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说着把她丢床上, 沉野说到做到。

    柔软的床垫弹了几下,舒杳还没反应过来,沉野动作流利地脱了身上的黑色冲锋衣, 里面只剩下一件黑色T恤。

    他顺手脱了, 俯身而下,继续那个在车里被打断的吻。

    吻落在脖颈处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还记得看日出那天, 在海滩上, 你问我为什么睡不着吗?”

    舒杳脑袋懵懵的, 点头。

    “回房间之后, 我做了个梦, 梦里,是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场景。”他的右手搭在她的毛衣下摆往上卷,双唇轻吻着她的耳垂,“像这样, 慢慢脱掉你的毛衣, 然后, 是里面的……”

    舒杳因他的话而面红耳赤。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要……就要, 少说话。”

    沉野轻笑一声,右手熟练地往下探,指尖用力, 指甲和牛仔裤上的纽扣相碰, 发出微弱的声响。

    一种陌生的酥麻感, 让舒杳整个人像是漂浮在海面上, 她伸手抓住床单, 才感觉自己不会溺死在这浪潮里。

    沉野的左手手指灵活钻入她掌心,强迫她松开。

    她的右手渐渐放松下来, 十指紧扣着,被他压在身侧。

    空气里水声暧昧作响,舒杳把头埋在他肩膀上,一阵阵颤抖。

    沉野贴在她耳边,嗓音暗哑到了极致:“可以吗?”

    舒杳的脸比喝了酒还红,末了,微微点了下头。

    沉野的右手拉开抽屉,往里摸了摸,却突然顿住。

    舒杳懵懵抬头:“怎么了?”

    沉野:“套呢?”

    舒杳陡然想起来,许久之前,她无意中打开抽屉,看到了里面那几个随意扔着的套。

    一方面是看到一次,就想起一次之前打牌的事,尴尬至极,另一方面也是觉得都拆开快落灰了,反正也用不到……

    “我扔了。”舒杳心虚地把脑袋埋回他肩膀,低低问,“要不……你点个外卖?”

    就是不知道这个点,送过来要多久。

    沉野身躯僵硬,拿过手机,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手机就响了。

    显示的是周景淮。

    他埋头冷静了一会儿,才撑起上半身,面无表情地按下接听,甚至没有开口问一句怎么了。

    那头,周景淮倒是喋喋不休,沉野听了许久,偶尔才应个一声。

    舒杳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只听到沉野最后问对方有没有事。

    见他挂断电话之后,脸色就有些凝重,舒杳担心地问:“怎么了?”

    沉野无奈叹了口气,身体里那点躁动,因为这个电话,褪去大半,他扔下手机,翻了个身把舒杳搂在怀里:“明早要临时要出趟差。”

    “出差?去哪儿啊?”

    “南城,游戏产业峰会,周景淮急性肠胃炎,去不了了。”

    舒杳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啊?是吃坏东西了吗?”

    “嗯。”

    “那他还有精力说这么多话?这个峰会很重要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毅力,舒杳不禁想,难怪骤雨科技短短几年就发展到了现在这个规模。

    “那倒不是。”沉野神色懒懒地抚摸着她的发丝,“说肠胃炎是因为吃了今晚的狗粮,所以在电话里骂了我五分钟。”

    舒杳:“……”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沉野已经出发去南城了,给她留下了早餐,以及床头柜上一张让她把牛奶热一下再喝的便利贴。

    舒杳吃完早餐,就去了工作室。

    临近中午,黎穗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不好意思啊,杳杳姐,我没迟到吧?”

    “没有。”舒杳给她递了张纸巾,“下午才开始直播,迟一点也没事,不用这么急。”

    黎穗擦着额头上的汗:“我今早还是以往的点醒的,结果……呃,我家狗生病了,我就带它去看兽医,然后就晚了点。”

    狗……

    舒杳看破不戳破:“这样啊,那你需要请假吗?可以给你批。”

    “不用不用,他就是肠胃弱,谁让他总喝酒……”

    舒杳扑哧一笑:“你家狗还喝酒啊?”

    “……”黎穗摸摸耳垂,不说话了,低着头一会儿摸摸手机架,一会儿又想起关窗,看着忙碌异常。

    下午,直播照常开始,也顺利结束。

    舒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身后的黎穗津津有味地关注着微博上的观众反馈,欣喜地跟她说这次直播居然上热搜了。

    虽然最近几次直播热度都还不错,但上热搜,还是第一次。

    有点奇怪。

    舒杳拿起手机,正想看看是什么原因,黎穗急匆匆跑到她身边。

    “杳杳姐!你看这个!”

    舒杳定睛,瞳仁微微颤抖了一下。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名为“想拍啥拍啥”的账号在#江岸直播#这个热搜里发的微博。

    【#江岸直播#前段时间本来想拍拍水乡庭院,却没想到拍到了一位美女,结果今天刷到江岸的直播,好像对上了?】

    第一张配图是她的侧身照,是从窗外往里拍的,当时她正在专心直播,完全没有注意到。

    第二张图,则是她今天的直播截图。

    两者从桌上的工具摆设能很明显看得出来,是同一个人。

    “这人什么时候拍的啊?我完全没注意到外面有人啊。”

    “看穿着,应该是上个月。”舒杳放大照片看了看,“看起来不像是人拍摄的,大概是无人机,就是我们看到的那次吧。”

    这段时间,网上对于江岸的讨论度虽然有所下降,但依旧不低,这条微博一经发布,就引起了不少人的评论和转发。

    【最早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都说是男的,结果直播证明是女生,已经够让人惊讶了,居然还是个美女!】

    【天呐,这侧颜说是女明星也不为过吧?美女贴贴!】

    【江岸连微博都没有,就是不希望暴露三次元信息吧,博主放这种照片经过江岸同意了吗?】

    【博主侵犯隐私了吧,劝删。】

    【好奇这是哪儿,看起来像是江南园林,江岸居然是家在园林的白富美吗?】

    ……

    评论里说什么的都有,黎穗担心地问:“杳杳姐,我已经私信劝删了,但是没理我。”

    “评论区这么多人劝,要删早删了,这人刚发的时候才几十个粉丝,现在已经快上千了,要的就是波流量。”

    “那我们怎么办?”

    舒杳无声叹气,默默点开了微博投诉。

    黎穗:“……”

    可惜投诉并没有什么用,没一会儿,这条微博的转发就破了万,更奇怪的是,评论区说她是住在园林的白富美的那条,被顶到了最热评。

    舒杳正往杯子里倒水,拿着手机,点开一看,脑袋仿佛嗡的一声。

    直到热水溢出水杯,她才回过神。

    她抽了几张纸巾擦干净桌上的水渍,眼神却迟迟没有从那句回复上移开。

    【用户18273848:什么白富美啊,她大学的时候有金主,可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八卦永远是最吸睛的。

    这条回复,吸引了无数路人开始吃瓜。

    用户18273848选了一个询问的人回复:【具体我不清楚啊,当时我女朋友是她隔壁宿舍的,听说经常看到她上PP聊天室陪男人聊天,真人叫舒杳,辅川大学的。】

    由于院校和姓名都对的上,很多人觉得他前半句话的可信度,也大大提升。

    所谓墙倒众人推,一个在众人眼里能力突出、超凡脱俗的艺术圈新人,在蒙上私生活混乱这层滤镜后,就变得令人嗤之以鼻。

    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照片曝光这件事根本就是她的自我炒作,为的就是利用颜值拉高知名度。

    这件事,像一个开关。

    舒杳本以为早就忘了,但现在想来,却发现那些人的一字一句,她依旧记得那么清晰。

    大四那年,她在网上找到了给人补习历史文物知识的兼职。

    怕打扰到舍友休息,她把补习时间安排在了其他三人都有课的时间段。

    有一天补习中途,宿舍门突然被人推开。

    舒杳就坐在门边的位置,被吓一跳,她回头看到了隔壁宿舍的一个女生,是舍友的朋友,但她并不认识。

    女生的目光落在她电脑屏幕上,又很快看向她:“不好意思啊,亭亭说她忘记带手机了,让我顺道帮她带去。”

    舒杳点头,示意她进来拿。

    女生拿了她舍友的手机,很快就走了。

    舒杳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引起,过了些日子后,系里突然开始有一些关于他在聊天室陪男人聊天赚钱的谣言出现。

    甚至,连她的舍友之一都不可置信地来问她,是不是真的。

    舒杳本来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但她渐渐发现,有时候,沉默在别人眼里,只是默认。

    所以她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拉自己宿舍和隔壁宿舍的女生旁听了一节课,自然也包括最开始撞见她聊天的那个女生。

    第二件则是把这份工作交给了同系的学弟。

    至此,谣言才算慢慢平息。

    可是没想到,三年后,旧事又被重提。

    不过这次,舒杳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憋闷和慌乱,反而有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淡然。

    她点开微信,发出了几条消息。

    *

    那头。

    窗外明媚的阳光撒了半身,沉野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看着手机,双眸里却像掺着冰碴,丝毫没有暖意。

    【只有我觉得被偷拍这件事很扯吗?又不是什么很知名的艺术家,怎么就这么巧拍到她了呢,感觉是自我炒作,找人故意拍的,利用颜值拉高名气罢了。】

    【我怎么觉得直播里的手,和照片里的手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不会是摆拍吧?直播里的人真的是她吗?】

    【我也怀疑,问了相关人士,光直播里的那个镯子,没有十几年的经验做不了,这么年轻一小姑娘,真做得出来?】

    【果然不是人间烟火的仙女是人设,靠男人赚钱才是生活。】

    ……

    微博上,关于她的负面评论已经有了阴谋论的趋势。

    沉野的思维,却还被最初的那些话揪着。

    他一直以为,她那时候真的是因为毕业忙碌,所以辞了兼职的工作,把他扔给了学弟。

    却从未想过,后面其实有难言之隐。

    他突然觉得,自己曾经那自以为是的喜欢,是一场笑话,除了给她带去了谣言的伤害,还带去了什么呢?

    她被他喜欢上,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攒的。

    身旁,黄山翻着手机问:“沉总,微博上的那些负面评论,需要处理吗?”

    “不用。”沉野最后看了眼时间,声音不重,却掷地有声。

    “采访删掉的最后一个问题,加上。”

    第62章

    众所周知, 骤雨科技的两大主心骨,一主外,一主内, 但凡采访、应酬等事宜, 都是周景淮出面,在大半年前,大众对于沉野, 甚至只知其存在, 不知其姓名。

    直到前几个月, 沉野开始渐渐走向幕前, 圈内哗然, 原来骤雨科技背后的隐形大佬,其实就是沉家的二公子。

    作为沉野第一次直播采访,记者拿出了百分百的专业素养,直播间里严肃得仿佛会议现场。

    直到最后一个问题, 氛围才算轻松了些。

    “您之前说到, 创业是和朋友一时兴起的想法, 在创业的过程中, 您自身也遇到了很多困难,那是什么支撑您度过了那段困难的时期呢?”

    沉野沉思片刻,看向镜头:“我想那应该感谢我太太。”

    记者:“确实听说沉总新婚燕尔, 能和我们聊聊您的太太吗?我想那一定是一位特别出色的女性吧。”

    “我太太, 最近大家应该有所耳闻, 毕竟现在还挂在热搜上。她叫舒杳, 也有人叫她, 江岸。”

    直播间里一片哗然。

    【我靠!沉野的太太就是江岸??这完全搭不上边,怎么认识的啊?】

    【不会是赵昧儿介绍的吧?听说她老公和沉野是好兄弟。】

    【难怪江岸是宝物记前阶段新活动的顾问, 肥水不流外人田是吧。】

    【这是炒作上瘾了吧?不仅自己炒,还拉上老公一起炒。】

    【既然都提了,不如顺带问问沉总对于老婆大学时候陪聊的事情怎么看?】

    ……

    记者自然看到了弹幕里的无礼言论,正想无视,把话题引开,沉野却突然嗤笑一声。

    “我怎么看?我对有些人的智商刮目相看。”

    舒杳正在吃晚饭,听到手机里沉野蹦出这句,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黎穗就坐在她旁边,伸手比了个赞:“姐夫真是长了一张好嘴!杳杳姐,你和姐夫大学就在一起了啊?”

    “没有,我们大学没有联系。”

    “嗯?那他怎么说克服创业艰辛得感谢你?”

    舒杳也没想通,下一秒,画面里记者把话题带了回来:“没想到沉总的太太,居然就是江老师,两位是大学同学吗?”

    “不是。”沉野的姿态放松了些,他靠在沙发椅背上,双腿微微敞开,左手转动着右手无名指上的小狗戒指,缓缓道来,“那时候,虽然我只负责技术,但相关知识上的缺乏,让我很难共情游戏里的设定剧情等等,所以,我在网上找了一个老师。当时有个挺流行的结伴自习软件,每周三天,她会在自习室里帮我补课。”

    【??所以那个所谓的金主,其实是她现在的老公?】

    【是真补课还是……啧啧。】

    【有些人不要想的太龌龊了,PP聊天室在最初的时候本来就是用来自习、补课和玩聚会游戏的,后来用的人多了,龙蛇混杂,才慢慢变了味道。】

    【我也记得,我那时候和男朋友异地,就经常用这个软件一起自习,共享ppt。】

    【所以那时候就在一起了吗?从校园到婚纱啊这是。】

    【我靠!这个小狗戒指!之前在江岸直播里出现过!还真是老公啊!好浪漫!】

    ……

    舒杳握着筷子,完全愣在了原地。

    她知道,他这话是在为她解释,但是,之前不是说,那个学生是周景淮吗?

    舒杳突然想起什么,跑到架子前,从一堆设计草图里翻到了许久前沉野写的奥特曼歌词。

    当初她没有细看,只是觉得字挺好看,而且也算有纪念意义,就没有把这张纸扔掉,现在看起来,那一笔一捺,和当初HDP交的作业上的字体,有八九分相似。

    舒杳捶了捶脑袋,明明这么明显,她之前怎么完全没有往那处想呢?居然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与此同时,手机里的主持人提问即将结束,她最后问了沉野,这个回答,是不是在帮太太澄清网上的非议。

    沉野敛了笑意,再度开口时,神色温和,却不失郑重:“我一直相信,自证是一件没意义的事情,因为大多数人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所以我说这么多,比起澄清谣言,更想的是,向我太太道个歉。”

    记者满脸不解:“道歉?”

    “我曾经,把她帮我补习的时光,视作支撑我创业的动力,却不想这份利我的暗恋,带给她的只有莫须有的谣言和诋毁,如果早知如此,那我情愿,我的喜欢已经彻底埋在了高考毕业后的那个雨夜。”

    记者还在发表最后的总结陈词。

    舒杳却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沉野喜欢她。

    不只是高中喜欢过,也不只是重逢之后再度喜欢上。

    而是,一直,他一直喜欢着她,喜欢了很多年。

    沉野的采访一出,网上关于江岸的舆论,立刻有了反转。

    【有些人别靠着个“听说”就在那大放厥词了,我就是舒杳隔壁宿舍的女生之一,当初我们可是坐在宿舍里,听过补习全程的!可惜当时不知道对面是谁,要是知道就录个音了呜呜呜呜】

    【那位@用户18273848,应该是我前男友,如果是的话,我早就和你解释过当年的事情,是我们误会了,你现在掐头去尾,把前半段翻出来当真相哗众取宠,是什么意思呢?】

    【作为同系学弟,当初因为莫须有的谣言,学姐把补习的兼职让给了我,但我只给对方补了一节课,就被对方解雇了(不过给予了大额补偿,所以我不仅没生气反而很开心白赚一笔哈哈哈哈哈),本来以为是磁场不合,多年后终于知道了真相……】

    几位默契地晒出了当年的学生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也使澄清的可信度大大提高。

    这是舒杳刚才发消息的对象,庆幸的是,即便几年没有联系,但他们在知道这件事后,无一例外都毫无犹豫地选择站出来。

    在他们的助力下,最开始发布谣言的@用户18273848微博评论下只剩下谴责,逼得他最终注销了账号。

    但整件事情中,最让舒杳觉得好笑的是,有一个名为“情侣观察(重生版)”的账号,居然卷土重来,在微博、短视频网站同时放出了一段采访。

    就是当初舒杳和沉野领证时,接受的采访。

    后期粗糙、连字幕都有错别字,一看就是为了蹭热度临时赶制出来的。

    此刻再看这段不到五分钟的视频,舒杳突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凌乱感。更让人凌乱的是,当初说好的打马赛克,打是打了,但居然打在了他们的衣服上。

    而他们俩人的脸则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旁边还附上了一行小字:应被采访人要求,画面已打马赛克。

    舒杳:???

