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旧事
杜衡默默地跟在贺玄渊身后, 始终与他保持一丈的距离。这对一个贴身护卫来说,显然是有些不太尽责了。
然而,杜衡却不敢上前——自温怜被谢蔚尘救了之后, 贺玄渊浑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若是在以前, 他还能装模作样地插科打诨, 上前说两句俏皮话,但是如今, 他也只敢在后面缩着身子。
他自幼跟在贺玄渊身边,亲眼看着贺玄渊对温怜从一开始的小心呵护,变成现在这般冷漠无情。但其中的缘由,就连他都搞不懂贺玄渊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他脚步有些不稳, 杜衡心道不好,赶紧上前,“殿下不要生气,漠医说您现在还不能——”
“闭嘴!”贺玄渊脚步一顿, 冷冷打断他的话。
杜衡:得, 又在一个人生闷气了!
许久, 贺玄渊伸出手:“把药给我。”
杜衡不安地踟躇,迟疑道:“漠医说,这药不能吃得太频繁, 会……”
后面的话, 被贺玄渊冰冷的眼神冻在了嘴里, 说不出来。杜衡无奈,只得从怀里取药。
回来时装满的药, 如今不过半个月, 已经用了一半多,杜衡心里心里微叹气。贺玄渊过去残留在身体里的毒素, 虽说早已在漠北三年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可这身子,却被毒素折磨得十分脆弱,若是平时的稍微风吹雨打倒也没什么,但最忌讳的就是生气!
只是,每一次见到温怜,贺玄渊都会忍不住生闷气,甚至连他提起温怜,贺玄渊也会十分不满。因此贺玄渊这短短半个月用的药,比过去三年用的还多!
然而贺玄渊是东宫太子,显然不可能不住在皇宫,不可能不见温怜,杜衡忖度片刻,道:“殿下,这药不防让漠医再送一些来吧。”
贺玄渊看白痴一样看他,“还嫌现在麻烦不够多?”
国内国外、宫内宫外都有无数眼睛盯着他,若是这药被人截获了,那他可算是亲手把自己的把柄递了上去。
杜衡被他一噎,支支吾吾小声嘀咕:“那总不能不去见温小姐吧……”
贺玄渊双眼危险地眯起:“你说什么?”
“没什么!”杜衡拨浪鼓似的摇头,眼神极其坚定:“我什么也没说!”
贺玄渊哼冷一声,拂袖而去。
杜衡悻悻然摸摸了鼻子,刚准备一脚跟上,却被人一口叫住。
“这位公子,请问您认识谢将军吗?”
杜衡一愣,转身看向身后叫住他的小宫女,眼神瞥到她手中的衣服,心里微讶——那是谢蔚尘刚刚给温怜穿上的。
杜衡奇怪地问她:“这件衣服怎么会在这儿?”
夜色不明,前方的贺玄渊闻言,也停下脚步,斜眼朝着他们的方向看,虽不打算走近,但也似乎也在等一个结果。
小宫女见他认出了这件衣服,松了口气,笑意盈盈:“总算是找到了认识谢将军的人了,温小姐让我把这件衣服送还给谢将军,可我并不知道哪一位才是谢将军。”
送还?杜衡意外地朝贺玄渊看去。他们走的时候,温怜还和谢蔚尘在一起,他还以为他们会来一场别开生面的重逢,这才多久?两人就分开了?
“她为什么不自己还给谢蔚尘?”贺玄渊皱起眉头,冷声问道。
夜色模糊,他又站的远,小宫女还以为他也是和杜衡一样的侍卫,低声含糊道:“我也不知道,她只是让我交给谢将军而已。”
不知道?贺玄渊冷哼一声,这个小宫女,不就是最近常出没于冯令身边的那个吗?怎么会平白无故为温怜做事?
不知想到了什么,贺玄渊缓缓上前,任淡淡的烛光照亮他凛冽的眉眼。
小宫女一惊:“太子、参见太子殿下!”
“温怜现在在哪里?”贺玄渊看着跪在地上埋着头的人,一针见血地问道。
小宫女吓得浑身一缩,低着头摇摇脑袋:“小人不知。”
“呵,”贺玄渊冷笑一声,曲身低头看她,命令道:“抬起头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出的话带有寒意,小宫女吓得头皮发麻,慌张地抬头,一眼撞进了贺玄渊威胁的目光中。
贺玄渊:“你最好考虑清楚了再说话。”
“我不管你跟冯令是什么关系,但若是今天你敢骗我,你、冯令、还有你在宫外的家,甚至是你们整个宫,全都跑不了。”
每说一个字,小宫女的脸色都白上一分。
她虽投靠了冯令,但心底里其实并不想帮着他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虽然刚刚她提点过了,让温怜不要靠近,但她也知道,若是今晚没人去救,温怜绝对会有大麻烦。
被贺玄渊鹰隼般的目光逼视,小宫女头皮炸裂,浑身瘫软。
“阁楼。”她捏紧手指,努力压下自己颤抖的声音,“温小姐现在应该是在陛下的阁楼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玄渊脸色一变,直接一把捏住她的胳膊,眼神仿佛要吃人:“你说什么?!”
小宫女也顾不上疼,哭着乞求:“太子殿下,快去救救温小姐吧。”
晚了,可就真的完了。
他的父亲和爷爷当年死于一方城之役,她被逼无奈,将年幼的弟弟托付给亲戚抚养。若不是前段时间,亲戚来信说她弟弟病重,让她寄钱,她怎么会去伤害温怜呢!
