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这条道对她而言, 代表着新生与希望
此时此刻,难受得不止温怜一人。
贺玄渊面对温怜,倒还能勉强压着怒气, 可一出了温怜的院子, 便一掌砸在老树上, 顿时一阵落雪簌簌。
杜衡知道这两人肯定又吵架了,头疼地上前, 小声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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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刚刚进去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每次两个人相处不过两刻钟就不欢而散?
贺玄渊冷冷道:“你去查一下前段时间有没有人刻意接近温怜,我倒要看看, 什么人敢有胆子在我面前耍花招!”
温怜深宫自居多年,怎么会识得丞相之女和户部侍郎之女?定是有外人在她面前说三道四!
一想起温怜想为她纳妃,贺玄渊心里便像刀扎了似的,他曾坚信温怜心里是爱她的, 只是过不了她自己心里那道坎, 可如今……
温怜, 真的爱他吗?
他头一次迟疑了。
杜衡看着贺玄渊阴沉的脸色,欲言又止:“陛下,那明天的除夕要怎么安排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之前贺玄渊计划的是和温怜一起在镇国公府守岁, 可如今两人又吵架了, 又如何心平气和地守岁?
贺玄渊默了一阵, 沉声道:“还是先按照原来的计划来,你让人在这里守好了, 保护好她。宫里还有些折子没看完, 我先回宫静静。”
看着贺玄渊孤寂的背影,杜衡心里暗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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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今年的除夕夜, 贺玄渊一早就开始做准备,大到礼仪流程,小到食材选用,他皆是一一过目,生怕让温怜有半分不舒适。
可没想到还没到除夕,温怜就已经不舒适了。
……
第二日天色才微微亮,外面就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年关时节,大人们停下活计,准备年货,孩童不用上学堂,一大清早就在巷子里像一阵风奔跑。
三五成群的孩子随手在他人扔下鞭炮,捂着耳朵听着“砰”地一声清脆的巨响,看到主人家骂骂咧咧地出门,又笑着像风一样跑开了。
欢笑声、鞭炮声、叫骂声,一声一声的嘈杂此起彼伏,不断进入温怜的耳中。
一夜未睡,温怜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房子,直到初阳透过金色的帷幛,在墙壁上映出美丽的花纹时,她才缓缓起身。
昔儿听见屋内的动静,推开门端着热水进门,看着温怜眼底有些许乌青,不免抱怨道:“到底是比不上咱们未央宫清净,从昨晚上就吵吵闹闹的,今天一大清早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又到处放鞭炮!”
温怜不言,只是漠然地整理衣服。
只有这里,才有久违的烟火气,才像是一个家,而未央宫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一个牢笼而已。
自己的家,又岂是未央宫可比的?
但这些,她又没必要和她诉说。
昔儿早已习惯了她的冷漠,也不在意,见她正挑衣服,上前道:“今天过年,娘娘不妨穿得喜庆一些,尚衣局今晨派人来送了一套海棠红缠枝莲纹织锦服,里面缀着极软的兔毛,既好看又保暖。”
保暖?
温怜动作一顿,“你拿过来我看看。”
喜不喜庆无所谓,可衣柜里带的衣服实在是中看不中用,她若是待在外面,不出半刻钟就会被冻僵。
更别说逃跑了。
这套海棠红的锦服,本是贺玄渊一早就定好的,只是温怜不知道的是,同样款式的男装,贺玄渊也有一套。
这款衣服极为合身,若是披上厚重的云霞五彩披风,全然看不出温怜怀孕的模样。
温怜拢了拢衣服:“陛下现在在何处?”
昔儿见她竟主动提起贺玄渊,心里一喜,连忙接道:“陛下勤政,听伺候的小太监说,陛下昨晚就回宫批阅奏折了。娘娘若是想见陛下,我现在就去派人请!”
昔儿心里清楚,只要是温怜想见贺玄渊,贺玄渊不管多忙都会放下来见她。
可温怜只是摇摇头,淡淡道:“我只是随意一问,你不用去请。”
“我去我父母院中待一会儿,你不用跟着我。”
昔儿迟疑地看着她,“院中无人,娘娘去哪里做什么?”
温怜轻轻地看她一眼,她知道贺玄渊随时都会注意她的动向,云淡风轻道:“父亲还有很多手稿没来得及整理,趁此机会我去整理一番,到时候再刻印出版,也算是我尽孝的方式了。”
昔儿松了口气:“雪天路滑,那我送小姐去吧。”
温怜看她坚持,只好道:“好。”
镇国公府保存的极好,十多年过去了,依旧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温怜轻轻推开温轲的书房,桌案上没有一丝灰尘,一看就是有人常来打扫,那张记忆中母亲经常搂着她睡的竹榻依然在,温怜的眼睛霎时就红了。
温怜:“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昔儿谨慎地环顾四周,整个书房不过几列书架、一张竹榻、一套桌椅而已,除此之外就是数也数不过来的旧书了。
她放下心道:“娘娘就安心在此看书吧,午膳时候奴婢再来。”
“午膳的时候你也不用来了。”温怜抽出书册,吹了吹上面的灰,看来打扫之人只打扫看得见的地方,而落在书册上的灰尘,积攒了十年之久,一瞬间扑得到处都是。
“你也看到,”她脸色不变,捂着口鼻道:“这里到处都是灰,这种事情最好一次性就做好,免得日后麻烦,午膳我就不吃了,若陛下回来了,你让他直接来找我就行。”
昔儿脸色一变:“这怎么能行呢?若是陛下知道了……”
温怜漠然看她一眼:“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懂了吗?”
昔儿僵硬地看着她,嗫嚅道:“懂了。”
以贺玄渊对温怜的重视程度,得罪了贺玄渊她或许还有活路,但若是得罪了温怜,那只怕日后就不好过了。
“对了,你让门外那些人也别在院子里守着,都到院子外面去,又不是看犯人,用得着看的那么紧吗?”温怜冷声道:“更何况这就是个书房而已,那不成我还能飞了不成?”
昔儿:“……是。”
房门轻声关闭,温怜放轻脚步挪到窗前,看着往日那些守着她的人都自觉退到了院子外面,心里放下心来。
可这,只是她计划的第一步而已。
贺玄渊随时会回来,她必须抓紧时间尽快离开。
她关上门窗,扶着小腹蹲下身子,开始在最底层书册里翻找。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思考,如何才在重重包围之下从贺玄渊的眼皮儿底下逃走。就在贺玄渊提到了镇国公府时,电光火石间,温怜忽地想起来婀吉丽娜曾在十多年前告诉过她的一件事。
或许早在十多年前,婀吉丽娜就已经感知到了危险,在温轲噩耗传来的那一晚,她将年幼的温怜带到温轲的书房里,将所藏的银两和暗道指给她。
可惜,这些她都没有用上。
旧书上的灰尘四处弥漫,温怜忍住嗓子里的咳嗽,一边找银两,一边随时留意房门的动静。
忽然,手上的触感变了。
温怜凝神一看,是一沓银票。婀吉丽娜考虑地十分细致,不仅藏着上千两的大额银票,书架的内部甚至还有几十两的碎银和几十个铜钱。
温怜将银票妥帖地藏入衣服内侧,拿着碎银袋子起身,径直走到灯架前。
灯架比她高出一个头,其上的蜡烛早已燃尽,满是灰尘,十多年来也无人触碰,当初婀吉丽娜将暗道的机关布设在此处时,便考虑到了这一点。
温怜轻轻搬来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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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踩上去向内推灯架。
一阵咕噜声随即在屋子里响起来,温怜吓得动作一停,看了一眼门外,见没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才缓缓继续向内推。
直到推到底,温怜也没看见暗道在哪里,纳罕地四处寻找。当时时间紧迫,婀吉丽娜只是给她指了暗道机关和银钱的位置之后,周帝派的人就来敲门了,其余的温怜什么也不知道。
她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暗道口,长时间的站立弯腰让她腰肢酸软,只好先坐着歇一阵。
忽然,她感觉脚底划过一丝凉风。
她心里一顿,蹲下身去揭开书案之下垫着的地毯,一条幽暗的小道便出现在了眼前,寒风将她的发丝吹起。
可惜没有火烛,温怜什么也看不清。
婀吉丽娜没有告诉她这条暗道通往哪里,温怜一时也不敢贸然下去,只好冒着险出去,借故书房里太暗了看不清字,让侍卫给她拿一盏灯。
一切准备就绪,温怜将凳子摆回去,护着灯盏一步一步地向下走,台阶触底,右侧出现一个凸起的石块,温怜猜想是恢复原状的机关,于是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霎时,暗道口关闭,隔绝了一切光线。
幽闭、黑暗,这条暗道充满了未知的风险,温怜不自觉地有些害怕,但她没有后路,贺玄渊已经将她所有的后路全都斩断了,这条道对她而言,代表着新生与希望。
她坚决地向前走去。
这条一道,她的母亲未能走下去,那她就代替她的母亲继续走下去。
她的母亲未能重获新生,那她就带着她的意愿、带着她对自由的向往活下去。
……
阳光自午后便消失了,贺玄渊处理完桌案上的公文,疲倦地按了按额头,随口问道:“她午膳吃的什么?”