    这也太不讲武德了吧???

    不过好在,他和沉野现在的关系终究和刚开始的时候不一样了,所以她并没有在意。

    她点开视频看了一遍,这才惊讶地意识到,他当初那些看似随口胡诌的回答,其实有八九分都是真的。

    比如记者问沉野:“那这几年,完全没有联系吗?”

    沉野半开玩笑似的说:“网络一线牵。”

    舒杳本来以为他的意思是俩人有加好友,他可以看到她的朋友圈之类的,但其实,他指的或许就是补习这件事。

    再比如记者问:“那如果现在回到高中,你最想做什么呢?”

    沉野格外认真地说:“告白吧,就算被拒绝也无所谓。”

    心口又甜又涩,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热搜里,道歉和好评的声音,已经完完全全盖过了质疑,舒杳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手机开始震动。

    沉野打来了电话。

    舒杳指尖微颤,按下接听,开口时,语调有点飘:“喂?”

    那头的人像是笑了一声:“还是感到有压力了?”

    “有点。”舒杳没有撒谎,攥着手机,艰难开口,“其实,我之前就和恬恬说过,优点担心回报不了你的喜欢,现在更担心了。”

    “舒杳,你知道我今天穿的西装多少钱吗?”

    舒杳一愣,他怎么突然开始扯穿着了?

    “不知道啊。”她瞎猜,“三万?”

    “50万。”

    “……”fine,她还是对富人的世界了解得太浅了。

    “那你知道我里面的衬衫多少钱吗?”

    舒杳往贵了猜:“也50万吧。”

    “200块。”

    “……”舒杳忍俊不禁,“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我就想跟你说——”沉野的嗓音懒懒的,半开玩笑似的。

    “我这人吧,越往里越不值钱。”

    “尤其心里那点连说出口都不敢的喜欢,可以说一文不值。”

    *

    舒杳在某些事情上确实很后知后觉。

    就比如沉野把自己的喜欢贬低得一文不值这件事,她到深夜才反应过来为什么。

    所以,他是觉得,她大学的时候那短暂流传的谣言,都是他造成的?

    舒杳不可置信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低着头,用出了此生最快的打字速度。

    【你知道那一年,我为什么会在网上找兼职吗?】

    【因为当时有一个花丝镶嵌培训班,师资力量很雄厚,我特别想去,但每期一万的学费,我根本无力承担,我妈本就不同意,更不会给我。是你的学费,让我如愿地报了名,并成为了李教授的徒弟,所以可以说,是你当初的喜欢,让我可以成为现在的我。】

    【所以……】

    舒杳咬着唇,打字的速度慢了下来。

    空荡的房间里,好像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毅然决然地发出了最后一句。

    【你的喜欢,并不是一文不值的。】

    对于舒杳的长篇大论,沉野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他回过来一句:【还没睡?】

    舒杳:【嗯。】

    沉野:【如果现在看到我,还会有压力吗?】

    舒杳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立刻掀开被子,抄上拖鞋,下楼开了门。

    门外,沉野靠在廊柱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舒杳微喘着:“你都回来了,怎么不进门啊?”

    沉野漫不经心地笑:“说实话,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舒杳知道为什么,牵着他的手,带他进了门。

    然而刚进客厅,舒杳就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他的吻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躁动和不安,好像都融化在了唇齿之间。

    舒杳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踮起脚,回应他的索取,但时间久了,双腿微微有些发抖。

    沉野圈住她的腰,将她抱坐在了门口的鞋柜上,亲她的间隙,低低道了声:“对不起。”

    舒杳的心底涌起阵阵酸涩。

    她的视线扫过一旁,架子上放着几根他常吃的棒棒糖。

    舒杳随手拿了两根,拍拍他的后背。

    沉野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

    她掌心向上,托着糖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失忆棒棒糖,吃了,我们就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这样我不会为你多年的喜欢感到压力,你也不必为曾经的事情感到愧疚,行吗?”

    舒杳说这话时的姿态,像极了马路上忽悠人的算命大师。

    沉野轻笑一声,片刻后,他接过拆开包装,塞进了嘴里,很配合地问: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啊?”

    *

    沉野被赶去洗澡了。

    舒杳靠坐在床头刷着微信,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赵恬恬的视频邀请。

    舒杳很清楚她想聊什么,瞟了眼浴室,估摸着沉野还没那么快出来,于是按下了接听。

    那头赵恬恬激动地问:“怎么样,怎么样?你俩现在怎么样啊?”

    舒杳故意装傻:“什么怎么样。”

    “不是吧,他都在直播里告白了!”赵恬恬愤愤说道,“我刚还犹豫了一下,担心影响你俩深情剖心,干柴烈火,结果你俩什么都没发生?你之前的担心不会还没消除吧?”

    “不是。”舒杳的右手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发丝,声音低低的,“我失忆了。”

    赵恬恬满脸费解:“什么东西?”

    “我刚吃了失忆棒棒糖,吃完就把今天的事情都忘了。”

    “沉野那张嘴,没对此发表什么尖锐的评价吗?”

    “他也吃了,他也不记得。”

    “……”赵恬恬沉默许久,“你俩还真是幼稚到一起去了。”

    舒杳自己也觉得好笑,倒在床上乐不可支。

    赵恬恬愣愣盯着她脸上的笑看了一会儿,发自真心地感慨:“我他爹的现在好像霸总文里的管家。”

    舒杳:“什么意思?”

    “我现在特别想说——”赵恬恬端着坐姿,模仿着管家的语调,满脸欣慰,“还是第一次见大小姐笑得这么开心。”

    舒杳:“……”

    “不对啊。”赵恬恬侧着脸,把耳朵贴近手机,“我怎么听着,你那儿有洗澡的声呢?”

    舒杳没想到她耳朵这么灵。

    “哦~明白了!干柴烈火!深情剖心!我先闪了!拜拜!”赵恬恬贼笑着挂断了视频。

    舒杳甚至来不及说一声“拜拜”。

    浴室里,水声哗哗,舒杳脑子里回想着八个大字:深情剖心!干柴烈火!

    剖心算是剖过了吧?

    干柴烈火……

    舒杳突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她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两三口把大半杯水干了。

    她开始怀疑这矿泉水里是不是有酒精。

    看着紧闭的浴室门,舒杳心里的冲动扑通扑通地往外冒。

    他急匆匆赶回来,应该想不到要买那东西吧?

    她点开外卖软件,下了单。

    放下手机,舒杳往被子里一钻,眼睛直溜溜地盯着浴室门。

    好不容易水声停下,门被打开,沉野赤着上半身走了出来,视线从她脸上扫过,顿了一下,随即特别自然地说:“我去买点东西。”

    “……”舒杳讷讷,“我买了。”

    沉野放下手里刚拿起的毛衣,掀开被子覆在她身上,低头啄吻:“还要多久?”

    在他轻柔的抚弄下,舒杳的呼吸渐渐急促,努力点开外卖软件看了眼:“二十分钟。”

    “行。”沉野动作未停,搂着她的腰把她往床沿带。

    舒杳有点懵:“你干嘛?”

    “时间还早。”沉野亲了下她的唇,双唇慢慢往下挪,“换种方式伺候伺候你。”

    ……

    这一夜,痛楚和甜蜜交织,躁动和安宁达到了一种莫名的平衡。

    天花板上的吊灯仿佛在乱晃,沉野的后背,被她无意识地抓出几道红痕。

    在舒杳的强烈抗议下,他有所克制,一盒只用掉了两个。

    但舒杳依旧被弄得溢出了泪,结束的时候,身体还醒着,大脑却仿佛累得早以沉睡。

    迷迷糊糊中,她最后感受到的,是沉野灼热的怀抱、猛烈的心跳,以及贴在她耳朵边,一遍又一遍温柔执着的——

    “我爱你。”

    第63章

    冬日清晨的阳光丝毫不觉暖和, 起码和沉野灼热的目光相比,实在是没什么温度。

    舒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他左手撑住脑袋侧躺, 目光直白地盯着她看, 无名指上小狗戒指的尾巴翘到了最高点。

    舒杳想从被子里伸出手,但刚露出几根手指,又被温度差吓得缩了回去, 懒洋洋闭上眼睛, 她说:“我现在不能看你。”

    “怎么?”

    “我怕我忍不住。”

    沉野低下头, 语气不太正经, “那再来一次?”

    舒杳咬牙切齿地推开他的脑袋:“我怕我忍不住打你。”

    沉野往下挪了挪, 伸手抱住她,近到鼻尖几乎贴着鼻尖,“这么累吗?”

    “嗯,你怎么精神这么好。”舒杳打了个呵欠, 又忍不住自言自语, “也是, 小饼干啃包子, 开心的是小饼干,惨的当然是包子。”

    沉野被她语气里的哀怨逗笑了。

    “成,今天伺候你, 随你使唤行不行?”

    舒杳一激灵, 这才反应过来他所谓的伺候, 和昨晚那个伺候不是一个意思。

    脑子里的画面陡然又精彩起来。

    大腿内侧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的发丝坚硬的触感, 以及那种从神经末梢传递到四肢百骸的战栗。

    他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那些东西啊啊啊啊!

    脸上的温度陡然升高, 舒杳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又红了, 她羞恼地把被子往上一扯,遮住了脸。

    沉野就连带着被子将她一起抱住,本以为他多少会调侃几句,但意外的是,这种时候,他反而表现得特别认真:“壹壹,夫妻之间,任何亲密都是正常的,不需要为此感觉羞耻。”

    “我没有觉得羞耻。”舒杳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我就是……忘不掉……脑子里好精彩。”

    沉野轻笑一声:“嗯,多做几次就习惯了。”

    舒杳沉默了许久,才把被子扯下一点,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我想去洗漱。”

    沉野秒懂:“想让我抱你去?”

    “你自己刚说的,要伺候我。”

    “行~”沉野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宠溺都含在笑容里。

    他掀开被子下床,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走进浴室,习惯性地抽了条浴巾垫在冰凉的大理石上,然后才把她放上去。

    往牙刷上挤上牙膏,他把牙刷递给她:“帮你刷?”

    这画面和她喝醉的时候如出一辙,舒杳倒也没有要使唤他到如此地步,她接过牙刷,慢吞吞地刷着。

    沉野把她凌乱的头发拢到耳后,她素面朝天的模样,丝毫不显憔悴,却多了几分脆弱感。

    舒杳向来独立坚强,好像也只有这种时候,能感觉到她心里原来也有易碎的一角,沉野的目光又不自觉黯了下来。

    舒杳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咬着牙刷,她的眉头微微蹙着:“昨天都说好了,你说话不算话的话——”

    舒杳使出了威胁术:“下次不和你做了。”

    沉野:?

    这威胁简单粗暴却有用无比。

    沉野往前迈了一步,圈着她的腰,姿态强硬:“不和我做,那你想和谁做?”

    “和明白该对谣言负责的是传谣者而不是当事人的人做。”说完,她转身吐掉泡沫,拿起杯子漱了漱口。

    “行,真不想了。”沉野的右手轻轻捏着她的耳垂,再次沉声发出邀请,“那可以再做一次吗?”

    “……”舒杳突然想起之前赵恬恬和她吐槽过,刚开荤的男人最可怕。

    现在她深有同感。

    还来不及拒绝,沉野的吻已经轻轻落了下来,舌尖勾着彼此的时候,舒杳才意识到,他居然连牙都刷了。

    所以,他到底多早起的床?

    胡思乱想中,睡衣扣子已经被解了一半,舒杳的双手反撑在背后,掌心感受着大理石的冰凉,身体却是火热。

    在他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炉火纯青的逗弄下,舒杳不得不承认,自己也被勾出了几分欲。

    她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直到他的手指往下,舒杳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沉野眉头一皱,蹲了下去,舒杳觉得尴尬想合上腿,却比他有些强硬地撑开。

    几秒后,他起身拉好她的衣服:“有点肿,我去买药。”

    舒杳垂着头,轻轻踹了他一脚。

    “第一次没有经验,下次注意。”沉野神色严肃,像是认真在检讨。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等她洗完脸后,就把她抱回了床上。

    重回温暖,舒杳伸了个懒腰,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这才发现上面有一条母亲发来的消息。

    【幺幺,过几天去你舅舅家,你看带什么礼物比较好?送了这么多年,也实在想不出新鲜玩意儿了。】

    *

    因为两家离得远,舒美如每年年底,都会到自己弟弟家住几天探探亲,这是从舒杳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有的习惯,一直持续有十多年了。

    所以收到舒美如这消息,她并不惊讶。

    然而天气并不给面子。

    之后的几天,辅川的气温降至新低,每天起床,地上都落着一层薄薄的霜。

    空气里带着草木枯朽的味道,路上的人无不拢着外套,迎接扑面的寒风。

    舒美如就是在这种糟糕的天气里,又一次来到辅川,也是第一次,造访了舒杳的工作室。

    舒杳开门的时候满脸惊讶:“妈?不是说明天到吗?”

    “本来是要买火车票的,阿野说时间太长,就劝我坐飞机。”舒美如笑笑,“我就改了今天的飞机票直接过来了。”

    “我劝你那么多次,你也没听过,他一说你倒是听了。”

    “阿野毕竟不是亲儿子,面子我怎么也不好回绝嘛。”

    舒杳把她的行李袋放在沙发上,关上门,给她倒了杯热水:“那你怎么都不和我提前说一声?我去接你。”

    “我不用你接。”舒美如捂着水杯,环顾整间工作室,“这大半年被曼青拉着出去了旅游了好多次,我现在坐飞机坐高铁都熟得很。”

    确实,舒杳想,这大半年来,不仅是她有所改变,母亲的改变,也出乎她的意料。

    以前舒美如的世界,以舒杳为中心,她没有自己的生活,仿佛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女儿,这已经成为一种近乎偏执的习惯,累了自己,也束缚了别人。

    而现在,她从那个自己习以为常的世界里出来,找寻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乐趣,整个人也显得洒脱不少。

    舒杳一方面欣慰,一方面也由衷地感谢沉家。

    至于这次她为什么没直接去舅舅家,而是先来了工作室,舒杳其实很清楚,大概率是看到了网上的那些事情。

    舒杳温声道:“妈,网上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不用担心我。”

    “我知道,我这次来,其实是还想和你说一件事。”舒美如搓搓手,眉头紧皱,“你爸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嗯。”

    舒美如面容严肃地叮嘱:“他要是找你要钱,千万别给,我听说他现在在躲债。”

    “躲债?他没有在承包工程?”

    “什么承包工程,他自己赌博喝酒,欠了好些债,老婆跑了,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才刚上初中就偷东西、欺负同学,听说现在在那什么专门学校。”舒美如叹了口气,“你舅舅也是,什么都不问,听他说想去看看你,以为他终究还是挂念女儿,就把地址告诉了他。”

    “我不会给他钱的。”舒杳笑了笑,“那你在这儿待几天?”

    “也就待三四天吧,超市关门,旁边厂里的工人都不方便,之前为了照顾你舅舅家的二宝,关了好一阵,回去被那些工人抱怨了好几天。”

    “行,这几天正好我没什么事儿,可以陪你逛逛。”

    舒美如双手捧着杯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想……要不去黎水看看?”

