久了,再提起,有什么意义呢?反而会给现在俩人正常的相处增加负担。

    她很清楚,自己是个极其不擅长维系亲近关系的人,这几年,还能留下赵恬恬一个好闺蜜,纯属赵恬恬人美心善大方不计较。

    现在好不容易,她和沉野之间的关系,维持得很稳定,她害怕有一点变动,就又把这种平衡打破,让俩人处在进退两难的地步。

    “这么难问出口?”沉野的目光直白地落在她脸上。

    “是有一点。”舒杳顿了顿,小声说,“今晚的消费,我和恬恬AA的部分能打折吗?”

    沉野:“……”

    第39章 (二更)

    奶奶回国的这些天, 沉野去公司的频率明显变低。

    这让舒杳都快忘了,他好歹也是那么大一游戏公司的老板。

    直到奶奶要回小岛的前一晚,沉野傍晚时分发来消息说有应酬, 让她们不用等他, 然后就一直到九点出头,都没回来。

    舒杳陪奶奶窝在沙发里,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 热情追剧。

    还珠格格看完了, 这次换了一部沙雕偶像剧。剧情还挺逗, 奶奶在一旁时不时传出咳咳咳的笑声。

    这剧舒杳大学的时候看过, 第二次看本来不觉得多搞笑, 但配合着奶奶的笑声,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这样平淡却快乐的日常,对于她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甚至, 明明一直觉得亲情可有可无, 可现在, 她却居然对奶奶的离开有些不舍得。

    “奶奶, 您明天真的就回去了呀?”

    “我总不能老和你们小年轻住一起,你们要做什么,也不方便不是。”奶奶笑眯眯拍拍她的手背, “现在都很方便, 下个月你和阿野再来看奶奶, 正好炀炀一个人在那儿也无聊, 你们来了, 他也开心。”

    舒杳挺怀疑:“您确定他开心?”

    “炀炀吧,你别看他比你大, 其实就是个孩子。”奶奶笑,“他要是惹你生气了,你也别在意。”

    舒杳刚想说,她不在意,就听到奶奶又说:“你直接揍他,把他打服气了,就听你话了。”

    “……”舒杳忍不住笑。

    视线投向电视屏幕,女主角是一位美妆博主,此刻正面对镜头,一边化妆,一边介绍着注意点。

    这倒是让舒杳想起了一个曾经一闪而过,但还没有付诸实践的念头。

    “奶奶,您觉得,我也搞直播行不行?”

    奶奶甚至都没问她为什么有什么想法,毫不犹豫地支持:“好呀,咱家杳杳这么漂亮,往那儿一坐,就算什么都不做,肯定也很多人看!”

    “奶奶,我不露脸,我就想做那种,手艺直播。”

    “手艺直播?”奶奶好奇地问,“就直播你创作作品?”

    “嗯。”舒杳从茶几上捞过自己的手机,下载了一个喔喔直播的app,展示给奶奶看。

    之前还在博文工作的时候,她在选题会上听大家讨论过,喔喔直播正在大力推广自己的匠心板块,但因为当时这个方向是林瑞阳大力追的,所以她虽然有所了解,却没有去跟过。

    现在一看才发现,这个板块的受欢迎程度,完全超过了她的想象。

    粘土手工、刺绣、文物修复……

    各式各样的直播,有露脸的,也有不露脸的,百花齐放。

    舒杳刷着首页,看到一个古代美食复原的直播,主播名叫“挽挽”,热度颇高,她好奇地点了进去,主播没有露脸,但听到声音的那一刻,舒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这个挽挽,应该就是高三时,她们隔壁班的封云挽,也就是同学聚会那天,所有人都觉得和沉野很般配的那位。

    封云挽当时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也和她因为一些活动有过接触,所以舒杳对她的声音很熟悉。

    她没有觉得自卑,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曾觉得家境不好或者原生家庭不幸,是需要自卑的一件事,更何况她也清楚,沉家都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她只是觉得很惊讶,一向不怎么关注别人的自己,这次居然在无意识中,把他们的对话记得这么清楚。

    一旁奶奶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笑笑道:“我老啦,对这些是不太懂了,你要不要问问阿野的意见?”

