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瑶妃
周帝看着这个陌生而熟悉的男人逐渐向自己靠近, 每一步,都踩在他的慌乱的心跳上。他的脸上带着天真却又疯狂的兴奋,就像是闻到血腥味的恶狼, 察觉危险的本能让周帝惊恐地往后爬。
然而, 断了的腿, 却死死地拽着他的身子。
“你你你……”周帝一边用尽全力往前爬,一边偏头朝身后的男子看去。他的子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这个几年不见的儿子,他早已忘记了姓名。
“是不是早已经把我忘了呀?”年轻男子轻哼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朝着周帝的脚步不停, “几年不见,我还特意来瞧瞧你呢,你这样子,我可要生气了。”
周帝闻言, 心里一紧, 他手上加快的速度, 慌乱之中,他的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闪,出现了一道绿影佳人, 他的嘴先快过脑子, 脱口而出:“瑶妃!”
此言一出, 身后男子的脸立马就冷了下来。
不过一息,周帝只觉右腿骨传来一阵剧痛, 而后又被人一脚踢翻, 撞到了实木桌上,剧烈的震动使得桌案上的茶壶倾斜, 茶壶带着滚烫的茶水,直直地砸向了周帝的脸。
“啊——”周帝惨叫一声。
这茶本是冯令离开时刚为周帝所泡,为了保持茶水的热度,这茶壶乃是特别烧制的,比起一般的茶壶,显得又大又重。
沉重的瓷质茶壶应声而碎,将周帝的脸划出一道道细碎的伤口,而后其中滚烫的茶水倾泻而出,填平了他凸凹不平的脸上每一道褶皱。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眼睛传来的刺痛,让周帝崩溃地捂着眼睛坐起身,双手掩上自己的脸,却不敢再触碰一下。
一碰,只怕会连皮都蹭下来。
年轻男子轻笑一声,刚刚的惨相,甚至没让他皱一下眉头,他一把拽着周帝的衣领,如恶魔低语般嘲弄:“怎么,这样就受不了了?这才到哪儿呀?”
“要不要我先帮你回忆回忆,我叫什么名字?”
周帝浑身一震,颤声呢喃了一句。
“什么?”年轻男子挑了一下眉。
周帝依旧捂着脸,浑身抖得像个筛子,压抑着嗓子,语气惊悚而恐惧。眼前这个人,他和贺玄渊不同,贺玄渊乃是一国太子,就算再如何恨他,也会以大局为重,不会轻易杀了他。
而他,若是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是真的会杀了他的!
年轻男子见人竟然还在出神,低头自嘲地笑了一下,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的父皇,他名义上的父亲,却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原先的眼里的犹豫和迟疑,在此刻消失的干干净净。再抬起头时,年轻男子恢复了一脸冷漠,他拽紧了勒住周帝的领子,一把扇开了周帝捂住脸的手。
一张满是水泡的脸,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年轻男子先是一愣,而后竟咯咯作笑,他加重了手上的动作,将周帝那张本就毁得不成人样的脸,直接勒成猪肝色,语气里满是恶意和嘲笑:
“既然记不起来,那我就好心告诉你。”
“我是贺玄铭,就是那个你遗弃在落月宫的那个贺玄铭。”
“自我母妃死后,一别八年,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怎么,你见到我,不开心吗?”
周帝死死地扯着自己的领子,不断地大口呼气,眼睛被热水灼伤,早已肿的挣不开了。他感受着身前的模糊黑影,心里忍不住地恐惧。
如今,真当是贺玄铭为刀俎,他为粘板上的鱼肉。
“朕……政务繁忙,这些年难免忽略了你……”周帝艰难地用着嘶哑的嗓音挣扎,他干枯的手抓住贺玄铭的手腕,哀求道:“我马上就立你为太子,你所受的苦,我会一一补偿与你的!”
“呵呵!”贺玄铭松了手,缓缓起身。
周帝颈上一松,以为此番说辞打动了贺玄铭,心里舒了一口气,果然,没有人不想要权利!暂时的优势,让他勉强恢复了些许精神,他坐起了身子,正打算让他扶自己起身,忽地被人一脚踢中了胸口!
而后,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的脑袋轰的一声就炸了。
贺玄渊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嘲弄道:“今天,我可不是为自己来的。”
见周帝的脸色越发涨红,如同死了一般,他低头瞧了瞧他那有着诡异弧度的腿,便毫不犹豫地一脚踩在了早已断裂的骨节处。
“啊——”又是一声惨叫,周帝逃命似地侧翻,却被贺玄铭狠狠地踩在脚下。
贺玄铭冷笑一声,不为所动。
脑海中,浮现出当年母亲离世时的场景,母亲似乎也是这般,痛苦难耐,几乎生不如死。最后折腾得脸色惨白,瞪着眼睛心脏骤停,最终死不瞑目。
他看着在身下不停扭动的周帝,仿佛一条被卡住命脉蠕动的黄虫,冷笑一声后,毫不留情地再往下踩。
贺玄渊:“当年我母亲与温怜关系好,温心绵装作不知,却暗中将毒药洒在温怜身上,那药正与我娘服用的药相冲。我母妃不知,竟就这么进了温心绵的圈套!”
他说这话时,十分的平静,只是脚下的力,却越发重了。伴随着惨绝人寰的惨叫,他继续说:
“当年,人证物证皆在,你明知道我母妃是温心绵害死的,明知道我母妃当时已经怀有身孕,为什么!为什么你却刻意包庇温心绵!”
“但据我所知,你也根本不爱温心绵,难道是因为温怜?”
“可我母妃外加一个孩子,在你心里,竟还比不过一个温怜吗?!她是外人,为了保住她,你居然就可以让我母妃去死!让我那个未成型的孩子去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周帝仿佛被人戳中了心事,忽地就消停了下来。他明白了,贺玄铭不会放过他了。
“呵呵呵……”周帝低声笑道,而后竟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贺玄铭一顿,一脚重重地朝着伤口踢去。周帝闷哼一声,笑声虽止住了,但周帝的反应,显然是超出了他的预判。
他黑着脸,再次朝着周帝伤口踢去,这回,竟被早已如残盏的周帝躲开了。
眼睛早已被烫坏,周帝眯着眼睛虚虚地看着贺玄铭气急败坏的脸,再次笑了。虽然他浑身落魄而狼狈,但气势却压了贺玄铭一头。
贺玄铭握紧双拳:“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我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周帝嘲笑地瞥他一眼,而后挑衅问道:“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让你母妃进宫吗?”
“你母妃虽是相府庶女,却由于是胡姬之女,在府中的地位甚至比不上一个丫鬟。若不是被朕接进宫,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可偏偏,连相府的嫡女都没资格进宫,朕却单单召了你母妃,还宠了好些年,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贺玄铭捏紧了手指,不知周帝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些。但是,他自小就没了母亲,如今猛地听到母亲的消息,纵使知道周帝居心不良,却无法拒绝。
有些火坑,即使知道是火坑,他也必须跳!
贺玄铭冷声:“为什么?”
说完,他紧接着警告:“你若是敢骗我,或是再侮辱我母亲,我不介意让你死得更惨!”
周帝嘲讽一笑,他早已知道自己落在了他手里,便已没了活路。可是,他不介意在死之前,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拉入深渊。
“因为,你娘的眼睛,长得像她。”周帝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悠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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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玄铭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回答,眉头一皱:“像谁?”
周帝闭着眼睛,一片黑暗中,那翩跹起舞的身姿再次进入脑海,纵使过了那么多年,婀吉丽娜的脸,始终在脑海中,无法忘怀。
“朕的心上人,温怜的母亲。”
他瞥了瞥模糊的人影,诡异地笑了一下,道:“其实,你的眼睛随你的母亲,和她也有几分像。”
“只不过,你们的眼睛颜色都淡了些,只有温怜的眼睛最像她,初见时,她也和现在的温怜一般大。当年在龟兹,她那双紫灰色的眼睛望向朕时,朕的心都快化了。”
贺玄铭脑中轰然一响。
当年瑶妃和温怜交好,便是因为温怜的眼睛颜色与她的有几分相似。同为外乡人之后,她对温怜有着天生的同情。
却不想,成于这双眼,也败于这双眼。
他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帝,刚刚离得远,他没看清贺玄渊怀里的人。如今听他这般说,他心里咯噔一响。
他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抓起他的衣领,怒道:“你把温怜怎么了?!”
周帝听着他失控的怒吼,心里冷笑,就算他死了,他也不会让贺玄渊和贺玄铭他们好过!
他将怀里的兵符掏出,一把扔到贺玄渊的面前,意有所指:“这是兵符,可以调动大周所有的军队。”
说完,他
PanPan
指了指桌案,“传国玉玺在后面的暗室里,扭开那个花瓶就能进去。”
“这皇位,我就传给你了。”
贺玄铭懵了,完全没想到事情是这个走向,他此番前来,只是想看看周帝,直到上楼见了周帝的惨状,他才起了杀心。
他手上的劲儿,不知不觉松了。周帝微眯的眼里精光一闪,直直地朝着墙上撞去。贺玄铭一时不察,反应过来时,周帝早已是头破血流。
他颤抖地摸着周帝不再跳动的脖颈,心绪复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瞥了瞥地上的兵符,他迟疑地看了看向花瓶,而后捡起兵符后,转身离开。
只要有兵符,他也有了和贺玄渊斗的资本!
……
东宫,灯火烛明。
贺玄渊搂着怀里的人,脸色肃然地避开人群,脚步飞快。温怜那只受伤的手,已经用干净的手帕包好,正被贺玄渊紧紧抓住,免得她乱动,又崩开了伤口。
可失了理智的温怜,显然不会像平时那么乖。
她虽被贺玄渊控制住了一只手,但另一只手却依然有自己的想法。
贺玄渊体质偏寒,初夏的夜晚,凉凉如玉,温怜那只自由的手,便抓着他的衣领,不断地向上攀爬,直直触碰到了那凉凉的脖颈。
贺玄渊脸色一沉,脚步顿了顿。
他一手揽着温怜的背,顺便抓着温怜手腕,另一只手则揽起她的膝盖,实在是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温怜。见她还不要命地再向上伸手,贺玄渊冷冷道:“再闹,我就把你扔了!”
怀里的人颤了颤,似乎是真的怕贺玄渊把她仍在外面,那只自由的手,恋恋不舍地触了触贺玄渊凸起的喉结,垂头丧气地沉寂下去了。
贺玄渊:“……”
贺玄渊抱得更紧了些,不过走了两步,便见到了一脸焦急的杜衡,一见着贺玄渊怀里被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影,他心里大惊:“温小姐!难道已经……”
贺玄渊冷冷瞪他一眼,“滚回去,让东宫的人都先离开!”
杜衡哑了声,忍不住往他怀里望了望,却正好看到被大氅憋得难受,正拨开衣物探头呼吸的温怜。那双水润晶莹的眼睛,让他心里一颤。
只不过,这神色似乎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没有了往日的怯懦,一幅天真而懵懂,不谙世事的模样,似乎……被下了药。
杜衡不怕贺玄渊,忍不住开口问道:“温小姐这是……怎么了?”
贺玄渊不答,冷淡道:“去冷泉!”
第 32 章
第三十一章 离宫
东宫之内, 有一冷泉,其间之水,寒冷彻骨, 是贺玄渊常去之处。
灯影重重, 凉风习习, 贺玄渊抱着浑身滚烫的温怜,行色匆匆, 远处的喧哗,逐渐消失于耳。
怀里的温怜并不安分,贺玄渊皱着眉头,只能加重手上的力气。只是手上的那份灼热, 顺着夏日轻薄的衣料连接之处,一层又一层传至他的手掌,进而又一步步传导至四肢百骸。
贺玄渊低头看了看满脸潮红的温怜,轻声道:“再忍忍。”
那份躁动褪去, 药物已经完全夺去了温怜的心智, 她眨巴眨巴眼睛, 呆呆地望着贺玄渊,仿佛不懂他在说什么。
那一瞬间,贺玄渊仿佛又看到了她刚进宫时的模样。
那时, 温怜不过六岁, 他去镇国公府接人进宫时, 漫天的白绸中,只见一个浑身雪白的小姑娘僵硬地跪在灵堂。大雪纷飞, 小小的身躯, 寂寥而孤寂。
当他告诉她,他是她的表哥, 要带她离开时,温怜的脸上,也是这般呆呆的,透着无措和茫然。
那些早已尘封的回忆,猛地向他袭来,贺玄渊渐渐蹙起眉头,眼神复杂。
冷泉的池子并不大,来自高山的雪融水被引入这池子之中,保持了这湾冷泉的清澈和纯净。
贺玄渊抱着温怜,踏入池中,一旁的杜衡神情讶然,正打算出声阻止,想了想之后,识趣地闭了嘴。
这冷泉极寒,只有贺玄渊发病时才会来此镇痛,然而平日里,他的身体万不能接触如此寒凉的东西。
温怜神情呆滞地盯着贺玄渊,冻彻骨髓的雪水漫过寸寸肌肤,终于让她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她害怕地越发搂紧贺玄渊,不安地顺着他的身子往上爬。
见人在自己怀里乱动,贺玄渊面不改色地一把将人扯下来,抓着她那只受伤的手,不让它碰到水,神色淡淡:“别动。”
这药本就让人迷失心智,只会呆呆地听从眼前之人的命令。纵使温怜感觉难受极了,她却依然听话地如贺玄渊所言一般,将身子淹在冰冷的冷泉之中。
然后,用那双紫灰色的眼睛,懵懂地看着贺玄渊,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见她如此听话,贺玄渊心里反而越发愤怒。
若是今晚他未撞见冯令手下的那个宫女,那温怜的后果……简直不可想象!他撇开头不看她的眼睛,冷声道:“你就待在这冷泉里,把这只手抬起来。”
说完,他放开她的手,退开了些,见人十分配合,他放下了心。
“杜衡,你在这里看着,我先去更衣。”贺玄渊一身湿漉漉地出了冷泉,朝着内殿走去。
温怜脸上毫无生气,木然地按照贺玄渊吩咐地待在池子中。看着贺玄渊的背影,杜衡心里叹了一声,偏头看向冷泉中的温怜,又叹了一声气。
他的父亲曾是镇国公麾下的前锋,虽然只在镇国公的军营中待了一年,但就是这一年的经历,却让他父亲永生难忘。
当年镇国公战死,京内有好几家想要收养温怜,杜家也在之内。杜衡有些感慨,若是当年他那个老爹再努努力,温怜便是他的妹妹了。
那时,皇后突然将温怜接进宫,其余人自然都收起了想要收养的心思。虽说皇后并非温怜嫡亲的姑母,但至少也算是有亲缘关系。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在宫里的温怜,竟会过得如此不幸。
远处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杜衡飞的没边的思绪。
“谁!”他轻声呵道。
东宫的人早已被清退,这个时候怎会又会有旁人来?