面对这每日一问,杜衡早有准备,取出袖中的单子,报道:“粉蒸排骨、红枣糯米、清蒸鲈鱼……”
“等等,”贺玄渊倏地睁开眼,猛地看向杜衡:“清蒸鲈鱼?”
杜衡一愣,低头看着单子:“是清蒸鲈鱼。”
贺玄渊心里咯噔一响,立马起身,“走,现在回去!”
杜衡莫名其妙,只好连忙跟上:“陛下,怎么了吗?”
贺玄渊脸色阴沉:“温怜,从不吃鱼。”
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快去救人!”
暗道挖得十分匆忙, 地面坑坑洼洼,不过几步路,泥泞的泥土和灰尘就爬上了温怜海棠红的披风上。强忍着地底下的寒冷, 温怜咬着牙走到了底。
暗道尽头, 乃是一处破败的民居。温怜推开盖在暗道口之上的木板, 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
终于逃出来了,温怜跌坐在地上, 按着胸口不断乱跳的心,终于……她彻底离开了贺玄渊。
扔掉泥泞不堪的披风,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却恰好撞上了一群提着木篮子的妇人, 妇人们闻声望去,看见温怜怯生生的模样,不由一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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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房子,什么时候住人呢?
温怜心里猛地一响, 她不常与人打交道, 一下子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紧张地抓着门框。
“小姑娘,你是走错路了吗?”
一位大婶上前,看着温怜一脸疑惑, 不住地上下打量。她们这里不过一处寻常民居, 周围住的都是些做小生意的小老百姓, 何曾出现过这般美艳之人?且不说容貌,她身上这料子, 明眼人一看就价值不菲。
温怜点点头, 僵硬道:“是,我本来想找客栈的, 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里。”
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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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们面面相觑,一下子明白了温怜的身份——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偷跑出门的小姐!
刚刚说话那位妇人笑着上前,“小姐想要找客栈?那正巧了,我们正要去集市上卖手绢呢,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说完,她揭开手中木篮之上的蓝布,从整齐码好的诸多手绢之中拿出一只,递给温怜,“小姐怕是走的有些急,脸上都有灰了,你先擦擦吧。”
妇人面相柔和,温怜感激地接过,可她也知道这是人家用来卖钱的,于是道:“多谢姐姐,敢问这条手绢多少钱?”
妇人一笑:“不碍事,不过一条手绢而已。”
她全身上下打量着温怜,略有深意:“小姐这身衣裳,怕是我们这些人把手里头篮子里所有的手帕都卖了,都买不起呢。”
其他妇人也纷纷附和,眼中带着艳羡与赞叹。
温怜听着她们的话,再看看自己身上与她们格格不入的衣服,心里咯噔一响。
她的这身衣服,实在是太显眼了!
“不值钱的。”温怜尴尬地回应,“不过一身衣裳而已。”
得赶紧去成衣店换一套!
这些妇人之间说的并不是官话,温怜听不懂,而当她们意识到温怜完全听不懂她们说话时,交谈声音明显大了几分,还时不时看她几眼。
温怜脸色僵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每次只好微微一笑,但她们的脸色便越发古怪。
温怜虽与人少有接触,但她们异常的态度,不由让她心里逐渐不安。
到了成衣店,看着那些妇人与店小二熟练地讨价还价,她看着一直埋头打算盘的掌柜,轻声敲了敲柜台。
“有事儿找小二,我忙着呢!”掌柜的头也不抬,一手撇着八字胡,另一只手上算盘一刻不停。
温怜只好道:“小二忙不过来,我想买一身衣裳。”
店老板停下手,烦躁地抬眼,口中的话还未说出口,眼睛便不由自主地先直了。
“天、天仙儿。”他低声喃喃,直愣愣地盯着温怜看。
温怜没听清,蹙眉:“你说什么?”
店老板猛地回神,上下打量着温怜,他的眼神,比之前那些妇人们的眼神更加赤.裸和火热,温怜不禁后退一步。
见自己吓到了温怜,店老板从柜台后边走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不知姑娘想要买什么样儿的衣裳?我们这里有——”
“和她们一样的就行。”温怜指了指仍然与店小二讨价还价的妇人们。
和她们一样?店老板神色一僵,眼神不由得在温怜和那些妇人之间来回转。
店老板眼睛骨碌骨碌转:“姑娘如此貌美,怎么要那种款式,不妨我为姑娘重新挑选,你看——”
“不用,我就要她们身上穿的那种。”温怜直接拒绝,时间紧迫,她不能在此久留,得尽快找到藏身之所。
做生意多年,店老板早已做到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好,那我给姑娘拿一套。”他如她所言,替她拿了一件勉强能入眼的 、亮一点儿的衣裳,十分上道地问:“姑娘这是要直接带走呢,还是现在就换上?”
温怜拿过衣服,“我直接换上就行。”
店老板侧过身,抬手请道:“二楼可以换衣。”
温怜换上新衣,看着自己一身灰扑扑的,心里的不安才减少了一些。打开门正打算下楼,就见店老板神神秘秘地上楼,见到她之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走到她身边小声问:“姑娘可是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小姐?”
温怜心里一惊,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店老板见她不语,有些着急:“我就说姑娘气度不凡,怎么和那些人一起进来呢,原来您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看样子您听不懂她们说的话,只怕是现在还不知道她们在密谋什么吧?”
温怜握紧手指,强行镇定:“密谋什么?”
店老板跺了一下脚,似乎是气极:“我刚刚听那些人说,她们一会儿要把你送到官府去,等你家人来了好要些赏钱呢!”
温怜这下是真的有些慌了,“当真?”
“自然是真的,小姐您要是觉得我信口雌黄,尽可以跟着她们走,我绝不拦着。”店老板眼睛瞪得老大,一手指天,信誓旦旦:“但是我黄三儿以性命起誓,若我敢骗姑娘,就让我不得好死!”
见黄三儿如此,温怜顿时心慌。
绝不能让她们去官府,只要消息走漏,她相信不出一盏茶的时间,贺玄渊便会来抓她回去。
既然她们想要钱,那她就用钱堵住她们的嘴。
温怜掏出钱袋,从袋子里面随意抓出一把碎银,也不清楚是多少,交给黄三儿:“麻烦您帮我把这些钱给她们,请她们不要说出去。”
黄三儿看着钱袋子,有些呆滞。
她随手一拿,就是五十两银子。而五十两银子,是他开店一年也赚不到的钱。
温怜见他不动,以为不够,又从前钱袋子里倒出来些,问:“这些够吗?”
“够了够了。”黄三儿回神,买下这座楼都够了!他接过钱飞奔下楼,心里暗笑,打发这些妇人那还需要什么银子,不过把一只手绢收价高出一文钱即可。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银子塞进自己的袖袋里,待打发了这些妇人,回头一看,只见温怜站在阴影处,脸色雪白、薄唇微红。
他神情一顿,不由愣住。刚才他一上楼见着只着麻布的温怜,就被她的美惊到了,现在即使阴影遮盖她大半的面容,可她一身出尘的气质,依然让他为之一动。
黄三儿眼神逐渐加深,一想到之后的事情,嘴角不仅挂起一抹邪笑。
黄三儿:“那些人已经全都拿钱走了,小姐现在准备怎么办?”
温怜自有她的打算,黄三儿的眼神令她十分不舒服,但既然人家帮助了她,她断没有过河拆桥的道理。
她将早已准备好的银子放在桌子上,道:“多谢掌柜的出手相助,这些权当是我的心意,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说完,穿着那身麻布衣服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看着温怜匆忙的背影,黄三儿瞥了瞥桌上的银子,端起茶吞了一大口,将喝到嘴里的劣质茶叶呸地一下吐出来,“脸长得跟个天仙儿似的,用钱也没个轻重,走在街上不就是个活靶子吗?”
“就算我不收,也会有其他人收,我哪儿能让到到嘴的鸭子飞了?”他悠悠地看向小二,“通知怡红院了吗?”