    舒杳回神,脱口而出:“那我等他回来问问。”

    “干嘛要等呀,你直接打电话给他呀。”

    “他不是有应酬吗?万一……”发现自己又开始想东想西,舒杳点头,“那我给他打个电话。”

    沉野很快就接了。

    那头听着挺安静的,舒杳问:“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沉野说,“我在回来的路上了。”

    舒杳就把刚才的想法,和他重复了一遍:“那天我和师父说,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一是外部原因,大众对于花丝镶嵌的了解程度不够,很多人根本没听过,二是内部原因,我们的作品创新程度不够,购买门槛高,所以,我想先努力从第一点开始,慢慢改变,新媒体是一个很好的渠道,除了直播以外,各种视频网站好像也是不错的宣传平台。”

    沉野问:“有计划了没?”

    “还没有。”舒杳说,“现在就是一个初步想法,如果要正儿八经做的话,我一个人可能顾不过来,需要找个助手。”

    奶奶立刻插话道:“那去招聘网站找呀!看看有没有小帅哥!”

    电话里,沉野哼笑一声:“奶奶,您真是我亲奶奶。”

    舒杳失笑:“应该不用,我还不确定直播这事儿能不能持续下去,所以我想先招一个实习生,我问问恬恬吧,看看她有没有认识的学弟学妹可以介绍。”

    赵恬恬还真有。

    舒杳只跟她提了一嘴这事儿,她就立刻去朋友圈里扒拉了,最后找到一个辅大传媒系大三的学妹,叫黎穗。

    黎穗之前做过电商直播助理,虽然直播内容有所不同,但也有共通之处,所以舒杳觉得她应该可以胜任。

    舒杳便加了黎穗的好友,和她约定了在隐园见。

    一切成埃落定,舒杳松了口气。

    在今天以前,她从来不敢想,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可以得到身边所有人的支持,并立刻落地实行,他们甚至根本没有人觉得她是在不务正业,没有人觉得这事儿不安稳。

    直播计划正式敲定,时针也迈过十点。

    舒杳把奶奶送回房间,自己也躺到了床上。

    可翻来覆去了许久,依旧毫无困意,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一点零二分。

    正想着要不刷会儿微博吧,楼下突然响起门铃声。

    以为是沉野回来了,她立刻掀开被子下床,甚至忘了,沉野都说了让她们不要等他,又怎么会选择按门铃这种方式。

    门口的显示屏上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笑容和善的姐姐。

    “您好,我是来送被子的。”说着,她对着镜头,举了举怀里的东西。

    看到那条熟悉的被子,舒杳立刻开了门。

    道谢后,舒杳把被子抱回房间,放进了衣柜里。

    想了想,又回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机。

    一旁本来已经准备睡了的小饼干见状,利索地跳上沙发,趴在了她的大腿上。

    根据海报随便选了一部偶像剧,舒杳躺在沙发上,一边撸狗,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

    怕吵醒奶奶,她把音量调得极小,几乎是在看默片。

    第一集 刚开始,就是一段男女主火花碰撞的场面。

    酒店房间的大门被踢上,男主拽着女主进房后,一把将女主抵在墙上,双手捧着她的脸,强势地吻了下去。

    女主反抗,却无济于事,男主强硬地掐着她的腰,往床上倒。

    舒杳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门口传来“滴滴”两声。

    沉野推门而进。

    手臂上挂着西装外套,他的黑色领带被扯歪,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

    看到她,沉野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还没睡?”