    舒杳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想看的,或许并不是黎水,而是隐园,或者说,是那个,她住了大半年、承载了她梦想的地方。

    可惜年底,沉野公司忙得焦头烂额,俩人的空闲时间,基本凑不到一起。

    舒杳不希望他再分神,就自己带着舒美如去了黎水,准备在那儿玩个两天。

    她们去了当地的特产店,想着吃的携带起来麻烦,舒美如最终买了五条刺绣手帕和两个木雕摆件。

    拎着袋子出了店铺,正往隐园走,舒杳的手机响了。

    是负责展览馆墙面装修的包工队长。

    以为是装修有什么问题,舒杳赶紧按下接听。

    那头,大哥乐呵呵道:“舒老板,你爸来了,让我打个电话和你说一声呢。”

    舒杳停住脚步,心一沉:“别让他进门,我们马上回去。”

    “啊?”大哥尴尬道,“他已经进来了啊,跟我们聊着呢。”

    舒杳暗叹不妙,本来想自己回去,但舒美如刚才已经听到了俩人对话,坚持要和她一起。

    舒杳也没有办法。

    幸好古镇不大,没几分钟俩人就进了门。

    包工队长站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舒老板,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做错事儿了?”

    “没事儿。”

    是她没有提前和他们说,工人们才会把罗建辉当成“老板爸爸”以礼相待。

    罗建辉还是上次那一身打扮,大金链子皮夹克,架着腿靠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杯热茶,颇为惬意。

    见俩人进来,也不意外,笑笑道:“美如,你也在啊?还真是巧了。”

    舒美如冷着脸,问:“你来干嘛?”

    “你这话说的,你可以来看女儿,我不可以?”

    “罗建辉。”舒美如顿时来了气,“这么些年来,你什么时候来看过?现在欠了债,倒是想起女儿来了?”

    罗建辉大概没想到欠债的事情已经被舒美如知道,脸上的笑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淡定的样子。

    他冷笑一声,说:“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不瞒着,好歹养了她十几年,作为女儿,现在多少也该尽一点赡养的义务吧。”

    舒美如听到这话,气笑了:“那十几年,你什么时候养过?现在倒是想起让孩子养你了?”

    舒杳直截了当道:“你不用来找我,我也不会给你钱。”

    “行,你不给我钱,我看你这里的东西也不错。”

    说着他就撩开帘子朝旁边的工作室走去。

    幸好之前的作品已经被搬走,现在工作室的柜子里放着的,只是师父和舒杳的一些作品复制品,是之后准备放在展览馆里的。

    舒杳懒得和他啰嗦,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行啊,你拿吧,我马上报警,入室抢劫,看要判多久。”

    罗建辉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一把抓住了舒杳的头发,恶狠狠道:“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还想把老子送进去?你他妈真是好女儿。”

    一阵刺痛从头皮传来。

    舒杳闷声不吭,正想抬腿往他身上踢,头顶却传来砰的一声。

    罗建辉突然松开了她。

    她头发微乱,抬头一看,舒美如正把手里装着木雕的塑料袋子当做武器,用尽全力往罗建辉身上砸。

    “你放开她!放开她!”

    木雕厚实,砸在骨头上,威力不小,罗建辉面容狰狞地捂着肩膀,丧失了大半的战斗力。

    舒美如却还没有停下。

    在舒杳的印象里,母亲向来脾气温和。

    说的好听点,别人夸她老好人。

    不好听点,就是忍气吞声。

    也就是因为这,在他们结婚的十几年里,舒美如数度遭受暴力,却每一次都选择原谅。

    可是现在,只是因为她被抓了下头发,舒美如就跟疯了一样,爆发了全部的怒气。

    罗建辉显然也没想到,曾经唯唯诺诺的妻子,现在居然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一时间找不到反抗的空隙,只能捂着脑袋闪躲。

    大概是听到吵闹声,前面凝光堂里的工人们都聚集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他们一个个都愣住了,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舒美如终于打够,微喘着停了下来。

    罗建辉捂着肩膀靠在桌上,一手指着她们,恶狠狠道:“舒美如,几年不见,你倒是变化不小啊,行,网红是吧?我都发网上去,让他们看看他们眼里的网红,是怎么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的!”

    舒美如挡在舒杳身前,一字一顿地说:“是我打的你,和幺幺没关系,你要干什么,就冲着我来。”

    “冲你?行啊——”

    “你敢吗?”

    冰冷到完全听不出情绪的问询,打断了罗建辉的话。

    他转头看向舒杳:“我他妈有什么不敢?”

    舒杳扯了扯嘴角:“你可以把一切都发网上去,甚至闹上热搜更好,到时候我把你的照片一发,你在寻西的那些债主,应该就都会知道你在这儿了吧?”

    罗建辉果不其然脸色一变。

    包工队长走到舒杳身边,严肃地问:“老板,要不要帮你报警?”

    不知道是不是看他们人多势众,罗建辉刚才的蛮横突然消失殆尽,他抬手示意,一脸和气地道:“别,家务事报啥警啊!”

    包工队长人高马大的,严肃起来,震慑力十足:“那还不赶紧滚?这么对女儿,世界上哪有你这种爸!”

    罗建辉张了张嘴,最终并没有出声,捂着肩膀,灰溜溜就跑了。

    他态度转变的速度,超乎舒杳的预料,照理来说,舒美如打了他,他应该威胁要报警来敲一笔才对啊?

    舒杳看着他佝偻的背影,隐约察觉到一丝怪异。

    *

    舒杳本来打算带舒美如在黎水玩两天,所以晚上就睡在了隐园。

    深夜,舒美如好不容易入睡。

    舒杳偷偷掀开被子,出了卧室。

    工作室的灯被打开,冷白灯光下,舒杳看着手机,犹豫着该不该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沉野。

    “咚咚”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舒杳愣了下,以为是罗建辉去而复返,直到手机上跳出一条沉野的消息:【睡了吗?】

    舒杳飞奔而去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她惊喜地问。

    沉野走了进来,插上门拴。

    俩人回到会客室,门一关上,舒杳就被他搂进了怀里,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没事吧?”

    舒杳恍然大悟:“我妈给你打电话了?”

    “嗯。”

    “没事。”舒杳搂紧他的腰,外套上冰冰凉凉的,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前些天沉野的采访,在网上的动静挺大,罗建辉既然知道她在网上有热度,就一定关注过她的消息,那他就不可能不知道沉野的存在,也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薅一笔的机会。

    她的双手扶着沉野的脸,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我爸有没有去找过你?”

    沉野本来没想过这件事,因为在俩人的生活中,从来不曾有过她父亲这一角色的出现,但现在想来,最近好像是有一些异常的事情发生。

    “可能有。”沉野说,“前些天秘书说有一种中年男人在楼下找我,说是我的岳父,但自从采访之后,时不时就有奇怪的人来找我,一会儿是我孩子他妈,一会儿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所以保安没在意,直接把人赶走了。”

    舒杳精准地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你孩子他妈?”

    沉野丝毫不慌,抬起她的下巴,拇指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唇角:“怎么,对这身份有兴趣?”

    “……”输了。

    她重新把脑袋埋进他怀里,安静了一会儿后,她温声开口:“沉野,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现在罗建辉还没有其他渠道去找你,但如果有一天,他找到了你,管你要钱,你绝对绝对不能给。”

    “要钱?”

    “他之前来找过我,说是来辅川出差。”舒杳抿了抿唇,说,“但我妈说,他大概率是来躲债的,这次估计是去找你失败了,才又想起我。”

    舒杳把话说得很绝:“如果你给他钱,我们就离——啊——”

    两个字只说了一半,唇瓣被人轻轻咬了一下。

    沉野面色不爽:“离什么?”

    “离……”舒杳噎了一下,“离吵架不远了。”

    被她的胡扯逗笑,沉野亲了亲她嘴角:“知道了,但是,我也有一件事。”

    “什么?”

    “如果他再来找你,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嗯。”

    不安的心,慢慢被他温柔的吻抚平,舒杳踮起脚,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沉野搂着她的腰顺势转过身,将她压在了门板上,木质大门发出吱呀一声,舒杳的腰被门拴硌到,溢出一声闷哼。

    沉野的右手从睡衣下摆钻进去,温热的掌心轻轻揉着被撞到的位置。

    思绪混乱中,舒杳应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订了间民宿,要一起吗?”

    第64章

    窗帘紧闭的卧室里, 伸手不见五指。

    舒杳跟做小偷似的,从衣柜里摸了一套平时穿的衣服,和他之前留下的睡衣, 然后又猫着腰退出了卧室。

    第一次和他出来住民宿,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背着父母偷偷出来开房的感觉。

    舒杳先窝进了被子里,等沉野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凌晨。

    舒杳本来还有点犹豫, 但很快她就发现, 沉野好像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他只是把她搂在怀里, 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舒杳:?

    “这里隔音很差。”

    舒杳恍然大悟。

    不过, 刚经历过罗建辉来闹,舒杳确实也没有太多那方面的心思,她靠在他胸口,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抱了好一会儿。

    隔壁大概没有住人, 安静异常, 屋外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地砸在窗上。

    舒杳听着雨声, 思绪飘得很远,想起什么,她突然轻声说:“你之前不是问过我, 当时在巷子口看到你, 是不是被你吓到了吗?原因, 我当时没有和你细说。”

    沉野偏头看向她, 目光温和, 似乎在说:不想说可以不说。

    如果罗建辉不出现,这些记忆, 本应该烂在她脑子里,永远不会被其他人知晓,但因为他出现了,舒杳必须提前让沉野知道真相,这样,他以后面对罗建辉的时候,才不会有丝毫心软。

    “罗建辉那时候家暴,一个一米六几的男人,在外面唯唯诺诺,回到家,抓着老婆的脑袋往门板上撞,那种欺凌弱小的爽感,好像让他挽回了做男人全部的尊严。”

    本以为这些事情很难启齿,但开了口才发现,也没有那么困难。

    昏黄的床头小灯下,舒杳的左手搭在他胸口,摆弄着他的睡衣扣子,“我小时候,其实最害怕的就是下雨天。因为罗建辉那时候是在工地工作,一旦下雨,工地不好开工,他就只能待在家里喝酒,一喝醉,他就喜欢对我妈动手,然后酒醒后,又是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就轻易把事情翻篇了。”

    舒杳永远记得那一天。

    闷热的小雨天,空气里散发着潮潮的味道,酒后的罗建辉拽着舒美如的头发,把她扯到了门外,大雨拍打在俩人身上,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舒杳那时候太小,什么都不懂,哭着冲过去想把他扯开,但力量有限,最终反被他推到在地。

    天空黑压压的,有邻居在自家屋檐下围观,冲着罗建辉劝几句,却没有人敢出来制止,毕竟在他们眼里,这只是家务事,外人不便搀和。

    “当时,他那个狠戾的眼神,一直刻在我脑海里,所以那时候看到你和周北川打架……”舒杳犹豫片刻,说,“让我又想起了当时的场面……”

    沉野抚了抚她的后背,问:“后来呢?”

    “后来,是我捡到的小狗从角落里冲出来,对着罗建辉狂吠,甚至撕咬,罗建辉才放手的。”舒杳哽咽了一下,“我觉得他一定怀恨在心,就把小狗暂时寄送到了我同学家,结果有一天我在上课的时候,小狗从同学家跑出来,它回到我家找我,被他看到,用棍子打死了。”

    沉野顿时恍然大悟,为什么她对看似其貌不扬的小土狗有这么深刻的情感。

    沉野翻了个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他埋头在她脖颈处,声音低低地说:“抱歉。”

    以为他是在为当时让她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而道歉,舒杳摸了摸他的脑袋:“只是本能反应,但我其实后来就明白了,你和他完全不一样的,只是当时觉得我俩也不熟,好像没有那个特意解释的必要。”

    “我不只是在为当时的事情道歉。”

    “那还为什么?”

    沉野抬起头,双眸幽深,像是忠诚的小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抱歉,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当时就应该什么都不管,把你抢过来。”

    舒杳被逗笑:“那你当时在别人眼里,可就是不要脸的男小三了。”

    “嗯。”沉野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嗓音里埋着钩子似的——

    “那姐姐跟我来开房,你老公不会介意吧?”

    姐姐这个称呼,再度满足了舒杳的恶趣味。

    “应该不会吧。”她笑着配合,“我老公可能也跟别的女人在开房呢。”

    俩人伴着雨声温存了一会儿,不同以往的是,这份亲昵里没有欲望,更多的只是令人心神平静的安抚。

    等重新被他搂进怀里,舒杳莫名释然,好像积压在心里很多很多年的一些恶心东西,终于在同样一个下雨天,被她挖出来,彻底丢弃。

    安谧的氛围,让人昏昏欲睡。

    然而舒杳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瞳仁转了转,唇角轻扬:“沉野,我妈好不容易来一趟,要不两家人一起吃个饭吧?”

    沉野顿了两秒,突然看向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舒杳本来准备的话术,突然没了用武之地,“你怎么听出来我知道了的?”

    沉野幽幽说:“不知道的话,讲这句话的时候你不会笑。”

    他也太了解她了。

    “好吧。”舒杳坦白,“国庆回家的时候,明明第一次见面,我却听到我妈很亲密地喊曼青,我就问了她。”

    沉野扣着她的腰,轻轻吻她的下巴,有些强硬的姿态,却是讨饶的语气:“不是故意瞒你的,怕你觉得我多管闲事。”

    “我知道。”舒杳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

    她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都没有任何生气的想法,更何况是现在,但她真的真好奇,是谁给了的他勇气,让他觉得可以说服一个,思维几乎已经被禁锢在小镇几十年的舒美如。

    “你当时,不怕我妈打你吗?还是在我舅舅家,他家可还有好几个人。”

    “确实怕。”沉野轻笑一声,“你舅舅当时拿着扫把,说我诱拐小姑娘。”

    “真打了啊?”

    “没有,你妈妈拦着了。”

    “就算这样,那场面我想想就可怕。”舒杳不禁感慨,“你怎么敢去的?”

    “因为你的话。”

    “我?”舒杳不解,“我什么话?”

    沉野关了床头的小灯,抱着她窝进被子里,嗓音显得越发低沉。

    “你说你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我觉得我能说服她,不是因为相信自己,而是因为我相信,一个真心爱女儿的母亲。”

    *

    舒杳去沉野家吃过好几顿饭了。

    但舒美如还是第一次。

    三人刚进门,就看到刚回国不久的沉炀正半躺在沙发上把小饼干举高高,他不冷不热地扫来一眼,没看到跟在沉野身后的舒美如,目光落在俩人牵着的手上,又没什么表情地移开了。

    瘦了之后再看,沉炀和沉野真的长得挺像的,完美地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舒杳暗戳戳想,难怪都说胖子是潜力股。

    小饼干脑袋一偏,看到他们,一下从沉炀身上蹦了下来,尾巴跟螺旋桨似的飞速摇晃,朝他们狂奔而来。

    沉炀一脸愤懑:“小白眼狼,也不看这几天是谁端水端饭地照顾你。”

    舒杳蹲下把小饼干抱起来,额头抵着它的小脑袋蹭了蹭。

    估计来之前,沉野已经和钱曼青解释过,舒杳早就知道了一切,所以钱曼青也没装作和舒美如第一次见。

    招呼他们坐下后,俩人挽着手热情攀谈着,往厨房走去。

    舒杳拉着沉野坐到侧面沙发上,俩人挤在一个位置,怀里的小饼干从沙发上跳了下去,在地毯上四处蹦跶,蹭着舒杳脚上的拖鞋。

    沉野也踢了踢沉炀的鞋:“这次准备待多久?”

    沉炀低头打着游戏,懒洋洋道:“怎么?这么不希望我回来?”