柳叶儿提着药箱,脚步一顿,道:“太医院柳叶儿,奉太子殿下之名来为温小姐诊治。”
她虽并未入籍太医院,但实际上她在宫内四处游走,早已被众人默认为太医院的人了,她报名太医院,自然是可以的。
柳叶儿之名,杜衡自然是清楚的。他后退一步,让开了路:“原来是柳小姐,温小姐等你多时了。”
听他叫自己柳小姐,柳叶儿心里皱了一下,却并未多言。纵使她已经问诊多年,所经手的病人不计其数,但除了温怜和那个人称呼她为“柳大夫”,其他人都一律叫她“柳小姐”。
似乎,她一个小女子不值得他们尊称一声大夫。
“温小姐呢?”柳叶儿打量了一圈,并未看到人影,面无表情道。
“就在……”杜衡朝冷泉指去,却突然卡壳了。
冷泉之内,空空如也,刚刚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衡心里惊得一跳,吓得都结巴了:“刚、刚还在那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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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儿脸色一凛,暗道不好,扔下药箱就往冷泉里跑。见不到人,直接跳下了冷泉之中,一触到刺骨的冷水,她的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杜衡见状,也反应了过来,一个猛子扎进去。
不过片刻,他将温怜拦腰抱了出来,一张脸吓得惨白,他浑身颤抖,看着柳叶儿:“你是太医,你快看看温小姐……”
“把人放到岸上!”柳叶儿压住心里的怒火,尽量冷静道。
温怜的脸色惨白,柳叶儿解开她的束胸看她有没有呛水,结果入手便是一片冰冷,显然她并非意外落水,而是已经在这冷水中待了很久了。
柳叶儿冰冷地看了杜衡一眼,杜衡本就紧张得心悸,被她这一眼看得更是慌乱,脸色一下就白了,浑身僵硬,颤声道:“难道温小姐……”
“还没死。”柳叶儿冷冷地打断道。
在这冰水之中待久了,腿脚很快就会麻木,失去知觉。温怜应该是在落水之前,早已昏迷了,被淹了之后连挣扎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呛水。
幸亏她来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柳叶儿压着心里的怒火,开始检查温怜身上其他的地方,下一眼就看见她的左手之下红了一片。她一翻开手心,赫然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伤口。
柳叶儿双手一颤,逐渐握紧。
她虽早就给沅芷说过,让温怜远离贺玄渊和皇后,但现在看来,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成效。而温怜,却依然孤注一掷地喜欢贺玄渊。
杜衡听到温怜还活着,松了一口气,仿佛自己也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不敢想象,若是温怜真的因为他的疏忽丧了命,不说贺玄渊饶不了他,连他老爹也会提前动手灭了他。
他正想问些什么,就见柳叶儿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给温怜盖上,而后竟把温怜抱了起来,堂而皇之地准备离开东宫。她脚步轻盈,丝毫看不出勉强之色。
杜衡一愣,赶紧上前拦着她:“柳小姐,这是作何?”
柳叶儿冷漠地看他一眼,“温小姐病重,浑身衣服又湿透了,我带她回去。”
她说的是回去,并不是回宫。然而,杜衡没注意到其中的不同。他为难地看了看温怜,又担心他若让温怜离开,贺玄渊会责难与他,一时间有些踟躇。
柳叶儿不耐地看他一眼,厉声道:“杜公子,温小姐大病初愈,本就虚弱,现在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若不及时医治,以后落下了什么病根,这个责任,你能负吗?”
杜衡:“……”他还真不能!
柳叶儿不再看他,直接抱着温怜走了。她虽是女子,但自小便跟着柳青进山采药,常常负重而行。温怜浑身纤细,即使抱着她走,柳叶儿也并未觉得太吃力。
只是,她刚踏出东宫的大门,便被一道清朗的声音叫住了。
“柳大夫。”
柳叶儿顿步,原先在心中的想法,在这道声音出现时,忽然就变了。
她抱着温怜上前一步,静静地回道:“好久不见,谢将军。”
月光下,谢蔚尘褪去了一身铠甲,换上了一袭月白色长衫。只是,久经沙场,那浑身的戾气,不是那一身薄薄的衣物可遮掩的。
跟着那个给他送披肩的宫女指的路,他一路找到了贺玄渊的东宫,只是看到,就看见了一个久违的身影。
谢蔚尘一开始并未注意到柳叶儿的怀中,他只是秉持礼节上前打招呼而已,只是当柳叶儿抱着温怜走出树荫的阴翳,冷白的月光打在温怜毫无血色的脸上时,他的脸色猛地一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蔚尘上前一步,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柳叶儿并不回答,只是沉默。尽管是沉默,但她抱着温怜从东宫出来,已然指向了罪魁祸首。
果然,谢蔚尘眼睛厉光一闪,咬牙切齿:“贺玄渊!”
说完,他按着剑就要往前冲,却被柳叶儿止住:“谢将军,如今温小姐危在旦夕,她身中奇毒,我学识浅薄并不能解,只能带温小姐回府,请我爷爷诊治。”
“只是,我担心我无法带温小姐出宫,可否请谢将军帮忙送我们出宫?”
其实,即使没有谢蔚尘,柳叶儿也在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带温怜出宫。只是有了谢蔚尘在,事情就会方便许多。
“身中奇毒?”谢蔚尘目光一凝,怜惜地看向温怜。
他刚刚在宫里向宫女太监们打探温怜消息,才知道温怜过得并不快乐。这个傻丫头,不知道这么多年在宫里受了多少委屈。他上前一步,将温怜从柳叶儿手中接过,提步便走,“坐我的马车,快一些。”
柳叶儿看着空空如也的怀中,先是愣了一瞬,而后赶紧跟上了。
……
东宫内,贺玄渊被冷水一击,久久未发作的旧疾再次冒出了头,贺玄渊强行忍住回宫吃了药了,正准备去冷泉,却见到杜衡垂头丧气地进了门,见到他,目光闪烁。
贺玄渊心里直觉不好,问:“我不是让你看着温怜吗?你回来干什么?”
杜衡摸摸脑袋,看了看贺玄渊的脸色,直接跪在地上认错:“属下刚刚没注意,让温小姐不慎跌入冷泉之中,幸亏柳小姐来的及时,温小姐才并未有什么闪失。”
贺玄渊脸色一沉,他最是了解杜衡,若是有什么坏消息,他定是会像剥洋葱一般,一层层做铺垫,视情况好坏告知全部真相。
“有什么,你最好一起说完。”贺玄渊冷眼看他,“若是胆敢有半分隐瞒,我看你也别想站着出去了。”
杜衡早就清楚贺玄渊的秉性,虽然他面上避着温怜,但却比任何人都在意她。他也知道,此番自己怕是不能好过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柳小姐来了之后,她将温小姐带走了。”
贺玄渊眼神一闪,“带走了?带哪儿去了?”
杜衡一愣,除了芙蕖宫,还能是哪儿?他迟疑道:“莫约是温小姐的芙蕖宫吧。”
但贺玄渊却深深皱起了眉头,柳叶儿一个大夫,以前也并未听她与温怜有什么深交,如今行为,实在是有些异常。
而温怜,如今还中着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他冷声对着一旁的小太监吩咐:“去芙蕖宫看看,温怜回去了吗?”
“你,”贺玄渊朝杜衡看去,“你去看看柳家的马车去哪儿了?”
杜衡心里咯噔一响,脱口而出:“殿下是怀疑,温小姐会被柳小姐带出宫?”
贺玄渊连一丝眼神也不想给他,“快去!”
一炷香之后,小太监回报:“温小姐并未回芙蕖宫。”
贺玄渊一直闭目养神的眼睛猛地挣开,眼里厉光一闪。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挥袖起身,一出门便对上了一脸慌乱地杜衡。
杜衡:“殿下,不好了!柳家的马车还在宫门口,但是听看门的守卫说,柳叶儿已经出宫了。”
皇宫进出检查十分严格,柳叶儿若是想带温怜直接出宫,几乎不可能。贺玄渊早就料到如此,她若真出宫了,那必然不可能带着温怜。
他眯起眼睛,问:“她是如何出的宫?”
杜衡一梗,欲言又止。
“说!”贺玄渊瞥他一眼,十分不耐烦。
杜衡咽了一下口水,迟疑道:“守卫说,她坐的是谢蔚尘的马车。”
话音一落,贺玄渊脸色铁青。
第 33 章
第三十二章 丞相之女
夜色已深, 虫鸣扰人心神。杜衡看着脸色变幻莫测的贺玄渊,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殿下,要不属下带人去把温小姐抢回来?”
贺玄渊斜斜看他一眼, 眼神沉沉。
抢回来?抢回来作甚?难道还要继续被他那个父皇豢养?既然她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那她怎么还想回到宫中?怕是跑都来不及!
让她离开, 是他一直以来的计划。虽然此刻,不知为何他心里有几分异样, 但若是借机能让温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倒是最好不过。
贺玄渊看了看西苑的方向,轻声道:“不必了,你去给她说, 既然走了,便永远也不必再回。”
“要走,就走的干干净净!”
杜衡一愣:“啊?”
他本以为贺玄渊会怒发冲冠地去柳府捉人,因此再来之前已经通知了侍卫, 但没想到贺玄渊居然会如此平静。他睁大眼睛, 不可置信:“那咱们就不管温小姐了吗?”
贺玄渊冷冷看他一眼, “既然有谢蔚尘在,还用得着我们管吗?”
谢蔚尘能管十万士兵,还管不住一个女人吗?
杜衡:“……”
不管就不管了呗, 那么凶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谢蔚尘抢了你家太子妃呢!
忽地, 门外有一小太监匆忙跑来, 他们之前刚被贺玄渊训了一顿,如今有点儿草木皆兵。他战战兢兢地站的老远, 高声道:“太子殿下, 未央宫的宫女来了,说是皇后娘娘请殿下去一趟陛下的阁楼。”
贺玄渊的眉宇, 不自觉皱了起来。
早在将周帝的两条腿折断时,他便知道自己那个母后定然会来找他算账,只是没想到她知道的那么快。一想到她那张脸,贺玄渊不耐烦地喝道:“给她说,天色已晚,有什么明日再说。”
小太监被他一喝,浑身一抖,“是。”
东宫上下,门规森严,一向不允许宫女入内。
因此,纵使是未央宫一等一的大宫女,莲心却连东宫的门都进不了,听到贺玄渊的回复后,她心里越发焦急。这时候,也顾不得自己的面子,看着来回话的小太监,她央求道:“小兄弟,您再进去给太子殿下说一说吧,皇后娘娘真的是有急事找他。”
“真不是我不帮姑姑。”小太监为难道,他一个刚入宫不久的太监,在宫规森严的皇宫,怎么也不敢轻易拒绝未央宫一等宫女的要求,他轻轻推开她的手,低声道:“太子殿下的脾气,姑姑也知道……”
莲心顿了顿,想起刚刚在阁楼看到的惨相,心里不禁泛起后怕,堂堂九五之尊的皇帝,竟让会在自己的阁楼被人折磨致死。
皇后吩咐:无论如何,她都要将贺玄渊带过去!
看着小太监尴尬地低下头,她轻轻后退一步,在小太监松口之际,一个箭步猛地向前冲去。
“诶!”小太监只觉一阵风扇过,抬头大惊:“你这是在干什么!”
莲心对着身后的呼喊充耳不闻,她提着裙子闷头向前冲。但她也并胡乱跑,曾几何时,当贺玄渊刚入主东宫时,她也曾跟着温心绵来过这里,因此她对此处并非完全陌生。
不料前方猛地出现一道黑影,下一瞬她脚下被人一绊,直愣愣地重重地跌倒在地。
“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夜闯东宫!”杜衡抽出剑,冷峭的剑尖直抵莲心咽喉。
“杜公子!”莲心忍着疼的抽气声,一把抓住他的衣摆,哀求道:“宫中进了歹人,出了大事,我必须要见到太子殿下!”
杜衡一愣,莲心常年跟在皇后身边,他倒也是认识的。他收回剑,将人扶起后,拦在她的身前,道:“莲心姑姑回去吧,你也知道太子殿下的脾气,这么晚了,太子殿下已经歇息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杜衡在前,莲心自然不可能再故技重施,心里越发焦急,最终她彻底放下了脸面,在殿外朝着主殿喊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好歹是在宫里伺候几十年的人,杜衡没想到莲心这么大胆,正打算将人直接带走,就见不堪其扰的贺玄渊走了出来,冷眼看着莲心。
他神情倨傲,言语里是化不开的烦躁:“孤就在这里,你想说什么?”
“太子殿下!”莲心心里一喜,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杜衡,瞥了瞥四周,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贺玄渊见状,脸色越发不善,冷声道:“这里只有杜衡一人,有什么你就直接说。”
“太子殿下……”莲心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他,任贺玄渊一双冷眼打在身上,却依然闭口不言,一副非要杜衡走人的模样。
莲心盯着贺玄渊冰冷的眼神,心里也直打鼓,可兹事体大,她不敢轻易说出口。一个皇帝的死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外臣先知道,尤其还是杜衡背后还是作为武将的杜将军府。
杜衡拧着眉,不欲与她多纠缠,朝着贺玄渊告辞:“属下先离开一步。”
四下无人,唯有虫鸣,莲心这才放下了心。事情太过重大,她下意识上前一步,却不想贺玄渊见状,却突然喝住她:“就站在那儿别动,到底有何事?”
莲心被喝得一愣,心里闪过一丝愧疚,看来贺玄渊还是在意之前的事情。她捏紧衣角,压低声音道:“陛下,殡天了。”
此话,显然是超出了贺玄渊的预料,他心里一跳,双眼如鹰隼一般紧盯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即使他踩断了他的两只腿,他也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逼人的视线和令人压迫的气息,几乎让莲心无法呼吸,她低下头闭着眼睛,颤声重复了刚才的话:“陛下,已经殡天了。”
忽地,她的下巴被人紧紧捏住,逼得她往上抬,硬生生地对上贺玄渊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睛。
“你说,那老家伙已经死了?”贺玄渊目光令人胆寒,语气冻人,“他怎么死的?”
莲心不敢撒谎,一字一句开始回忆。
自温怜在太液池跳了那场惊艳全场的舞,贺玄渊和周帝公然为温怜闹矛盾之后,温心绵的心里就越发不痛快。因此在她回了未央宫之后,便借着深夜送汤之名,想去试探周帝的想法。
这些年来,她靠着温怜吸引周帝的目光,维持了身为皇后最起码的尊严和体面。可她也知道,温怜迟早有一天会被周帝收入后宫,到时候温怜必会深得圣宠,而她这个皇后,便会名存实亡。
她计划的很周全,若是温怜将来真的入了后宫,她便将她安排在未央宫,控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既能监控她和周帝,也杜绝了她和贺玄渊再接触!
然而,当她走进悄无声息的阁楼,看见周帝那一脸惨相时,这个计划便如镜花水月,一场空了。
莲心颤着声,至今不敢回忆印在脑海中的那一幕,“陛下额头上有一个血窟窿,我们去的时候那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到处都是血,他的脸已经……”说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贺玄渊松开她,眸子漆黑,冷声问:“脸怎么了?”
莲心崩溃地闭了眼,强压着内心的恐惧与恶心,道:“陛下的脸,被热水烫的全是脓疱,脓疱被他自己抓破了,脓水留的到处都是……若不是那身衣服,连皇后娘娘都没有一眼认出陛下。”
贺玄渊目光阴沉,心里升起一股不妙。
有人,在他们离开后,还去过阁楼之上!此人手手法极为阴毒,显然是积怨已深。
贺玄渊:“这个消息,都通知谁了?”