    “电视挺好看的。”舒杳说。

    沉野侧头一看,被压在床上的女主角,正推着男主的胸口,眼泪汪汪:“你明明不爱我,为什么……”

    “谁说我不爱你?”男主恶狠狠地盯着她,“你就非要我证明是吗?”

    说着,他抓起床头一个烟灰缸,“嘭”地砸在了自己脑袋上,血流如注的男主,面不改色:“这样可以说明我爱你了吗?”

    然后画面一转,男主从医院醒来,被医生告知失忆了。

    “……”舒杳也面不改色,“听说这剧熬过前三集就好看了。”

    沉野倒是没在意,走到她身边,把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一角,坐下的同时,舒杳闻到了他身上明显的酒味。

    她坐起身,靠过去嗅了嗅:“你喝酒了?”

    “嗯。”沉野按了按太阳穴,仰头靠着沙发闭上了眼睛,难得看着有些疲惫,“帮周景淮挡了几杯。”

    舒杳俯身倒了杯柠檬水递给他:“喝点儿吧,可以醒酒。”

    沉野撩起眼皮,没有抬手接,只是把脑袋凑了过来。

    好吧,毕竟上次他照顾了她。

    她也不是一个不知恩图报的人。

    舒杳往他那儿挪了点距离,把杯子凑到他嘴边。

    沉野就着喝了几口,抬眸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醉意,眼尾微微泛红。

    舒杳扶着他的手:“要不早点上去休息吧?”

    “嗯。”沉野自然而然地将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借力站了起来。

    明明是她搀着他,可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他把她搂在怀里。

    舒杳垂着头没有说话。

    把他扶坐到床尾,她关上门,从衣柜里拿出他的睡衣。

    “你……”舒杳犹豫了一下,“能自己洗澡吗?”

    沉野的双手反撑在身后,上半身慵懒地往后靠,歪着脑袋笑,“要是不能呢?”

    “不能就不洗了吧。”舒杳很实诚,“你睡觉的时候,离我远一点就好了。”

    “……”沉野单手撑着床站了起来,从她手里抽过睡衣,俯下身,轻飘飘地提了一句,“凶手作案,好歹处理一下现场,别把我手压麻就不管了。”

    舒杳:!!!

    *

    沉野洗了个澡出来,看起来酒意褪去不少。

    见他动作利索地掀开被角,舒杳突然想起柜子里刚送来的另一床被子。

    她张了张嘴,但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抿着唇继续摆弄手机。

    过了会儿,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屏幕上跳出一串陌生的数字。

    见号码归属地是辅川,舒杳没有多想,按下接听,周北川的声音传了出来。

    “杳杳,别再拉黑我了,我们好好聊聊,行吗?”

    舒杳怎么也没想到,周北川居然执着到这种地步,居然还换个手机号继续骚扰。

    她眉头微蹙,正想开口,手里的手机却被人拿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的加持,沉野的声音听着有些嚣张:“不好意思,我老婆睡了,您是哪位?”

    舒杳愣了下,完全没有因他干涉自己的私事而觉得被冒犯,反而有些想笑,她的姿态松弛下来,侧躺着,左手压在脑袋下,目光带了点看好戏的意味。

    周北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她结婚了?”

    “是,所以这位先生,大晚上的打别人老婆电话,说些暧昧不清的话——”沉野冷笑一声,用词倒是挺有礼貌。

    “您要不多看看地图,认清一下自己的定位?”

    第40章

    电话的事情, 舒杳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黑名单列表里又多了一串数字。

    第二天送奶奶上飞机后,舒杳回去收拾了一下, 也准备搬回黎水。

    正俯身叠着衣服, 舒杳突然听到一旁的沉野问:“这什么时候送来的?”