店小二嘿嘿一笑:“不瞒您说,早在这姑娘一进门的时候,我就让人去通知怡红院了。刚刚她一出门,我就看怡红院的人就跟上去了。”
说完,他谄媚一笑:“今晚您就可以……”
黄三儿满意地看他一眼,“不错,这回不用我说就记住了。”
他一把将桌上的钱塞进袖袋,想起刚刚那群妇人,嗤笑道:“就算她家里人来了,能给她们拿几个钱?哪比得上把她卖了?”
店小二点头称是:“她们那些没见识的妇人,哪儿能有掌柜的考虑得周到?”
黄三儿十分受用地点点头,忽地,他想起了刚刚温怜穿的那身衣裳。他自小接触纺织品,几乎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的东西,不由眯着眼看向店小二:“去,把她刚刚脱的衣服给我拿下来。”
店小二风风火火地带着衣服回来,忍不住摸了摸闻了闻衣服,邪笑道:“掌柜的,好香啊,您以后可得带我也去去怡红院。”
“滚!”黄三儿白了他一眼,他没好气地一把衣服抢过,“就这些出息!”
衣服触手极软,黄三儿是做裁缝起家的,也算是内行人呢,一眼就看出内衬用的是最柔软的兔毛。
一道阳光找到衣服上,瞬间那衣服便散着金光,店小二脸色大喜,激动道:“掌柜的,这衣服的暗纹居然还用的是金线,这回真是捡到宝了!”
他一脸喜色地抬头,却见黄三儿脸色不太对劲,不由一愣,“掌柜的,怎么了?”
黄三儿一手摩挲着衣料,皱着眉:“奇怪,这种料子怎么会出现在大周呢?”
他早年也曾四处闯荡,见识了不少好料子,这块料子……倒是有些像是岭南那一带进贡用的东西。
一口纯正的官话、紫灰色的眼眸、天仙儿似的容貌、对金钱毫无观念、穿着进贡用的衣料……虽然这个猜想荒唐,但所有的指向就只有一个。
忽地,黄三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
“糟了!”他一把抛开手中的衣服,冷汗下流:“快去救人!”
第 93 章
第九十三章 “去龟兹。”
今日过年, 大街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温怜匆忙地穿过人群,直到发现身侧的人都盯着她看,她才恍惚有些意识低下头, 用袖子盖住自己的脸。
纵使披着一块儿麻布, 她却不知, 她依旧是人群中最显眼的。
寒风凛冽,不多时天空就又飘起了雪花。若是在以前, 温怜还会欣赏雪景,可如今她已不再是清闲的贵人,自然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冬雪发愁。
身上裹着的不过是一件不御寒的麻布衫,温怜冻得浑身颤抖, 脸上惨白,双手交叉捂着自己的小腹。
得尽快找到一家客栈落脚才行,她冻得牙齿打颤,若这样下去, 她还没离开京城就会病倒。
可不识路, 她只能边走边看, 不知不觉就走出了繁华喧闹的街市。远远地,她看见一个与她一般大的姑娘跪在冰天雪地里,身上的衣服比她还破。
出门在外她自身都难保, 绝不能多管闲事, 温怜不忍地闭着眼从她身前走过, 可走出了两步,她就顿住了, 咬咬牙又折返回去。
那姑娘垂着头, 双手也垂在身前,手上满是冻疮, 皮肤龟裂隐隐能看见乌黑的血丝。
温怜以前也曾在书上看过穷苦人家子女卖身葬父的故事,可她也没看到这姑娘周围写着什么牌子,只好蹲在她身前,打着哆嗦问道:“你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那姑娘闻言,微微抬起头,瞥了瞥温怜的衣角,然后就低下头也不说话。
温怜一愣,难道是哑巴?
心里怜悯更甚,她不由得凑近了些,温声道:“你不会说话也没关系,你比划一下就行。”
“你帮不了我的,快走吧。”那姑娘头也不抬,低声道。
“我怎么就帮不了你了?”温怜多少被她的态度气到了,她还没见过求人还这么凶的,“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帮你?”
那姑娘瞥了瞥她一声麻布衫,心里冷漠,和她一样在冰天雪地穿麻布的人,怎么敢上前直接说来帮她?
她微微抬头,正打算给她直说,却在见到温怜的面容之后愣住了。
顶着这么一副仙姿玉貌,怎么敢穿着一身破麻布在街上招摇过市?
她正打算劝她离开,忽然就看见远处来了一队人马,她脸色一变,朝着温怜正色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你快离开!”
她一直未曾抬头,温怜也就未曾在意,没想到这姑娘面容姣好,十分清秀,纵然一身破布,但眉间却散出一股英气。
温怜顿了顿,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温怜也没办法,只好从袋子里掏出一把银子放到她面前。那姑娘看着银子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温怜也不多话,直接起身离开,可走了没几步,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嘈杂。
“赵燕青,跪了这么久了,怎么,你娘还没死呢?我看你再跪下去,你就不是卖身救母,而是卖身葬母了!”
这话极不中听,温怜皱眉转过身,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粗壮的男人围到赵燕青身前,待那男子说完后,一群家仆不由笑了起来。
赵燕青愤然站起身,厉声道:“你又来做什么,上次打得你还不够吗!”
她转转手腕,冰冷地盯着那男子:“怎么,还打算再挨一次打?”
她一说完,那男子脸色倏地难看了,退后一步朝着周围家仆厉声吩咐:“上,给我把人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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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看着她那张脸,又忙补充道:“别伤她的脸,小爷我还用得着。”
温怜心里一惊,见那群人要上了,不禁大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居然敢聚众斗殴、强抢民女!”
一瞬间,所有人都向温怜看去。
“谁他妈活得不耐烦了敢管小爷我的闲事儿!”那男子不耐地向温怜看去,嘴里的叫骂还没说出口,对上温怜的眼睛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乖乖,世上还能有长成这个样儿的?
他上下打量着温怜的衣服,顿时发出淫.笑:“今天果真是过年呐,没想到出一趟门,还能赶上这样的好事儿!”
赵燕青看着温怜,再看看眼神淫.荡的宋老二,脸色顿时僵硬了。
“去,把她给我抓住!”宋老二指着温怜,“注意别把人伤了,尤其是那张脸!”
看着两人朝着自己走来,温怜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在宫外,她不禁害怕地后退几步,懊恼自己太莽撞。
赵燕青上前一步,正想将家仆拦住,就见两陌生男子冲上前,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敢跟我们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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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二一愣,没想到还有人抢生意,不由大喝:“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敢跟我宋老二抢人!”
赵燕青望向一脸茫然的温怜,不动声色地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道:“认识?”
温怜摇摇头,“不认识。”
赵燕青眉头一皱,看了看温怜的脸,冷声道:“一看也不是什么好人,八成是被你引过来的。”
她伸出手,用刺骨的手抓紧温怜,“能跑吗?”
温怜捂着肚子,脸色发白:“不能,我……”
她的动作让赵燕青眉头皱得更深了,看着前面两队人还在吵个不停,她从一旁随意拾起一根棍子,朝着温怜道:“往后退些。”
温怜拉住她,不安道:“你要干什么?”
赵燕青看了看她柔荑一般的手,与她身上的破麻布格格不入,心里浮起几层疑惑,她不动声色地拍拍她的肩,神色不变:“没事的,不过几个小混混而已,打不死。”
说完,她直接提着棍子就上前冲去,那条被人随意扔在路边的棍子,在她手里犹如神兵器,每一棍招招命中要害,不过几下的功夫,所有混混都吃痛地趴在地下。
温怜吃惊地看着赵燕青,“你……”
赵燕青一把将棍子扔了,取出怀里的银子,对温怜道:“我收了你的钱,我就是你的护卫了,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保护你。”
“但是,”她顿了顿,有些犹豫,“我得先去安顿好我娘才行,她病了几个月了,我没钱买药……”
温怜拉起她的手,“不说那么多了,先去找大夫看看你娘吧。”
赵燕青口中的“家”,不过是不远处的一座破庙。远远地看见破庙,她飞快地走近,一把推开门,脸色难得露出几分喜色:“娘,我带大夫来看你了!”
温怜用手捂着路上为赵燕青母亲买的热包子,跟在她后面进门,庙里面四处透风,简直比外面还冷。
“大夫,麻烦您去看看吧。”温怜偷偷给大夫塞了一锭银子。
大夫含笑收了银子,笑呵呵地上前,走到赵燕青身边一看,倏地破口大骂:“大过年的,怎的这样晦气!人都僵了,你让我来看什么!”
他骂骂咧咧地出门,走到温怜身边时,一把将银子扔到地上,“晦气!”