莲心:“皇后娘娘现在就守在阁楼,只让我来带太子殿下前去商议。”
贺玄渊沉吟半晌,突然高声向外喊道:“杜衡!”
杜衡立马上前:“属下在!”
贺玄渊:“我去阁楼一趟,立马封锁宫门,排查今晚所有靠近阁楼之人。不论是开宴前,还是宴席结束后。”
如此胆大妄为之人,必然对宫内极为熟悉,而他今晚去阁楼救温怜本就在预料之外,歹人绝不可能提前想到,所以那歹人极有可能是提前埋伏在阁楼周围。
思虑及此,贺玄渊继续道:“尤其排查未在宴席上出现的人,重点放在待在宫里的几位皇子身上。”
“是!”杜衡见贺玄渊面色肃然,立马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贺玄渊望着远远的阁楼,面色沉沉。
而在阁楼里,温心绵正抱着周帝的尸体,用手帕一点一点擦拭他脸上的污渍,她面色精致华丽,金钗在灯盏之下熠熠生辉,修饰精巧的脸上,却未见丝毫悲痛之色。
她华丽而贵气十足的正红色宫装,薄薄地盖在周帝被撕扯的破破烂烂的白色里衣之上,鲜红如血的红唇,靠近他满是疮痍的脸庞,轻声低语。
一旁的小宫女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忍不住上前劝慰,却在听到温心绵说的什么之后,惊得脸色惨白。
“你终于,终于是我的了。”她轻轻地拂去周帝嘴边的血迹,“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知道你想和那个贱人葬在一起,当年你把她偷偷埋在了皇陵,放到了你的棺椁里,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了。看,到头来就只有我最理解你不是?”
“可你别想了,能和你合葬的,只会是我,也只能是我!”
“那个贱人的尸体,你说我该怎么处置好呢?”她轻轻拂去周帝鬓边的白发,眼神含情脉脉,但说出的话却冰凉无比:“你说,我把她扔给温怜那个小贱人怎么样?”
“她那么久没见过她娘亲了,一定很想她吧。”
“你把她保存的那么好,那么美,连她身上的伤口都清晰可见,我现在把她娘还给她,你说我是不是办了一件好事?”
阁楼下传来一阵响动,温心绵推开身上的周帝,淡淡地看向一旁的宫女,吩咐道:“你们都去楼下守着,谁若是敢走漏什么风声,你们的死相,只会陛下更难看。”
宫女们吓得一缩,唯唯诺诺道:“是。”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温心绵拿起案上的茶杯,随意把玩。在贺玄渊的身影出现的一瞬间,她眼睛厉光一闪,用力将茶杯向他砸去。
久经沙场之人,自然不会躲不过这等低级偷袭。如今的贺玄渊,再也不需要做虚伪的伪装,他一把捏住冲面而来的茶杯,脸色冰冷。
他知道她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但如今直接动手,却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索性,他连基本的礼节都不屑于装了,将手中的茶杯轻巧地放在桌案上,冷冷地看向温心绵:“人都死了,你还乱发什么疯!”
见他如此,温心绵脸上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终于破了功,一把上去抓住贺玄渊的肩膀,死死地捏着他:“逆子!是你!我就知道是你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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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癫狂地看着他,拿出一直藏于手心的玉簪,歇斯底里道:“好大的胆子!你为了温怜那个小贱人,竟敢谋害你父皇!”
贺玄渊眼睛盯着温怜的玉簪,一把将它抽了出来,灯下细细打量片刻,确实是当初他送给温怜的。而玉簪之所以在这里,那必然是之前在她和周帝相互拉扯中掉落的。
一瞬间,贺玄渊的眼神便暗了下来。
若之前他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还有几分亲情同情,那么现在,这枚玉簪便将这本就细若游丝的感情磨得一干二净。
他,就是个畜生!早就该入了地狱!
“不是我做的。”贺玄渊收起玉簪,漠然道:“也不是温怜做的。”
不过轻轻一抬手,他便挥开了癫狂的温心绵,脸色沉静地去看周帝的尸体。纵然在战场上见过不少惨景,但再看向周帝的脸时,他依然被恶心到了。
再往下,两腿之间,空空荡荡,血红一片。
歹人心性之残忍,手段之歹毒,就连贺玄渊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一时间竟想不出凶手会是谁。
“不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
温心绵呆呆地低声重复,她再次上前拽着贺玄渊的衣服,眼神里的愤怒减轻了一些。这是她的儿子,纵使两人平时关系再不好,她却依然了解他的为人——贺玄渊绝不会骗她。
温心绵目光灼灼,眼神凄厉:“不是你,那是谁干的?!”
贺玄渊皱眉地看着她的手,忍着没有推开她:“手段这么残忍,必是来寻仇的,而且他那物什都没了,大概率可能和女人有关,但能做到这种程度,又不是仅凭一个女人可以办到的。”
“如此,最大的可能,便是某个皇子吧。”
温心绵愣了愣,复仇?女人?皇子?
一瞬间,她脑海中电光火石般一闪,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绿衣倩影,那个有着和温怜母亲有着相似眼睛的女人。
“贺玄铭……”她后脊一凉,低声喃喃道。
贺玄渊眉头一皱,紧紧地盯着温心绵:“你说谁?”
“是贺玄铭!”温心回答地绵斩钉截铁,她浑身颤抖地咬着手指,眼里竟然沾上了一丝恐惧:“是他,就是他,他竟然装傻装了这么多年,只为了今晚来报仇!”
贺玄渊对她的疯狂不予理会,这个女人一向不太正常,贺玄铭已经痴傻了五年,何谈谋害周帝?他环顾四周,却不见传国玉玺和兵符,心里直觉不好。
“冯令!”他朝阁楼下高声喊道:“上来!”
“传国玉玺和兵符在哪儿?”贺玄渊对着一路狂奔上来,正上气不接下气的冯令道,“你是他的贴身太监,这些你自然是知道的。”
冯令一把老骨头累得气喘吁吁,现在周帝一命呜呼了,他就彻底倒向了贺玄渊。
“玉玺在暗格里,转动那个花瓶就行了。至于兵符……”他下意识看向周帝,那副惨象让他一愣,而后忍住心里的恶心,继续道:“陛下一直将兵符贴身存放。”
贺玄渊转动花瓶,如言拿到了传国玉玺,对着他冷声吩咐:“你去翻一翻兵符。”
冯令头皮一麻,纵使再不想,却还是僵硬地上前在尸体上摸索。只是,翻遍全身之后,却什么也没有。
冯令的脸,瞬间就白了。
兵符丢失的恐惧,让他再也不抗拒摸尸体了,他胆战心惊地开始双手齐上,然而兵符却始终不见踪影。
贺玄渊的脸色,也变了。
“没有是吗?”贺玄渊脸色铁青。
冯令僵硬地收回手,摇摇头。
没有传国玉玺,只会让贺玄渊继位的过程多几道繁琐的程序,而若是没了兵符,那他只怕是连继位都不安稳!
小小一个兵符,自然比玉玺要容易藏匿!贺玄渊这时才意识到了此人的危害性,他不仅手段歹毒,且心思极为精巧。
阁楼之上,三人陷入了诡异地沉默。
“是贺玄铭偷的!”温心绵猛地出声,扑上前一把拽着贺玄渊,言辞凿凿:“贺玄铭不仅杀了你父皇,还偷走了兵符!”
她的目光透着疯狂和偏执,与贺玄渊儿时印象中的那张脸重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小的时候。
那个时候,眼前之人也是这样子狠狠抓着他,一边哭一边毫不犹豫地将毒药喂给他。
“你就当帮帮母后,只有说你病了,你父皇才会来看我……”
“这个药不苦的,母后已经让人往里面加了糖,是甜的……”
“渊儿啊,母后也不想的,母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的父皇没有心,他没有心啊!”
“他已经半年都没有来未央宫了……你帮帮母亲好不好?”
一次、两次、三次……以及后来的无数次,他一遍一遍被灌下毒药,最终周帝还来看他,可最后次数多了,周帝只会让冯令来看看他。
一开始是她求着他喝,可最后似乎连样子也不装了,只是吩咐莲心端给他药,逼着他喝完。
脑海中的记忆,绕过贺玄渊感到心里一阵绞痛,皱着眉一把拂开温心绵,对着一旁呆滞的冯令道:“把皇后娘娘拉出去!”
温心绵脚下不稳,猛地摔倒在地,手上精致的指甲在地板上刺啦一声,极为刺耳。她却顾不上这些,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贺玄渊,厉声道:“你不信我!我是你母后,你怎么能不信我!”
“冯令!”贺玄渊不耐烦地看向一旁呆滞的冯令,“带皇后娘娘下去!”
冯令猛地惊醒,抖了一下身子,“是!”
温心绵破口大骂,整个人疯了一般在地上撒泼打滚,却丝毫无法打动贺玄渊的心。冯令好不容易将人推下去,贺玄渊耳朵才清净了。
忽地,楼梯口再次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太子殿下!”杜衡脸色绯红,气息不稳,显然是一路匆忙赶来。他先喘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查出来了,极有可能是六殿下。”
“不久前,有宫女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行色匆匆地出了竹林,往西去了。”
“属下一路向西,追查到在西边住的男子,除了一直禁足在宫内的十殿下,就只剩下落月宫的六殿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属下打探过,自那回陛下下了禁足令之后,十殿下就再也没出过门了,显然不可能是他。”
贺玄渊眯着眼睛,想起温心绵那副癫狂的模样,若有所思。复仇、和女人相关、皇子,仅凭这些线索,她竟然第一个就猜到了贺玄铭的身上?
这之间的关系并不强,但既然她这么肯定,那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而贺玄铭,这么多年来,竟一直在装傻!
贺玄渊摩挲着手掌,低头沉吟。装傻,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或者说,瑶妃逝世后,他选择装傻,又是为了躲避什么?
周帝毫不关心皇子的死活,除此之外,宫中便只有温心绵一人可以决定他的死活,那贺玄铭此举的目的便清晰了——降低自身的威胁性,躲避温心绵的迫害!
而如今他拿走兵符,显然这报复的对象并不只有周帝一人。既然他蛰伏这么久,那么就算他现在去将落月宫掘地三尺,只怕也找不出兵符来。
在没有兵符的情况下,贸然宣布周帝的死讯,他只会招致无尽的猜疑。思虑良久,贺玄渊决定以动制静。
贺玄渊:“杜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杜衡:“属下在!”
贺玄渊:“去请程丞相入宫,告诉他:之前他提到的他幺女之事,孤现在改主意了。”
杜衡:“是!”
正要走,贺玄渊却又叫住了他。杜衡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等贺玄渊的指示,却见贺玄渊难得露出犹豫纠结的神色。
半晌,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簪子,“这枚簪子,你先去拿给温怜吧。”
虽然之前说希望她走得干干净净,但不知为何,他却希望这枚簪子,永远地别在她的发间。
杜衡顿了一顿,终是接过了玉簪。
阁楼之外,明月如昼,依旧是与昨晚一模一样的景色。
可隐隐约约,杜衡觉一切都开始变了模样。往日的风平浪静,早已在温怜那一场舞之后,变得惊涛骇浪、险象迭生。
她是扭转一切的旋钮,挑动了每一根丝线。
第 34 章
第三十三章 丞相之女
明月星垂, 已是夜半时分。
程丞相程安行色匆匆地走在无人的宫道上,一脸凝重。他不久前才回了府,刚到家凳子都还没坐热, 就又被贺玄渊宣入宫。
如此深更半夜, 显然不是一个好信号。纵使他在朝中深耕二十余年, 极会揣摩上意,却仍是猜不透贺玄渊此次叫他入宫的目的。
思来想去, 目光还是锁定在了温怜身上。
这个容貌殊丽,却极为炙热的女子。
他想得十分入神,恍惚之中仿佛听到了有人在呼唤,他猛地顿住脚步, 抬头环顾四周。
由于是贺玄渊的亲传,并没有引路的太监,他孤身一人迎风而立,明月勾勒出假山的形状, 投下一大片一大片的阴影。
回应他的, 只有聒噪的虫鸣。程安吐了一口气, 心道自己过分紧张,正打算往前走,便再次听到了一声呼唤。
“舅舅。”
这一声极为清晰, 真真切切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程安心里一跳, 这道声音来自假山的阴影之后, 看着前方黑洞洞的一片虚无,他厉声道:“何人敢在此装神弄鬼!还不快滚出来!”
夜风拂过林稍, 发出飒飒的摩挲声。自黑暗中传来一道清晰的脚步声, 薄薄的云层轻掩明月,微光模糊了他的面容。
程安看着眼前陌生的人, 此人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似乎早已断定他会经过这里,特地来截住他的。为官几十载,他却依然对此人毫无印象,这实在是太过离奇,程安不由得心里一阵寒凉。
程安:“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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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玄铭轻轻一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玄铭,见过舅舅。”
“舅舅?”程安大感意外,他紧紧地盯着贺玄渊的脸仔细看,却毫无印象,不由得皱眉:“本官唯有一个妹妹,早已嫁到了江南,唯一的侄子正在我府上准备科举,你是何人,敢冒充我的外甥?!”
深宫之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外甥,程安开始怀疑这是贺玄渊使的计策。虽然在与漠北联姻的事情上,他暂时地和贺玄渊站在了一起,然而他们并非就此绑定。
他身为一国宰相、百官之首,自然有他的计量,绝不可能在周帝还活着的时候,贸然站队贺玄渊。
即使,贺玄渊是东宫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毕竟二十多年前,如今圣上,也不过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已,若不是凭借镇国公温轲的鼎力扶持,是绝对不可能夺过皇位的!
“呵呵……”
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浅笑,只是这笑声不含笑意,活让人心生胆寒。看着眼前这个疑似贺玄渊探子的人,程安蹙眉看着贺玄渊似笑非笑的脸,问道:“你笑什么?!”
贺玄铭收起了伪装出来的谦卑和恭敬,笑得越发肆意,露出那两颗小虎牙,显得天真而残忍。
“我笑丞相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贺玄铭嗤笑道,“不过才十几年,就把我母妃忘得干干净净,明明她和那个嫁到江南的女人一样,也都是你的妹妹。”
他抬起眼,目带凶光地逼视着程安,“同是你的妹妹,你为何如此厚此薄彼!纵使我母妃被人谋害至死,你却连面也不露一下!”
程安闻言,这才好好地打量了贺玄铭一番。乌云飘走,月华再次洒下清冷的月光,贺玄铭那双带着淡紫色的眸子,便赫然出现在了程安眼前。
“我倒是谁,”程安冷嗤一声,语气十分不屑,“原来竟是那个下贱胡姬!我倒是忘了,她竟还留下了你这么一个孽种!”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贺玄铭上前,一把拽住了程安的衣领,一双眼冷冷地盯着他,“我敬你是长辈,才先礼后兵的,若你……”
“若我什么?”程安兀自一笑,丝毫没将贺玄铭的威胁放在眼里,“听说你不是早就傻了吗?怎么现在就装不下去了?那你真是还不如你那个娘!”
他一把挥开贺玄铭,悠哉悠哉地整理衣服,“你今天来找我,还特意放低了姿态,想干什么?我猜,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夺位吧?”