“杜衡,这里交给你了!”贺玄渊脸色十分难看,遥遥望向不远处的阁楼。
杜衡心里也吓得一个激灵,“殿下要一个人去吗?不如让我陪着——”
“不用了。”贺玄渊一口打断,说完就朝着阁楼而去。
杜衡叹了叹气,耳边传来一阵阵啜泣,他无奈对着仍旧在地上哭泣的小宫女道:“温小姐一向对你们也不错啊,你怎么就脑子想不开,非要去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
小宫女:“……镇国公没了,温小姐可以被接入宫中养,而我父兄十年前也在一方城没了,我和弟弟却只能流落街头。”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着哽咽:“我也不想如此,可……”
“等等,”杜衡忽地开口,上前一步盯着她,“你说你也是一方城之役遗属?”
小宫女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杜衡眼神逐渐柔和,伸手将人扶起来,语气关切:“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人名叫小米。”小米不自在地挣开手,受宠若惊道:“十年前父兄没了后,母亲改嫁,家里就剩下我和弟弟了。”
“家里亲戚收养了我们,将我送进宫当宫女,每月我都寄钱回去。可不久前,他们来信说弟弟生了重病,快不行了……”
说及此,小米眼圈儿又红了。
杜衡长叹一声,随身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她,“这块玉佩能值几个钱,你先拿去吧,若是不够,再来找我。”
“温小姐的事情你别担心,你既帮了我们,那太子殿下自然不会为难与你。你若是想回家,回头我让人处理一下。”
他心里担忧贺玄渊,也不便久留,将玉佩递给她之后,便飞快往阁楼而去。
小米捏着手上晶莹剔透的玉佩,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
周帝的阁楼,更像一个书斋,地下几层都装满了书,只有上方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座皇宫。但竹林浓密,又不太通风,温怜踏在楼梯之上,只觉得一股陈旧发霉的味道。
外面一阵清风拂过,吹得阁楼房檐处的风铃叮铃作响,在寂寥的阁楼之中,更显诡异。
“冯公公,这阁楼怎么没人呢?”除了那诡异的风铃和风声,温怜只听到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心里不禁有些害怕。
冯令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声音尖锐而没有丝毫起伏:“这里都是书,近日天干物燥,人多了难免手忙脚乱,陛下就让他们都出去了。”
温怜:“……”
她每次见到周帝,几乎都是在未央宫,从没有来到过这里。温怜往楼梯上方望了望,黑影重重,让人心慌。
她从未在晚上出过芙蕖宫的门,况且身边连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对危险的本能,让她忽地就顿住了。
脚步声停,冯令警觉地回头看她,似笑非笑:“温小姐?”
温怜抓紧扶手,心里慌到不行,不知是心里是哪里冒出的直觉,她甚至觉得连冯令的表情都十分可怖,仿佛真的被鬼上身了一般。
她迟疑地望向他:“冯公公,天色已晚,事情也并没那么急,我还是明日再找欣悦吧。”
见她转身就往下走,仿佛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冯令脸色一变。
他急忙伸出手,正想一把将人抓住,就忽地听见楼上传来一道低沉的男音。
“是怜儿来了吗?”周帝站在楼梯口,身上早已换上一身便服,他目色沉沉地盯着温怜,压抑着内心的渴望与疯狂,道:“既然来了,就就快上来吧。”
他的话仿佛一阵冷风,让温怜后脊一凉,她扭头朝周帝看去,瞬间毛骨悚然,无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又是那种眼神,那种透过她,似乎看到别人的眼神;那种看到猎物的眼神,冰冷中带着嗜血的狂热。
温怜手指紧握,抿了抿嘴唇。虽说她一直把周帝当做自己父亲一般,但他终究不是她的父亲,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拥有无上权利的男人。
心里的话很多,但几经打磨后,温怜才敢忍着心里的惶恐,低声道:“温怜见过陛下,刚刚不慎误闯了陛下的阁楼,扰了陛下清净,温怜实在罪过。如今天色已晚,温怜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此话一出,周帝脸上的笑意就僵住了。
想跑?
晚了。
“何谈扰人清静?”周帝一步步走下楼梯,缓缓靠近温怜,声音低沉而焦渴,“怜儿刚刚的那套舞,让朕恍惚想起了当年。”
“那一年,你娘也是穿着一身敦煌舞衣,在沙漠里翩翩起舞。”他的眼神逐渐被点燃,看着温怜的目光越发火热,仿佛真的可以从温怜的脸上,看出当年那个人的影子。
他一把抓住温怜的胳膊,力道极大,温怜莹白的皮肤,瞬间红了一圈,周帝胡子颤抖,狰狞的眼里满是痴狂:“朕从未见过如此佳人,可惜了,当初龟兹王让她从我和你爹之间二选一,我却因为早已娶妻,只能将她拱手相让。”
“可惜了你娘如此尤物,竟嫁给了你爹那个蠢货,真是暴殄天物!”
“朕把你爹调到漠北镇守,本想让她跟了我,却不想你娘也是个死脑筋,非得独守空房!她若是当初听我的,趁早跟了我,你母女二人,如今岂不独享荣华富贵!”
“可她非要跑,甚至还为了你爹殉情,真是可惜了那张脸!”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面色癫狂地说着话,这些话排山倒海般扑向温怜,一时间让她神魂惧震,直接呆滞了。直到周帝将苍老的手触上她的脸,她才反应过来。
周帝庆幸地看着温怜,伸出手去拂开温怜鬓角的碎发,叹道:“好在是,你爹那般蠢笨的之人,竟也能生出你这样的美人!”
温怜头一偏,躲开了。
楼下传来关门声,而冯令早已消失。偌大的阁楼,只余温怜和周帝两人。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