温怜心里一顿,看着赵燕青僵硬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会安慰人,更何况还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她连一句安抚的话也说不出口。
“抱歉,来晚了。”半晌,她抱着包子,低着头僵硬地站在门口,也不敢上前。
赵燕青缓缓起身,蹲下身将大夫扔的银子捡起来,脸色依旧是原先那么冰冷,淡淡道:“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没用。”
“你别这么说。”温怜不忍地上前,握住她满是冻疮的手,“你已经尽了你的全力了。”
连跪在路边卖身这样屈辱的事情都做了,温怜觉得她之前一定做过了所有她能做的事情,只不过……世事总是那么无奈。
她偏头看了看床上的人,悲悯地别开眼:“节哀,我们先为伯母料理后事吧,让她体面地下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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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赵燕青烧完纸,温怜忽地打了一个喷嚏,浑身一个哆嗦。
赵燕青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凝神看着她:“我今后就跟着你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温怜皱着眉,叹了一声:“我想离开京城。”
赵燕青:“去哪儿?”
“去……”温怜顿了顿,“去龟兹。”
赵燕青眼神终于变了,看着温怜的小腹若有所思:“孩子几个月了?”
温怜羞赧地低下头,她一个怀了孕的人在外游荡,实在是有些不像话,可赵燕青却并未多问,温怜十分感激。
温怜:“五个月了。”
赵燕青松了口气:“此去龟兹,大约两个月,你的身体大约还能撑住,不过依你的情况,咱们只能靠马车慢慢地过去,你有钱租马车吗?”
温怜眼睛一亮:“钱不是问题!”
只要能去龟兹,一切都好说!
赵燕青默默地打量她一眼,低头看了她脚下价值不菲的鞋子,一言不发。
关于温怜的身份,她早就有所猜测,大抵是大户人家养在外面的女子,受了丈夫的冷落逃出来了。原先的她,对这样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偏见,可自从家里遭了难,见识过人世艰辛之后,她便知道,一个普通女子,连苟活于世都已十分艰难。
更何况,还是长成她这样的女子?只要家世不强,只能任人宰割。
赵燕青收回思绪,淡淡道:“好,我叫赵燕青,你随便唤我什么都行。”
温怜一笑,“燕青,你的名字真好听,你唤我阿怜就好。”
……
成衣店外,一条街都被清空了,官兵将店面围得严严实实。
贺玄抓着温怜那声海棠色衣服,眸色深沉。
“说!”杜衡用力踩着黄三儿的背,脸色十分难看:“你把刚刚那名小姐藏去哪儿呢!”
黄三儿心里大骇,看着面前的一身华服的贺玄渊,知道这回是踩了硬茬了,一个不慎就万劫不复。
“官爷,冤枉呐!”黄三儿想起身爬到贺玄渊的脚边,却被杜衡一个用力,再次趴在了地下,只能咧着嘴喊道:“那小姐只是在我这儿买了一身衣裳而已,小店都做的是正经生意,大人不信,尽管可以查账!”
“还不老实!”杜衡气得一脚踩断了他的脚,“你以为你和怡红院那些勾当就没人知道吗?!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
黄三儿脸色煞白,一下子慌得连痛也不叫了。
“大人,我是叫人通知了怡红院,可……随后怡红院的人就来说,连他们派出去的人都不见了!”
“小人、小人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杜衡气得一脚将人踢出门,骂道:“这些年也不知道卖过多少女子了,千刀万剐了都不够!”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贺玄渊面前,低声道:“殿下,现在怎么办?怡红院和这人说的一致,应该是真的,那群人是跟着皇后娘娘一起消失了。”
“消失了?”贺玄渊骤然将手中的衣服捏紧,咬牙切齿:“怎么可能消失?把京城地皮儿翻个遍,也给我把人找出来!”
杜衡浑身胆寒:“是。”
他看了看昏死过去的怡红院,皱眉:“那他们怎么处理?”
贺玄渊漠然走出店门,“一个不留,都处理干净。”
不过一炷香的时辰,杜衡匆忙来报:“陛下,刚刚在乱葬岗发现了那些人的尸体,全是一刀毙命,手法极为利干净落,不像是普通人所为。”
“和那些人尸首摆在一起的,还有一些人,也是一样的死法。”
贺玄渊脸色铁青:“你是说,还有人在帮她?”
第 94 章
第九十四章 离开他, 真的有这么开心?
冬雪刺骨,寒风凛冽,赵燕青看了看温怜苍白的脸色和冻得乌紫的薄唇, 她这种情况, 定然不能跟着她随便将就。
“咱们今天就先在这儿歇脚, 我一会儿去租马车,你先去进屋歇息。”
两人走到吉祥客栈, 赵燕青便带着她进去。甫一进屋,小二便眉头一扬,上前伸手将她拦住,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破烂衣衫, 没好气道:“也不长长眼,这儿是你能进的吗!”
吉祥客栈,虽然名字普通,但也算是京城内二等客栈了, 一般都是往来富商暂时落脚之地。
屋里烧着热炭, 一团暖气瞬间包裹着温怜的身体, 汇入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浑身舒畅,可一听到小二的话, 她不由得走到赵燕青身旁, 担忧地小声道:“这儿很贵吗?”
贵?
赵燕青奇怪地看她一眼, 她之前随手给自己掏的银子,足够在这里最好的上房住上一个月了, 她怎么会觉得这里贵?
她们两人衣衫褴褛地站在门口, 实在是有些扎眼,温怜的声音又酥又软, 周围的人不禁打眼看过去,盯着温怜那张白的发光的脸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我为这位姑娘付了!”忽地,一道粗犷的男声高声叫道,温怜看过去,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端着一坛酒,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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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怜皱眉,躲到赵燕青身后。
赵燕青不动声色地挡在她的身前,随手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看着一旁怔忡的小二,厉声道:“看什么看!一间上房,再送些清淡可口的饭菜上来。”
小二吓得一哆嗦,“好、好嘞!”
一锭十两,已经能住上一旬了。
说完,赵燕青直接忽略周围人异样的视线,带着温怜径直上了楼。
自家破人亡之后,赵燕青自是体会到了一个空有美貌的女子在世间存活的艰辛,她一早就知道温怜的这张脸会带来麻烦,但也没想到这么快麻烦就来了。
她升起屋子里的炭火,将棉被裹到温怜的身上,端给她一杯热茶,直到温怜脸色恢复了血色,她的心才稍安定。
纵使心里诸多疑问,但赵燕青并不是个多话的人,既然温怜不说,她便也不问。
简单用过小菜,小二殷勤地上前谁收拾碗筷,点头哈腰与之前简直是换了一副面孔一般,赵燕青见他盯着温怜迟迟不愿离开,沉下脸厉声训斥一番。
可现在,温怜也不能跟她出门,赵燕青正色道:“我现在去办事,你先一个人待在这里,千万不能开门。”
想起刚刚的场景,她担忧地一再叮嘱:“无论是谁,都不能开门,我天黑之前就会回来。”
温怜眨眨眼,她自然知道赵燕青的担忧,她才出宫不到一天,就连续发生了诸多事情,这下也开始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我晓得的。”她点点头,“除了你,我都不开门。”
看着赵燕青利落地起身,她拽住她的一角,眼神纯真而澄澈:“你身上的钱是你自己的,我还没有另外给你钱呢。”
说完,她将钱袋子直接给了她,里面都是剩下的碎银,她也不知道在外办事需要多少,只想着尽量让她宽裕一些,“这个你拿着吧,在外花钱总有些不便,也不知道够不够。”
赵燕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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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她就知道这钱袋里差不多快百两银子,赵燕青一顿,不由心底暗道:她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考验她?
“不用,你之前给的已经够多了。”她推开她的手拒绝,低头认真看着她,上下打量:“你把钱袋子给了我,就不怕我跑了?”
历来外室都是城府极深之辈,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她不信温怜真就跟不食人间烟火的雪莲花一般。
不料温怜却闷声一笑:“你我皆是无父无母之人,难得有缘可以彼此依靠,我为何不信你?再说了,刚刚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早已被那个男的抓走了。”
就凭这些?
赵燕青复杂地看她一眼,“所以,你是真的不知道这些钱是多少?从没花过钱是不是?”
温怜被戳到了软肋,嗫嚅道:“我自小都在家里,没怎么出过门。”
那你怎么怀的孕!赵燕青很想问,但现在显然不是刨根问题的时候,温怜心性纯良,如今就像误入凡尘的仙子一般,赵燕青只当她是大户人家被人骗了身的小姐。
“好,我先去办事,回来再给你买身衣裳,你把门锁好。”
赵燕青关上门,左右看了看,却看见刚才那扬言替温怜付钱的男子鬼鬼祟祟地躲在楼梯口,冷着脸上前,“你在这儿做什么!”