    舒杳忍不住翻译:“他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待久一点,好久不见了,他挺想你的。”

    沉炀、沉野:“……”

    沉炀都忍不住被逗笑了,手机里响起游戏结束的提示音,他把手机转了半圈,揣回兜里:“鬼才喜欢去,没吃没喝的,看我这大半年瘦了多少。”

    沉野严肃地说:“你知道那个营养师,妈多少钱一个月请的?”

    “有屁用,不是人吃的,我要吃炸鸡、火锅!”沉炀的态度很坚持,跟个孩子似的。

    沉野低头摆弄着手机,连头都没抬一下就拒绝了:“不可能。”

    俩人的位置仿佛发生了颠倒,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不像弟弟。

    舒杳憋着笑,扫了眼他的手机屏幕,眼睁睁看着他给营养师发去了一条消息: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偶尔能吃炸鸡和火锅吗?】

    舒杳:“……”

    *

    家里难得人多,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之前怕穿帮,即便回老宅吃饭,俩人也没有留宿过。

    现在确定了关系,沉野肆无忌惮,吃完饭后,俩人在地下室的私人影院看了会儿电影,沉野就把舒杳拉进了房间。

    这是她第一次进到沉野在老宅的卧室。

    本来觉得他家已经挺豪华了,但和这相比,才发现是小巫见大巫,单单那间浴室,就和她之前合租时的两室一厅差不多大小。

    沉野在洗澡,舒杳趴在床沿,拿着个红色的玩具球逗弄小饼干。

    一会儿扔门口,一会儿扔床头,小饼干精力十足,玩得不亦乐乎。

    “啪——”

    玩具球轻轻撞上衣柜门,掉落在地,小饼干立刻又窜了过去,把玩具球往柜门上顶。

    柜门因为它的动作露出一条细细的缝。

    小饼干像是发现了新的好玩地儿,放弃玩具球,脑袋顶着那条缝往里钻。

    “哎。”舒杳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上,跑过去把半个身子已经钻进衣柜的小饼干抱了出来。

    轻轻拍了下它的小屁股,舒杳低声斥责:“顽皮。”

    小饼干窝在她怀里,不动了,双眸微微垂着,一副可怜样。

    舒杳抬手想把柜门推上,却在抬眼的一瞬间,好像扫到一样熟悉的东西,她愣了愣,又把衣柜门推开。

    一张高中时期的双人合照印入眼帘。

    就是他告白时,用来做电脑背景的那张。

    她想,难怪小饼干第一次去她和赵恬恬合租的家暂住时,看到电视柜上那张合照,会那么激动,更甚至,难怪她和赵恬恬第一次去帮忙遛狗,在小区门口第一次看到小饼干的时候,它不仅不排斥,反而好像对她有一种熟悉感。

    原来不止存在电脑里,他还打印了出来。

    那为什么现在却把照片藏在衣柜里?怕被她看到?

    舒杳瞥见相框后好像还有一个比较小的相框,她把前面的移开,看到一张童年照。

    照片上的人,看上去应该不超过十岁,胖胖的,她第一反应以为是沉炀,但既然放在他房间,那应该是他小时候?

    原来他也有小胖墩的时候啊,舒杳弯了弯唇,把相框拿了出来,明亮灯光下,他儿时的样子变得更为清晰。

    好像……有点眼熟?

    舒杳还没认真回忆,就听到身后有动静,她赶紧推上衣柜门,下一秒,沉野就走了出来。

    看到她光着脚站在木地板上,沉野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不冷?”

    “不”字就在嘴边,舒杳顿了顿,说:“冷。”

    沉野眉头轻挑,把她放在了床上,舒杳手一松,小饼干蹦跶到一边,黑眼珠一动不动,看着交叠在一起的俩人。

    沉野视若无睹,撩开她脸侧的发丝,轻笑了一声:“那我帮你热一热?”

    舒杳的心猛的跳了一下,她磕磕绊绊,声音极轻:“你爸妈就在隔壁……”

    “想什么呢?”沉野退开去,双手握住了她光洁的双脚。

    他刚洗过澡,身上温度本来就比平时高,那股热,一路从脚底,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沉野盯着她的脚背,笑:“小姑娘皮肤挺白,想的还挺黄。”

    “……”

    舒杳本来还有点羞赧,听到他这话,顿时只剩下不服气:“你不想?

    脚底温度渐渐升高,沉野把她的双腿塞回被子里,凑过去吻她,整个动作流畅自如。

    舒杳被他抵在床头,退无可退。

    空气中旖旎的声响,在寂静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亲了一会儿,沉野停下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你觉得呢?”

    “我不想觉得。”舒杳说,“我说你想,你就会付诸行动,我说你不想,你就会为了印证我的话是错的而付诸行动。”

    “你也挺了解我。”沉野托着她的大腿,将她往下一拽,舒杳轻呼一声,还没怎么出声,就又被他夺去了呼吸。

    和刚才的试探不一样,这次他完全直入主题,一开始就撬开了她的齿关。

    他刚刷完牙,嘴巴里淡淡的薄荷清香,舒杳脑子发懵,抵在他胸口的手很快就失了力气,柔柔搭在他肩膀上。

    沉野的唇从她嘴角慢慢往下滑,舒杳微喘着,说:“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你柜子里有张照片。”

    沉野没有丝毫停顿,边亲边问:“你说哪张?”

    “小胖墩的那张。”舒杳闭着眼睛,微微一抖,“我觉得……好眼熟。”

    沉野突然停了动作,唇还贴着她的肩膀。

    舒杳好奇地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当过童星?我觉得好像在哪部老电影里看到过,啊——”

    她轻呼出声,不明白他干嘛突然咬她一口。

    没演过就没演过呗。

    沉野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轻呵一声:“这都被你发现了,当年确实差点就进娱乐圈。”

    “那为什么后来没进?”

    “后来遇到一姑娘,比起赚钱更想谈恋爱。”

    “……”这是什么恋爱脑啊?

    “那时候你多大?”

    “三年级。”

    “你也太早熟了吧。”明明知道小时候的好感不能当真,舒杳还是觉得心里泛起了一点酸泡泡,她欲言又止,“那姑娘现在人呢?”

    沉野轻笑一声,看上去已经放下:“结婚了。”

    “哦。”舒杳放心了,拍拍他脑袋,“没关系,你也结婚了。”

    沉野:“……”

    第65章

    翌日, 舒美如就登上了回家的飞机。

    沉野把舒杳送回老宅,急匆匆去了公司。

    舒杳刚进客厅。就看到沉炀以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姿势躺在沙发上,但这次, 他连游戏都不打了, 瞪着眼睛看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舒杳走到茶几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听到他嘴里念念有词:“1、2、3……12、13……”

    舒杳顺着他的视线, 抬头看了一眼, 天花板上白花花的, 什么都没有。

    这一瞬间, 舒杳想到了一个细思极恐的故事。

    说是小明每天都围在一口水井旁边,一边绕圈,一边念叨:“1、2、3……12、13……1、2、3……12、13……”

    有一天小白实在熬不住好奇心,走过去问他在念什么, 小明一把把他推进了井里, 然后再次围着水井念念有词:“14……14……”

    舒杳感觉周遭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度。

    可她还是耐不住好奇心问了:“你在数什么?”

    沉炀凉飕飕扫她一眼:“我已经十三天没有出门了。”

    最近沉炀去医院检查, 身体指标好像又不是很好, 所以父母对他的出行加以管控。

    不知道是不是被沉野感染,她脱口而出:“他们也是为你好。”

    沉炀哼笑一声,却没有反驳。

    舒杳犹豫片刻, 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 放在掌心朝他递了过去:“送你。”

    沉炀侧头一看, 是一个银质的飞机模型钥匙扣, 顶部的装饰很精致, 看上去像是手工的,他想起来, 钱曼青天天在群里叨叨,说舒杳好像做什么花丝镶嵌,特别厉害。

    他坐了起来,双手揣在衣服口袋里,没接:“这是银的?你自己做的?给我干嘛?”

    “嗯。”舒杳一个字回答了两个问题,“不只是给你的,我给爸妈也都做了,就是个新年小礼物。”

    “你给我爸妈做的是什么?”

    “给妈的是一个小香球,给爸的是手刻的印章。”

    “那我为什么是飞机模型?”

    “我后来看了一下那本《傅少99日追妻》,里面并没有配角喜欢飞机模型,男主出于嫉妒砸毁的描述,所以我想,你那天编的故事里,提到自己喜欢飞机模型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沉炀的食指关节蹭了蹭鼻尖:“就算我喜欢,那也是小时候了,你怎么知道我现在还喜欢?”

    舒杳其实也不肯定,只是她想起,沉野说沉炀就像一个少年,睡了一觉,就成了青年,所以她想,他的兴趣爱好,或许也不会变动太大。

    “你不喜欢吗?那我下次做个别的吧。”舒杳假意要把手收回。

    沉炀却眼疾手快,抢在这之前把那个小小的飞机模型抢了过去。

    他歪着脑袋,观摩了一会儿,把钥匙扣塞进口袋里:“还行,谢了。”

    舒杳笑了笑,坐在侧面的沙发上,低头查看手机上的工作室近期运营情况。

    客厅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听到沉炀犹犹豫豫地开口:“你……这些东西,是从小就开始学的?”

    舒杳愣了下,没想到沉炀居然会主动和她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的钥匙扣成功收买了。

    舒杳想了想,说:“不是啊,我小学的时候,学校旁边有一个文具店,老板的爸爸是个老手艺人,我每天放学经过,都会看到他在店里进行创作,看着看着,就产生了兴趣,后来是大学的时候,才开始正儿八经接触这门技艺,还报了培训班,但也没想过要把这当成事业。”

    “你大学到现在,也就不过七年,就能学成这样?”沉炀看着很是惊讶,“不是都说这种手工艺的活,从小学起才能学有所成?”

    “从小学起或许基础更扎实些,但是半路出家,也不一定就落于人后啊。”

    沉炀欲言又止,最后双手插兜站了起来,语气硬邦邦地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说完又看向楼上喊管家:“刘叔!你也过来一下!”

    “来啦!”刘叔兴冲冲跑了下来。

    舒杳疑惑不解,但还是配合地跟在他身后去了地下室,地下室除了电影院,旁边还有一间大门紧闭、写着内有凶狠哈士奇的屋子。

    沉野说过,是沉炀的秘密空间。

    见沉炀把门打开,舒杳顺着往里看了一眼,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里面不是杂物,而是一间像模像样的木雕工作室。

    正中间是工作台,上面放着一些还没收拾好的半成品,三面墙壁都靠放着大的博物架,陈列着一些作品,有的看起来比较粗糙,像是比较早期的作品,但靠里的一些,已经完全称得上精致。

    不过,这些作品比较特别的点在于,他们都不是非常传统常见的木雕作品。

    更像是一些木雕玩具。

    不仅有木雕的飞机坦克模型,还有一些动漫手办,甚至连蜡笔小新和哆啦A梦都有。

    沉炀并没有关门,舒杳跟着他走进屋里,回头见刘叔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她突然明白过来,沉炀喊刘叔一起来,并不是也想给他看,或许只是觉得他俩独处在一个密闭空间不太合适。

    他考虑的,其实比谁都周到。

    舒杳环顾一圈,有些不敢相信:“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瞎做的。”沉炀挠挠头,耳朵居然泛起了红,“沉野应该和你说过吧,我这些年基本都闲在家,实在太无聊,就捣鼓些小玩意儿,不过都是自学的,拿不出手。”

    “为什么拿不出手?我觉得很有新意哎。”舒杳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会做动漫木雕?”

    “那些佛像啊,动物啊,多无聊,而且购物网站上随便搜就能买到,我要做就做一些买不到的。”

    沉炀的理念,其实和她不谋而合。

    他们都试图在用一种更新的方式,去讲述一些老故事。

    只不过,她是有心插花,而沉炀更像是无心插柳。

    舒杳观摩着架子上的一个路飞木雕:“真的很厉害,你这没有发网上吗?我觉得应该会很多人喜欢。”

    “真的?”沉炀犹豫片刻,说,“那我下次试试。”

    他从架子上拿下了一个蜡笔小新,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

    舒杳伸手接过:“为什么送我这个?”

    “你微信头像不是蜡笔小新么,应该喜欢这个吧?就当是回礼,还有——”沉炀的声音低了几度,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才继续,“之前的事情,抱歉。”

    “之前?”

    “就是在岛上的事情。”沉炀说,“以前吧,我确实对你有点意见,因为我觉得你和我弟之间的感情严重不平等,他太喜欢你了,喜欢到可以付出一切,但你很明显并不喜欢,或者说没有那么喜欢他,所以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我觉得他会很累。”

    “但是这段时间来,我看到了他的改变,反正,是我错了,以后,我不会再反对你们。”沉炀无声叹了口气,“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尽量,对他好一点,因为以前……”

    “以前什么?”

    “没什么。”沉炀笑笑,“以前他经常被我欺负,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但终归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就希望以后,他能开开心心的吧。”

    “我很喜欢他。”舒杳眼神坚定地说,“所以,我会对他很好的。”

    “但也别太好了。”沉炀眉头一皱,语带嫌弃,“每天跟个开屏的老孔雀一样,跟我嘚瑟,也挺烦的。”

    舒杳:“……”

    还能不能好好煽情!

    *

    沉炀好像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一下午的时间,沉炀没有无所事事地发呆或者打游戏,而是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捣鼓,就连手机,由于电话太多,也被他直接关机扔在了旁边。

    夕阳渐渐西斜。

    他把一个视频分享到了家庭群里。

    是一个他作品的简单集锦,有几件动漫木雕作品的照片,也有一些记录他制作过程的视频素材,两者结合得很好,视频制作得非常专业。

    钱曼青:【妈呀!这是发网上了吗?是谁把你说服了?】

    沉炀:【您小儿媳妇。】

    钱曼青:【不愧是杳杳!才发十分钟,点赞就十个了呀!我就说一定会有人喜欢的!我儿子真棒!】

    奶奶:【我孙子真棒!】

    沉野:【我老婆真棒!】

    舒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默默给沉炀的视频点了个赞,偏头看向茶几对面的人:“你一下午,就是在做这个视频吗?也太厉害了,我学了那么久,也做不到这样。”

    “啊?”沉炀看起来有点迷茫,“不是啊,这种视频,随便花点钱,不就有人做了吗?”

    “……”舒杳这次不光想想,她是真的要和这些有钱人拼了。

    “那你一下午对着电脑在干嘛?”

    “等他把视频发出来啊。”沉炀理所当然地说,“你别说,还挺紧张。”

    舒杳:“……”

    无语之际,沉奶奶把这个视频转发到了朋友圈里,配文十分霸道:【都给我点赞!否则全部拉黑!】

    下面有一条沉炀刚发的评论:【奶奶,这威胁理由,没有手术好用。】

    舒杳盯着手术两个字,愣了一下,几乎本能地抬头看向沉炀:【你刚才给奶奶评论的,没有手术好用,是什么意思啊?】

    “沉野没和你说过?”沉炀操作着电脑,没有抬头看她,“奶奶之前一段时间,半月板有损伤,医生建议她做个微创手术,奶奶就仗着这,动不动威胁我们。比如我十一点不睡觉,她就说再不睡,她不做手术了。我不肯吃营养餐,她就说我不吃,她不做手术了。”

    “……”舒杳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沉炀没听到她的回答,把头抬了起来,替奶奶解释了一句:“不过奶奶其实也就是口嗨啦,手术不做疼的是她自己,最后还不是乖乖做了。”

    舒杳终于知道不对劲在哪里了。

    之前和奶奶接触多了,她就曾疑惑过,以奶奶的性格,根本不像是会正儿八经逼迫晚辈结婚的人,现在这么一说,就全都合理了。

    难怪之前奶奶每次提起催沉野结婚的事情,都说自己只是“稍微催了催”,舒杳一直以为,是老人家和年轻人对于“催婚”这一概念的理解不一样。

    但现在看来,奶奶的确只是稍微催了一下,就像催沉炀睡觉、吃营养餐一样,即便沉野不把那些话当回事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他当时,根本没有那么急迫地需要结婚。

    舒杳眯了眯眼睛,很好。

    这个男人,还真是诡计多端。

    第66章

    沉野到家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

    四周万籁俱寂。

    推开卧室门,舒杳正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看着资料,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他回来了。

    沉野脱下外套, 右手撑着桌子, 俯身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舒杳回过神,笑意盈盈:“你回来了啊。”

    “嗯。”沉野的视线往下一扫,这才发现, 浴袍里面, 她今晚穿了一件从来没见的睡衣, 低调的黑色, 却是吊带的, 衬得她更加肌肤如雪,领口的蕾丝设计,让那抹弧度若隐若现。

    沉野的喉结滚了滚,问:“买新睡衣了?”