    她抬头一看,柜门大开,里面的被子稳稳当当地放着, 非常显眼。

    舒杳怔了一下, 淡定自若地摇头:“不知道啊, 可能奶奶收了放进去的吧。”

    沉野看着没有怀疑。

    舒杳却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

    最后一件T恤, 她甚至没有叠, 直接塞进了行李袋里。

    先一步走出卧室,舒杳暗暗松了口气,果然撒谎是一件挺费劲的事情。

    没有奶奶在家,楼下显得异常安静。

    明明也就在沉野家住了这么一小段时间, 可临走时, 她对这里, 好像已经有了一种令她自己都陌生的归属感。

    像是察觉到主人要离开, 当她提着行李袋下楼的时候,小饼干摇着尾巴,飞奔而来, 整个身子跳了起来, 两只前爪挽留似的扒拉着她的裤子。

    舒杳蹲下, 摸了摸它的脑袋安抚:“过些天再来看你, 乖乖的哦。”

    小饼干呜咽一声, 她走到门口,它就也跟着到了门口, 漆黑的眼睛湿漉漉盯着她。

    舒杳又停下了脚步,回头时,旁边的沉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玩具球,朝门里扔了进去,小饼干像是有了肌肉反应,飞速转身跑回了客厅。

    门“嘭”一声被关上。

    “……”

    虽然残忍,但舒杳的理智告诉她,这大概是最有效的方法了。

    她本来想直接打车回去,但沉野说有司机,不用她操心,她也就接受了这份好意。

    见车已经停在门口,沉野帮她把行李袋放在了副驾驶座上,舒杳拉开后座,拎着一袋零食上车。

    那是来的第一天在超市买的,没吃完,想着沉野不爱吃,放这儿也是浪费,舒杳就把它带上了。

    过了会儿,沉野也跟着坐上了后座,对前面的司机说:“开车吧。”

    舒杳通过后视镜,瞟到了司机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有点眼熟?

    她探过身子,这才看清司机的长相:“周景淮?”

    周景淮从鼻子里溢出一声冷笑。

    沉野从舒杳大腿上的零食袋子里掏了根棒棒糖,悠哉悠哉地拆着包装:“是你自己说要搭车的啊。”

    舒杳也跟着拿了一根,指甲抠着包装纸,但抠了两次都没抠开。

    沉野见状,很自然地接了过去,拆了包装纸递给她,全程丝滑得像是早已做过好多次。

    舒杳把棒棒糖塞进嘴里,注意力却在周景淮身上,连道谢都忘了。

    “你去黎水?是有工作吗?”

    “没有。”周景淮说,“这不好久没休假了,正好这几天休息,听沉野说黎水挺漂亮,就顺道过去玩玩儿。”

    “哦。”舒杳对于周景淮提醒他沉野不高兴了这件事,一直是心怀感恩的,所以客气了一句,“我对那儿还挺熟的,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可以联系我。”

    周景淮透过后视镜扫了眼沉野冰冷的脸色,轻笑出声:“一定。”

    不过舒杳也确实只是客气一句。

    等车挤进车流,她就安静地在后排看起了手机。

    沉野从口袋里拿了袋甜甜圈:“吃吗?”

    舒杳摇摇头:“不想吃甜的了。”

    舒杳和沉野自己体会不到,此刻说话的声音,和跟外人说话时的有多大区别。

    然而周景淮却一耳朵就听出来了。

    搁这儿调情呢?

    他忍不住打断:“要不路边停一下,给你俩买副牌打打?我看你俩挺闲的。”

    “……”

    打牌。

    舒杳还处在对“打牌”两个字过敏的阶段,听到这话,手一抖,手里的巧克力掉在了地上。

    沉野闷笑出声,探过身子。

    俯身时,他的头发触碰到了舒杳光洁的大腿,就像羽毛轻轻刷过,带来一阵痒。

    他把巧克力捡了回来,扔进袋子里,颇有兴致地看她泛红的耳朵。

    “还没忘呢?”沉野凑到她耳边,带着笑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问,“以后是不是提一次,耳朵就得红一次?”