“关你屁事!我看刚刚那位小姐十分眼熟,想上前问几句话,别在这儿当我的路!”说完,他伸出手想推开赵燕青,却不想反手竟被她握住,而后一个翻身就被她按在地上。
“啊啊啊啊——”男子脸色煞白,吃痛地叫出声来。
他两人正在楼梯口,上上下下皆可以看见,赵燕青冷着脸将手上的那人的胳膊反手上抬,又是一声惨叫,回荡在客栈大厅之内。
赵燕青冷眼看着周围的人,扬声道:“想见我家小姐,提头来见!”
说完,一脚将那男子从楼梯上踹了下去。
众人脸色骇然,看着她下楼径直踩过那男子的身体,竟没有一个人敢去拦着。
甚至,再也没有人敢上二楼了。
赵燕青埋头出了门,还未走几步路,眼前便出现了两名陌生的男子,她皱眉转身一望,后面也跟着同样打扮的两人。
几人脚步沉稳,一看就是练家子,赵燕青心里一凛,冷声道:“敢问阁下想要做什么?”
一男子从一卖画的摊子后走出,盯着赵燕青沉声道:“我家公子有事想要请赵姑娘一叙,还请赵姑娘行个方便。”
情况不名,赵燕青不便跟人起冲突,只好跟着他们走,好在是对方就在吉祥客栈的对面。
“陛下,人来了。”杜衡将赵燕青带上前。
赵燕青闻言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窗前背对着她站立之人,若是她没听错,那人叫的是“陛下”,但这怎么可能呢?
窗户微开,贺玄渊注视着对面屋子的动静,默然不语。
温怜远没有她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安分守己,此时此刻,她不顾天寒将窗户大开,狂风裹挟着雪花落在她的身上。
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被子,旁若无人地伸出手,接住飘落的片片雪花,凛冽的冷气沁入肺腑,她浑身冻得发颤,但脸上却洋溢着笑意。
这一抹笑,贺玄渊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了,在这一刻,却显得如此刺眼和讽刺。
“赵燕青,陇上镖局赵硕之女。”贺玄渊淡淡收回视线,将视线投向已经呆滞了的赵燕青。
“三月前,你父亲接了官家生意,却丢失了管家物件儿,现在还在京兆府的大牢里押着,等着择日处斩。”
“我父亲是被冤枉的!”赵燕青一脸愤然,“是那些狗官自己想中饱私囊,污蔑我父亲偷了东西!”
贺玄渊脸色不变,轻轻敲了敲桌面,房门便被打开,杜衡押着一中年男子进屋。
赵燕青闻声转头,见到那男子的瞬间,眼睛就红了,她猛地跑上前,上下打量着他身上血迹斑斑的囚服,不住地落泪:“爹!”
“青儿!”入狱三月,赵硕一夜之间白了头,纵使逞强了一辈子,这时候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贺玄渊看了一眼杜衡,杜衡会意地将赵硕强行带了出去。
“草民,拜见陛下。”赵燕青毫不犹豫地跪下,一双眼焦灼地看着贺玄渊,“求陛下明察秋毫,还我爹清白!”
这些日子纵使她倾其所有,她却连那些狗官的面都见不到,她明白,如今唯有眼前之人能够帮助她。
只要能救她的父亲,她连命都可以给他!
但贺玄渊要的,并不是她的命。
赵燕青的反应,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听到她的话,他只是默然不语,偏头从门缝中凝视着还在玩儿雪的温怜。
见她鼻子双手已经冻得通红了,贺玄渊心里不由冷笑,明明之前那么怕冷的人,现在却悠然自得地吹着寒风,也不管自己身子能不能撑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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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他,真的有这么开心吗?
“朕的皇后性子跳脱,近日朕有些惹她生气了,没想到她竟然瞒着朕偷偷出了宫。”贺玄渊语气淡淡,用着若无其事的态度说着这件事。
但这几句话,却在赵燕青心里泛起了惊天海浪,她猛地抬头,脑海中浮现出温怜的影子,吃惊道:“皇后娘娘?难道陛下说的是……”
温怜……赵燕青怎么也没想到温怜竟是当朝皇后!可一想到两人初遇时的场景,她心里的疑惑不解,反而增多了。
温怜已然怀孕,她怎么会不顾一切地逃跑呢?
贺玄渊瞧着温怜的动作,越发觉得气闷,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不去看她,随意看向赵燕青道:“她有没有告诉你,她想去哪里?”
赵燕青抿抿唇,一时僵住了。
温怜算是她的恩人,她赵燕青虽说不算有情有义的好人,但至少也不该如此忘恩负义。
赵燕青垂眸低着头,“草民不知,怜儿她,”她意识到自己叫错了,赶紧改口:“皇后娘娘她并没有说要去哪里。”
贺玄渊嘴角勾起嘲讽,淡笑:“他是朕的结发妻子,你又有何顾忌?”
“是龟兹吧?”贺玄渊自嘲道,“她是不是想去龟兹?”
赵燕青犹豫半晌,既然已经被猜到了,她也无法再替温怜隐瞒,更何况,她也根本无法隐瞒。
赵燕青:“回陛下,皇后娘娘确实说想要去龟兹,草民正要去租马车。”
说完半晌,屋子里也没声音,忽地,贺玄渊猛地开了窗,一阵狂风涌进屋子里,冻得赵燕青一个哆嗦。
她随着贺玄渊的目光看去,浑身一震。
不知是哪里的鸟落了队伍,没有向南飞去,在温怜窗外的房檐上做了一个窝,大雪沾湿了鸟儿的羽毛,跌落在温怜的窗边上。
而温怜竟然捧着鸟,翻着身子出去准备将鸟儿送进窝里!
贺玄渊眼神一沉,冷声对外道:“都下去守着,保护好她!”
好在温怜也自知自己的行为不妥,缓缓缩回自己踩上窗棱的脚,用丝巾擦去小鸟身上的雪水,将它放在炭火边上烘烤。
贺玄渊的心倏地落了地,纵使两人不过两丈远,可温怜并没有注意到他,甚至一眼就没往他所在的方向看。
贺玄渊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庆幸。
他低头自嘲一笑,他就是让温怜过得太舒心了,这才让她忘了尘世是该如何地艰辛。既然她想走,那他不妨就让她走好了。
待她吃尽了苦头,自会念着他的好,主动回到他的身边。
“你也看到了。”贺玄渊关上窗,瞥向赵燕青,“朕的皇后总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既然她想去龟兹,那你就跟着她一起去龟兹好了。”
赵燕青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不由迟疑道:“可毕竟是皇后娘娘,更何况如今还怀有皇嗣,万一……”
“没有万一。”贺玄渊气定神闲,“她想做什么,你就按照她的吩咐做就好了,朕会安排好一切,包括你的父亲。”
赵燕青顿了顿,低头下拜:“多谢陛下。”
……
待人走后,杜衡推门上前:“宫内已经安排好了,陛下随时可以动身。”
贺玄渊微微打开窗户,只见赵燕青走到窗边,朝他点点头后,随后按照他的吩咐为温怜地关上了窗。
他倏地起身,眯着眼睛道:“漠北、岭南已定,西域……也该定一定了。”
第 95 章
第九十五章 心疑
温怜自怀孕一来, 或许是本就清瘦且并不过多地补充营养,她小腹的凸起和反应都不明显。
然而,她显然低估了车马的劳顿。
纵使贺玄渊早就安排了十分沉稳的马车和熟练的马车夫, 可温怜此前几乎从未做过马车, 一上午摇摇晃晃的上下颠簸, 她身体很快就出现异常。
这份迟来的孕吐,终究也没放过她。
在马车停下的第五次, 赵燕青看着脸色苍白的温怜,终于忍不住劝道:“何必非要现在去龟兹?待孩子出生后,也是可以的。”
温怜吃力地摇摇头,谁也不知道贺玄渊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抓她回去, 她现在只能跑得越远越好。
“继续走吧,我撑得住。”她抿了抿茶水,强撑着身体做起来,靠在马车的角落。
赵燕青心里轻叹一声, 掀起车帘刚走出去, 马车夫就凑近耳边朝她耳语道:“陛下吩咐, 在前方改走水路。”
走水路?赵燕青十分不解,大周离龟兹路途遥远,即使走陆路都要两个月, 而水路更是饶了一大圈, 此去若是到了龟兹, 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但既然贺玄渊吩咐,她也只能照做。
马车径直驶往码头, 贺玄渊早已在岸边等待, 待她们马车一停,赵燕青下车上前道:“一路颠簸, 皇后娘娘累得睡着了。”
此时的贺玄渊,早已换了一身寻常装扮,只不过举手投足之间,依然尽显孤傲和优雅。
他眉头微皱:“她身体没事儿吧?”