    “天气不好, 昨晚的还没干, 我又没有带新的, 就和妈要了一件她没穿过的。”舒杳低头看了一眼, 表情无辜,“是不是有点透?”

    沉野没有回答是或不是,他姿态慵懒地往后一靠, 笑容里带了几分不正经。

    “这样怎么看得出来?”

    本意只是逗逗她, 想看她把浴袍裹紧, 耳朵泛红的样子。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今天的舒杳, 好像有点不一样。

    她站起身,隔着和他不足半米的距离, 慢条斯理地脱了外面的白色浴袍,卧室是恒温的,倒不至于冷,黑色吊带衬托下,一身肌肤白得仿佛顶级白玉,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抿了抿唇,低声问:“这样看呢?”

    沉野眼神一暗,右手搭在她腰后,往前轻轻一带,俩人的身躯,隔着彼此不算厚实的衣料,紧紧相贴。

    她身上淡淡的樱花香,传入鼻端。

    沉野低头,一开始的吻还是轻轻柔柔的,从她的嘴角,一路蔓延到了锁骨。

    但渐渐的,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刺激,让他的动作也变得大胆起来。

    黑色吊带的一边被轻轻勾落到了手臂,沉野的右手从大腿处,慢慢往上延伸,黑色裙摆卷起,搭在他手腕上,遮住了一半的风光。

    舒杳的肌肤慢慢得浮上了一层粉色。

    右手被人抓住,带到了他衬衫的第二颗扣子处,沉野的声音显得有些暗哑,几乎是用气音在祈求她:“解开。”

    舒杳听话地解开了那一颗,右手顺着往下,直到衬衫彻底散开。

    她的掌心贴在他的胸口,感受到他加速有力的心跳。

    衬衫被扫落在地,沉野的右手往下一捞,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舒杳缠着他的腰,怕跌落,双手紧紧地圈住他的脖子。

    腰部一圈丝绸,就像是画在白纸上的一抹墨色。

    沉野的右手慢慢往下,随后,喉结滚了滚。

    他看着愣了片刻,才回过神,嗓音里沾着浓重的欲.念:“生理期到了?”

    “啊。”舒杳像是现在才想起这事儿,慢悠悠道,“我忘了,下午刚来。”

    沉野:“……”

    舒杳把吊带往上一扯,像一条灵活的游鱼,摆脱了渔人的捕捞,翻身到一旁,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

    舒杳抱歉地笑了笑:“你去洗个澡吧。”

    沉野看着她脸上看似无意的笑容,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没有下床,反而隔着薄薄的被子,又将她抱进了怀里,脑袋埋在她脖颈处,看起来姿态有些委屈。

    “故意的是吧?”

    舒杳其实本来也称不上生气,就是得知了奶奶电话的真相后,有些意外,所以故意逗逗他,现在达到了目的,她也不瞒着:“我今天听你哥说了,所以奶奶之前威胁你,不结婚就不手术,根本就是开玩笑的对吧?”

    “差不多。”沉野抬起头,眼里情.欲未消,眼神更显幽深,“你跟我哥,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也没有。”舒杳把今天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下,“我觉得可能是我的经历,给了你哥信心吧,不过我真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木雕。”

    沉野埋头不语。

    “你……”舒杳愣了愣,突然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逗他过头了,“你生气了啊?我知道这种事都没生气,你不会因为我逗逗你就生气了吧?”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低笑。

    “你都没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沉野抬起头,炙热的双唇,在她发烫的耳垂上流连,右手依旧不太安分。

    舒杳顿感不妙,赶紧按住他的手背提醒:“我是真的生理期,你再不停手,等会儿苦的还是你。”

    “是么。”沉野低低应了一声,反手圈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缓缓往下带,他贴着她的耳朵,用气音极轻极轻地问了句,“知道什么是手动档吗?”

    舒杳:“……”

    掌心传来一股热度,舒杳的耳朵又红了一个色号。

    她完全没有经验,就闭着眼睛任由右手被他带着上下移动,她的手都酸了,但他完全没有结束的趋势。

    些许压抑的闷哼,烫到了她的耳朵,舒杳把头埋在他胸口,开始懊悔自己今晚的决定。

    过程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舒杳的第一反应是,母亲应该到家不久,不知道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停下动作,想用另一只手去拿手机,却被他按住手背,他把头埋在她脖颈处,嗓音压抑:“马上。”

    直到震动声第二次响起,沉野终于脊背一僵,停了下来,呼吸略显急促。

    掌心温热,舒杳有种体温直飙四十度的错觉,她刚抓起手机,就被沉野带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从五指间穿过,冲刷着掌心,舒杳没敢看,点开手机转移注意力。

    钱浩森:【一年又将到头,人生匆匆,你还没有为退休后的生活做好打算吗?】

    钱浩森:【安心保险最新推出“夕阳红理财计划”,让您的老年安枕无忧,欢迎咨询。】

    沉野站在她身后,察觉到她的僵硬,微微垂眸,一眼就看到了屏幕上的消息。

    沉野眯了眯眼:“你还加了他微信?”

    “之前在徐昭礼的婚礼上,他给我塞了名片,后来我想着替我妈买点保险,就加上咨询了一下。”

    “……”沉野有片刻失语,“所以他那天是在给你推销保险?”

    “啊,差不多吧。”

    水声停了,沉野抽了张洗脸巾帮她把手擦干,从身后圈着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头顶,钱浩森的话,倒是让他想起一件事:“过两天就是跨年夜了。”

    舒杳抬眸,和镜子里的他对上目光:“所以呢?”

    沉野低头吻了下她的发顶:“之前不是说想去游乐园吗?”

    *

    舒杳想去游乐园,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赵恬恬就提出过,舒杳生日那天是个周末,大家又都填报了辅川的学校,等她生日的时候,可以一起去游乐园玩。

    但是没想到,没等到她生日。

    沉野出了国,赵恬恬和徐昭礼那还没萌芽的情愫早早夭折,最初的约定,自然也就被所有人抛之脑后了。

    但对于舒杳而言,那的确是一个遗憾。

    因为,那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有人想为她庆祝的生日,也是她第一次,尝试着敞开心扉,去接纳一些人踏入自己的生活。

    只是最终,他们只到了门口,就返回了。

    跨年的这天,辅川下了一场小雪,气温也迎来新低。

    舒杳出门前,特意多穿了一件毛衣,但在寒风中依旧有些瑟瑟发抖,不过寒冷并没有阻挡大家跨年的热情,辅川游乐园里人声鼎沸。

    这十多年,游乐园经过好几次改造,已经基本没有了以前的模样,但舒杳却莫名觉得还有一份熟悉感在。

    “我很小的时候好像来过这里。”舒杳想了想,“不过也可能是另外的,游乐园都长差不多。”

    “是这个。”沉野接过小摊主递来的棉花糖,转递给舒杳。

    舒杳接过,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沉野说:“听妈说的。”

    “哦。”舒杳低头咬了口棉花糖。

    绵密又甜滋滋的口感,令人心情愉悦不少。

    沉野低头看了眼,就她咬过的地方,也俯身咬了一口。

    舒杳看他居然吃了,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只吃柠檬薄荷味的棒棒糖。”

    “谁说的?”

    “因为没看你吃过别的。”舒杳笑,“不过你最近,棒棒糖吃得越来越少了哎。”

    上次还是她说那是失忆药丸,他才吃的。

    “嗯。”沉野不否认。

    “你最近心情不好吗?”舒杳有些担心,但看到他眉眼间的笑意,又觉得不像。

    沉野眉头轻挑,“谁说我心情好才喜欢吃棒棒糖?”

    “我听徐昭礼说的。”

    沉野嗤笑一声,“他知道个屁。”

    “……”舒杳好奇,“那你为什么老吃那个?”

    “小时候吃过一次觉得挺好吃,后来就习惯了。”

    “那最近怎么又不吃了?”

    “因为——”沉野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带着甜滋滋的棉花糖味道,“这儿比糖甜。”

    舒杳默默地移开眼神,攥紧了手里的木签,幸好今天跨年,游乐园里随处可见小情侣,这种情况实在不少见,也并没有人在意。

    俩人牵着手,沿大道走了一会儿,沉野问:“想玩什么?”

    舒杳环顾四周,随即毫无犹豫地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宣传海报。

    沉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海报上赫然印着四个大字——雨夜惊魂,就连海报也设计得颇为阴森,一扇破裂的玻璃窗后,鬼面目狰狞地注视着排队的人群。

    沉野捏了捏她的手:“不是不喜欢下雨天?”

    舒杳咬了口手里的棉花糖,浅浅笑道:“没有啊,我现在反而喜欢下雨天了。”

    对于以前的舒杳而言,提起下雨天,最先想到的是刺鼻的酒味、面目狰狞的男人,以及小狗满身是血的尸体。

    但对于现在的舒杳来说,提起下雨天,她最先想到的,却是迎面而来的那个篮球、是保安亭下躲雨的他和小狗、是那个彻底交心的夜晚和安抚的吻。

    俩人就这么过去排队了。

    ……

    鬼屋一次允许八个人进。

    设计,的确令人不寒而栗。

    一进去,就是一间许久没人居住的山间小屋,透过若隐若现的红色光影,可以看到床铺上躺着一个人,血肉模糊。

    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道,角落里丢弃的娃娃不断传出诡异的歌声,而窗外,时不时电闪雷鸣,令人后背发凉。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对小情侣,女生靠在男生怀里,有些担心地问:“会不会很恐怖啊?我害怕。”

    男生温柔地把女生搂在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安慰道:“别怕,我不是在这儿呢么。”

    舒杳眨眨眼睛。

    偷偷觑了眼旁边的男人。

    随即被牵住的右手悄悄用了点力。

    沉野敏锐地察觉到,低头问:“害怕?”

    舒杳垂眸,和那个诡异的娃娃四目相对,面不改色,却低低应了一声:“有点。”

    这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沉野拽了她一下,将她搂进怀里。

    空气里微弱的血腥味,被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掩盖。

    黑暗漫长的走廊,被设计成了监狱的形式,两侧栏杆外,都有“鬼”张牙舞爪地想要破坏栏杆往外闯,乒乒乓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

    他们需要穿越这走廊,从乡间小屋,到达一所破败的学校寻找线索。

    沉野低头问她:“还怕吗?”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的那一刻,舒杳心口一跳。

    那是一种,和平日里的亲昵完全不同的感觉。

    她攥着他的外套衣摆,语气又弱了几分:“怕。”

    “还怕啊——”沉野用身上的黑色冲锋衣外套将她包裹,从背后搂住她的腰,“这样呢?”

    舒杳能感觉到脸在发烫。

    但她依旧淡定。

    “好一点了。”

    俩人缓慢地经过长廊,沉野撩开一间屋子的门帘,旁边的衣柜后,突然跳出一只穿着白衣的“鬼”,举着双手张牙舞爪。

    舒杳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了两秒,随即转头把脑袋埋进沉野的胸口,害怕地轻喊一声:“啊。”

    沉野的胸口在轻轻震动,看起来他不仅没被吓到,反而笑得很欢。

    舒杳知道今天自己有点发挥失常,毕竟即兴表演,准备不够充分,但都开了头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演到底。

    好不容易走出鬼屋,舒杳重重松了口气。

    下次再也不来了。

    鬼可不可怕她不知道,但她回想自己刚才的举动,好像还挺可怕的。

    俩人转头又去排了过山车。

    有鬼屋的经历在前,舒杳盯着他的右手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算了,不装了。

    然而下一秒,舒杳的左手就被沉野牵住,十指紧扣。

    舒杳疑惑地看向他,就看到他理直气壮地吐出两个字:“我怕。”

    舒杳:“……”

    一个怕鬼,一个怕高。

    挺配的。

    第67章

    从过山车上下来, 舒杳有点犯晕。

    沉野带着她在过山车出口处的长椅上坐下。

    凌乱的长发在他指间被轻柔地理顺,拢到耳后,舒杳环顾四周, 寻找着下一个好玩的项目。

    不远处有个穿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拿着拍立得在帮路人拍照, 大概是游乐园针对跨年提供的小福利。

    舒杳盯着看了一会儿,听到沉野问:“想拍吗?”

    舒杳回神,摇头:“没有, 就是觉得挺好玩的。”

    沉野说:“但我想拍。”

    舒杳:?

    “你不是也不喜欢拍照吗?”舒杳讶异地问。

    “平时是不喜欢, 今天特殊。”

    看他这么执着, 舒杳舍命陪君子, 朝工作人员挥挥手, 对方就热情地走到了他们面前。

    工作人员蹲下身,右手挥舞着,示意他们亲密一些,舒杳便往他那边靠了靠。

    “壹壹。”沉野突然喊了她一声。

    舒杳在棉花糖摊前被他占的便宜, 整个人目视前方, 一动不动:“我知道你想亲我, 我不会回头的。”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随后脸颊上覆上一点暖意。

    沉野退而求其次, 亲在了她脸上。

    旁边传出一阵起哄声,舒杳的耳朵腾的红了,决定和沉野冷战五分钟。

    沉野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拍立得, 右手拿着甩了甩。

    上面逐渐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

    舒杳偷偷瞄了眼。

    算了, 不冷战了吧。

    拍得还……挺好的。

    见沉野把它放进钱包, 舒杳突然有点羡慕, 早知道刚才再多拍一张了。

    游乐园里人太多, 几乎所有项目都要排队,而且半小时起排, 俩人玩了没几个项目,夜色就悄悄降临。

    舒杳对于游乐项目的选择,完全是按照黎穗之前说的来的,什么项目容易促进情侣感情升温,就选什么项目。

    所以晚饭过后,俩人自然而然又去排了摩天轮。

    这大概是晚上最热门的一个项目,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舒杳一向是讨厌麻烦的人,点个外卖,要是距离太远、派送时间过长她都懒得点,更何况是这。

    她一度想说要不别排了,但脑海中却突然响起黎穗说的那个传说,什么每一对坐摩天轮的情侣都会分手,但只要在至高点亲吻,就能永远走下去。

    算了,她想,这一年来,她以前不会做的事情都不知道做了多少了,信一次这种莫名其妙的传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种冲动,让他俩在寒风中吹了快一个小时。

    她倒是还好,被沉野护在外套里,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寒意,就是沉野……

    “你回去不会感冒吧?”舒杳担心的声音被闷在他的外套里。

    沉野嗤笑一声:“我的字典里没有感冒两个字。”

    “……”舒杳还想说什么,工作人员却提醒他们可以上去了,她松了口气,拉着沉野快步上了摩天轮。

    摩天轮缓缓转动,底下的人群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渺小,舒杳拿着手机,对着远处的璀璨灯光拍了几张照。

    等摩天轮转了四分之一,舒杳拽了拽沉野的手,一本正经地问:“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

    沉野:“什么?”

    “每对坐摩天轮的情侣,都会以分手告终。”

    “舒杳。”他严肃地喊了她的全名,抓着她的手重了几分力。

    “你听我说完嘛,但是如果转到至高点的时候亲吻,那这对情侣就能一直走下去。”舒杳笑了,“你信吗?”