    舒杳没有反驳,右手却在袋子的遮掩下轻轻摸了摸大腿。

    这次,好像并不是因为牌……

    一个小时的车程,说快不快,尤其上车前刚吃过午饭,舒杳半途中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奶奶回来,带来的压力太大,她断断续续做了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为了在奶奶面前不穿帮,她和沉野正在客厅里上演亲密大戏。

    俩人窝在沙发角落,她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被无聊的电视剧催得昏昏欲睡。

    沉野却跟发现了新玩具一样,一会儿卷起她脸侧的头发,一会儿用手指戳戳她的脸。

    舒杳有些烦躁,正想一把把他推开,却又想起奶奶就在旁边。于是怒火瞬间熄灭,她娇俏地捶了捶他的胸口:“老公,别闹~”

    “你说什么?”

    突兀的一声询问,仿佛从远处传来,舒杳猛然惊醒,睁开眼的同时,看到沉野的脸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

    他的手指正停留在她脸颊上,目光灼然地盯着她,眼里意味不明。

    舒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跳砰砰地开始加速。

    “啊?什么什么?”她移开眼神,抬头看向窗外,装傻到底,“到了,下车吧。”

    沉野哼笑一声,收回了手。

    俩人十分默契,谁都没有做第一个推开车门的人。

    初来驾到的周景淮除外。

    果不其然,他刚下车,就有一位六七十岁的大爷迎了过来收停车费。

    舒杳无奈叹了口气,开始翻口袋看有没有现金。

    她之前亲眼见过,有的游客因为不愿意给停车费,回来就发现车胎被人扎了,而她毕竟还要在黎水长住,因为一点停车费得罪当地居民,更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但她还没找到现金,车外周景淮已经和大爷攀谈了起来。

    车门关着,舒杳听不清俩人在聊什么,但看大爷脸上的笑容,像是遇到了知音。

    不一会儿,大爷拍拍周景淮的背,钱都没收就转身走了。

    舒杳:?

    她推门下车,好奇地问:“你和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周景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得清风霁月,“大爷说我和他儿子长得挺像,让我晚上去他家吃饭。”

    “……”

    回工作室的路上,看着前面颀长的身影,舒杳偷偷问沉野:“你说我烧根古木,能让他现原形吗?”

    沉野:“什么?”

    “我以前看《搜神记》,里面讲斑狐修炼成人,化为了书生,书生总角风流,洁白如玉,举动容止,顾盼生姿,我觉得后三句形容周总特别贴切。”

    “这和古木有什么关系?”

    “书生和名士辩论,把名士说得哑口无言。名士恼羞成怒,就用千年古木逼书生现出了原形。”

    沉野突然转了个身,挡在她面前,语调听着有点阴阳怪气:“你已经注意他一路了,要不把他微信号给你?”

    “……”舒杳很本能地想起上次醉酒后误发给他的表情包。

    果然每一次都是回旋镖。

    她眨眨眼,平静地说:“我本来就有。”

    沉野眯了眯眼:“他是狐狸,那我呢?”

    舒杳故意刺他:“你现在像小狗多一点。”

    “嗯,我是小狗。”沉野作势往前,“那小狗不高兴了,可是要咬人的。”

    舒杳想也没想,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一瞬间,俩人都愣住了。

    他的双唇贴着她的掌心,一眨眼,那眼神直勾勾的,让舒杳不由觉得眼熟。

    哦对。

    小饼干想吃什么东西的时候,就是这个眼神。

    她缩回手,感觉掌心一阵阵发烫。

    “喂!你俩干嘛呢?”周景淮发现俩人迟迟没有跟上来,转身扯着嗓子问。

    一些流窜在俩人之间若隐若现的东西,突然被戳破,消散在空气之中。

    沉野暗暗咬牙。

    到了隐园,周景淮几乎没有休息,就出去闲逛了。

    舒杳拿着电热水壶烧了开水,第五次看向墙上的钟。

    沉野终于忍不住问:“有人要来?”

