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陆云舒原本期待着母慈女孝,听到钱氏的话,心一瞬间就凉了半截。
哥哥陆明远的事她在乡下有所耳闻,听说是喝花酒的时候为了个青楼女子,同一世家子弟起了争执,失手把人打死,等官府来了才知道,被打死的那个世家子弟是汝宁侯夫人的远房表亲,后头有整个汝宁侯府及望族卢氏撑腰。
至于后来结果如何,官府又如何审案,她还不知,可钱氏突然提起,她直觉不妙。
或许真的是她天生冷情冷心,最初抱有的那点希冀消失后,整个人恢复了清醒,她出声打断钱氏的后话,“娘,哥哥的事,结果如何,官府自有定夺,哥哥也不是孩子了,他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今日赶路累了……”
“云舒!”
陆云舒找了个借口想离开,却又一次被钱氏抓住了手,“云舒,你帮帮他,帮帮他吧,现在咱们陆家只有你可以救他了!”
钱氏声泪俱下,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云舒,你帮帮你哥哥吧!救救他!得罪的可是汝宁侯啊,那样的世家,咱们惹不起,若是你不肯帮,你哥哥的后半辈子可都完了……”
她如今顾不上其他了,也不在乎自己这样会不会吓到初次见面的女儿,身为母亲,她只想救回自己的孩子。
猝不及防的哀求叫陆云舒呆愣在原地,眼看着钱氏跪下来了,她再控制不住身形。
果然,爹娘把她叫回来,不是因为真的想起了她这个女儿,而是她还有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陆云舒抬头望天,不想眼泪落下来,“……怎么帮?”
她想听完,想知道爹娘究竟能把她牺牲到什么地步。
可钱氏好似听不出她话里的冷淡之意,犹如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很简单的,汝宁侯府的老夫人说了,只要把咱们家的女儿嫁过去,为他们裴家生个儿子延续香火,你哥哥的事情一笔勾销,他就可以从大牢里出来了!”
“汝宁侯府?生儿子?”
陆云舒重复了一遍,笑出了声,她虽长在乡下庄子里,但不是无知村妇,第一任汝宁侯曾经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大晋的江山几乎有一半是靠他才打下来的,大晋开国后,立即受封为一等侯,统领三军,那时的汝宁侯与太.祖皇帝是过命的兄弟,深得皇帝信任,自然位高权重,一时风头无两。
可随着朝代更迭,汝宁侯府最初是百姓眼里的满门忠,到最后成了擅权谋私、祸国殃民的大奸臣,为了避祸,这一任汝宁侯裴庆元袭爵后第一件事就是归还兵符,带着族人回汝宁老家。
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是如今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遭朝廷排挤,什么时候被抄家灭族了也未可知,这样的人家,嫁过去注定不会有好下场,更何况,陆家得罪了侯府,她嫁过去,只怕难得婆母夫君的欢心。
她也听说了,侯府大公子裴绍行就是一纨绔,院里姬妾无数,又常流连烟花之地,整日与一帮狐朋狗友厮混,甚至传闻他身患隐疾,才会多年无所出。
汝宁侯府裴家,根本就是一个火坑。
与钱氏不同,陆向松行事犀利许多,他好歹是陆云舒的生身父亲,是时候让她回报了。
“云舒,你年纪不小了,为父看那汝宁侯府的大公子一表人才,将来又会承袭汝宁侯的爵位,这样的门第,我们这种人家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侯府老夫人能相中你,让你为他们开枝散叶,你也该知足了。”
那语气,好像陆云舒能嫁过去给裴家生儿育女,就是她十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这样的好人家,怎么不让陆云裳去嫁呢?”陆云舒眸含讥诮,说话越来越放肆。
陆向松的脸色陡然沉下,举起手又要打去,想了想,还是放了下来,耐着性子道;“你怎可直呼你姐姐闺名?”
“别跟我扯这些礼数了。”
他们能说出那样的话,陆云舒也不介意撕破脸,“爹爹怎么不敢回答女儿的问题?汝宁侯府叫您嫁女儿过去,想必这个人应该就是陆云裳吧,我在庄子里这么多年,谁会知道我呢?既然爹爹觉得汝宁侯府好,何不让陆云裳嫁过去享福?以陆云裳的美貌和聪明才智,定能把侯府的老夫人哄得团团转,到时候莫说放了哥哥,就是给陆家再多好处也不为过……”
“陆云舒!”