不愧是执掌朝政十多年的宰相,短短几句话、几个动作,便一针见血地猜到了贺玄铭的意图。贺玄铭到底还是年轻,目的被这么轻而易举地揭开,让他自心里冒出一股寒意,浑身僵硬。
他紧紧捏着怀里的兵符,强压着怒气,目光沉沉:“若我有办法拿到兵权,你能帮我吗?”
程安先是一愣,而后竟噗嗤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时笑得不能自已。贺玄铭见状,脸色越发僵硬。
“年轻人,不该你得到的东西,千万别痴心妄想。”程安拿手轻轻地拍了拍贺玄铭的脸,低声嘲讽道:“当年,本该是我的胞妹入宫为妃,却被你那个母亲不知用什么办法抢走了位子。”
“别以为,这种事情会发生第二遍。”看着贺玄铭眸色逐渐变暗,他冷笑一声,警告道:“别说你拿到了兵权,就算是你当上了皇帝,我程安和整个程家,也不会替你效力!”
“你和你娘,都是没人要的野种!你刚不是问我你娘死了之后,我为什么不去吗?我这就告诉你,像你们这样的人,就算死尽了,也不会有人觉得可惜。”
明月惊飞鸟“布谷布谷——”一声声鸟鸣,响彻长空。
杜鹃鸟在夜空中哀鸣,让这寂寥的夜晚更添几分凄凉。贺玄铭紧紧地盯着程安离去的背影,在夜风中站了良久之后,抬手狠狠地擦拭自己的脸。
“母妃,我该怎么为你报仇呢?”贺玄铭抬头望月,轻轻呢喃:“我把他们都杀了,让他们下去在你面前忏悔,你说好不好?”
……
东宫。
贺玄渊翻阅着冯令从阁楼带出来的奏折,眉头紧皱。这些年来,漠北、岭南以及多地军事行动,军用开支巨大,国库几乎都快空了,但宫内的各项开支却依旧在增加。
敲门声响,贺玄渊疲惫地按了按眼角,“进来吧。”
程安十分恭敬地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程丞相请起。”贺玄渊合起文书,见他衣衫似有褶皱,随意问了句:“深夜传召,程丞相想必已经睡下了吧?”
程安心里咯噔一响,面不改色地抚平被贺玄渊拉扯的皱巴巴的衣领,镇定自若道:“让殿下笑话了,人老了不中用了,不睡得早些,明天一早的早朝怕是有些力不从心。”
程安本就以谨慎闻名,再加上这一番话说的天衣无缝,贺玄渊便也没注意他那一闪而过的慌乱。
贺玄渊:“既是如此,那孤便早些说完,让程相早些回去歇息吧。”
见贺玄渊并未多疑,程安心里轻吐一口气,“多谢殿下为老臣考虑,但臣既然食君之禄,必要为君分忧,殿下但说无妨。”
贺玄渊瞥了瞥一旁的杜衡,杜衡立刻将桌案上的几沓折子搬到程安面前,程安不解:“这是……”
贺玄渊:“这是我这次回宫之后,朝中各个官员催我选定太子妃的折子,还有举荐太子妃的人选。”
“以前,孤总是想,家国未定,何以为家?但如今漠北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孤便可以安心地考虑择太子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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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相是我大周的栋梁,孤还记得,你之前对我说过,你的幺女才貌双全,秀外慧中,因此,这太子妃的人选,孤第一个便想到了她。”
程安闻言,心里澎湃翻涌,惊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贺玄渊已经二十又一了,平常这个年纪的皇子,早已定了亲,可他别说定亲,东宫里连一个女的都看不到影子!
甚至,有人暗地里猜测,贺玄渊会不会有龙阳之好。
如今,贺玄渊不仅告诉他要择太子妃,还要优先考虑他的女儿!纵使杜衡来找他时隐约提过,但他也并未当真。如今喜从天降,这个消息猛地砸向他,让他一时间浑身沸腾。
当然,他也不能一口答应,程安压下心头的喜悦,强装镇定道:“殿下一心为国,令人心生敬佩,如今太平盛世就在眼前,殿下能及时选定太子妃,不仅定百官之心,还能定天下人之心!”
看着极力掩盖喜悦的程安,贺玄渊内心却毫无波动,他神色恹恹道:“程相说的是,我看明日,你就将你的女儿带入宫中一趟吧。”
程安心里一喜,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让他完全忽略了贺玄渊眼里的薄凉,他低头告退:“是。”
待程相走后,冯令便进了贺玄渊的书房。看着贺玄渊的神色,他不安地站着,时不时用眼神瞅瞅贺玄渊,皱着眉欲言又止。
被这道目光盯得实在是难受,贺玄渊从文书上抬眼,不悦道:“以后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别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还以为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贺玄渊和周帝的行事风格极为不同,冯令却还是依照着周帝的习惯做事,自然被他痛骂一顿。但这件事情,确实太过耻辱,即使是冯令,也不敢一股脑地全说完。
“小的刚刚在阁楼的暗室里,还发现了还多别的东西,其中有一件东西,”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改了个说辞,“有一个人,还需要殿下亲自定夺。”
“人?”贺玄渊翻页的手一顿,难得将目光从文书上移开,讶然道:“那阁楼里竟还能藏着一个人?”
冯令一想到刚刚看到的场景,不禁头皮发麻,“不是活人,是一尊遗体,是……十年前已故的镇国公夫人的遗体。”
贺玄渊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人死后,落地方能为安。可镇国公夫人已经死了十年了,却始终无法得到安息。周帝之低劣,可见一斑!
贺玄渊一把将手里的文书拍在桌案上,惊得烛火一跳,晃动的灯盏让他的脸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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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玄渊:“还有什么事情,一起都说了。”
冯令:“那暗室里,除了有镇国公夫人的遗体,还有很多她当年的遗物。当然了,这些都是比较陈旧的东西了,不过小的还发现了几件新的女装。”
“女装?”贺玄渊眉头一拧,直觉不好。
“是的,女装。”冯令小心翼翼地回道,“我刚刚让尚衣局的女官来认一下,她说……她说是……”
“是温怜的,是吗?”贺玄渊冷冷地看着他,虽然他用的是问句,但语气却十分肯定。
冯令:“……是,还都是皇后娘娘之前送给温小姐的。”
烛火再次猛烈一跳,冯令缩着身子,生怕贺玄渊一个生气,先把自己给灭了。
良久之后,只听贺玄渊淡淡道:“把镇国公夫人的遗体抬出来,用心保存,再把那个混蛋的尸体扔进阁楼里。最近天干物燥,十分容易着火,你说是不是?”
冯令心里咯噔一响,猛地抬眼向上看:“殿下难道是想……”
毁尸灭迹。
贺玄渊冷笑一声,“时间,就选在我与程相之女见面之时吧。”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蔚尘哥哥
月上中天, 清冷的月光洒到柳府的门庭。
纵使执掌太医院几十年,柳青却极为低调,百年柳府, 不过位于一个僻静的街道, 看上去也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庭, 门庭之处种了一颗巨大的垂杨柳。
长明灯下,柳青手法熟稔地收起了针。八十多的高龄了, 已经到了下笔都颤颤巍巍的年纪,但他下针却分毫不差。
佝偻着身子一转身,他便猝不及防对上了谢蔚尘那双焦急的眼睛,柳青下意识看了看一旁的柳叶儿, 却见柳叶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人,性子比驴还倔,根本劝不走。
谢蔚尘一心扑在温怜身上,自然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眼神互动, 他上前为柳青递上一杯茶水, 小声道:“柳太医, 怜儿她怎么样了?”
当年的谢蔚尘,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京中最出名的纨绔, 可谁又能想到, 曾经的纨绔如今能如此知礼地为一个太医恭敬地递上一杯茶?
柳青看了眼茶, 抬手接过先抿了抿,才缓声道:“手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 下的药我也解了, 虽然刚刚被冰水冻着了,但我一会儿喂两副驱寒的汤药, 就没什么大碍了。”
柳青叹息地捋了捋胡子,将目光再次投向床上的温怜,由于之前怕周帝和皇后误会,他也只是在暗中打探温怜的消息,几乎从未见过她,看着床上苍白的那张脸,他只觉得十分痛心。
当年镇国公放在心尖上疼的闺女,如今却被人糟蹋成这样!
谢蔚尘闻言,一直悬在上空的心才落下。床上的人,脸色薄如纸色,仿佛一碰就碎了,他放轻脚步靠近温怜的床边,将刚刚针灸过的、露在外面的手臂放进被子里,轻声问:“那她什么时候能醒?我刚刚让人准备了她喜欢的莲子羹。”
他记得,温怜应该是自午后便再未吃过东西。人是铁,饭是钢,谢蔚尘是军人,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清楚。因此,看到温怜的脸色如此之差后,他第一想到了吃饭的问题。
柳叶儿和柳青纷纷一愣,显然没想到一向粗枝大叶的谢蔚尘,竟然会考虑得这么周到,这么细致。
柳青沉吟,“快的话,就现在——”
话音未落,温怜如蝶翼的睫毛,动了。
一瞬间,屋内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上前围在床边,屏住了呼吸。
因此,当温怜缓缓睁开眼睛,便见到床头齐刷刷地站了三个人,一个满脸肃穆、一个一脸凝重、一个满目欣喜。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人,一瞬间,温怜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迷迷糊糊地闭了闭眼睛,可再次挣开双眼时,却依然是刚刚的那副画面。
自六岁入宫之后,她便从未出过宫,只是浅浅打量一下四周,她便知道此处并非是在宫里,她心里忽地警觉,将眼神投向唯一熟悉的柳叶儿,“柳大夫,这里是……”
小姑娘,自然还是和小姑娘更容易交流,谢蔚尘纵使心里再焦急,却也只能先往后退一退。
柳叶儿上前扶起她,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你刚刚中了毒,我没办法解,就只好带你来找我爷爷了。”
虽然她的记忆只停留在离开阁楼的那一刻,但周深的舒畅骗不了人,温怜已然相信了柳叶儿的话,她偏头看向一旁一脸肃穆的老爷爷,微微一笑:“多谢柳太医。”
这甜甜一笑,像极了当年的镇国公夫人。见着这久违的笑容,柳青喉头一哽,眼角瞬间留下两行清泪。
当年,镇国公夫人生育差点儿难产,是镇国公不顾男女之防,坚持让柳太医进入产房去救的人,这才让温怜两人母女平安。
镇国公夫人是个极重感情之人,自此之后,温柳两家便熟稔了起来,逢年过节也时长走动。
十多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
然而柳青热泪,却把温怜惊到了,她吓得连忙起身,手足无措道:“柳太医,您……”
“温小姐别见怪,”柳叶儿按住她,赶紧为自家爷爷找台阶下,“我爷爷就是这样,见不得有人向他道谢。”
温怜迟疑地看着柳青,就见他笑着用衣角拭干了眼角的泪,看着温怜关切疑惑的眼神,柳青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骨瘦如柴的手臂满是斑驳,透着岁月的痕迹。
这是他接生的第一个孩子,她的眼睛,依然如第一次挣开那般纯真无暇。
“好孩子,这些年真是受苦了。”柳青说着说着,眼睛又开始红了。
这回,即使再迟钝,温怜也察觉了其中的不对劲。柳青的手,温暖而慈祥,他看她的眼神,满是对晚辈的关爱与爱怜。
温怜看了看柳叶儿,再看了看站的更远些的谢蔚尘,心里忽地升起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十分亲切,像一股暖流,缓缓地在心里流淌。
“你们……”温怜欲言又止,懵懂而天真的眼神在三人身上不住流转,“你们是不是,认识我的父母?”
从柳叶儿帮她医腿,替她在贺桢林面前遮掩,她就隐约觉得有些不解。柳叶儿与她非亲非故,为何却总是一次次地帮她?
而谢蔚尘,不仅仅在众人面前维护她的父亲,还不惜冒着冒犯贺玄渊的风险救她,但她却根本不认识他。
至于柳青柳太医,她也不曾见过,但这个慈祥的老人,却如此温和如此慈祥,那双看向她的眼里,充满了关切与忧心。
这些,除了与她父母有关,温怜再想不出来其他的关系了。
离得最近的柳青还未说话,站的最远的谢蔚尘闻言,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有些伤心、又有些遗憾:“你都不记得我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怜定定地看着他,迷惑地歪了歪头,“谢将军,我们认识吗?”
“认识啊,怎么不认识!”谢蔚尘有些急了,他指了指自己右眼角那颗红痣,“你看看这个,有没有想起一点什么?”
谢蔚尘右眼角的那颗红痣,在烛光下泛起微微的红光,恍惚之间,温怜脑海中闪过一个片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个小少年,百无聊赖地拉着一个只到他腰间的小姑娘,漫步在喧哗的大街上,那小姑娘在周围不安分地蹦蹦跳跳,东张西望。
“哥哥,你这里,为什么有一个红色的痣?”小姑娘抓着少年的衣角,努力地想要吸引少年的注意,见少年偏过头看他,她便指着自己的眼角,“我娘说,眼角边有红痣的人啊,情路最是坎坷。”
少年闻言,嗤笑一声,气得捏了捏她的脸:“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叫情路吗?还情路坎坷,我看你才该坎坷!”
小姑娘吃痛,皱眉把他的手拽下来,作势狠狠地要咬下去,那少年一惊,连忙抽出手,顺便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气笑了:“不愧是镇国公府的小丫头,看着外表粉粉嫩嫩、可可爱爱的,怎的一下子就翻脸不认人?”
小姑娘气呼呼地一把甩开他的手,“哼!我娘说,不让我跟捏我脸的人一起玩儿,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去!”
少年闷声一笑,蹲下身来,看着气得圆鼓鼓的、粉嫩软糯的小姑娘,拼命忍住想要挼一挼的手,哄道:“你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不想他和你娘两人好好团聚团聚?”
“听你爹说,怜儿最是善解人意了,是蔚尘哥哥不对,哥哥以后保证,再也不捏你脸了,好不好?”
笑话,温将军将这个小屁孩交给他带,他若是连这等小事都处理不好,年后又只能去扫马厩了。
温怜瞪着眼睛,迟疑地看他一眼。小孩子的气性,来得快却得也快,看着眼前的那颗红痣,她已然忘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只紧紧地盯着那颗红痣,跃跃欲试:“哥哥,我能摸一摸它吗?”
谢蔚尘脸色一僵,皮笑肉不笑道:“你说什么?”