    舒杳点头:“我跟你说过啊,恬恬介绍的那个学妹,叫黎穗。”

    沉野怔了下才想起来,她昨天的确说起过这件事。

    就是这名字,怎么有点儿耳熟?

    沉野还没细想,外头响起啪啪啪的脚步声,有道娇小的身影卡着点跑了进来。

    黎穗穿着一身牛仔吊带裙,里面是白色T恤,栗色的长发盘成松散的丸子头,看起来元气又可爱,她微喘着,看了眼时间,如释重负:“还好还好,没迟到。”

    舒杳朝她礼貌地笑了笑:“你好,你是黎穗吗?我是舒杳。”

    “我知道,恬恬学姐让我喊你杳杳姐就好了,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哎。”黎穗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梨涡,话密得舒杳找不到空插话,“我之前兼职做过直播助理,视频剪辑这一块也很熟练的。”

    “真的吗?”舒杳欣喜道,“除了直播以外,我还想剪辑一些制作过程的科普vlog,放到视频网站上,你也可以帮忙吗?”

    “当然可以!什么x音、c站,我们都可以发上去。”黎穗一口应下,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哎?这位是……”

    经过几天的培训,舒杳随口就来:“这位是我老公。”

    “原来是姐夫啊!”黎穗在陌生男人面前,显得拘束不少,恭敬地鞠了一躬,“姐夫好!”

    沉野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舒杳替他解释道:“你别介意啊,他性格就是比较冷淡。”

    “没事没事。”黎穗笑着摆手,“男人就是冷淡点好,不像有些男人,看着人模狗样,见谁都笑眯眯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沉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声。

    与此同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调侃:

    “哟,点我呢?”

    *

    黎穗整个人都定住了,迟迟没有回头。

    周景淮摇着一把不知道从哪个纪念品商店买来的折扇,悠闲地踱到了黎穗身边,颇有点古代风流书生的味道。

    他侧着身子,目光聚焦在黎穗紧绷的小脸上,脸上带着一抹笑。

    “这位……有点眼熟啊?”

    黎穗沉默片刻,脸上绽放出了比刚才更灿烂的笑容:“哎呀!哥,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周景淮收了笑,严肃得让舒杳觉得有些陌生。

    黎穗双手揪着牛仔裙的吊带,看起来有点紧张:“我、我实习啊,我以后是杳杳姐的直播助理。”

    “一个人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实习?我爸妈没说什么?”

    黎穗张了张嘴,却最终没说话,垂下了脑袋。

    周景淮恍然大悟:“哦~敢情一点没和他们提是吧?”

    黎穗低声嘟囔:“我都多大了,没必要事事都报告吧。”

    周景淮冷笑一声,看向一旁巴不得买几袋瓜子前排围观的俩人:“这小孩儿我先带走了,实习的事情——”

    黎穗一下跳了起来:“我很喜欢这份实习!你别想使绊子!”

    周景淮按着她脑袋把她压了下去,跟五指山压着孙猴子似的:“出一份实习合同,我看过没问题,再让她跟你签。”

    舒杳听得一愣一愣。

    一直到俩人吵着出了门,她才反应过来问沉野:“我想问一个问题。”

    沉野坐在太师椅上,右手搭着椅背,双腿敞开,悠闲的姿态:“不是亲兄妹。”

    “不是。”舒杳问,“他把车开走了,那你等会儿怎么回去?”

    沉野:“……”

    沉野这人是这样的,既来之,则安之,既安之,则不要脸之。

    所以在得知家里司机没空来接,舒杳说帮他打车的时候,大少爷扔下一句他对公共座椅过敏,就躺摇椅上睡过去了。

    舒杳想着,反正都一起住了好几晚了,再多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再多说什么。

    设计图临近完成,已经是傍晚。

    坐太久了,腰又酸又硬,跟机器关节没擦润滑油似的,她伸了个懒腰,看向不远处摇椅上的沉野。

    算一算,大少爷睡了仨小时了。

    他名字里的沉,是沉睡的沉吧?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她内心的吐槽,大少爷悠悠转醒,撩起眼皮,他看了眼时间,又把眼睛闭上了,嗓音里带着倦意:“饿不饿?”

