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药
一场庆功宴, 几乎让所有人都不欢而散。
趁着百官纷纷离席,人影窜动,没人注意到贺玄渊和温怜所处的角落, 温怜终于可以将不满的声音放大了些:“贺玄渊, 你快放开我!”
这是第一次, 温怜用十分不客气的语气,直接叫出了贺玄渊的名字。
自成为太子以来, 除了战场上叫嚣的敌将,几乎从未有人敢直呼贺玄渊他的姓名。
贺玄渊先是一愣,继而不耐地冷眼瞧她,然而手上的劲道, 却半分也未松。他身形高大,即使眼神浅浅地打在她身上,亦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令温怜越发不满, 觉得十分屈辱。
明明是他想将她远嫁异族, 明明是他想将她推开, 可现在不仅禁锢着她,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温怜心里的酸水汩汩翻涌,眼睛又忍不住开始红了。
可她谨记着乌嬷嬷的话, 她再也不会在男人面前哭了, 至少, 在贺玄渊面前,她再也不会哭了!因此, 纵使眼圈红的发肿, 温怜却始终倔强地不肯掉下眼泪。
余光中,贺欣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 温怜心里愈发着急,她又急又恼地瞪着贺玄渊,狠狠地甩开他拽着自己的手,用以往从未用过的怨恨语气恨恨道:“我让你放开!”
人气极之时,所迸发出来的力量超乎想象。
温怜原以为贺玄渊会像之前那般,不管她怎样挣扎也不会放手,却没想到这次她一甩手,她整个人立刻就失了平衡,失控地朝后倒去。
贺玄渊,竟在不知不觉间,放了手!
温怜猝不及防,从高台上直直地向后倾倒。
这高台极高,共有二十七级台阶,每九级台阶列为一排,而贺玄渊的位子,正好在第二排,其下有十八级台阶,一旦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贺玄渊也没想到温怜会突然用力甩开他的手,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他本想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却不想她竟从他面前飞了出去。
他瞳孔一缩,伸手向前抓去,却只触到了飘在空中的披肩。
人群之间,有人惊呼。
温怜本站在台阶的边缘,仰头摔倒的瞬间,竟看见永远一脸冷漠的贺玄渊,此时此刻竟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
不过,他的脚步却只停留在台阶边缘,不敢再踏出一步。
温怜心里,忽地就绝望了。
贺玄渊恐高,她是知道的。然而,他停留在台阶边缘的脚,却让温怜彻底明白了,比起救她,他更爱自己。
早该知道的,温怜绝望地想,她到底一直在期待着什么?她认命地闭上眼睛,任耳边狂风刮过,等着倒地的那一刻。
然而,事情却并不如她想的那般。
忽地,人群中一道黑影闪过,众人还未看清,就见跌落至半空的温怜,被这道黑影接了个满怀。
是谢蔚尘,还是用着镇国公亲传功夫的谢蔚尘。
他身上的铠甲并非一般的铠甲,由天蚕食编制而成,极为柔软。然而属于金属的冰冷触感,却让温怜后知后觉地睁开眼——这是一张陌生的、但极其张扬肆意的脸,鼻梁高挺,眉眼凌厉,右眼眼尾有一颗红痣。
红痣若是长在男子身上,少不得要损几分男子气概,然而他的这颗红痣则不同,配上他张扬的眉眼,越发显得他贵气与骄矜。
温怜一直框在眼中的泪水,如此一摔,早已不受控制地划过脸庞,凝结在下颌处,闪着莹莹珠光。一道绯红色的披肩,在空中几经飘荡,轻轻地盖在了两人身上。
为这场英雄救美,平添了几分浪漫。
披肩拂面,温怜猛地回神,她正想推开谢蔚尘,却忽的想到什么,动作有些僵了。
刚刚虽被贺玄渊挡住,但她也能听出这位谢将军可不怎么好惹。况且这位谢将军不仅刚刚为她父亲说了话,现在又救了她的命,若是她表现地太受惊,怕是要让人认为她不识好歹。
温怜忖度片刻,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谢蔚尘,迟疑道:“多谢将军的救命之恩,可以先放我下来吗?”
谢蔚尘看着一身衣料少得可怜的温怜,再看她缩手缩脚的模样,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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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温怜吗?
当年那个笑着往他身上爬的小丫头,怎么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他黑着脸,一把将盖在两人身上的披肩搭在温怜肩上,再将自己的披风也卸下来,在温怜拒绝之前,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给她披上,旁若无人地为她打结。
披风带着暖意,让温怜十分惬意,但众目睽睽之下,她面色尴尬地看向谢蔚尘,低声拒绝:“谢将军……”
待谢蔚尘打好最后一个结,这才抬了抬眼皮看她,似有不满:“不认识我了?”
温怜错愕:“?”
他们认识吗?
纵使十年不见,谢蔚尘一眼就认出了温怜,但温怜如今懵懂而迷惑的表情,无不显示着,温怜早已将他给忘了。
本就在谢蔚尘心中积攒的火,此刻更甚了。
谢蔚尘上前一步,侧身挡在温怜身前。冷冷地看着高处的贺玄渊,“太子殿下,堂堂镇国公之女,难道在宫中还要靠卖艺才能为生不成?!”