    沉野:“不信。”

    舒杳点头表示赞同:“我也不信,我觉得是游乐园的营销手段。”

    远处不知何时开始燃放起了烟花。

    广场上人潮汹涌,夜空绚烂,宛如一副色彩丰富的油画,窗外流光溢彩。

    摩天轮很快就要到顶。

    舒杳偷偷觑了他一眼,他也垂眸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沉野笑:“想亲我啊?”

    舒杳移开眼神,“没有。”

    沉野的右手抚在她后脑勺,把她的脑袋转了过来,但还没有什么动作,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是钱曼青打来的电话。

    如果是别人,沉野一定就按掉了,但钱曼青很少很少会给他打电话,一旦打电话,一定是急事。

    舱内太过安静,再加上俩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听筒几乎就在舒杳的头顶,所以沉野按下接听的同一时间,她听到了电话里钱曼青焦急又带着哭腔的声音。

    “阿野,快来人民医院。”

    *

    舒杳从小就很讨厌医院。

    以前母亲每次受伤,几乎都是她陪着来就诊,她还记得,有一次,有位女医生看出了母亲身上的伤痕不对劲,关上门,一脸严肃地问是不是被老公打的。

    舒杳想开口,却被母亲捂住了嘴。

    她摇摇头,说不是,是自己不小心撞到的。

    大概是见的多了,也可能是母亲的态度太坚决,医生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但对于舒杳而言,不管是那浓烈的消毒水味,还是处理伤口时,母亲疼痛的表情,都深深地刻在她脑子里。

    而现在,ICU外。

    钱曼青靠在沉誉的肩膀上,脸上的泪痕,更让舒杳更觉得这个地方,灯光刺目,令人窒息。

    沉野微喘着,问父亲:“爸,发生什么事了?”

    “都怪我。”管家刘叔在一旁懊恼地捶了捶脑袋,“大少爷说今天跨年约了朋友,说什么都要出去,要是我再坚持一点不让他出门就好了。”

    “老刘,这不怪你,他要出门,没人能拦得住。”沉誉无声叹了口气,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此刻看着依旧镇定,“没事已经基本脱离危险了,在ICU观察。”

    沉野和舒杳默契地松了口气。

    沉野留在ICU外等候,沉誉接了个电话,叮嘱他好好照顾母亲,就急匆匆走了。

    舒杳本想陪沉野留下,但一想到自己留下,可能反而分散他注意力,再加上,钱曼青现在状态不好,必然需要人陪同,于是便跟钱曼青一起回了家。

    凌晨时分,天空中薄雾笼罩,像蒙着一层纱。

    路上没几辆车,空落落的,就像舒杳的心。

    车上,她拍拍钱曼青的手背,安慰她:“妈,没事了。”

    “嗯。”钱曼青勉强朝她笑了笑,但很快,又哽咽了一声,“我就是想不通,好端端的,炀炀怎么会去后巷呢?那儿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后巷?”舒杳问,“什么后巷?”

    “会所的服务生说他去后巷扔垃圾,但一出门就看到炀炀躺在地上,很难受的样子,幸好会所里有客人刚好是医生,所以抢救得比较及时。”

    “后巷有监控吗?”

    “说是那里很少有人去,没有装监控。”钱曼青擦了擦眼角的泪,“但是服务生说,炀炀身边丢着一条金链子,他从来不戴这些的,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金链子……

    舒杳的喉咙就像是被一团棉花堵着:“什么样的金项链?”

    钱曼青说:“就挺粗的一条金链子,应该是男人的。”

    舒杳的脸庞顿时失了血色。

    她想起来,罗建辉来找她的这两次,脖子里都戴着一条大金链子。

    但是,沉炀这大半年都不在国内,罗建辉不可能认识他,又怎么会找上他的?

    脑海中闪过沉炀那张日常嘻嘻哈哈的脸,舒杳脊背发凉,一个揣测涌入脑海的同时,掌心不由自主溢出冷汗。

    她的人生中,除了母亲,沉家这些人,是对她最好最好的人,可是如果这件事真的是罗建辉造成的,他们……还能接受她吗?

    舒杳突然想,今晚在游乐园,她和沉野没能在摩天轮的至高点亲吻,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一个预示……

    回到家,舒杳的身体很疲累,脑子却毫无困意。

    见钱曼青呼吸平稳,看起来应该是睡着了,舒杳悄悄退出房间,回到她和沉野的卧室。

    坐在床尾低头摆弄着手机,舒杳越看,眉头越紧。

    不知何时,楼下隐约传来刹车声。

    应该是沉誉回来了。

    舒杳预感到什么,起身走出卧室,果不其然看到不远处,沉誉上楼后,先去卧室看了一眼,估计是发现钱曼青睡了,于是一个人走进了书房。

    舒杳攥着手,跟了过去。

    不管结果如何,这件事,她起码该和沉家的人坦白。

    如果和沉野说,沉野肯定不会怪她,甚至会帮她去说服父母,但她不想这样,不希望他们接纳她,是在“不想破坏和儿子的关系”的前提下。

    沉誉像是猜到她会来,给她留了门,舒杳推门而进,看到沉誉坐在书桌后,双手交握撑着额头,看上去满是疲累。

    书房门敞开着,舒杳在他面前坐下。

    虽然和沉野结婚也好一段时间了,但是她和沉野父亲的接触,屈指可数,甚至连对话都没有几句。

    面对这样一位不苟言笑、气场强大的长辈,舒杳难免紧张。

    她鼓足勇气,刚想开口,却见沉誉按了按眉心,抬起头问:“那个人,是罗建辉,对吧?”

    舒杳惊讶了一瞬:“您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我不插手他们的婚事,但作为父亲,对于他们的结婚对象,我不可能不进行必要的调查。”沉誉这话说得极为坦然,“那条项链我看了照片,不太是年轻人的审美,再加上前两天,我收到过消息,说外头有人仗着沉家亲家的名头向高利贷借钱,只是还没深入去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舒杳一时失语。

    因为自己没有,所以她更清楚,一个鲜活完满的家庭,有多难得,她也更不能接受,由于自己的原因,对沉家及沉野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如果不提前干预,那沉炀这件事,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牵连她就算了,舒杳怕的是,最终他会仗着沉家的名头违法犯罪,把沉家一起带进社会大众的审判视线里。

    沉誉叹了口气:“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找上沉炀?”

    “我怀疑,他想找的是其实是沉野。”舒杳冷静分析,“只是偶然遇到沉炀,俩人长得像,他又只在网上见过沉野的脸,印象不深刻,所以就误把沉炀当成了沉野。”

    “原来如此。”

    “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我引起的。”舒杳脑海中浮现起一个现实的猜测,“您如果对我有什么要求,可以直说。”

    “你觉得我该有什么要求?让你和沉野离婚?”

    “就目前的情况来讲,一切伤害都是我父亲带来的,不管是出于理智还是情感,您提出这样的要求都是合理的。”舒杳低垂着眼眸,嗓音诚恳,“但,我不能答应。”

    “不。”沉誉低沉的声音,有力地砸在舒杳的心头,“舒杳,血缘不是界定家人的标准,从你成为我儿子妻子的那天开始,你就已经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所以目前的情况,并不是你父亲伤害了我的家人,而是罗建辉这个人,伤害了我们的家人,你明白吗?”

    舒杳心口一恸。

    在此之前,性格使然,沉誉对她的态度,基本属于不冷不热,她甚至一直觉得,他可能并不是很满意自己这个儿媳妇。

    可是现在,他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这件事,和她无关。

    甚至,她也是受害者。

    舒杳攥着拳头,压抑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崩塌,她轻轻哽咽一声:“您……就是想和我说这些?”

    “还有一件事。”沉誉往后靠,姿态看似放松下来,却反而愈发令人觉得不寒而栗,“他伤害了我的儿子,我不可能放过,但我之后和你妈说了,你妈一定会担心,把他送入监狱会让你难做,所以我想先问问你,是不是要为他求情。”

    舒杳沉默片刻,按亮手机,食指抵着推到沉誉面前。

    “我想,应该不用您动手了。”

    第68章 (一更)

    罗建辉是在隐园被抓的。

    庭院里寒风瑟瑟, 他被警察反扣着双手按在地上,面容狰狞地挣扎着,就像旁边树上的枯叶, 明明已经走到生命尽头, 却依旧扒紧了树梢,不愿掉落。

    舒杳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就像一个围观的路人。

    昨晚在钱曼青的手机上, 舒杳看到了那条金链子的照片。

    之前它戴在罗建辉的脖子上, 距离远看不清晰, 舒杳也没有太在意, 直到放大细节一看,她才意识到奇怪之处。

    母亲说罗建辉欠了很多债,是来辅川躲债的。

    但职业使然,舒杳一眼便能看出, 这条金链子成色很不错, 甚至还刻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应该出自高端品牌, 没有个五六万拿不下来。

    她本来以为是罗建辉打肿脸充胖子,但回到房间后,她搜索了一下, 发现这条金链子, 居然是一个国际大牌三个月前推出的最新款, 并且还没有在国内售卖。

    再回想到, 上次罗建辉来隐园闹事, 包工队长一提要报警,他立马就怂了, 原来她觉得可能是罗建辉忌惮他们人多势众,但转念一想,他会不会单纯是……害怕面对警察?

    舒杳的脑海中陡然涌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会不会他来辅川,除了躲债,更大原因,是潜逃?

    于是她搜索了近三个月,寻西关于偷窃、抢劫的新闻,果不其然在一桩嫌疑人潜逃的入室抢劫并伤人的新闻里,看到一段关于丢失的金项链的描述,和罗建辉戴的那条很像。

    根据新闻描述,嫌疑人作案时全程蒙面,楼道监控又被提前损毁,所以警方并没有掌握明确线索,只有一张在小区门口、看不到脸的模糊监控截图。

    毕竟是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人,舒杳几乎一眼就从体型认定了,截图里的人,就是罗建辉。

    这条金链子作为最新款,每一条上面都是有编号的,根据编号就可以追查到买主,他估计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不敢卖,就自己戴着装阔,想以此来和沉家攀上关系。

    却不想,最终也是这一点,害他暴露。

    “我他妈真是生了个好女儿!他妈……”罗建辉瞪着眼睛,朝舒杳大声咒骂。

    但后面的污言秽语,舒杳并没有听见。

    因为有人捂住了她的耳朵。

    舒杳回头,看到了沉野冷凝的脸色,掌心却是温热。她笑着朝他摇摇头,示意无所谓。

    兵荒马乱很快停歇,便衣警察们把罗建辉带走后,庭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舒杳看着紧闭的大门,讷讷问:“他应该出不来了吧?”

    “入室抢劫并伤人,够他坐十几二十年了。”

    舒杳转身搂住了沉野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口一言不发。

    沉野轻抚着她后背:“你怎么把他引过来的?”

    “我管舅舅要了他的手机号,跟他说。要他藏好一点,要是他被抓了,沉家的人知道害沉炀心脏病发的人是我爸,你肯定会和我离婚,我就做不成阔太太了。”

    “他估计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所以反过来跟我要钱,说不给他钱,就跟我鱼死网破,我就约了他来隐园细说。”

    对于罗建辉这种视钱如命的人来说,大概绝对无法相信,舒杳会放弃阔太太的生活背叛他,更无法相信,沉家的人即便到此刻,依旧和舒杳站在同一阵线上。

    沉野听完,许久没有说话。

    他昨晚在ICU外坐了一个通宵。

    沉炀之前也发过病,所以一开始他并没有往“人为”这方面去想。

    直到今早,舒杳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她没有明说什么,只问他,能不能陪她回一趟隐园,然后很平静地告诉他,她报了警。

    沉野还挺惊讶,毕竟按照舒杳的性格,为了避免任何疏漏,等罗建辉被抓了,她再让他来接她,跟他坦白前因后果,才是符合她一贯做事风格的。

    沉野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这次怎么想到提前和我说?”

    “你说的,他要是找我一定要告诉你。”舒杳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唇,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沉野,你说的话,我有记在心上的。”

    “嗯。”额头抵着额头,沉野勾唇笑。

    舒杳看着他温柔的眉眼,欲言又止:“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

    “狠心什么?”

    “他毕竟……”

    沉野打断了她的话:“我爸不是找你聊过了?壹壹,不仅要把我说的话记心上,我爸的话,你也得记。”

    舒杳便不再问了。

    是,血缘不是界定家人的标准。

    所以她不过是,举报了一个犯罪的人,仅此而已。

    明明是寒冬,中午的太阳却异常温暖。

    温存的氛围最后被沉野的手机铃声打断,备注依旧是“妈”。

    只不过这次,钱曼青带来的是好消息。

    沉炀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

    所有人都为沉炀的转危为安感到欣喜不已,但作为主人公,沉炀反而是最淡定的一个。

    舒杳甚至觉得,生死对于他来说,好像根本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这几天的惊险,在他嘴里,不过只是“换个地方睡了一觉”。

    但即便心态稳得不行,身体终究还是吃了一通苦头,沉炀靠坐在床头,脸上没什么血色。

    舒杳牵着沉野的手,站在病床边,张了张嘴:“对……”

    “停!”沉炀抬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表情无语,“我有煽情恐惧症,别给我整那一套啊。”

    舒杳就在嘴边的那句“对不起”,瞬间被咽了下去。

    沉炀凉飕飕扫她一眼,语气有些虚弱:“跟你有什么关系?大清都亡了,你不会还相信什么父债女偿吧?”

    “没有。”舒杳说,“但是的确,如果不是因为我,罗建辉就不会找上你。”

    “这种事呐,谁都不想的。”沉炀慢悠悠道,“更何况,这几年差点嗝屁的情况,我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有什么呀,福大命大,老天不会收我的。”

    舒杳的心情,的确因沉炀的话,而轻松了几分。

    她还想说些什么,沉炀又催促道:“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帮我去问问午饭来了没?心脏病没有带走我,别给我饿死了。”

    “……”还好钱曼青不在,不然又得打他嘴巴。

    “我去看看。”舒杳松开沉野的手,小跑着出了病房。

    病房里一下安静下来,沉炀刚松了一口气,就见沉野拖了张椅子过来,慢条斯理地坐下了。

    沉炀的心里陡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完了,要被审判了。

    果不其然,沉野往后一靠,冷声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炀暗戳戳想,早知道刚才不让舒杳离开了。

    她在,起码还能帮个腔。

    沉炀的目光轻颤了一下,拿起旁边的遥控器,胡乱地调着电视机频道:“没什么,就,罗建辉知道我是沉家人,管我要钱,就吵了几句。”

    “他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

    “当然是我,你比我有钱吗?”

    “哥,你说实话。”沉野又问,“他是不是把你误认成了我?”

    “怎么……”

    “说、实、话。”沉野的表情冷硬得不像平时的他,连声线都压得很低,就像暴风雨来的前奏。

    沉炀渐渐没了底气,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好吧,是。”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

    “他一开始还挺有礼貌的,说居然这么巧遇到女婿,非拉着我进后巷一起抽根烟,我知道他心思不纯,但想看看他到底要干嘛,就跟着他进去了,哪知道他说来说去就是要钱,嘴里还污言秽语的,我就一时也没忍住脾气。”

    “你为什么想看他要干嘛?这是我的事,你告诉我就行,为什么要自己去面对?”

    “我……”

    “哥。”沉野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还在在意小时候的事情,觉得愧对我?”

    沉炀心虚地移开了目光:“我没有。”

    “我说过,你从来没有亏欠过我什么,以后要是再有这种事,别想着挡在我面前了,我自己会好好处理。”

    沉野还是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叮嘱他一些事情,沉炀整个人慢慢挪了下去,语气显得不耐烦:“知道了,我这不是没事嘛,你哪里是我弟,乍一听跟我爸似的。”

    门口传来敲门声。

    沉野以为是舒杳回来了,回头一看,管家刘叔小心翼翼地推门而进:“二少爷,医院门口来了一群人,说要找大少爷。”

    沉野眉头微蹙,“谁?”