    本来舒杳没觉得饿,他一提,才意识到还真有点。

    设计图还差一点点,舒杳懒得出去,于是便点了个外卖。

    吃完,舒杳正打算开始手镯的制作,看着桌上的直播设备却突发奇想,正好身边有个帮手,要不然趁和平台的合作还没完全敲定,平台不会给她怎么推流,自己先试着播一播找找感觉?

    这么想着,舒杳也就这么干了。

    为了关注直播间的情况,她霸占了沉野的手机,而沉野只能无聊地拿了张纸和笔,不知道在上面写些什么。

    开直播的流程很简单,没一会儿,支架上的手机屏幕里,就出现了画面,镜头对准了工作台,全程只有舒杳的双手入了镜。

    舒杳基本上是无视镜头存在的,该做什么还做什么,除了中途偶尔看看沉野手机上的弹幕。

    但……并没有什么弹幕,一看都是熟人。

    穷得只剩钱:好漂亮!呜呜呜宝贝真能干!

    奢香夫人:支持!加油!

    穷得只剩钱: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除了这两个,直播间三个人里,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名字是注册成功后的默认乱码hejdh7463。

    她这边,临时开播谁都没通知,这几个很明显是沉野刚才把直播链接扔家庭群里后吸引来的。

    奶奶和妈妈,那还有一个可能是沉誉或者沉炀吧。

    舒杳想,如果不是她霸占了沉野的手机,那观众或许还能多一个。

    “穷得只剩钱”打赏了@花丝镶嵌手艺人江岸一艘豪华游艇,爱TA爱不停!

    “奢香夫人”打赏了@花丝镶嵌手艺人江岸一艘豪华游艇,爱TA爱不停!

    ……

    一连三个最大额的打赏提醒,惊得舒杳赶紧给沉野打手势。

    沉野秒懂,在镜头外拿过自己的手机,往家庭群里发了消息。

    不一会儿,打赏提醒消失了。

    舒杳一看,排行榜第一的那位id改成了:

    穷得只剩钱(不让花版)

    舒杳:“……”

    舒杳直播了一个小时左右,下播的时候,总观看人数是56个。

    由于即便点进去只看了十秒就退出,也会被记入总人数,所以从头看到尾的人,显然没有这么多,可能也就几个人。

    舒杳清楚,宣传非遗的道路如果那么简单,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手艺人,连生存都成问题,最后无奈转行了。

    所以她并没有觉得挫败。

    把手机从支架上拿下来,舒杳点进微信,一眼就看到了沉野刚才在家庭群里发的消息。

    沉野:【打赏平台抽一半,请直接转账给我,代收。】

    沉氏动物园院长:【ok】

    奢香夫人:【ok】

    舒杳:“……”

    甚至知道她不会收,还直接开启了代收服务。

    这人,太狗了吧?

    舒杳无奈地抬头看向他,沉野大概以为她还没结束,不想影响她,就低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偷摸走过去看了眼。

    笔锋凌厉,字体方正。

    都说字如其人,她好像从他的文字里,就能体会到这人的自信和坦荡。

    未来的路就在脚下。

    不要悲伤不要害怕。

    ……

    微笑面对危险,

    梦想成真不会遥远。

    鼓起勇气坚定向前,

    奇迹一定会出现。

    ……

    舒杳心生感动:“你这是为了鼓励我吗?诗写的不错。”

    沉野抬眸,坦诚相告:“这是奥特曼主题曲。”

    “……”舒杳把纸还给了他,“哦。”

    果然没有男人不爱奥特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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