赵燕青:“没事,就是累了。”
贺玄渊上前,轻轻掀起厚重的挡风车帘,马车内铺的全是软垫,温怜蜷缩在软毯之上,侧枕着脑袋睡的正沉。
许是一上午的颠簸让她累得厉害,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贺玄渊知她一向睡得深沉,轻手轻脚将人抱在怀里,乍见冷风,温怜受惊地往贺玄渊的怀里所缩,贺玄渊眉头一锁,将厚重温暖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护住她。
温怜的船舱,是贺玄渊特意布置过的,就连床上的软垫他都让人铺了五层棉花。床内预先让人烘热过,贺玄渊将温怜轻轻搁在床上,她便浅浅陷了进去。
软铺舒适,温怜像一只赖床的小猫一样把头埋进枕头里,不安的眉头也顺势舒展开了。
贺玄渊见状,有些气恼地想捏一捏她的脸。
虽然一开始确实想着惩罚她,让她吃一吃不听话的苦,可看到温怜不适,他却怎么也不忍心看她真的受苦。
他轻柔地为温怜撩开额间的碎发,为她掖好被角,轻声走出她的船舱。
杜衡早已等在门前,他将手上的信封递给贺玄渊,待两人走上甲板,他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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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带着十万大军已经走陆路出发了,西域侯传来消息说,待我爹的十万大军一到,他们就立马出兵,一举平定那些西域的小国。”
贺玄渊幽幽地合上信,在大雪中遥遥望向西边,沉声道:“以前先礼后兵,他们以为我大周好欺负,现在先兵后礼,也是他们自找的。”
西域三十六国,总有人不安分,在边境线上四处挑衅。贺玄渊本打算亲自带兵彻底平定,可温怜……他不能放下温怜。
杜衡赞同地点点头,虽说贺玄渊是因为温怜才慢了先遣大军一步,可就是这一步,倒是显出了他对那些小国的宽厚,真正做到了兵后有礼。
日后谈判,倒是也能缓和不少矛盾。
贺玄渊心里念着刚刚温怜苍白地脸色,用手接住天上的雨雪,担忧道:“这条水路,能直接到龟兹吗?”
杜衡:“陛下不必担忧,咱们目前走的这条水路并不会结冰,虽说最近两天寒冷,但是不日便要立春了,待咱们走到前面了,冰封的河面也已经解冻了。”
贺玄渊颔首,默然不语。
原先他曾想,他和温怜的孩子能出生在皇宫里,可按照现在的情况,孩子只能出生在龟兹了。
……
河道不宽,船只行驶得十分平稳,船舱内升着炭火,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来加炭,维持温暖。
温怜陷在暖烘烘的棉被里,悠悠转醒后舒适地伸了一个懒腰,全身每一个地方都软软被软软地包裹,她甚至恍惚地觉得自己还在宫里。
忽地,她猛地清醒了。
这是……哪儿?
天色已黑,四处一片昏黄,她环顾陌生四周,有些不安地喊道:“燕青?”
房门轻轻被推开,赵燕青端着一盘温热的饺子进门,看她一脸紧张,安抚道:“怎么了?”
温怜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从没坐过船,身体不由地来回摇晃,耳边传来呼呼风声,她惊奇地打开窗户,看着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水光,有些兴奋:“我们这是在船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怜一脸好奇,光着脚跪趴在窗檐上,不像是一国之母的皇后,倒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冷风直直地往屋里灌,赵燕青担心她受凉,上前关上窗户,为她穿好鞋袜,“水路没那么颠簸,今夜除夕,起来吃饺子吧。”
温怜被人伺候惯了,倒也没觉得赵燕青的行为有哪里不对劲,只是对着除夕二字,有些愣神。
往年的除夕,除了贺玄渊出征那三年不在,她都是待在东宫和贺玄渊一起守岁的。
她低头复杂地看着那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以往,也是贺玄渊和她一起包饺子、下饺子、吃饺子的。
那时候她还小,也不会做这些事情,只能等着贺玄渊从无聊的宫宴中回来,看着他便撸起袖子和面、擀面,而她则学着他的动作包饺子。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包的饺子一下锅就全散了,皮儿是皮儿,馅儿是馅儿,最后成了一锅汤。
但贺玄渊却也没有生气,只是将自己煮好的那一份端给她,自己则吃了温怜做坏了的那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怜的反应,却让赵燕青一愣。
只是盯着饺子就哭了?看着隐隐的泪光在她眼眶中打转,赵燕青将手帕递给温怜,安慰道:“别哭了,趁热吃了饺子吧。”
毕竟,她是看着贺玄渊亲手做出来的。
温怜一愣,喃喃不解:“我哭了吗?”
她随后手一抬,手背上触上温热的湿意,她微微一愣,怔忡地看着手背。
她怎么会哭呢?离开了贺玄渊,她应该很高兴才是,她为什么会哭呢?
她不该哭的。
温怜慌乱抹去眼泪,拿起筷子轻轻咬了一口,随即眼眶又湿润了。
除了贺玄渊做的饺子,她从未吃过其他人做的,温怜低头看着饺子,不由想:难道天底下的饺子,都是一个味道的?
“燕青,你也吃一个。”温怜将筷子递给她,“你看看这个饺子和你之前吃的,有什么不同?”
赵燕青连忙推开,笑话,这可是贺玄渊专门为温怜做的,她哪儿敢吃?!
赵燕青含糊道:“饺子不都是一个味道,哪儿还有什么不同?我已经吃过了,你快吃吧。”
一个味道……温怜顿了顿,垂眸暗想:原来贺玄渊做的饺子,和其他的饺子也没什么不同。
那么她,对贺玄渊而言,是不是也和其他的那些女人是一样的?之前他就曾说,照顾她只是为了博得一个善待遗孤的美名而已。
那么现在,不管是丞相家的小姐,还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姐,亦或是她自己,对贺玄渊而言,是不是只是能诞下皇嗣的女人而已?
她和她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温怜低头看着盘中的饺子,不由想:那么今夜,贺玄渊会煮饺子给她们吃吗?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温怜便再也无法将它从脑海中清除掉,眼前的这盘饺子,也就再吃不下了。
“我饱了。”她掩住自己的失落。
贺玄渊念着温怜胃口小,包的饺子本就比较袖珍,可温怜依旧只是吃了八九个就放下了筷子,看得赵燕青不由得皱起眉头。
可一看温怜的眼睛,眼泪汪汪似乎又要哭出来一般,赵燕青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了。
“别哭了,一会儿眼睛就哭肿了。”她为温怜倒了一杯热茶,哄道:“先喝喝茶,别积食了。”
温怜默默地抿了抿茶,一股酸酸涩涩的味道沁入口鼻,她不由皱眉,低头一眼,泡的是枸杞红枣和山楂。
她嫌弃地放下茶杯,现在的每一件事情都让她不顺心,她小声抱怨:“这个船怎么连正儿八经的茶水都没有?红枣枸杞,船家难道是个老人家?”
赵燕青:“……”
这红枣枸杞配山楂,是贺玄渊特意吩咐她给温怜泡的,并且叮嘱她绝不能在晚上给温怜喝浓茶。
赵燕青一本正经道:“船家的夫人正怀孕,不能喝茶叶,船上所有的茶水都是这个。”
温怜撇撇嘴,埋怨道:“那他管的也忒多了些,谁说孕妇不能喝茶叶的?他夫人也在船上吗?”
赵燕青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点点头:“在。”
温怜轻哼一声,不满道:“明知自家夫人有身孕,还这么舟车劳顿地带人四处乱走,我看这船家也并非真心对他家夫人好。”
赵燕青:“……说不定,他只是不舍得他家夫人。”
温怜:“哼,我才不信!”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
隔了两间房,贺玄渊挑了挑灯,嘴角勾起:“她真是这么说的?”
赵燕青颔首:“是,温小姐对不能喝茶表现得十分不满。”
屋子里亮了些,贺玄渊难得纾解开了紧锁的眉头,笑道:“除了这个,她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赵燕青顿了顿,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还有一件事,属下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关于那盘饺子的。”
“哦?”贺玄渊来了兴致,他从未觉得温怜会通过一盘饺子想起他,他支起身子向前倾,饶有趣味:“她说什么了?”
赵燕青摇摇头:“娘娘并没有说什么,她只是……哭了。”
贺玄渊怔了,“哭了?”