    管家嘴角一抽:“说是大少爷的前女友……们。”

    沉野:“……”

    *

    因为前女友们的到来,病房里根本没有了俩人的容身之地。

    再加上沉野因为这事儿,几乎两天没合眼。

    钱曼青催他们赶紧回家休息。

    司机被沉誉喊走了,舒杳担心他疲劳驾驶,于是决定自己开车。

    把迈巴赫开出了龟速,好不容易稳稳到家。

    舒杳把车开进车库,一回头,沉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心喊醒他,把座椅轻轻放倒,舒杳帮他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坐在驾驶座上,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看。

    沉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一片漆黑。

    车内昏黄的灯光下,舒杳坐在驾驶座,安静地低头看着手机。

    他按了按太阳穴,坐起身来,嗓音带着倦意:怎么不喊醒我?”

    舒杳这才回神,笑笑道:“看你睡得挺沉的。”

    沉野低头一看,她的手机屏幕停留在一个美食app,上面显示的是玉米牛肉粥的做法。

    沉野问:“明天想喝粥?”

    “不是。”舒杳说,“今天张姨做了菜粥,你哥嫌清淡,问我有没有玉米牛肉粥,我想着我要不我明早做一锅试试,应该也不会很难吧?”

    沉野圈着她的腰,把她带坐到他的大腿上,额头抵着她的肩膀,嗓音沉沉:“让张姨做不就可以了。”

    “我知道,但是……”舒杳抿了抿唇,“归根结底,你哥是因为我才遭受了这通无妄之灾,留在医院照顾他,我的身份不太方便,但是帮忙做顿饭,还是应该的吧?”

    “嗯。”沉野低低应了一声。

    惊心动魄的危机过去,舒杳才意识到,这再日常不过的拥抱,却也正是最难能可贵的东西。

    她按灭手机,双手圈住他的脖子。

    俩人就这么安静地抱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谁主动,反正等舒杳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身上的外套已经掉落在脚边。

    算起来,俩人的确好几天没亲热过了,而此刻的亲吻,多少带了点劫后余生的意味。

    车库里一片漆黑,但门没有关上,从舒杳的角度望出去,甚至可以看到庭院外偶尔经过的路人,这让她不由瑟缩:“有人……”

    沉野连头都没回,降下车窗,拿起桌子里的一个纸巾盒,往墙上一点亮处扔了过去。

    “啪”一声,开关被砸中,车库门缓缓降下。

    四周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密闭空间。

    车内昏黄的灯光下,舒杳看清了他眼神里直白又坦荡的欲念。

    唇齿之间的声响,在安静的氛围里被无限放大,听得人心跳加速。

    情□□薄而出。

    但舒杳却还记得一件事。

    “你快两天没睡了。”

    “不困。”沉野自顾自来势汹汹。

    舒杳拢起自己的衣领,一回生二回熟地把手往下探,“今天只能这样。”

    “嗯?”沉野就像是给了一颗糖,又被扇了一巴掌的小孩儿,语气之中有些不满。

    “你今天必须早点睡。”舒杳凑到他耳边,轻声安抚,“明天随便你。”

    *

    一夜好眠。

    生物钟影响,第二天,沉野依旧早早就醒了。

    却没想到有人醒得比他更早。

    厨房里充斥着淡淡的米香,沉野看着忙碌的身影,走上前去,从背后圈住她的腰。

    他闭着眼睛,靠在舒杳的肩膀,嗓音有点暗哑:“怎么起这么早?”

    “给你哥煮粥啊。”舒杳用勺子搅动着砂锅里的粥,柔声道,“司机会来接我,你这两天太累了,在家好好休息吧。”

    沉野这才想起昨天她在车里说的事,倒是挺听话,轻轻“嗯”了一声,但圈着她腰的手却紧了紧:“那你今天要待在医院吗?”

    “嗯,怎么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太困了,沉野显得有点粘人:“病房里人很多,早点回来也没事。”

    “我知道,但是万一有需要我帮忙的,我好帮把手。”

    沉野便没再说话。

    舒杳隐约觉得,他今天有点沉默,低头看向腰部,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小狗,尾巴倒是微微往上翘着。

    舒杳偏过头,在他脸侧轻轻吻了一下:“你乖。”

    “哦。”沉野应了一声。

    如果是平时,沉野绝对不会满足于这个浅尝辄止的吻,他大概率会得寸进尺,说一句:“就这?”

    但今天,他不仅没有,反而松开了她,走到一旁橱柜里拿出了碗筷。

    舒杳还没来得及细想,锅里的粥冒起细密的气泡,将锅盖往上顶,她吓了一跳,正准备伸手,沉野却已经先一步把锅盖掀开了。

    舒杳自己试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于是就帮他盛了一碗,又把剩下的装进保温盒里。

    门外响起刹车声,应该是司机到了,舒杳急匆匆收拾好东西。

    等坐到车里,舒杳才再度察觉到不对劲,沉野刚才送她出门的时候,没有亲她。

    难道就因为昨晚没有答应他?

    但她不也是为他身体考虑嘛。

    舒杳抿了抿唇,本来决定在病房待一天的,但现在却改变了主意。等送完粥,如果没事,就回去和他开诚布公聊一聊吧。

    一路到达顶楼。

    沉炀还在睡觉,客厅里钱曼青正帮他收拾衣物,见舒杳进来,钱曼青笑了笑,放轻声音问:“怎么过来了?”

    舒杳把手里的保温盒放在桌上:“沉炀昨天说想喝玉米牛肉粥,我就煮了点,妈,您吃了吗?”

    “没有呢,阿野呢?”

    “他在家休息呢。”舒杳把保温盒打开,往碗里盛了半碗。

    “那你……”钱曼青欲言又止,脸色有些纠结,“杳杳,这几天你也挺累的,多和阿野一起在家休息休息,不用经常过来的。”

    舒杳愣了下,听得出钱曼青这话,完全就是委婉的说法。

    像是在暗示这里不需要她。

    “妈。”舒杳心一沉,攥紧了手里的勺子,“您是不是听爸说了罗建辉的事……所以……”

    “你说什么呢,当然不是。”钱曼青打断了她,拉着她的手坐到沙发上,安抚着拍拍她的手背,“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听你爸说了,有这样的父亲,你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怎么会怪你呢?”

    “那为什么……”

    钱曼青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妈只是担心,你经常来看炀炀,阿野会不开心,你也知道他的个性,就算不开心,也不会明着说出来。”

    舒杳有点明白,却又不是完全明白:“您是怕他吃醋吗?”

    “不是吃醋。”钱曼青犹豫片刻,拉着她站了起来,“你跟我回一趟家吧。”

    *

    医院距离老宅不过二十分钟车程。

    一到家,钱曼青就拉着她直奔书房。

    她走到最靠里的柜子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本黑色的笔记本。

    纸张已经泛黄,很显然有些年头了。

    舒杳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钱曼青:“阿野小学时候的周记本。”

    “周记本?那我们这样看会不会……”舒杳从钱曼青手里接过本子,却没翻开。

    钱曼青摇摇头:“这是三年级的时候,老师布置的作业,每周一篇,每个月统一收起来批改,等下个月再发下去。他的班主任最开始没发觉到异常,后来期末的时候才把我叫去,跟我说阿野的心理状态可能有点问题。”

    钱曼青刚开始的情绪还很平稳,说到这里,却不由得哽咽了一下。

    “我坐在办公室里看完了他一学期的22篇周记,才知道原来他这么在意……”

    舒杳指尖微颤着打开笔记本,看到了第一篇,字体幼稚,有些用词,却显得少年老成了些。

    【这周一开学,我三年级了,爸爸妈妈说哥哥身体不好,要带他去医院,所以让司机送我来了学校,可是司机不太认识路,开了很久很久。路上,我想,如果我身体也不太好,那爸爸妈妈是不是就会送我来学校了?】

    【今天爸爸又帮哥哥买了一个飞机模型,哥哥很高兴,跟我说如果我再砸掉他的飞机模型,他不会再帮我隐瞒了,他会去告诉爸爸妈妈,让他们打我。我才不怕,我讨厌那些飞机。】

    【今天妈妈买了芒果,给我和哥哥分了一人一半,但哥哥吃完了还想吃,妈妈就问我,能不能把没吃完的先让给哥哥,下次再给我买新的。我答应了,反正我也不喜欢吃芒果,下次也不要吃了。】

    ……

    舒杳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啪嗒”一声。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在泛黄的纸张上,缓缓晕开。

    舒杳此刻才恍然大悟。

    原来沉野不吃芒果,不是单纯不喜欢,而是因为,有时候偏心两个字,就体现在一个小小的芒果里。

    原来沉炀当初说的那些话,不全是假的,起码,他喜欢飞机模型是真的,沉野曾经砸过他的飞机模型,也是真的。

    原来,那些关于沉家父母偏心的传言,并不全是捏造。

    钱曼青给她递了张纸巾:“那时候,阿野虽然年纪小,但总是表现得很成熟,不哭不闹的,我和他爸就真以为他不在意,心思都放在了身体不好的炀炀身上,直到看到这周记本,我才意识到,是我们忽视他太多了。”

    舒杳拿着纸巾擦干眼泪,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和他爸决心改变,我们想着和阿野好好聊一次,告诉他,我们真的很爱他。”钱曼青想起了什么,也有些费解,“但是很奇怪,我们还没找他聊,有一天他从游乐园回来,突然大哭一场,跟他爸告状说有个男人欺负他。”

    “除了婴儿时期,从懂事起,我们基本就没见阿野哭过,所以那一次,他爸又气又心疼,立刻就拉着他回游乐园各种找人,直到那男人道歉为止。”

    钱曼青把笔记本往后翻了几页,点点其中一篇:“呐,就是这天。”

    舒杳低头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

    【今天老师带我们去游乐园,其他小朋友都有妈妈做的饭和点心,只有我没有,因为妈妈要照顾哥哥,太忙了。但是11给我分了她带的棒棒糖,很好吃,她还跟我说,爸爸妈妈其实很爱我,只是我不说,他们不知道,她还让我回去哭一哭,说那样,就能看出爸妈爱不爱我了。我相信她。】

    之后的每一篇日记,都和这个11有关。

    【11说,她不是这里的人,下个月就要回家了,但她会再来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再来……】

    【快放假了,我又去游乐园了,但是没有看到11,老师说,她上次也是来玩的,肯定不会再来了,她大概是忘记我了。】

    【说话不算话,不和她做朋友了。】

    ……

    “自从那天之后,我们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阿野,似乎也更愿意跟我们沟通了。”钱曼青苦笑了一下,说,“所以之前和你妈妈相处,她夸我是完美的妈妈,不像她,但我很清楚知道我也不是,只是,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能比她更早一些。”

    “妈。”舒杳紧紧握着手里的笔记本,“您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过去了这么多年,阿野或许更成熟了,但是,你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人,所以我还是希望,不要在无意中,因为炀炀,又让他想起以前被忽视的时光。”

    舒杳百感交集,目光落在那笔触稚嫩的“11”上,猛然想起他说三年级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姑娘,而对方现在已经结婚。

    巧的是,他也喊她壹壹。

    她还不至于愚蠢到觉得自己成了狗血替身文里的主角,直愣愣盯着游乐园三个字,舒杳的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这个11……”

    “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我们也曾经想找到这个小姑娘,但阿野的班主任说,应该只是去游乐园玩的时候遇到的游客,什么信息都没有留下,要找人,根本是大海捞针,那时候监控又没有现在发达,所以最后,我们也没能找到。”

    钱曼青以为她介意,赶紧解释:“不过都是小孩儿时期的友情,当不得真的!”

    “妈——”舒杳抬起头,眼睛里沾着泪,和不可置信。

    “这个11,好像是我。”

    第69章 (二更)

    那段回忆, 对于舒杳来讲,已经很模糊很模糊。

    因为那对于她来说,就是极为普通的一天, 并没有什么值得她特意去铭记的。

    想来想去, 或许有个人会记得比她清楚。

    舒杳攥着笔记本,指尖轻颤着给母亲打去一个电话。

    舒美如对于她的童年,果然了如指掌, 一听她问游乐园的事情, 立刻就说:“对呀, 你三年级的时候, 我到你去你舅舅家探亲, 他和你舅妈,不是带你去了么?”

    舒杳急切地问:“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这我不知道呀,当时门票贵,我就没舍得去, 他俩带你去的, 我就记得你回来之后, 乐呵呵地跟我说什么舅妈从过山车上下来吐了, 还说……明年再来的时候要多带点棒棒糖,跟人约好了。”

    母亲的话像醍醐灌顶,舒杳脑海中的模糊画面, 终于清晰了一些。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那应该也是一个冬天, 恰逢舅妈的生日。

    所以舅舅和舅妈带她去了游乐园。

    结果, 俩大人比她还玩得嗨。

    由于年纪太小, 不能玩过山车,所以他们去坐的时候, 舒杳就坐在出口处等他们。

    她好奇地抬头,看着过山车呼啸而过。

    也就是那时候,她好像遇到了一个闷闷不乐的小男孩。

    小男孩……

    舒杳突然想起,之前去舅舅家拜年的时候,二宝趴在床上翻相册,其中就有当初他们在游乐园拍摄的照片。

    虽然不知道拍到了多少,但舒杳觉得,看到照片,或许记忆会更清晰一些。

    她去了趟舅舅家。

    舅妈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想看照片,但还是特意帮她找了出来。

    十几年前的照片,都已经泛黄,画质也不太清晰。

    舒杳一张张翻过,前面的几张都是她和舅舅舅妈的合影,以及他们的双人照,后面有几张她的单人照。

    第一张,她坐在旋转木马上,笑得很开心。

    第二张,她手里拿着两根棒棒糖,面对着镜头,一脸懵懂。

    第三张,她坐在过山车出口处,把一根棒棒糖分给了旁边的小男孩。

    虽然画质不清晰,但小男孩的模样还算是能看清楚,就是沉野房里的小胖墩。

    舒杳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像是逆流到脑袋。

    她的心跳得飞快。

    这一刻,舒杳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去过辅川游乐园,他却那么肯定她去过。

    为什么跨年那天在游乐园,沉野会一反常态地拉着她合照,因为那个地方,是他们曾经拍过合影的地方。

    为什么,沉野喜欢吃棒棒糖,而且只吃一种口味。

    舒杳把这张照片抽了出来,和舅妈道别后,又马不停蹄地回了家。

    客厅里一片安静。

    奇怪,难道又去公司了?

    舒杳环顾四周,却瞬间发现不对劲——小饼干不在。

    而且茶几上多了两盒药。

    舒杳拿起来一看,一盒退烧,一盒消炎,各吃了一颗。

    突然意识到什么,舒杳转身往楼上跑,推开卧室门,果不其然,沉野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小饼干趴在他身边,任由沉野的左手搭在它背上,一动不动。

    听到响动,小饼干警觉地抬起头,看到舒杳的一瞬间,眼里有了光亮。

    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蹲下,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

    不算太烫,但可以感觉得出来,烧还没有完全褪去。

    距离她离开也不过就两个小时。

    他却已经连药都拿好了。

    很显然,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应该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难怪她让他在家休息的时候,他难得那么配合就答应了。

    可即便如此,听她说要去医院照顾沉炀,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明明他也是病人。

    “笨蛋。”舒杳轻斥了一句。

    见他额头溢着一层薄汗,舒杳去浴室打水,拿着毛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身子降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药,沉野睡得很沉。

    直到下午,才幽幽转醒。

    睡衣纽扣开了两颗,身上倒是清清爽爽的,一点没有汗湿后的粘滞感。

    舒杳盘腿坐在地毯上,右手牵着他的手,就这么趴在床沿,看上去像是也睡着了。

    沉野小心翼翼地把手抽回,却还是吵醒了她。

    舒杳猛的直起身,眼里困意很快就退去:“你醒了啊?”