小姑娘没注意他的神色,只是兀自皱了眉,看着少年担忧道:“我捏它,你会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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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次,谢蔚尘如此近距离看着温怜的眼睛,那双紫灰色的眼睛,透着孩童的天真和懵懂。谢蔚尘,一向最讨厌别人说他眼角红痣的人,竟在温怜担忧的目光中,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回忆渐渐远去,当年那个不羁的少年,如今越发成熟和稳重了。十年过去,一切都物是人非,唯有谢蔚尘眼角的红痣,似乎没有经受过任何风雨,依旧一成不变。
“你是……”温怜有些不知道怎么称呼。
小时候,她一直都称呼谢蔚尘为“蔚尘哥哥”,这个称呼本是小姑娘叫的,儿时她自然可以毫无负担地叫出来,但如今她已经过了及笄,自然不能再这么暧昧地称呼一个成年男子。
可若是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直呼其名,似乎更为不妥。况且,这种场合,叫的太过陌生,也难免伤了情分。
迟疑一阵,在谢蔚尘星光熠熠鼓励的眼神中,她缓缓开了口:“好久不见,蔚尘哥哥。”
谢蔚尘见她想了起来,心里想炸开了烟花。他上前走到她的床边,心潮澎湃,然而看着温怜那张美艳到了极致的脸,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关切的话、怀旧的话,在嘴边滚了几圈,却始终说不出口。
憋了一阵,反而把自己的耳朵憋红了。
柳叶儿在一旁看得分明,她起身把谢蔚尘准备的莲子羹端来,坐在她身边替她吹了吹,“你的手受了伤,我先喂你吃些东西吧。”
温怜闻言,不自然地将手上的手藏在身后,今晚周帝做的那些事情,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也不想她家人的事情,走路半点风声。
就算他们离世了,她作为他们唯一的女儿,她要守护住他们的清白,绝不能让她的父母,沦为贩夫走卒口中的笑谈。
浅浅地抿了一口莲子羹,温度适宜,显然是用心安排过,温怜抬头看着古朴的房间,目光停留在身侧的帷幛上。
帷幛轻薄而奢靡,其上勾着镂空金丝花纹,在盈盈的烛光下,每一个点都闪着金光,十分耀眼。这条帷幛哪里都好,就是在这个简单朴素的房间,显得格格不入。
恍惚之间,又有一段记忆浮现在眼前。
温怜浅浅一笑,用右手抬起一段帷幛,熟悉的手感让她越发肯定了,她看着柳叶儿道:“我想起来了,柳大夫。”
她顿了一顿,忍住内心的喜悦:“或者说,我该叫你叶子姐姐?”
柳叶儿喂饭的手一顿,而后一勺塞到了温怜的口中,冷冷道:“真笨,这么久才想起来!”
温怜猛地被堵住嘴,差点儿一口呛到。
柳叶儿这话,可还真的是冤枉温怜了。儿时的友情,本就容易被遗忘,更何况温怜当时不过四五岁,那自然就更容易忘记了。再加上镇国公交友向来不拘一格,从不在乎友人的身份地位,因此温怜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朋友到底是哪个府邸的。
她之所以能认出柳叶儿,还是因为这条洒金帷幛。
小孩子最喜欢这些金闪闪的东西了,有一次她被带着到柳府做客,她在柳叶儿的闺房和柳叶儿一起玩耍,然而到了夜宿时分,她却非要吵着要自己那金灿灿的洒金帷幛才肯睡。镇国公没办法,只好斥资又买了一条,挂在柳叶儿的床边上。
没想到这一挂,便是十多年。
“叶子姐姐也不能怪我没认出来啊。”温怜觉得有些冤枉,“明明你之前对我那么冷淡,叫我怎么敢往这方面想?”
柳叶儿本就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心疼她而已,她为温怜顺顺气,淡淡道:“若是我们不对你冷淡,皇后那边,我们第一个过不去,你都不知道,她看你看得有多紧。”
“我姑母吗?”温怜一愣,听她们的语气,似乎并不喜欢温心绵。可温怜自认为这十年,温心绵虽未言辞亲切,但也保证了她吃穿无忧。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姑母,有什么问题。
“她不是你的姑母!”久不发言的柳青兀地出声,他冷哼一声:“温心绵本有一同胞哥哥,但他不学无术,整日偷鸡某狗,在还未入宫之前,这两人就常欺压你的父亲。”
“宫中召纳伴读,他抽到了当时还是四皇子的陛下,当时的陛下并不受宠,他不想去,就逼你父亲前去。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你父亲和陛下在西域立了军功,他最后竟因去人家家里欺男霸女被人反杀。由此,你父亲便成了镇国公继任世子。”
“温心绵与你父亲本不是一母同胞,她怎么真心待你?如若不是当年她硬是将你抢进宫,你便不会受这么多苦!”
“温心绵还有她那个儿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怜呆呆地听着这段事情,从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东西。然而,诡异的事,她脑海中,此时此刻竟出现了贺玄渊的身影。
她不知道温心绵对她是否是真心,但贺玄渊……她是真的相信他。
刚入宫时,她连鞋都穿反了,是贺玄渊抱着她进的宫;刚入学时,她被夫子责难,是贺玄渊在夫子面前为她解释;被人欺负时,是贺玄渊带着她去找欺负她的人,让他们一个个低头认错……甚至就是在刚才,也是贺玄渊挺身而出,帮她挡住周帝……
若说他们都是坏人,温怜并不十分同意,她轻声为贺玄渊辩解道:“其实太子表哥,他待我很好,他——”
“你说贺玄渊?”谢蔚尘皱眉打断她的话。
温怜气弱地点点头,她缺失了一段记忆,并不知道自己出了阁楼后,到底是怎么样到达的柳府。若是他们因她和贺玄渊产生了纠葛,那她就难辞其咎。
谢蔚尘见温怜为贺玄渊说话,心里忽地生起一股不满和烦躁。他掏出玉簪递给温怜:“这是刚刚贺玄渊身边那个杜衡送来的,说是你的东西。”
温怜一愣,伸手去接。
谢蔚尘见了今晚宴会上贺玄渊与温怜剑拔弩张的模样,以为两人不合,这才将玉簪掏出来,就是想见温怜狠狠将簪子扔出去的场景。
没想到,温怜竟接了!
他心里一梗,接着硬生生又道:“他还带了一句话给你,他说你既然离开了,那就不必再回去,走的干干净净最好。”
温怜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望着谢蔚尘:“他当真这么说?”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指婚
谢蔚尘的话, 像一瓢凉水一般,猛地浇在温怜的头顶,重逢故人带来的喜悦, 瞬间被浇得透心凉。
温怜知道, 谢蔚尘与贺玄渊的关系不和, 她手中紧捏着簪子,用着无助的眼神看向柳叶儿, 似乎在问:是真的吗?
在场的三人之中,唯有柳叶儿知晓温怜对贺玄渊的感情,她低头沉吟一阵,看不清楚脸上的神色, 语气依旧是冷冷清清:“谢将军说的没错,太子殿下希望你尽快离开京城。”
谢蔚尘一愣,将目光投向柳叶儿。
“他要我离开京城?”温怜不自觉捏紧手指,左手伤口处再次传来剧痛, 刚包扎好的纱布渗出丝丝血迹。
今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她确实不能再留在宫中了, 可她没想到,贺玄渊竟然想让她离开京城!
她的家在这里,她爱的人也在这里, 除了京城, 她还能去哪儿?她知道贺玄渊不喜欢她, 可没想到他竟能如此狠心,直接让她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蔚尘看着温怜无助且伤心的眼神, 低着头一言不发。
贺玄渊只是想让温怜离开皇宫, 却不想柳叶儿直接曲解了贺玄渊的话,逼着温怜离开京城。
他一向不善撒谎, 也不屑撒谎,可这一刻,他却并不想为贺玄渊澄清正名。
“他既要你离开,那便离开罢了!”谢蔚尘上前道,“这京城既无你的亲人,也无旧友,你还待在京城做什么?尤其是那个皇宫,我看活像一座监牢!”
“若是怜儿不嫌弃,不妨跟着我去岭南。那里气候湿润,四季如春,比这冷冰冰的京城可好上太多了!”
温怜强忍住泪水,垂眸摇摇头,轻声道:“多谢蔚尘哥哥,温怜现在有些累了。今天晚上这么晚了,你们不用再为我担心了,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心里轻叹一声。
众人走后,温怜难受地蜷缩起来,蓄在眼眶中的眼泪,此刻便再也忍不住了,像珠子一般一颗颗垂下。她怕人没走远,连哭泣都是无声的。
昏黄的烛光下,小小被拉长的阴影,笼罩着她的身躯,孤独而悲伤的气息,氤氲在周围。
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贺欣悦替她代嫁的事情已经让她手忙脚乱,可接下来的事情,每一件都冲击着她的心灵。
原来,贺玄渊想把送去漠北和亲,让她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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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以为不幸早逝的父母,竟是死于周帝的阴谋之下;
原来,周帝之所以对她好,只是觊觎她与她母亲相似的容貌;
原来,她的皇后姑母,并不是真心待她……
这么些年来的相处,所以的一切温情竟都是假的!贺玄渊的陪伴守护是假的,周帝的宠爱是假的,皇后姑母的亲情也是假的!
那这十年,又有什么是真的呢?
门外,听着屋内低声的抽泣,柳叶儿和谢蔚尘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太好看。
不过是贺玄渊让温怜离开京城,她就哭的如此伤心,谢蔚尘心里闷着口气,语气不善:“今天宴会之后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叶儿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是陛下身边的冯公公派人来请我去东宫,我去了之后,才看见温怜这幅模样。”
“你说冯令?”谢蔚尘抬头不解,“他是陛下身边的人,怎么帮贺玄渊做事?”
虽说身处岭南远离朝局,但他自幼对这些权术耳濡目染,加之多年身居高位,谢蔚尘一听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我只是个大夫,管不着这些。”柳叶儿透过窗棱,淡淡地朝屋内看了看,低声道:“我刚刚在汤药里加了一些镇定安眠的药,谢将军不必担心。”
谢蔚尘暂时抛开心中的疑虑,看着一脸镇定的柳叶儿,他想起刚刚的一幕,蹙眉低声质问:“你刚刚为何要那么说?”
柳叶儿淡淡扫他一眼,“哦?我怎么说?”
谢蔚尘从没见过这样的撒谎如喝水一般平常,却一脸波澜不惊的女子,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就是你骗怜儿说,贺玄渊让她离开京城。”
“刚刚那个杜衡,可只是说暂时让温怜不要回宫而已。你这话带的,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柳叶儿的脚步一顿,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谢将军,难道你不想带温怜离开京城吗?”
谢蔚尘自然是想的,这也是他刚刚并没拆穿她的原因。然而,能让温怜离开京城的方法千千万,谢蔚尘一生光明磊落,他绝不愿欺骗温怜。
“我自有我的方法让怜儿离开京城,不必如此行事。”谢蔚尘收回不善的眼神,虽然柳叶儿行事他不赞同,但他知道,她对温怜绝无坏心。
柳叶儿见他如此,心里不禁嗤笑,真是天真!温怜进宫十余载,早已对贺玄渊情根深种,怎么可能轻易离开京城?
“谢将军长期在岭南,怕是有所不知。”柳叶儿深深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温怜对太子殿下的感情,似乎非同一般。”
“非同一般?”谢蔚尘一愣,身为男子,一瞬间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厉声道:“这不可能!就是贺玄渊要送怜儿去漠北和亲的,怜儿怎么会看上他!”
“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柳大夫比我清楚,日后还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谢蔚尘话虽如此,然而,他的脑海却想起刚刚温怜看到玉簪的反应,以及听到贺玄渊让她离开京城后所展现出来的失落。这些,都让他不得不往那方面想。
越想,越生气!
柳叶儿见到他逐渐铁青的脸,心里冷笑。她虽也不怎么喜欢这个自视甚高的谢蔚尘,但比起贺玄渊,谢蔚尘显然更适合温怜。
“谢将军也不必担忧,我一定会让温怜离开京城的。”柳叶儿说完,转身便消失在黑暗里。
谢蔚尘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深邃。柳家与温家关系亲密,他自然不害怕柳家会伤害温怜,但是柳叶儿如此执着地想要将温怜送出京城,这是为何?
难道说,这么些年他们在皇宫里,知道了他不曾了解过的辛秘?
他忽地有些后悔,为何之前不早点回来!他以为,温怜进了皇宫,便会得到更好的照顾,却不想反而是入了一个火坑。
沉吟片刻,他转身往回走,停在了温怜的屋子前,望着屋内跳动的烛光,轻轻地靠在门柱上,无声地守护在温怜的身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此时此刻,未央宫内,满地狼藉。
主殿之外,黑压压一片,跪满了宫女太监们。他们各个脸色惨白,听着殿内的叫骂和打砸声,浑身颤抖。
他们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皇后娘娘疯了。
“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我要去找贺玄渊那个混蛋!”
“我是他母后,他居然护着温怜那个小贱人……那个小贱人现在在哪儿?把她给我带过来,我要毁了那张狐媚子的脸!”
“噼里啪啦——”又是一阵碎瓷落地的声音。
莲心偏头闪过第一个迎面砸来的酒杯,看着摊在地上癫狂地温心绵,早已泪流满面。
别人不知,但她自小陪在温心绵的身边,将温心绵对周帝的情愫看得分明。周帝未登基前,一不纳侧妃,二不宠妾室,阖府上下只有她一个,那个时候,温心绵天真地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可虚假的幸福并不长久,男人婚前的承诺,犹如白纸一张,经不得时间的考验。时间久了,自然就变黄了。
登基之前,周帝有多宠温心绵,那么婚后就有多冷落她,她习惯了万众瞩目、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从云端跌落至谷底,这是她不能忍受的。
那个时候,贺玄渊逐渐在太学崭露头角,深得周帝的宠爱。早已为爱疯狂的她,竟然向自己的孩子下药,也要让周帝来见她!即使年幼的贺玄渊疼得满地打滚,她却也能心硬地让莲心将毒药给他灌下去。
“娘娘,您小心自己的身子。”
莲心哭着跪在她的面前,她知道,虽然温心绵嘴上是说的贺玄渊,但心里却在哭周帝。毕竟,那是她爱了二十多年的人。可现在,她却没办法正大光明地为他伤心,只能借贺玄渊的名,将心里的愤懑和伤心宣之于口。
温心绵撩开凌乱的头发,眼神木木地看向沉沉的夜色。她晃晃悠悠地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殿门。
莲心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娘娘……夜深了,您现在要去哪儿?”
温心绵忽地停下脚步,冷冷地向芙蕖宫的方向,咬牙切齿道:“你去把温怜给我带过来!”
“温小姐……”莲心犹豫了,早在宴会之上,她就察觉到贺玄渊对温怜不凡,现在周帝一死,贺玄渊继位是迟早的事情,她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去找温怜的麻烦!
等了许久也不见回应,温心绵一把抓住莲心的手臂,厉声道:“难不成,连你也想反了天吗?!”
“莲心不敢!”莲心吓得立马跪地,她惨白着脸说:“太子殿下与温小姐关系密切,奴婢担心若是娘娘现在召见温小姐,怕是会招致麻烦。”
“呵呵呵,”温心绵凄惨一笑,“没想到我温心绵前半生的对手是那个女人,后半生的对手竟是她的女儿,可笑啊可笑!我这一生,竟逃不开这两个女人!”
那双看着亲生儿子吐血都没流过眼泪的眼睛,此时此刻,泪流满面。半晌之后,她用力擦干眼泪,再睁开眼时,满是冷光。
温心绵:“你去让那个小贱人来,乌嬷嬷不是一直求我,让我给她指一门婚事吗?现在,正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莲心一愣,心里有些怔忡,“娘娘是指?”
“贺玄铭。”温心绵狠厉一笑,“他装了那么多年的傻子,以为就能安然无恙了?我养了那个小贱人这么些年,是该要拿回些什么了。”
“她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的来往,可她忘了,我可是大周皇后,这后宫之内,我什么不知道?那个小贱人养了贺玄铭这么多年,我把她指给他,让她去偷兵符,不可谓一石二鸟?”