第 96 章
第九十六章 取名
飘雪入水, 悄无声息。
温怜趴在窗户边上,遥望着岸的依旧青青的水草,悠闲惬意地伸出手, 落雪不积, 触手即化。
赵燕青一推门, 就见温怜又在吹冷风了,不由皱起眉:“昨夜才不咳嗽了, 怎么还吹冷风?也不长长记性。”
温怜身子弱,上马车前那一遭冷风和颠簸到底是受不住,船一启程就病了。
虽然贺玄渊早就在船上安排了太医,甚至为了以防万一, 还带了经验丰富的稳婆,可温怜怀着孕,再加上并不严重,太医便没有开药, 只是让她养着身子。
如此折腾, 温怜几乎一个月都没出船舱。
温怜理亏地关上窗, 转身甜甜地笑道:“这不是有些闷嘛,就想开窗透透气,虽然还飘着雪, 但已经没那么冷了。”
过了惊蛰, 眼看着就要到春分了, 气候确实已不像往日那般酷寒,但温怜可跟常人不同, 如今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 赵燕青一丝也不敢马虎。
她为温怜穿好鞋袜、披好披肩,“我看到倒是没什么, 可别被王大夫知道了,他若是知道你这么不听话,下次病了的时候说不定让你吃黄连。”
“你收拾一下,他马上就要来了。”看着微弱的炭火,她顺手加了几块银炭。
王大夫是贺玄渊专门为温怜安排的太医,如今不过三十几岁,年纪轻轻却老气横秋的,温怜几乎每天都要被他念叨。
听到王太医三个字,温怜有些欲哭无泪,道:“你能不能给船主人说一说,别让王大夫再来了。他夫人怀孕需要每天把脉,但是我又不是他夫人,我不需要啊。”
赵燕青耸耸肩:“船主人十分热心,我盛情难却,再说了,每天免费把脉,寻常人家哪有这样好的机遇?既然是船主人的好意,咱们人在他的船上,还是不要拂逆他的好。”
温怜:“……”
这简直跟她在宫里没什么区别。
寒风吹得手一片冰凉,温怜自己没察觉,但王太医两指一放,就知道她又没有听医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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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怜不免又被他训了一盏茶的时间,却连一句话也不敢吭声,并且她知道,今天的饭菜一定又会有驱寒的红糖姜枣汤!
这道汤她此前喝了大半个月,现在一闻到它的味道就想吐。
但温怜知道,船主人也只是好意,对于这个船主人,她十分好奇。
除夕夜送饺子、每日饮食几乎不重样,甚至还让大夫每天为她诊脉,这份体贴和耐心让温怜对他十分有好感,脑海中早已将船主人描绘为一个五十多岁温厚的大叔了。
温怜:“燕青,我都上船一个月了,至今还没见过船主人,是不是太失礼了?”
赵燕青停下手里的动作,皱眉:“你想见他?”
温怜点点头,“前段时间是我病了,我怕将病气过给他夫人,但现在我已经痊愈了,若再不去见他,总觉得有些失礼。”
赵燕青垂眸,摇摇头:“你不用去见他,他不喜欢见外人。”
温怜此前也短暂地去甲板上透了透风,偌大的船只上,船主人只接了她和赵燕青两个人,温怜不由想,有钱还不赚,看来他确实是不喜外人接触。
既是如此,温怜倒也乐得清闲。
“那好吧,那我就不去打扰他了。”温怜站起身摆了摆衣角,“病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出门了。”
可她刚上前走了两步,袖子便被扯住了,一回头便望见一脸惊慌的赵燕青,她紧张道:“等等。”
温怜:“怎么了?”
赵燕青也反应过来自己失了分寸,可贺玄渊此时也不知是不是也在外面,她怎么也不能让温怜贸然出门。
赵燕青深吸了一口气,佯装镇定道:“船舱外有雪,我先去清理一下,你先待着别动。”
温怜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声地张了张口。
若她记得没错,走廊是有廊檐的,遮风挡雪自然没问题。
久等也不来,温怜便自己出了房门。
天色有些昏暗,门一打开,一股狂风便吹翻了她戴的帽子。
忽地,前方传来“咯噔”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了。
温怜一愣,朝着前方房间走去。
屋里没人,但茶几上摆着汝窑天青釉罗汉杯的清茶正袅袅升烟,看来人方才离去不久。
日近黄昏,天色略有些昏暗,桌案上点着一盏莲花灯,温怜扶着肚子,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书。
“《诗经》?”温怜莞尔一笑,看不出这人竟然在渡船时有这样的雅兴。
许久未读书了,温怜对这书竟有些爱不释手,左右那人也不在,温怜便坐下来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这一看就入了迷,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咚咚”一声敲门,将温怜从书本中抽回,赵燕青端着餐食进门,也不问刚刚的事情,直接上前揭开灯罩,剪去灯芯。
屋里顿时明亮了许多,温怜疑惑地看着门,她刚刚有关门吗?这门什么时候关上的?
赵燕青拿掉她手中的书,语重心长道:“天都黑了,也不操心吃饭的事情。”
温怜一笑,“好久没摸过书了,以前在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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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她嘴角的微笑淡了些,改口道:“以前上学堂的时候,总是背不出来这些诗句,没少被夫子罚抄。”
“现在许久不看了,倒是还有些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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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那时的无忧无虑,怀念那时的少女情怀。
思绪飘远,温怜不愿再回忆往昔,强行止住念头,看着书问道:“这书可是这船主人的?”
赵燕青一顿,“你怎么知道的?”
一船的人,她怎么一猜一个准?
温怜得意一笑,指着那书道:“你可别以为这只是一本普通的书,你看看这书纸白如玉、墨黑如漆,刻印也极为讲究,字大悦目,行格疏朗,这可是一本价值连城的宋版书。”
“此外,”她再指了指桌案上的茶具,“这可是一套汝窑,亦是价值连城,能有如此财力,除了船主人还能有谁?”
温怜说的这些,赵燕青自然不懂,但她绝不能让贺玄渊这么快暴露,只好道:“或许是吧,我也没怎么太见过他。”
或许是自小受了贺玄渊的影响,她的喜好都与贺玄渊类似,钟爱天青釉汝窑,喜爱收藏宋版书。
杯子自然不能给人拿走,但书……温怜却拿着书不舍得放手。
临走时,温怜遗憾地搁下书,对着赵燕青道:“你下次见到船主人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再借一下这本书?我保证我会好生收藏,绝不弄坏。”
赵燕青点点头,不过一本书而已,再如何金贵,还能比得上温怜?
以她这些天对贺玄渊的了解,只要温怜一句话,贺玄渊恨不得什么都送到她的眼前。
果然,就在温怜入睡前,赵燕青便带着两个人进了温怜的房间。
小厮们将几摞书和一个漆盒放在桌上,朝温怜行礼之后自觉退了出去。
“我刚刚碰见船主人了,他知道你喜欢看书之后,便让人送了好些本给你。”赵燕青指了指书,再打开漆盒,递给温怜看,“他还送来了一套文房四宝,他说若是你喜欢写字的话,直接用它写就好。”
虽然灯光昏黄,可那笔杆的光泽和墨的清香,让温怜瞬间知道了它的价值。
连面都没见过,她怎么能收人家这么重的礼物?
她摇摇头,推开道:“书我可以借,但这东西太贵重了,你还给他吧。”
但赵燕青定是不能还的,她将漆盒放在桌上,道:“他也没说送你,就只是让你用而已,你不是一直觉得闷吗?正好可以写写字。”
“这不是我闷不闷的事情,”温怜严词拒绝,“这套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而且看成色,还是一套新的,我如何能用?”
她虽不善待人接物,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就算这店主人再好,她也不喜欢占人家的便宜。
赵燕青无奈了,她知道温怜的性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软软糯糯的,但遇到有关原则底线的事情,一向是不退一步的。
赵燕青:“夜色已深,我也不能现在就给人送回去,改日再说吧。”
温怜:“……好。”
临出门时,赵燕青忽地转头道:“对了,船主人说了,一般女孩儿取名多选用《诗经》,男孩儿取名多用《楚辞》,两本他都给你送来了,让你趁现在有空多想一想。”
温怜心里一动,取名吗?
她的眼神不由朝桌上的书看去,一眼望到了之前那本《诗经》。她不由抚了抚小腹,低声道:“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想到自己的遭遇,温怜不禁苦笑:“娘这么没用,如果你是个小姑娘,娘该怎么保护你呢?所以,你还是一个男孩儿吧,这样你以后就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
屋外,赵燕青看了温怜的动作,轻手轻脚地敲了贺玄渊的房门。
“你说她看了《楚辞》?”贺玄渊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温怜和他想的一样,想要一个女孩儿。
赵燕青点点头,“对,我看娘娘直接将最上面的《诗经》拿下来了,看的第二本书。”
贺玄渊拂拂手,“好了,你回去继续照顾她吧。”
窗外月色皎洁,霜雪泛着银光,贺玄渊不由地拿起手边的《诗经》,皱眉:温怜为什么不喜欢女孩儿?