陆向松气得脸色铁青,指着陆云舒大骂,“你若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
“你想怎样?”陆云舒丝毫不惧,甚至把脸凑过去,“爹爹是想给女儿一巴掌吗?那您打呀,一个破了相的新娘,想必侯府也不会满意吧?”
“届时女儿再闹上一通,将您替嫁之事说出去,侯府老夫人会如何想?是觉得陆家没有诚意,看不起汝宁侯府,才想出一招李代桃僵之法,把我这个扫把星嫁过去。”
“够了!”
陆向松到底没忍住,一记耳光打了下去,“别想着拿侯府来压我,你如今还是我陆家的女儿,尚未出嫁前,就得听我的话,我也有资格教训你!”
随着陆向松话音落下,再次抬起了手,陆云舒不避不让。
“不要打了!老爷,您住手吧,云舒也是我们的女儿,是和云裳的一样的啊!”
钱氏冲上前拦住陆向松,哭得更伤心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哭她的儿子,还是哭陆云舒未来的命运。
“不一样的。”陆云舒指腹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眼神仿佛淬了坚冰,“我和陆云裳不一样,她是你们的宝贝女儿,天之骄女,而我,只是我自己,是陆家一个弃子。”
丢在庄子上的十六年,她时常饱一顿,饥一顿,对比起姐姐陆云裳的日子,落差巨大,她无数次的想怨恨爹娘为何这般狠心,可每次,她又会说服自己,也许爹娘有自己的苦衷,她可以等到他们解释的那天,只要一切都合情合理,她一定会原谅他们的。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她不会原谅的。
将来,她也只是她,和陆家再无瓜葛。
陆向松方才打狠了,手掌一阵一阵的疼,他抖了抖袖子,“你知道就好,这么多年,我不曾短过你的吃穿用度,你能长到这么大,就该心存感恩了,我也不求你将来如何回报,只要现在,你让你哥哥度过难关,为父还能让你出嫁时风风光光的。”
“凭什么?”
陆云舒强撑镇定,声音却不自觉的颤抖,她看着痛哭的钱氏,又看了眼冷漠的陆向松,“凭什么呢?我不欠陆明远,也不欠陆云裳,他们自己的祸事,凭什么要我来偿还他们的孽债?”
说到最后,她是吼出来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出压抑多年的怒火,发泄出来了,才好保持住最后一丝理智。
“好啊,你都这么问了,为父就给你算算。”陆向松咬紧后槽牙,“当初你害你哥哥落水,又害得你姐姐险些窒息而死,一桩桩一件件,我都给你记着。”
听到陆云舒耳朵里,更为可笑。
“那时候我才几个月大,是我推陆明远落水的吗?是我拿被子去捂陆云裳了吗?”
钱氏一向是软弱的性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十六年来未曾谋面的女儿胆子这么大,公然和陆向松叫板,赶紧拉住她,想劝陆云舒不要说下去了。
可陆云舒偏不,她甩开钱氏,眼中含泪,“如果爹娘要把这些都算在我头上,我无话可说,要嫁汝宁侯的大公子是吧,可以,但我有条件。”
陆向松眸子一眯,“你还敢提条件?”
“爹爹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陆云舒回以冷笑,“毕竟要嫁过去的人是我,由我来决定将来侯府与陆家的关系,若是我的嫁妆薄了,礼数差了,打的不仅仅是我自己的脸,还有汝宁侯的颜面,听说汝宁侯府大公子是大夫人的心头肉呢,若是让我吹了耳边风,叫他别把哥哥放回来……”
陆向松藏在袖摆之下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咬牙切齿道,“好,既然你都说了,就准备嫁人,三日后启程去汝宁,至于嫁妆……我会安排,不会少你一个铜板。”
撇去了亲情,陆云舒如今看着他这幅狠极了自己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别提多畅快了。
她立时变了一副面孔,笑容温婉,眸色柔和,“多谢爹爹了,女儿告退。”若非脸上还有个巴掌印,外人当真会以为方才书房里一片其乐融融。
出了书房,陆云舒望着前方黑漆漆的夜路,身后又传出母亲钱氏的哭声,只是这一刻,她的心又冷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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