“可温小姐……她必不会同意的。”莲心担忧道。
温心绵冷笑一声,“我是大周皇后,还是她的姑母,养了她这么些年,她敢不同意?!”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蹊跷
天刚拂晓, 东方既白。
柳叶儿端着刚熬好的药,还未走近温怜的房门,便忽的脚步一顿。
看着那个靠在门柱上微合双眼的谢蔚尘, 柳叶儿意味不明地摇摇头, 早知如此, 当初又何必一走了之呢。
谢蔚尘行军打仗多年,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 纵使一夜未睡,却依然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心。
一双眼扫过来时,仿佛一道利箭。
“柳大夫。”谢蔚尘重新恢复了站姿,精神抖擞的模样, 完全看不出一夜未睡。
柳叶儿看看手中的汤药,示意他开门,淡淡道:“谢将军何必如此?我之前已经告诉你,昨晚的汤药中已经加了镇定安神的药材, 温怜必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古老的房门轻轻缓缓推开, 却丝滑地不发出一声响动, 显然是暗中用了巧劲儿。
倒是个有心之人,柳叶儿在心里暗道。贺玄渊心思深沉,而谢蔚尘却又显得太过刚直, 不管是哪一个, 都并非温怜的良人。但谢蔚尘总会在某些时候, 打破她对他的偏见。
正如此时此刻,屋内昏暗, 谢蔚尘用火折子点起一盏盏长明灯, 他盯着床上安睡的人儿,神色晦暗不明。
“我不放心。”良久的沉默之后, 他缓缓开口,声音轻了许多。
“我曾以为,皇宫会是温怜最好的容身之所,然而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我不看着她,心里总是不安。”
柳叶儿静静地看着床边的两人,心里了然。当年一方城一役,几乎所有将士都知道此战必定马革裹尸,但当年谢蔚尘入伍不过一年,对前线情况所致甚少,因此当镇国公让他突围找援军时,他一口答应了。
事后才得知,镇国公显然是有心给他一条活路。
那么,谢蔚尘对镇国公这个唯一留存于世的孩子关心照顾,便是十分合情合理,可是……柳叶儿心里一顿,将心里的疑问说出:“谢将军一去多年,这期间为何从未给温怜写信呢?以至于温怜竟将将军给忘了。”
“你说什么?!”谢蔚尘猛地转身,沉声道:“温怜从未收到过我的信?!”
柳叶儿先是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她回想起芙蕖宫的那些宫人,她们看起来并不像知道有谢蔚尘的样子。毕竟,若是真知道有谢蔚尘撑腰,她们也不会被贺桢林逼成那样。
她十分肯定地摇摇头:“从未听过。”
“定是贺玄渊那厮干的!”谢蔚尘气得脸色铁青,“我就说这么多年,我给怜儿写了少说也有上百封信,怎么连一封回信也无,没想到是他从中作梗!”
他气得一时没控制住声音,待他反应过来时,温怜已经不安地在床上翻动身体。
谢蔚尘瞬间哑然,眼神无措地看向柳叶儿:怎么办?
“没事。”柳叶儿将药碗端到床边,“我就是赶这个时辰来喂药的,现在醒了正好。”
“温怜,快醒醒。”柳叶儿轻声摇了摇温怜的身子,“先把药喝了。”
做了一夜的噩梦,温怜望着柳叶儿出神,神情呆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今夕何夕,过了许久,直到谢蔚尘不放心地也走到床边,她才缓缓道:“我做了好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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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到了,许久也不曾梦过的东西。
在那些被撕裂的梦境中,一会儿是当年众人抬着父亲的棺材回府的场景,一会儿是母亲抱着她,在她耳边唱起熟悉而陌生的歌谣,一会儿又变成了她兴高采烈地提着灯笼去落月宫找瑶妃,却见瑶妃双目充血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她的模样……
温怜疲惫地摇摇脑袋,想将那些不美好的场景从脑海中删掉,却不想一时间头痛欲裂。
“嘶……”温怜捂着额头,这一道疼痛实在是太过突然和猛烈,实在难以忍耐。
“怎么了?”谢蔚尘焦急地坐在了床边的小凳上,他以为温怜是因为那些噩梦吓得,赶紧像小时候那般,一把抓住温怜的手,温声安慰道:“不怕不怕,那些都是假的。”
温怜:“……”
都是真的,温怜默默在心里道。
明明都已经成人了,但谢蔚尘却总是把她当做孩子一样哄,温怜觉得既尴尬,又有几分暖心。
毕竟,已经许久没有人这么哄她了。
曾几何时,在宫中受委屈的时候,她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父亲和母亲还在的那些日子。她可以肆意地在父亲怀中撒娇,每当母亲教训她太娇气时,就听着父亲用着宽厚的声音说“吾女娇娇,我不宠,谁来宠?”
若是一般男子这么唐突,她必要一正言辞地教训一番,可这个人是谢蔚尘,温怜知道,他只是太过担心自己。
“蔚尘哥哥,我没事。”温怜轻轻地用力,想抽出被他握着的手。
贺玄渊用剑,谢蔚尘用枪,两人虽然手上都有茧,但部位却不相同。温怜肌肤娇嫩,谢蔚尘随意一捏,几乎就泛起一道红痕。
烛光下,这道红痕十分显眼。
谢蔚尘一愣,几乎像火烧一般放开了她的手,“不、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他眼神躲闪,不敢去看温怜,却不想也把泛红的耳尖正好露在了温怜的眼前。
温怜:“……”
看来,纵使这么多年,她的蔚尘哥哥还没有结亲,看样子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懂、十分纯情的样子。
不知不觉,温怜原本灰霾的心情逐渐晴朗,脸上不知不觉也挂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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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尘哥哥可曾定亲?”温怜有些好奇。若是在宫里,她断然不会问出口,可是在柳府、在他们身边,温怜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舒适。
连这样的话,她都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问出口。
“啊?”谢蔚尘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抬头去看她,却又不慎被那一汪春水吸引,这一回,连脸都莫名烧了起来。
“没,没有。”他偏过头,坑坑巴巴地回道,只不过话一说出口,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他赶紧打断自己的话,猛地看向温怜,目光灼灼:“有!”
“哦,原来蔚尘哥哥已经定亲了。”温怜失落道,她本来还想将欣悦介绍给他认识呢……欣悦。
欣悦!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都几乎忘了欣悦!
“我不能在这里了!”温怜推开身上的被子,脸上再次被焦急和愁苦取代,“我要回宫里去。”
谢蔚尘那句“是你”还未说出口,便被温怜浇了一盆凉水。她还是想回宫,还这么焦急,是想去宫里见贺玄渊吗?他想这么问出口,可看着温怜一脸苍白的模样,他忍住了。
向来以暴脾气著称的他,活生生将这股气憋在心里。
“为什么想进宫?”谢蔚尘低沉着声音,“贺玄渊已经说了,让你不要再回去。”
柳叶儿好不容易将温怜弄出宫,自然不想她再回去跳火坑,一把抓住她的手,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里,也闪过一丝焦躁:“别回去。”
温怜苦笑,看样子他们都以为她回去是找贺玄渊去了。原来,大家都知道她喜欢贺玄渊,都知道她对贺玄渊求而不得。
这么丢脸的事情,原来大家只是为了保全她的面子,不说而已。
“不是去找贺玄渊。”温怜低声道,“我想去欣悦,她替我去漠北和亲,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那你去了又能做什么?”柳叶儿不赞同地将药递给她,“难道你真的想要嫁去漠北吗?”
“你要清楚,你并不单单是你自己,你的身后,是镇国公,是足以震慑漠北的镇国公。你身上肩负的,是无数丧命于漠北人之手的亡魂。”
“百姓将镇国公看做是大周的战神、守护神,你若嫁了过去,让百姓还怎么看镇国公?难道你要让百姓烧毁神殿之内供奉的神像,劈毁给镇国公立的石碑吗?”
“可我……”温怜一口喝下药,嘴里的苦,却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她痛苦地蜷缩着身子,“我不想,可欣悦是我的朋友,她的母亲还在宫里,一去漠北,便再无回中原的可能了,我怎么能让她代我去呢……”
一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边是自己父母的声誉,温怜脑袋嗡嗡作响,疼得快要裂开,嘴里仿佛吞了黄连,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连泪水都泛着苦味儿。
“我……我能怎么办呢?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谢蔚尘痛心地看着哭的不能自已的温怜,想上前安慰,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年,他对温怜关心的太少了。
然而,温怜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他忽然灵光一闪。
“等等,你们就没有觉得很奇怪吗?”谢蔚尘突然出声,他看着温怜和柳叶儿,继续道:“为什么赫连珏会让温怜去和亲?”
“按理来说,镇国公杀了无数的漠北人,是漠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全国上下怎么会同意让温怜去和亲?”
柳叶儿皱眉,不赞同道:“他们是为了羞辱我们吧?若是娶了温怜,那岂不是昭告天下,当年威震一方的镇国公,如今却也只能让他女儿来和亲?”
“这不合情理。”谢蔚尘一口反驳,“两国联姻,自然都是为了暂时的安定和平,赫连珏没必要搞得如此复杂。”
“并且,若真的按你所说,万一温怜嫁过去之后有了子嗣,那漠北人又作何感想?”
温怜停下抽泣,用水汪汪的眼睛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柔软的眼神,仿佛惊鸿划过湖水,谢蔚尘被看的心里一动,轻咳一声,偏过头不看她。
“我看其中,必有蹊跷!”谢蔚尘一针见血。
三人面面相觑,皆是认同了谢蔚尘的想法。
许久,温怜揉揉脑袋缓缓起身,“那我还是进宫一趟吧。既然事情与由有关,那么就由我来解决。”
谢蔚尘:“不用!”
柳叶儿:“不用!”
两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眼后,纷纷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想法——他们可以随意出入皇宫,但温怜可就不一定了。
“我进宫去问一问吧。”柳叶儿站起身,一脸淡然:“我是大夫,又是女子,出入后宫也方便。”
温怜忍着头疼起身,她不想总把自己的事情交由别人来承担,轻声提议道:“那我扮作你的小丫鬟好了,帮你背着药箱。”
“不——”柳叶儿“用”字还未说完,房门便被下人一把推开。紧接着,一个十分体面的姑娘脚步款款地进了门。她先是环顾了一眼老旧的房屋,而后将视线落在了温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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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小姐,莲心找你找的好辛苦,你怎么在这儿了?”她快步上前,想靠近温怜,却别床边的两人挡住。
莲心脸色一僵,讪笑着后退。
温怜一愣,她还从未见过莲心如此热络的模样,她以前去未央宫的时候,莲心可总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甚至连乌嬷嬷都没得到什么好脸色。
“莲心姑姑。”温怜缓步走出,疑道:“您是有什么事儿吗?”
“有啊。”莲心看着眼前对她怒目斜视的两人,忍着心里的惶恐笑道:“皇后娘娘想你了,让我带你去看看她呢。”
温怜怔忡了。
皇后,想她?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回宫
东方日出, 夏日的烈阳透过薄薄的云层,穿过古老沧桑的窗棱,浅浅地打在温怜莹润胜雪的脸颊上。
屋内气氛沉闷, 温怜低着头, 一言不发, 却无声地宣誓自己的倔强。
谢蔚尘看到温怜熟悉的举动,心里既焦急又无奈。
虽说她外表看着柔情似水, 但是脾气可比一般的小姑娘倔多了。在当年他奉命带她的那段时间,温怜这个小祖宗一旦有哪里不高兴了,可不会和平常的小姑娘那样大吵大闹、大哭大叫,而是一声也不吭。
任你怎么哄, 都哄不好,除非你答应她的要求。
一如现在这般。
“你是非去不可了?”三人僵持良久,谢蔚尘看着温怜埋着头,小小的模样显得身子越发单薄, 本就心软的他, 实在是忍不住了。
“嗯。”温怜头也不抬, 闷着头轻声道。
“噔噔噔——”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闷。
“滚!”谢蔚尘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如今却还被一个宫女这般无礼催促, “滚回温心绵哪儿, 告诉她, 温怜哪儿也不去!”
纵使连房门也未开,但站在院内的莲心依旧吓得胆战心惊, 若是知道谢蔚尘也在这儿, 她打死也不会一个人来请人。
想起温心绵今早的嘱咐,她浑身起了一身哆嗦, 要是她不把温怜带回去,怕是就连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一个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下手的人,更不会在意她这个下人。
“温小姐……”莲心硬着头皮唤着温怜,谢蔚尘不好惹,但温怜她还是清楚的,是个胆小的性子。
“滚——”她连话都没说完,就被谢蔚尘的暴怒声呵退,随即门框一震,“咔嚓——”碎瓷之声,应声而起。
谢蔚尘:“再不滚,下次这东西砸得,就是你的脸了!”
莲心浑身一抖,颤着声道:“是……”
听着门外仓促慌张的脚步声,谢蔚尘收回狠厉的眼神,不料转眼便对上了温怜惊讶而探究的眼神。
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本性,谢蔚尘脸色一僵,有些无措地为自己找补:“我就是吓一吓她而已,不会真的砸她脸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柳叶儿斜眼看他一眼,唤人来清扫,随即补了一把刀:“幸亏刚刚温怜把药喝了,你若是一个脾气上头连药一起扔了,那下回我可得让你去熬一个晚上了。”
“不好意思,柳大夫。”谢蔚尘这下是真尴尬了,他看了看温怜,摸了摸脑袋,“以后怜儿的药,都由我来熬吧。”
刚刚还沉闷如胶的气氛,被这一场意外巧妙地冲散了。
然而,温怜却清楚,他们只是为了让打消进宫的想法而已,但她早已打定主意,绝对要进宫。
不仅仅是贺欣悦,还有贺玄铭和芙蕖宫一手带大她的乌嬷嬷,无论怎么样她都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就算真的要离开,她也要把她们都带走!
“我要进宫。”温怜抬头,眼里透出少见的坚定。
此话一出,柳叶儿和谢蔚尘都停下了装模作样的插科打诨,眼神瞬间沉了下来,都将目光投向她。
“你真的相信皇后想你这种鬼话?”谢蔚尘实在是忍不住脾气了,行军打仗十余年,他比一般人对危险更加敏锐。
温怜这一回进宫,他心里莫名产生一股不安。这一股不安,曾在十年前他离开京城时也出现过,只不过当时的他年轻气盛,将这股不安忽略掉了。
这一回,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放手!
温怜摇摇头,“不信。”
谢蔚尘:“那你——”
温怜抬头,打断道:“我不是因为他才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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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蔚尘眼里一暗,“那还是因为贺玄——”
“不是他!”他还未说完,就被温怜一口打断,仿佛是不愿再听到这个名字一般。
“那你是因为什么!”谢蔚尘有些暴躁地在屋里踱步,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温怜入宫,一如当年,他怎么也犟不过不理他的小温怜。
“联姻已定,你就算见到了贺欣悦也没办法改变事实,那你现在还进宫干什么呢!皇后那个笑面虎你还不知道吗?你到了她手里,她不把你拆了就算好的了!”