他高声一扬,瞬间吸引了大半未离场官员的注意,所有人都朝着温怜看去。
温怜听那这么一说,脑中瞬间轰然一响。虽然知道这位谢将军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可这话确实错怪了贺玄渊,说严重点,甚至给整个皇室都破了污水。
众目睽睽,话可不能乱说。
温怜轻轻地叫了谢蔚尘一声,可她碍于人前声如纳蚊,根本进不了正怒火中烧的谢蔚尘的耳朵。
温怜无奈,只好伸手去轻轻拉一拉他的衣袖,谢蔚尘若有所感地低头看他,温怜迫于人多,小声道:“不怪他,是我……”
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话未说完,温怜就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正盯着自己,抬头一看,正对上贺玄渊深邃而漠然地目光,其中甚至还带着谴责和失望。
她从未见过贺玄渊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一时间竟失语了。
见他似乎盯着她的手,温怜感觉似乎像做错了事情一般,后知后觉地松开了谢蔚尘的衣袖。
谢蔚尘没注意到温怜的异常,听到说了一半的话,心中的怒火更深了,“什么是你!若不是——”
话一出口,他就察觉到温怜的眼神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愣愣地看着远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蔚尘猛地顿住,顺着温怜的背影看去,却看到贺玄渊凉凉地打量了他一眼,而后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谢蔚尘气得心头一梗。
这个表弟,果真是无论如何,都不讨人喜欢!
他转身看向温怜,正打算让她好好回忆一番,却不想不知何时,温怜早已悄然离去。
谢蔚尘心里一坠,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这和他期盼已久的重逢,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
夜晚风起,温怜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披肩,闻到陌生的味道,她才恍惚记起这是谢蔚尘为她强行披上的。
她身量不足对方肩膀,这披风披在了她的肩上,宛若偷穿哥哥衣服的小姑娘。
一路上人不算少,看着迎面而来好奇打量的目光,温怜迟疑一瞬,还是将谢蔚尘的披肩取下,交给一旁的小宫女,“麻烦帮我把这件披风交给谢将军。”
“温小姐,是哪个谢将军?”小宫女年纪小,不懂地问道。
温怜:“……”
她还真不知道是哪个谢将军!她极少了解宫外之事,刚刚在庆功宴上,也只是听人称呼他为谢将军,这才知道他的姓。
温怜想了想,仔细回忆刚刚看到的那张脸。这张脸极有特色,不过一瞬她就有了判断,道:“身高八尺,莫约二十出头,右眼眼尾上有一颗红痣。”
小宫女捧着披肩疑惑地点头,正准备走,却又被温怜叫住。
“请问,有没有见九公主?”
小宫女一愣,眼含深意地点了点头,指着右侧的石子路,“九公主刚刚脚步匆匆地从这里过去了,温小姐若是想找她的话,需得尽快呢。”
温怜感激一笑,不过看着黑洞洞的石子路,温怜有些瘆得慌,忍不住问:“这石子路,是通往哪里的?怎么也没个灯笼?”
小宫女:“顺着石子路,直接就通往竹林了,里面不方便点灯。再往里面,就是陛下平日里批阅奏折的阁楼了。”
说及此,小宫女看着温怜亲善,忍不住提醒:“那里戒备森严,除了几个太监,陛下从不允许外人进去,温小姐最好不要靠近那里。”
道了声“多谢。”,温怜手持八角灯笼,顺着石子路深入。
周帝爱竹,温怜是知道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日里,阳光肆意地泼洒下来,这竹林倒也翠意盎然,然而到了晚上,微风吹拂,成千上万片竹叶一起瑟瑟,却仿佛恶鬼在嘲笑。
温怜秉烛独行,就像是直直地进入恶鬼的口中。
越走,越静,温怜有些不安。正打算原路返回,却不想忽地一转身就见到一张人脸。
“温小姐,原来您在这儿呢。”
一阵尖锐而略有毛刺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竹林十分渗人,温怜心里一紧,差点儿将手上的灯笼扬翻。
身后,冯令笑意盈盈地盯着温怜,幽幽的烛光晦照得他的脸暗不明,那似乎黏在脸上的笑意,也染了一层诡异。
如此阴森恐怖的环境中,温怜头皮一阵发麻,怯声道:“原来是冯公公,您怎么回来这里?”
冯令提着灯笼缓缓上前,眼睛紧紧盯着温怜,似看待宰的羔羊。温怜被他的眼神看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深宫之中,常有传言,说是前朝某位妃嫔死的凄惨,常常附身于无根的太监身上。
温怜本是不信,现如今在这里见到了面容诡异、行为奇特的冯令,不免心里有些犯怵。
温怜紧紧拽着灯笼,忍着往后跑的冲动,声音颤抖:“冯公公,你还未回答我的话呢?”
冯令一笑,“这前面不远就是陛下的阁楼了,陛下见底下有人提着灯笼闯入,命我来将人赶走。”
听他如此说,温怜这才放下心,赶紧低头道歉:“是温怜不识路,冒犯了陛下,我这就马上离开!”
说着,她转身就准备走,却不想被冯令一伸手拦住了去路。
冯令看着面色受惊的少女,不禁勾起嘴角:陛下一路布好的棋子,就是为了引她过来,怎么可能让她现在跑了?
看着温怜不解的眼神,冯令反问:“温小姐可是在找九公主殿下?”
温怜眼里一亮,“正是!”
仔细一想,若是贺欣悦真的决定和亲,那必然要和陛下商议,温怜试探地猜测:“难道欣悦在此处?”
冯令笑而不答,笑着看向温怜:“温小姐,跟杂家上去吧。”
说着,竟直接提着灯笼上前带路了。
听他说上去,温怜下意识抬头,望着远远的阁楼。那最高楼上似乎有一个人影,见她朝上望去,竟一瞬间闪没了影。
温怜看着冯令的背影,迟疑了。
不过,想起刚刚大殿之上的贺欣悦,她咬咬牙,还是跟了上去。不管如何,也不能让贺欣悦替她出嫁!
远处,周帝见温怜跟了上来,眼神瞬间暗了,连声音也因为激动而哑了。
“药准备好了吗?”他看向桌上的那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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