    她赶紧拿过床头柜上的体温计,帮他量了一下,37度,还好,烧退了。

    她松了口气。

    沉野的头一阵阵抽疼,他按了按太阳穴,问:“不是去医院了吗?怎么回来了?”

    “我……医院照顾的人还挺多的,我觉得我在那儿也没什么必要。”她轻声细语道,“你发烧怎么也不和我说啊?家里都没个人。”

    “就发烧而已,吃点药就好了,没事儿。”

    “沉野。”舒杳拉着他的手,低头摆弄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尾巴依旧微微上翘着,“我送你这个戒指,就是为了感应你的情绪,你不能撒谎的。”

    沉野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我没撒谎,我也没有因为你去医院而不开心。”

    “但是——”舒杳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温和,不像在诉说委屈,倒像是在和他开诚布公地探讨学术问题,“今天在厨房,我亲你,你没有回应,我出门,你也没有亲我。”

    沉野没想到她居然在意这个,他轻笑一声,无奈道:“那是因为我感觉到自己不太舒服,想着可能是感冒了,所以怕传染你。”

    “……”舒杳又问,“那你真的没有不高兴?”

    沉野把她脸侧的头发梳理至耳后,轻笑道:“我都二十六了,难不成还跟六七岁一样,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我没提发烧的事情,不是不高兴,单纯只是觉得小事而已,没必要让你两头操心。”

    轻重缓急。

    所以他觉得,现在在她心里,照顾沉炀比照顾他重要吗?

    舒杳温声解释:“我想着去医院,是因为这件事毕竟和我有关,不管不顾的,我良心上过意不去,但不代表,我此刻觉得你哥哥比你重要。”

    她抬起头,目光真挚地看着他:“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重要的,如果今天知道你发烧,我就会留在家里。”

    沉野不动声色,按压着太阳穴的右手,却慢慢停了下来。

    “他们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嗯。”舒杳也不隐瞒,“今天妈跟我说了一些,你们小时候的事情,还给我看了你的周记。”

    “……周记?三年级那本?”

    “嗯。”

    “……”沉野感觉头更疼了。

    舒杳打量着他的神色,身子往前一扑,搂住了他的腰,仰头时,琥珀色的瞳仁亮闪闪的。

    “你在不好意思吗?”

    “非主流时期写的空间被翻出来,你好意思吗?”

    “我没有那个时期。”

    舒杳慢慢往上挪,唇距离他的只有咫尺之遥,后者却突然偏开了头。

    舒杳愣了一下,听到他无奈地说:“就你这小身板,也想发烧?”

    “忘了。”舒杳还是识相的,虽然放弃了亲吻,却并没有退开。

    她罕见粘人,跟猫似的窝在他胸口,声音低低地问:“沉野,那个11是我。”

    她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沉野的喉结滚了滚:“想起来了?”

    “没有完全想起来,但是,我去舅舅家拿了这个。”舒杳从口袋里掏出照片,塞进他手里。

    沉野低头看了眼。

    他本来就记得很清楚,此刻那天的记忆,更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舒杳盯着照片里的两个小孩儿,说:“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说吧。”

    “故事很长,你确定要听?”

    “要。”

    *

    第一次见到舒杳那天,沉野刚被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诬陷撞了他。

    男人横眉瞪目地指着他,痛斥班主任:“管不好孩子,就不要带到这种人多的地方!”

    班主任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面对这种场面,也有些手足无措。

    她蹲在沉野面前,摸了摸沉野的脑袋,柔声问:“和老师说,是你不小心撞了叔叔吗?”

    沉野面无表情,眼神坚定地回答:“我没有。”

    班主任看向男人解释:“孩子说他没有撞你。”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问问别人!是不是他撞了我?”男人叉着腰,气势汹汹。

    “这……”班主任看向旁边围观的路人,礼貌询问,“请问刚才有人看到吗?”

    路人纷纷摇头,只有一个男人小声说:“我好像确实看到是这小孩儿撞了人。”

    “你看!”男人摸着大腿说,“小孩子没轻没重的!我这大腿还疼着呢!你就说怎么办吧!”

    当时的游乐园虽然有监控,但并没有覆盖全园,不一定能拍到不说,申请调取更是极为麻烦。

    班主任还要管一个班级的学生,根本无暇再费心力去深究这件事到底谁对谁错。

    她弯腰替沉野道了歉,一遍又一遍。

    还自己掏钱赔了男人二十块钱。

    男人这才算心满意足地离开。

    沉野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还是只有那句话:“我没有撞他。”

    班主任温柔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没有撞他,但是这种人,我们没有办法跟他硬争,事情已经过去了,老师知道你没错,你也别放在心上,好吗?”

    沉野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明白,他没有撞那个男人,为什么老师要道歉,还给那个男人钱。

    因为这,沉野有些闷闷不乐。

    别的小朋友都去坐游船了,他却坐在过山车出口处的休息椅上,低头不语。

    想了想,他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他没有提刚才被诬陷的事情,只说想回家。

    钱曼青听了,很是惊讶:“今天不是有学校活动,去游乐园吗?怎么突然想回家了?”

    沉野闷闷地道:“就是想回家。”

    “阿野,妈妈还在医院陪哥哥,现在实在抽不出空,你别闹脾气好吗?乖乖听老师的话,等会儿就可以回来了。”

    沉野低头看着鞋子,“嗯”了一声,没再多说,挂了电话。

    哥哥身体不好。

    所以哥哥永远是最重要的。

    更小的时候,沉野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还记得六岁生日那天,哥哥突然发烧,爸妈急着送哥哥去医院,就放了他鸽子。

    他很不开心,在他们回来之前,他把房间里哥哥的飞机模型都砸了。

    后来哥哥回房看到,生气地质问他,却在爸妈询问的时候,替他圆谎,说是自己不想要了。

    爸妈以为是哥哥因为经常生病,心情不好,也没有深究,只叫保姆清理了就算了。

    保姆清理的时候,沉野就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哥哥伤心地擦眼泪,但哥哥始终没有责骂他一声。

    久而久之,沉野心里的不甘和生气,渐渐演变成了一种难言的情绪。

    他慢慢开始理解父母,也不再讨厌哥哥,却依旧会为此感到难过。

    “你不开心吗?”

    就在他垂着脑袋发呆的时候,一道甜甜的嗓音从他的头顶传入耳畔。

    他抬头,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和他差不多年纪。

    她浅浅地笑着,朝他递出了一根棒棒:“我舅妈买给我的,有两根,你要吃吗?”

    沉野从来不吃这种东西。

    因为哥哥不能吃,所以家里从来不买,怕他在旁边吃,会让哥哥馋。

    他犹豫了一下,接过,声音很轻地道了声“谢谢。”

    棒棒糖是柠檬薄荷口味的。

    他拆了包装纸,随手塞进口中,糖果融化的一瞬间,一种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口感刺激着味蕾。

    女孩儿在他身边坐下,吃着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圆鼓鼓的,问他:“好吃吗?”

    “还行。”

    “看来你那个不太好吃。”女孩儿暗自庆幸,“幸好没给你草莓味的。”

    沉野:“……”

    也没有必要这么实诚。

    女孩儿抬头看着不远处呼啸而过的过山车,轻呼出声。

    沉野扫了她一眼,问:“你叫什么?”

    “幺幺。”女孩儿说,“妈妈一直叫我幺幺。”

    “幺幺?”沉野经常听家里人报手机号的时候,把“1”说成“幺”,所以他脱口而出,“123的那个11?”

    “嗯……”女孩儿看起来也不是很肯定,“应该是吧。”

    “那我叫你幺幺,还是11?”

    “11吧,幺幺是我妈妈喊的。”女孩儿反问,“你呢?你叫什么?”

    “沉野。”

    “加减乘除的乘,也是的也?”

    “沉默的沉,野……”沉野顿了顿,说,“野狗的野。”

    “好可爱的名字。”舒杳攥着棒棒糖,感叹了一句。

    “可爱?”沉野想,她是对可爱有什么误解?

    “狗勾很可爱,没人养的狗勾也很可爱,所以你的名字,也很可爱。”

    很强悍的逻辑。

    沉野低头,脚尖蹭了蹭地面,崭新的鞋子前端,蹭上了些许灰尘。

    他反驳道:“我不可爱,我哥哥比较可爱。”

    “为什么?”

    “因为我爸妈比较喜欢他。”

    “你怎么知道你爸妈不喜欢你?你问过吗?”女孩儿满脸疑惑。

    “没有。”

    “我妈妈说,大多数爸爸妈妈都是很喜欢自己的孩子的,只是有的爸爸妈妈会说,有的爸爸妈妈不会说。”女孩儿眼珠子转了转,帮他出主意,“要不你回家哭一哭吧?我每次在我妈妈面前哭,她就可心疼了,我想吃什么,她就帮我买什么。”

    “……”什么烂主意。

    沉野下午还在吐槽。

    可是傍晚回去之后,当父亲严厉质问他下午为什么闹脾气的时候,他却真的史无前例地嚎啕大哭起来。

    沉誉吓了一跳。

    钱曼青更是立刻从楼下冲了上来,抱着他一边安抚,一边斥责自己的丈夫:“你打他了?”

    沉誉满脸无辜:“我没有啊。”

    “没有他怎么会哭啊?阿野从来不哭的。”钱曼青抚摸着沉野的后背,满脸心疼,“不哭了不哭了,跟妈妈说说,到底怎么了?”

    沉野眨了眨眼,豆大的眼泪掉了下来,但他心里却有些意外。

    因为爸爸妈妈此刻担心的神情,他以前只在他们面对哥哥的时候看到过。

    他把下午在游乐园里被诬陷的事情说了。

    父亲大为震怒,拉着他就开车去了游乐园。

    于是调监控、查信息、找人,不过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

    之后男人退回了那二十块钱,还一个劲地鞠躬道歉,乞求沉誉原谅他。

    沉誉把他推到面前,掷地有声地说:“跟我儿子道歉。”

    那一刻,沉野眼里不是男人瑟瑟缩缩的身影,而是父亲严肃的神色。

    他觉得女孩儿说的是对的。

    爸爸妈妈是喜欢他的。

    只是,比起需要照顾的哥哥,他们对他的喜欢,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

    *

    沉野后来又去了三趟游乐园。

    每次都只是在那个椅子上坐着,什么都不玩,直直看着四周经过的人群,他想和她说一声谢谢。

    他买了很多棒棒糖,想分她一半。

    可是每一次,她都没有出现。

    他的周记本里,出现了不少她的名字,可是学期末的时候,班主任跟他说,他的周记本不小心被弄丢了,给了他一本新的。

    但他其实都知道,班主任把那本周记本给了他的母亲。

    他不小心在母亲的包里看到了。

    钱曼青很显然翻过很多很多遍,翻得连纸张角,都开始褶皱上翘。

    他假装不知,就算钱曼青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那个小女孩儿,她也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是第一次,和母亲提了要求。

    他希望妈妈能帮他找到她。

    钱曼青也确实托了不少人,但都无功而返。

    渐渐的,沉野上初中了。

    当初的事情,没有人再提起,包括沉野自己。

    直到高三开学后不久,那场突如其来的秋雨里。

    他再次看到了她。

    他本来只是看不过去猥琐男,所以随手帮了一把,但走过去拿篮球的时候,女生的容颜,却让他愣了一会儿。

    太像了。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她胸口的校牌:舒杳。

    杳杳。

    幺幺。

    11。

    沉野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确定了,那一定是当初的小女孩。

    要说一见钟情,沉野觉得好像不准确,没人会因为小时候的一段回忆,突然就喜欢上一个多年未见的人。

    但这的确让他开始越来越多注意她。

    她经常考班级第一,却从来不愿意和其他班的第一一样,在周一的国旗下讲话上发表演讲。

    她会在吃面时,嫌弃地把葱挑出来,于是他便习惯在点单时,叮嘱老板其中一碗不要放葱。

    她遇到写不出的难题时,眉头会轻轻皱着,用钢笔头轻轻敲打太阳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

    沉野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好像,是每一次注意,慢慢积累,始终量变成了质变。

    可惜天不遂人愿。

    出国之后,沉野有一度是真的想放下的,他不想,甚至害怕看到舒杳跟周北川的消息,所以他刻意地没有去关注她。

    沉野本就是冷淡的性子,连班级群都没加,而徐昭礼因为和赵恬恬不欢而散,一气之下删了俩人的微信,在国外的沉野,也就彻底失去了知晓她近况的途径。

    直到后来,隔壁住进一个从辅大来的交换生,同在异国他乡,偶尔会聊一聊,沉野有一次随口问起舒杳,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知道,说她现在是辅川大学很有名的校花,还说校花从入学单身至今,真是浪费。

    沉野才知道,原来她和周北川早就分手了。

    也就是在那时候,他和周景淮一拍即合,有了创办公司的想法。

    他在招聘网站上偶然看到了舒杳的简历,知道她在找兼职。

    于是特意设置了一个职位,邀请她投递。

    果不其然,几天后,舒杳的简历投到了他这儿。

    怕暴露身份,沉野以社恐的理由,拒绝了语音,一直都是她语音讲课,而他安安静静地听着,如果有疑问,就用文字提问。

    那段时间,每周三次的补习时间,成为了他最期待的时光。

    最开始,他们只补课,后来,渐渐地也会聊一些生活工作上的事情。

    他知道她在为成为职业的花丝镶嵌传承人而努力,她也知道,他公司旗下的第一款游戏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他们相隔半个地球,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的同时,也都在支持和鼓励着对方的梦想。

    他一度以为,俩人算是朋友。

    可就在他打算坦白身份的时候,她决绝地辞了职,他提出可以加个微信,继续做朋友,她却说没有必要。

    沉野很清楚,大概那句话,已经让她察觉到自己心思不纯,所以才拒绝得如此干脆。

    那一天,他拉着周景淮喝了一晚上的酒,都说事不过三。

    从九岁到十八岁,再到二十二岁。

    沉野想,或许,他们真的没什么缘分。

    那时候,他和周景淮的事业刚起步,各种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但这反而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慢慢地忘了感情这回事。

    他是真觉得自己忘了。

    甚至觉得慢慢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人不可以不吃饭,但没有爱情,也能活。

    直到那一天。

    他被徐昭礼拉去参加一场晚宴,半途,周景淮突然发来一条消息:

    【我好像,看到你房间那张照片上的女生了?】

    沉野握着手机的右手猛然一紧。

    本想故作不在意,却见周景淮又说:【她好像在相亲。】

    “相亲”两个字,让沉野瞬间从角落里站了起来。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忘记,是不可能忘记的。

    即便他单身到八十岁,听到舒杳单身的消息,估计还得从床上拄着拐杖下来求个婚。

    他管周景淮要了定位,但喝了酒没法开车,于是踢了踢旁边顾着应酬的徐昭礼:“你司机在吗?”

    “不在啊,我让他先回了,怎么了?”

    沉野蹙眉看了眼地图,晚高峰,市中心,打车不知道要多久,倒是地铁非常方便,几乎出门就是地铁口。

    徐昭礼看他放大地图聚焦到了地铁站口,明白了他的意图:“你要去坐地铁?你穿成这样去挤地铁?你是不是想上热搜?”

    “……”沉野低头看了眼身上价格不菲的西装和手机,随口问,“你有没有带其他衣服?”

    “我车里倒是有一套运动装,我打算晚宴结束去健身来着。”

    于是那套运动装,不到十分钟,就穿在了沉野身上。

    他坐地铁到了餐厅所在的那站,急匆匆跑下车厢,正想上扶梯,却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个穿着和自己同款运动装的身影。

    和高中时期相比,她的脸除了褪去了点婴儿肥以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沉野停下脚步,看到她心不在焉地上了地铁,神色带着些微烦躁。

    他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回神,直到关门的提示音响起,才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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