温怜偏着头,任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说教,一声也不吭。
她知道谢蔚尘是为她好,可她……有不得不进宫的理由。
柳叶儿看着温怜倔强的模样,同为遗孤,她忽地就明白了温怜的想法。她自幼丧亲,是乌嬷嬷呵护着长大的,乌嬷嬷一生未嫁,对她就像是对自己的孩子那般。
温怜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绝不可能舍弃她,将她一人留在宫里。
她对乌嬷嬷,就像自己对爷爷那般。
“你是想将乌嬷嬷她们也带出宫吗?”柳叶儿福至心灵,出声问道。
温怜眼睛一亮,意外地看向柳叶儿,她没想到柳叶儿竟猜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乌嬷嬷只是一个仆人,她之所以之前不说,是因为就算她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理解她,无法理解她居然会为一个仆人再跳入火坑。
就算乌嬷嬷亲手带她长大,但在一般人眼里,这也是她身为仆从应该做的,然而温怜却无法如此冰冷地看待她和乌嬷嬷之间的关系。
她们之间不是亲情,却胜似亲情。
对柳叶儿的理解,温怜生出几分感激,她点点头,“嗯,乌嬷嬷年纪也大了,我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宫里,当年她只是为了照顾我才入宫的。”
“如今我要离开了,绝没有将她一个人丢在那里的道理。”
听温怜这么说,谢蔚尘简直气急攻心,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过一个仆人而已,你那么上心作甚?”
温怜无声地看他一眼,别过头去不理他。
谢蔚尘一梗,知道这话又把人得罪了。
柳叶儿见两人闹别扭,心里轻叹了一声。知道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改变温怜的想法,便将一个小瓶递给温怜,道:“时候不早了,既然要进宫,那早去早回吧。”
“这个药你上回吃过,一旦有哪里不舒服,就吃上一粒,关键时候能保命。”
温怜感激一笑,这是第一个站到她身边的人,她一把抱住她,亲昵道:“谢谢叶子姐姐,我就知道你能理解我。”
谢蔚尘看着搂搂抱抱的两人,心里有几分蠢蠢欲动,他别开眼看向浑身僵硬的柳叶儿,问:“你不陪她进宫去吗?我的身份不方便进入后宫。”
柳叶儿摇摇头:“刚刚宫里传来消息,让所有的太医都进宫,我爷爷年纪大了,我必须得陪着才行。”
谢蔚尘一愣,“所有太医都进宫?以前也发生过这种情况吗?”
柳叶儿:“从未。”
“从未……”谢蔚尘低语沉思,总觉得这宫里有些不太对劲儿,他看了看温怜,不放心道:“既是如此,那我便陪着怜儿进宫吧。”
“你……”两人纷纷怀疑地看着他,“你怎么混进宫?”
一个时辰后。
温怜刚进了宫,就见谢蔚尘穿着一身太监服,大摇大摆地站到了她的身前。他身形高大,即使穿了最大号的一副,却还是显得局促。
“怎么样?”谢蔚尘扯了扯只到他手臂的袖子,“我这个办法可以吧?”
哪有太监像他这么一身正气凛然的?温怜闷声一笑,“要不还是算了,你这肯定会被人拆穿的。”
“怎么会!”谢蔚尘不信,“我这十年都未回来过,认得我的人少之又少。”
两人正笑间,忽见一太监虎虎生威地向他们走来。那太监身着红袍,是宫内地位最高的几个太监之一。
温怜心里咯噔一响,直觉不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太监先给温怜行了个礼,而后果然将眼神落到了人高马大的谢蔚尘身上,那眼神犀利,仿佛是要吃人。
“你!”那太监指着谢蔚尘,怒喝道:“在这儿干什么呢!交代你干的活儿都干完了吗?”
除了当年在镇国公那里当小兵时被这么呼来唤去过,这十多年来,还从未有人敢这么对谢蔚尘说过话。
若是以前,谢蔚尘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脚。但如今情势所迫,他只能憋着气,闷声道:“公公怕是认错了人,我不是——”
“不是什么啊不是!”那公公粗暴地打断,指着谢蔚尘的脸劈头盖脸一顿大骂:“别以为你长了一张白净的脸,就能在贵人前面出头,我告诉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敢和温小姐这么说话,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还杵在这儿干什么?”那公公见他不动,直接一脚向他踢去,却不想一脚踢了个空,差点儿还摔了,他脸色气得越发涨红,“真是反了天了!还不快滚去陛下的书房搬书!”
温怜见谢蔚尘脸色难看,生怕他一下子暴露了身份,只好在身后暗中扯了扯他的衣服,让他别冲动。
谢蔚尘握紧双拳,硬生生将心里的气憋了回去,冷声道:“是,小人这就去。”
走之前,他回头看了看温怜,无声做了个口型。
等我。
温怜只好笑着摇摇头,她还没见过不可一世的谢蔚尘这么吃瘪。看了看天色,她决定先去找贺欣悦。
温怜住的芙蕖宫就已经算是西苑的偏僻之处,而贺欣悦母女俩住的,比芙蕖宫还偏僻,已经靠近了冷宫。
虽是冷清了些,但李贵人本就是宫女出身,有着一双巧手,将这小小的院落收拾得十分漂亮。
温怜刚一进门,就见贺欣悦提着一个木桶,正打算出门打水。
“哐当——”贺欣悦一把扔掉木桶。
“温怜!”她眼里放光,急得上前抓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她,“你到底哪里去了?我昨晚找了你一晚上!”
见她还是一如当初地关心自己,温怜鼻子一酸。
“别哭别哭。”贺欣悦见人哭了,忙用手帕将她的泪水擦干,无奈道:“我现在这还不是在你面前吗?你这泪水,也要等到我出嫁的那天才流啊。”
见她这么说,温怜哭得越发不能自已,“你……”
“是怜儿来了吗?”忽地,屋内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而后一个衣衫十分朴素的女人款款走来,她面容并不十分美艳,但身上却有一股令人心安的平和。
温怜羞愧地低下头,“李姨,都是我的不好。”
李贵人出身民间,纵使进了宫意外成了宫妃,却还是觉得宫里的那些称呼太冷了,没有人情味。
她让贺欣悦叫她娘,让温怜叫她一声姨。
“好孩子。”李贵人揉揉她的脑袋,轻声叹道:“哪儿能怪你呀,先进屋。”
贺欣悦趁人不注意,飞快地擦干渗出的眼泪,强忍着哽咽:“对,咱们进屋再说。”
屋内虽小,但五脏俱全。
茶香袅袅,李贵人将一杯热茶端到温怜手上,“快尝尝,这茶还是你上回送过来的。上回丽妃不知怎的来了我这儿,我用这茶招待她,没想到她脸色大变,说这是贡茶,连皇后都没有多少。”
温怜麻木地接过茶,不敢抬头看李贵人的眼睛,半晌之后,她声如蚊呐道:“对不起。”
忽地,她的脸被人两指捏着,被迫抬起,正好对上贺欣悦的眼睛,“不准说对不起。”她用力揉了揉温怜的脸,“你才没有对不起我。”
温怜眼眶一红,却又被贺欣悦捏了捏脸,她佯装生气道:“可别哭了,再哭我就把你赶出去了。”
李贵人看着这两人,嘴角露出浅浅地笑,但眼底却压抑着常人难以察觉的悲痛。
“你们先说话,我去为你们做些好吃的。”而后,她脚步匆忙地起身,生怕抑制不住的泪水被她们看见。
贺欣悦神情一顿,挡在温怜的身前,轻声道:“别内疚了,跟你没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呢?”温怜摇摇头,“若不是为了我……”
“我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贺欣悦打断她的话,“你知道吗?礼部早就已经为我选好了未来的夫婿,你知道在哪儿吗?”
“河东。”贺欣悦惨然一笑,“一个落魄世家。”
温怜一惊:“怎么会?河东离京城十万八千里,你是公主,怎么会……”
“公主又如何?”贺欣悦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公主不就是用来维持各个世家与皇室关系的吗?我母家无势,自然只能分到这等世家。”
“所以,你别再自责了。”贺欣悦看她脸色不好,将热茶端给她,“去了漠北,我代表着大周,是大周的门面,他赫连珏自不敢随意待我;但若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去了河东,就算我是公主,怕也是只能忍气吞声地忍受宅门里那些破事儿。”
“如此,我还不如去漠北博一个好将来呢。”
如此残酷的事情,贺欣悦却说得十分轻松,仿若置身事外。温怜知道,习惯使然,她只是从不把悲伤说出来而已。
她忍着泪水,心疼地抱着贺欣悦,轻声却坚定道:“你放心吧,从现在开始,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了,我今后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
贺欣悦孑然一身,除了自己母亲和温怜,再无挂念之人。
忍在心里的泪,却在温怜说出这句话后,忽地就从眼眶中流了出来,贺欣悦回抱着她,哽咽道:“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如果我能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清晨的艳阳,不知不觉躲在了浓云之后。命运的齿轮,无情地踏过每一个人,温怜眯着眼睛去看天,忽然生出几道恶寒。
乌云滚滚,远处似有雷鸣,温怜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埋头朝着落月宫而去。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一回的路,走得比以往更加艰难。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困境
天上愁云惨淡, 地上静默无风。原先还算热闹的宫道,现如今不知为何却冷清寂寥了许多。
看着眼前熟悉的落月宫,温怜却不知怎的, 忽然忆起了今晨的那个梦。
那一幕, 是瑶妃死前留在她脑海中的模样。
那一天, 天色也像这般,乌云压顶, 闷得人喘不过气。正值上元节,宫里宫外处处点起了各式花灯,温怜拿着自己亲手做的花灯,趁着乌嬷嬷她们没注意, 一路小跑着溜进了落月宫。
她想去给瑶妃看一看,瑶妃娘亲所说的骆驼花灯是不是她手里的那种。
随后,她便见了此生也难以忘怀的惨相——那个和她娘有几分相似的瑶妃娘娘,身体僵直地躺在床上, 一双眼猩红地瞪着老大, 死死地盯着门的方向。
她死不瞑目。
这个场景, 是她小时候无法释然的梦魇。
手里的宫灯悄然落地,“咔嚓”一声,惊动了床边跪趴着的小少年。温怜慌乱地不敢抬头, 转身便跑。
但那双眼睛, 温怜感觉得到, 一直跟随着她的脚步,紧紧地粘着她。
如今, 又是这道熟悉的宫门, 温怜顿了一顿,甩开脑海中杂乱纷扰的杂念, 缓缓推开大门,朝着贺玄铭的宫殿走去。
还未靠近,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咒骂声,温怜一愣,不由得呆住了。
因为这道熟悉的声音,竟是贺玄铭的!
“程安这个老匹夫!他根本就不愿帮我!”如今落月宫几乎没人,贺玄铭便也不再压抑着自己,咬牙切齿道:“就因为我娘不是她的胞妹,是个胡汉混血,他就看不起她!”
一旁的老仆皱着眉头,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小声劝道:“小主子,咱们毕竟是在宫内,小心隔墙有耳。”
门外的温怜闻言,浑身一僵。
“怕什么!”贺玄铭却嗤笑一声,声音越发高了,毫不掩饰:“现在宫里都乱成了一锅粥,他们哪儿还有心情来这破冷宫管我?!”
那老仆在心里哀叹一声,轻声问:“那小主子如今打算怎么办?您毕竟是程丞相的亲外甥,您有没有说您手里有……”
贺玄铭:“箫姨,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了。程安那个老匹夫,现在已经将宝压在了她的小女儿身上,指望着她嫁给贺玄渊成为太子妃呢!”
“就算我说了那东西在我这儿又如何?他若是铁了心倒向贺玄渊,那这东西就是个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就因为这个丧命!”
箫菱默默看着脸色铁青的贺玄铭,那双眸子,像极了他的母亲瑶妃。听了他的话,她不禁有些潸然泪下。
“若是娘娘还在,小主子如今怎么会到这步田地!当初娘娘在丞相府里过得不好,奴婢还以为到了宫中会好一些,可没想到这好日子才过了几年,娘娘竟这么香消玉殒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眼神变得狠厉,恨恨道:“都怪芙蕖宫那个丫头!当初奴婢就提醒过娘娘多次,让她不要和那个丫头来往,可娘娘就是不听!若不是她,娘娘便不会有事,小主子也不会迫于温心绵的淫威,装傻装这么多年!”
“箫姨!”贺玄铭头痛地皱了皱眉,“都说了,当年的那件事情和温怜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箫菱一口打断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小主子莫要和当年的娘娘一样,随意将心交给那个丫头,娘娘当初是怎么去的,小主子应该比我记得还清楚吧?”
“我知道。”贺玄铭低声道,“温心绵将毒粉撒在了温怜的身上,让毒粉和我娘的药粉相融,然后……”
说到这里,当年母亲惨死的那一幕再次浮上心头,贺玄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也说不下去了。
“小主子记得就好。”箫菱冷声道:“娘娘就是那丫头害死的!她是温心绵的侄女,我看当年她接近娘娘,心里就是不怀好意!”
贺玄铭颇有些无奈,当年箫菱就不喜欢温怜,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一直对温怜记恨于心。可温怜当初,也不过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姑娘而已,哪儿做出那些事情。
“她也是被温心绵利用了……”贺玄铭低声道。
箫菱闻言,气得脸色铁青,“小主人如此为她说话,莫不是真看上了那个丫头不成?”
贺玄铭心里一顿,脑海中轰然一响,仿佛被戳中了心里的哪块位置。
“自然不是。”贺玄铭一口否认,只是脸上有一丝僵硬。
“那就好!”箫菱紧紧地盯着他,见他神情自若,放心地收回了眼神,“小主子可不要忘了,当初装傻的目的是什么,可不要因为一个女人,就如此因小失大!”
贺玄铭:“箫姨放心,我心里自有分寸。”
箫菱欣慰地点点头,接着道:“现如今周帝一死,兵符丢失,贺玄渊必然不敢轻易登基。我看,为今之计只有一人能帮助我们。”
“一个不喜贺玄渊,却又手握兵权之人。”
贺玄铭一愣,“箫姨是指,谢蔚尘?”
箫菱:“不错,若我们将周帝的死推到贺玄渊身上,那谢蔚尘必然会帮助我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玄铭正想出声,却忽然听到门外“咯噔”一响,心里一惊。
“谁在外头!”
他提着剑,正打算向外走,却别箫菱拦住,她摇摇头:“小主子,我先去看看。”
门外,悄无声息,唯有一只小橘猫大摇大摆地在台阶上伸着懒腰,摇着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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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贺玄铭的声音由远及近。
“没什么,只是一只猫。”箫菱冷漠地说,而后重重地关了房门。
“哐当”一声,惊醒了昏昏沉沉的温怜。
自从得知贺玄铭是装傻的,温怜就感觉喘不上气,而他们两人的谈话,每一句都仿佛将她按在水底,越压越沉,仿若窒息。
原来,这些年贺玄铭都是骗她的,她还可笑地将他当做弟弟……
原来,瑶妃是被她害死的,她还记得她当时已经有了身孕,还笑着说以后要当他的姐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来,她的皇后姑母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可当初……为何又要将她接进宫呢?
温怜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尽快离开,可她却一步也动不了,身体的毒素还没有清楚,温怜头痛欲裂,仿佛被无数根针扎一般。她无力地顺着墙壁滑下身子,瘫坐在地上。
小橘猫着急地走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脚,舔了舔她的无力垂落的手背,望着她喵喵地叫,仿佛在问她怎么了。
温怜揉了揉她的脑袋,这只猫她以前常喂,一来二去也通了几丝人性。猫记得是谁在护着她,可人的心,比猫复杂千倍万倍。
她强撑着身体离开落月宫,没走出几步,就看到了一脸焦急寻来的莲心。
“温小姐果然在这儿,皇后娘娘还等着小姐您呢。”莲心提了半天的心,这才落了地,一时间便有些口不择言。
温怜看了她一眼,问:“皇后娘娘,知道我经常来这儿?”
莲心脸色一僵,心里暗道不好,结结巴巴解释:“没、没有,皇后娘娘不知道,是奴婢自己猜的。”
温怜轻笑一声,但笑意却没有爬上眼睛里。她连眼神都不屑给她了,从她面前直直地走过。
看着温怜这个样子,莲心心里讶然,只觉她换了个模样。以前的她腼腼腆腆的,现如今却无端让人有几分冷意。
两人一到未央宫,天色便完全暗了,而后远处轰鸣一响,远远的天空闪过一道紫色的闪电。
一瞬而逝的光亮,映入温怜那空洞无物的眼里,她看了看前方深不见底的宫门,毫无感情道:“进去吧。”
她知道,前方有一只洪水猛兽,正在等着她羊入虎口。
可她如今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因此,当温心绵将一纸婚书扔到她的面前,命令让她嫁给贺玄铭,偷取兵符时,温怜冷笑着将婚书扔了回去。
真是可笑,就算她愿意嫁,但贺玄铭愿意娶她一个杀母仇人吗?
但显然,她低估了在残酷宫斗中站到最顶端的温心绵,人一旦有了牵绊,便有了软肋。
纵使温怜孑然一身,但是她有软肋。而这块软肋,正好拿捏在温心绵的手中。
温心绵眯着眼睛看着敢反抗她的温怜,忽地癫狂笑出声来,她笑得极其大声和夸张,温怜冷冷看着她:“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温心绵停下笑声,不屑地上下打量着温怜,“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凭什么敢和我斗?”
温心绵说的对,她一无所有,温怜凄然一笑:“人生在世,无非薄命一条。反正我也活够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温心绵冷哼一声,随后用那双犀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温怜,仿佛即将要欣赏什么美景一般。
“你不想活,但是李贵人呢?”温心绵轻飘飘问道,“相信你也知道了,陛下已经去了,你们走的那么近,她女儿马上要代你和亲了,你觉得她想不想去皇陵之下陪着陛下?”
温怜眼神一缩,心如石头坠地,“你想干什么?”
温心绵轻笑一声,玩味地盯着被她扔到地上的婚书,“你说呢?”
“要么嫁给贺玄铭,替我偷兵符;要不,我就让李贵人去皇陵陪葬!你看着选吧!”
温怜僵住了。
许久,看着下方迟迟未动温怜,温心绵缓缓走近,抬起她的下巴,像是看着困兽一般看着她,如恶魔低语:“你要再不动,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让人去杀了她?”
“当着你那个好姐妹的面。”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程清妍
未央宫外, 大雨淅淅沥沥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飞扬的水花。
莲心看着在未央宫的台阶前伫立良久的温怜,那张精致殊丽的脸上, 是她是从未见过的灰暗。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垂, 沾上了星星水珠, 惹人怜惜。
夏风凉爽而清新,却吹不开她身上的浓稠。
“温小姐。”莲心上前, 温声道:“现在这雨正大,不妨去偏殿歇一歇再走。”
温怜恍若未闻,仰着头伸出手去接落下的雨滴,几乎一瞬, 她的手掌便湿了,雨水顺着光洁的手臂浸入薄衫。
纵使是夏日,但砸在手心的雨滴却十分冰凉。可即使再凉,也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温怜握紧手指, 略长的指甲陷入了肉里面, 但她却浑然不觉。手背在天光下隐隐泛白, 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见。
她自嘲地笑了笑,她怎么可能去嫁给贺玄铭?自己可是害死了他的母亲,她就算嫁, 但贺玄铭愿意娶她吗?
可不嫁, 她又能怎么办呢?她才答应了欣悦要好好保护她的母亲, 现在又怎能弃她不顾?
周帝已经死了,但她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管他是怎么死的了, 走了一个周帝, 现在却又来了一个温心绵。
温怜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眼角无声滑过一滴泪。漫天的瓢泼大雨, 渐渐氤氲起一层烟雾,笼罩着整座皇宫,就连淅淅沥沥的雨声,温怜也觉得仿佛是阵阵哀鸣。
她闭上眼睛,抬起步子。
“诶,温小姐······”莲心讶异地看着径自走入雨幕的温怜,连忙撑着伞追上前,大雨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才走了几步,即使撑着伞,她的衣角便湿了。
温怜恍若未闻,脚步不停,莲心没办法,只好抓紧手中的伞,不让它被风吹跑,踉踉跄跄地跟上,劝道:“温小姐,这雨这么大,还是等一等再走吧。”
“回去吧。”温怜看也不看她,轻声道。
与其清醒地痛苦,不如麻木地沉沦,或许身体上的痛,可以遮盖心里的痛。狂风携着冷雨,一道道拍在温怜清瘦的肩膀上,一滴滴斗大的雨滴,顺着苍白的脸庞上缓缓下垂,隐入天青色的长裙。
淡淡的语调,却透着从未有过的绝望。
莲心愣在原地,一时也忘了追上去,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目色忧虑。
她也算是看着温怜长大的,跟着温心绵虽说也干了不少缺德事儿,但大多数都是迫于温心绵的命令。如今看着温怜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多少也多了几分戚戚然。
回望这所皇宫,仿佛是一所吃人的牢笼,不管是贵为皇子的贺玄渊和贺玄铭,还是意外入宫的高门贵女温怜,纵使每个人都是寻常人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却也难以挣脱它的束缚,都有属于自己的身不由己。
她哀叹了一声
依譁
,缓缓转身,不料正好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你在同情她?”温心绵眯着眼睛盯着莲心,眼神犀利。
莲心吓得浑身一颤,手上的劲道一松,伞便随风而起,她忙跪下请罪:“奴婢不敢,奴婢……奴婢只是看着温小姐脸色不好,担心若是她再淋了雨病了的话,影响娘娘的计划。”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比她想象得更冷,莲心不免又想起了正在雨中的温怜。
“哼,量你也不敢背叛我!”温心绵冷哼一声,“不用担心那个小贱人,李贵人在我手里头,她就算病的快死了,也不敢不嫁!”
“……”大雨浇在身上,莲心只觉得一股寒气只往心里钻,她不禁捏紧在水中浸泡的衣角,颤声道:“是,娘娘英明。”
雨幕之中的,那个小小的背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莲心捡起落在地上的伞,无声地哀叹一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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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未央宫的大门,温怜迷茫地看着高耸入云的朱红色高墙,恍惚之间,一阵莫大的哀伤向她袭来。
此时此刻,偌大的天地之间,她竟无立锥之地、容身之所。
芙蕖宫,以她这身狼狈的模样,她是万不敢回去。乌嬷嬷年纪大了,她不想让她替她担心,更何况,如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们一定会细细追问她。
而她,再也不想回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外加大病未愈的身体本就虚弱,冷雨如柱地浇在单薄的身子上,温怜就再也撑不住了。
她冻得浑身发抖,面如纸白,一双樱绯色的唇,此刻早已褪了颜色。艰难前行了几步之后,她被迫靠在红墙之下,缓缓地滑下身子,双臂环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
偶有几个匆忙而过的宫女太监,也只是分神瞥去一眼,便一刻也不停地走开了。
皇宫之内,不该有好奇心,不该有同情心,她们对此了熟于心。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恍惚之间,温怜只觉雨停了,她恍惚地将头抬起来,一双精美的绣花鞋映入眼帘。
有人打着伞,停在了她的面前。
来人见温怜动了,吩咐身边的侍女:“快扶温小姐起来。”
听着这陌生的声音,温怜一愣,抬起沉重的眼皮向上看去,只见一个打扮得十分精致的女子,眉眼如黛,面若桃花,华丽裙摆在微风中飘动,送来一阵淡而甜蜜的花香。
女子见到温怜这副模样,先是惊讶,而后那乌黑的眸子里,便盛满了细细的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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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赤裸裸打量的视线,温怜虽早已见惯不惯,但心底还是泛起一阵不喜和厌恶。
“不用扶我。”温怜对着上前来扶她的侍女摇摇头,强撑着从墙根起身,然而由于蹲了太久,双腿早已麻木,她眼前忽的一黑,整个人直直向前栽去。
“诶,这人怎么回事儿。”一旁的侍女赶紧一把扶住她,忍不住有些抱怨,“都这样了,还强撑着干嘛呢。”
“我还以为宫里面都是些贵人呢,怎么还有这样落魄的人。”
身为丞相家最受宠小姐的贴身丫鬟,出门在外比一般人家正儿八经的小姐还要豪横几分。纵使进了宫,她难免还是去不掉身上的横气。
“喜雨。”女子斜眼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警告。
喜雨吓得一缩,赶紧闭了嘴。
程清妍细细打量眼前之这个虽然落魄、但容貌昳丽的女子,眼里晦暗不明。
昨日父亲告诉她,太子殿下让她今日进宫一见,她压住心里的雀跃,几乎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来装扮。可没想到一进宫,见到的却是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温怜。
那个在前日的庆功宴上一舞倾城之人,那个能引得陛下和太子殿下争相抢夺之人,那个美得让她们一桌的京城贵女惊叹,进而自惭形秽的人。
即使刚刚温怜蹲在墙角、遮掩着面容,但程清妍只是远远的一瞧,出于女人的直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多谢,我没事。”温怜挣开喜雨抓着她的手,她不认识眼前的女子,但见她打扮的如此华丽,而后宫之中又绝不会有外人,因此便猜测是周帝新纳的宫妃。
但她打扮得又不像寻常的宫妃,温怜一时拿不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她低着头行礼告辞:“雨天路滑,还望贵人多加小心,温怜告辞。”
程清妍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神情。见她竟连一丝目光也不愿放在自己身上,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不满。
她是当朝宰相最小的女子,族中哥哥弟弟均在朝为官,姐姐们无一例外,都是京中高门佳媳,自她出生起,便被人众星捧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未有人,竟连正眼也不看她。
“等等。”程清妍见人要走,用清脆的声音拦住她。
温怜被迫停下脚步,累的连眼皮儿也不想抬,背着身子轻声问:“贵人还有何事?”
“你知道去东宫的路吗?”程清妍走到她的面前,她比温怜大上两岁,今年正好十八,不仅眉眼之间比温怜成熟,有了独属女人的妩媚,连身量也高出两寸。
没想到她问的竟是这个,温怜心里一愣,终于将眼神上移,目光落在了程清妍娇艳的脸上。
忽然之间,之前在落月宫听到的对话浮现在心头。
“程安那个老匹夫,现在已经将宝压在了她的小女儿身上,指望着她嫁给贺玄渊成为太子妃呢!”
小女儿,太子妃……
看着眼前面若芙蓉的女子,温怜心里猛地一坠。
呵呵,她真傻。
在宫里出现的女子,不仅仅是宫妃,还有可能是未来选定的太子妃。难怪,贺玄渊让她离开皇宫,离开京城。
原来,他要娶妻了……
泪水不知不觉从眼角留下,但雨水似乎也在为她打掩护,将她眼角的泪水带走,绝不让旁人察觉她的悲伤。
见温怜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变化,程清妍心里生出几分得意,这才是她熟悉的神情。她是丞相府最受宠的女子,父亲从小就告诉她,她未来的丈夫是天底下最有权势之人。
三年前,她在城门口第一次见到贺玄渊,那时的他,正带领百万雄师北上抵御漠北,看着他威武地立于万军之前,她也看得心潮澎湃。
自那时起,她便心底打定主意,一定要嫁给他!而他的父亲,也非常支持她的想法。
虽然贺玄渊在漠北的这三年间,丞相府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破了,但他的父亲顶着压力,不让她随意嫁人,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成为太子妃!
但前日,温怜的意外出现,让她心里突然没了底。她是贺玄渊的青梅竹马,是她成为太子妃最大的阻碍。
无论如何,她也要砸掉这个绊脚石!
“温小姐何故犹豫?”程清妍缓缓向她靠近,“听闻温小姐自幼在宫中长大,和太子殿下青梅竹马,敢问传言可是真的?”
温怜不知不觉捏紧了手指,低着头冷声道:“传言而已,怎能当真?我和太子殿下不熟,只是偶尔见过几次面。”
“你不是要去东宫吗?”温怜抬眼看她,眼里没有一丝情绪,抬手指向前方,“这条道走到头,右拐就是了。”
程清妍看着她冷言冷语的模样,和前日宴会上的娇俏可人千差万别,便知道她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而且,心里还有所不满。
纵使在府里,程清妍也知道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看着眼前这个丝毫不动的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她心里暗笑:倒是个容易解决的,比她那些庶妹好对付多了。
“温小姐不如送佛送到西?”程清妍装作为难的模样,一双眼望着她,“我们初次进宫,什么也不懂,这雨又这么大,又没有人来带路,你看……”
身后的喜雨听到这话,惊讶看着自家小姐,心里忍不住奇怪:不是刚刚还嫌弃来迎接的宫人不是东宫的人,把人家打发走了吗?怎么现在又非要这个温小姐带路?
况且,去往东宫的这条路,纵使她们之前没进过宫,但这三年她们不知在家里想象了多少次走在这条路上,连这条路上有几块砖,她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就非要这个温小姐带路了?
但是温怜看着程清妍状若天真而向往的模样,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当朝宰相之女,又有芙蓉之姿,唯有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品貌的女子,才配得上贺玄渊。
而她,只不过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而已,又怎么敢奢望太子妃之位?
温怜难过地移开眼,低声道:“路程不远,程小姐自己去即可。温怜身体不便,就不陪程小姐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但程清妍显然并不打算就这样放她离开。
“温妹妹怎的如此着急?”程清妍抓住她的手腕,虽然劲儿不大,却也是身体虚弱的温怜难以甩开的。
程清妍见她深色落寞,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朝一旁的喜雨使了个眼色。毕竟伺候了程清妍这么多年,她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提着伞走到了温怜的前方。
看似为她遮雨,却把人围在了她们主仆二人之间,使得温怜不得不停下脚步。
温怜被迫抬眼看她,只见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从中取出一枚白玉坠子,“温小姐,我们也是懂规矩的人,您看这个够吗?”
她虽早就知道温怜自幼进宫,但这些年并未听到她的消息,说明温怜在宫中并不受皇后喜爱,程清妍注意到她浑身上下竟连一个首饰也没戴,便猜测她可能就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不管用什么办法,先把人骗过去再说!
然而,当她把那对白玉坠子递给她时,却见温怜对白玉坠子视若无睹,但眼神紧紧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锦囊。
她一愣,朝着自己那绣有绚烂而迷人的晚霞的锦囊看去,不知道她为何如此。
“这个锦囊,你是从哪里来的?”温怜忍住浑身的颤抖问。
“嗯?温小姐想知道这个?”程清妍意外地看着手中的锦囊,瞧着温怜震惊的模样,轻笑一声,“若是温小姐送我去东宫,我就告诉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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