他多希望,温怜怀的是和她一样乖巧可爱的女儿。
第 97 章
第九十七章 尔雅公主
晚冬初春的清晨, 薄雾微凉,江上荡着清风,远远传来渔家的歌声。
温怜穿戴妥帖, 拿着昨晚船主人送来的文房四宝, 静悄悄地出了门。
这一个多月以来, 船主人对她多有照拂,昨晚还给她送来解闷看的书,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亲自拜见一番,以示感谢。
正是清晨时分,甲板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扶着栏杆遥遥地望向日出。
云海层峦叠嶂,阳光并不刺目,雾气散后, 开阔的江面一望无际, 左右两岸绿意盎然, 一派生机。
温怜闭上眼睛,呼吸着清晨凛冽的、含着冷意的空气,听着头顶一阵阵大雁飞过。
一股从未有过的自由、轻松、雀跃感, 自心底油然而生。
在这一刻, 她不再是镇国公的遗孤、不再是贺玄渊的皇后, 她就是她,脱离了贺玄渊掌控的她。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将冷气吸入肺腑, 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但意识却越发清醒。
赫然睁眼, 泛着紫色的眼眸在灿阳下流光溢彩,艳光夺人。
“姑娘?”
忽地,身后传来一道不确定的呼喊。
温怜转身望去,只见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一脸意外地看着她,却在看清她的容貌之后,又瞬间低下了头。
皇后娘娘的天姿,岂是他能直视的?
温怜却并不知道他这一番心思,闻言上前微微一笑:“这位小兄弟,可否告知我船主人的房间在哪里?”
她将手中的漆盒放在身前,“这份礼物太贵重了,我想将它还回去。而且这么多日深受你家主人照顾,我也想亲自拜见表示感谢。”
“姑娘想见陛……”小厮赶紧刹住嘴,慌乱道:“想见我家主人吗?”
温怜不甚在意他的措辞,点点头,“不错,麻烦帮忙通报一番。”
小厮避开她行的礼,“姑娘请稍后。”
不过一阵风的时间,小厮匆匆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
“姑娘,我家主人正在陪夫人用早膳,他说这东西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让姑娘随便用。”
“我家主人还说,最近夫人的身体不好,他必须得一直陪着,不方便见姑娘。至于道谢,不过一些举手之劳罢了,让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温怜迟疑地低头看着漆盒,尽管在宫里被各种奇珍异宝围绕,她也能一眼看出这套东西所值不菲。就算是在民间书香世家,这东西大概也能当做传家宝,没想到到这船主人口中就成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只好点点头,“多谢。”
正转身走,小厮赶紧上前将她拦住,笑呵呵道:“姑娘别着急,我家主人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姑娘呢。”
温怜:“嗯?”
小厮:“我家主人最近一直在为未出世的孩子想名字,他想知道姑娘是否已经取定了名字。”
温怜一愣,没想到船主人竟会对这个感兴趣。
“清安,”她淡淡一笑,“温清安。”
清正端方,吉祥平安。
世人多求子孙富贵上进,可温怜却觉得一切名利皆如过眼云烟,她只求她的孩子能够清清白白、平平安安。
小厮听见这姓,不由愣了一瞬,“可曾有出处?”
温怜想起昨晚他交给她的《诗经》《楚辞》,轻轻摇头:“《楚辞》与我而言辞藻过于瑰丽,只是取了李白诗中《赠孟浩然》中的一句而已。”
小厮目送她回去,转头就跑进了贺玄渊的屋子。
自从温怜昨晚意外出了房门,贺玄渊便搬到了二层,正好就在温怜房间的正上方。他打开窗户,看着在甲板上晒太阳的温怜,微微眯起双眼。
“《赠孟浩然》?她一向喜欢孟浩然。”他淡淡摩挲着指尖,“清安,‘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看来,温怜只是希望孩子做个如孟浩然般的清闲散人,可他贺玄渊的孩子,如何能成为一个闲人?如果温怜怀的是皇子的话,那他必然会立他为太子。
温怜取了个男孩名,那他就取一个女孩名,既然她那么喜欢孟浩然,不妨他也取孟之诗。
远眺而去,贺玄渊淡淡道:“‘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若为男,即叫贺清安。若为女,即叫贺清月。”
小厮点点头,“属下这就传信给礼部。”
……
日头渐暖,春风拂面。
在船上的日子,温怜过得惬意无比,只是偶尔在日落黄昏时分,她会向南方遥望,也不知望向什么。
江面先是收拢一段,他们在中途换了一艘更小的船,而后江边再度开阔起来,甚至有不少往来的船只,他们又换了更大的船。
船行至这里,耳边不时传来几句陌生的方言,温怜已经能感觉到此处距离京城已经很远了。
这晚,她像往常那样灭了灯睡觉,刚刚睡着,就被一阵巨大的撞击震醒了。
有些口渴,她扶着肚子撑着身子下床,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人高喊:“有刺客!”
温怜僵住身子不敢动,可下一刻,她的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温怜心里咯噔一响,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些日子她总是犯懒,凭着对船上之人的信任,她也不会每晚刻意检查门窗有没有关。
而今晚,却恰恰没关,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窗户微开,浅色月光从缝隙中流了进来,温怜心跳如雷,屏息凝神。
她看到了对方的影子,那对方定然也看见她了,看着贼人缓步向她走过来,温怜心里一跳,有些慌乱:“你……你别过来,钱就在前面的柜子里,只要你不伤害我,东西随便你拿,我也不喊人。”
但对方并没有去取钱,而是站在阴影中不动,他不动,温怜也不敢动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半晌,对方突然出声:“敢问,可是温怜小姐?”
温怜一顿,眉眼警惕一松:“你是……”
那男子瞬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向她跪下行礼:“在下乌图,是尔雅公主派我来的。”
尔雅?
温怜记得,上次琦善来的时候他就说过她在龟兹还有一个尔雅表姐,难道……就是对方口中的尔雅公主?
温怜心里一喜,“你先——”
话音未落,她的房门便被敲响了,赵燕青焦急地在外询问:“温小姐,你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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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怜看着乌图龟缩着身子摸到门后,她向他摇摇头,佯装睡迷糊的样子,朝外含糊道:“什么事?”
赵燕青听到后,心里松了口气,朝着身边的贺玄渊点点头,无声道:“看来没事。”
赵燕青:“没什么事,就是刚刚有小船撞到了我们,我就想问问你有没有事情。”
温怜:“我没事,你回去吧。”
门外脚步逐渐散去,温怜也不敢点灯,只是将窗户推得更开一些,迎进月光照明。
乌图缓步上前,单膝轻叩:“见过公主。”
温怜:“我不是你们龟兹的公主。”
乌图:“您一直都是,您可能不记得了,当年婀吉丽娜公主曾带您回过龟兹,当时国王便封了您为我们龟兹的公主。”
那时温怜不过三岁,确实不怎么记得。但温怜也不甚在意,有些好奇道:“我现在正要前往龟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艘船上?”
不仅知道,还把自己搞得跟贼一样。
乌图:“早在公主一出宫,我们就发现了您,之后我们一直跟在公主的后面。公主还记得您刚出宫遇到的那些人吗?是我处理的。”
“你们?”温怜眉头一扬,“你和尔雅吗?”
乌图:“还有贺公子。”
温怜:“贺公子?”
乌图:“贺玄铭。”
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温怜一瞬间遍体生寒。贺玄铭,难怪这么久他都没出现,没想到他竟去了龟兹!
可他去龟兹干什么?
温怜正想问,却见乌图示意她息声,扭头盯着门外,朝她无声道:“门外有人。”
忽然,远处一声鸟鸣。
乌图猛地起身,靠近温怜耳语道:“我必须立刻走。”
“尔雅公主让我来告诉你,明日船只会在七元镇停一段时间,请你一定要找个机会趁机逃走。”
“朝南走,你会看到一家卖香料的店铺,我们会在那里等您。”
“您身边的任何人都不可信,包括那个叫赵燕青的女人,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请您一定要抓住机会。”
说着,乌图就跳上了窗户。
“等等!”
温怜焦急地抓住他的袖子,她被他的话搅得一头雾水,又是贺玄铭,又是让她逃走,她坐船坐的好好的,为什么要逃?
“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忽地,房门又被人敲响了。
温怜一颗心猛地悬起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赵燕青秉烛站在门前,瞧着窗前站着的温怜,十分意外:“大半夜的,温小姐站在窗户边做什么?”
温怜猛地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乌图已经跳窗离开了。
温怜:“没、没什么。”
不知是不是因为乌图的话,文理觉得赵燕青这张脸十分诡异,这么晚了,她为什么三翻四次来她的房间?还不经她的同意,擅自推开房门?
一想到朝夕相处之人可能对她一直不怀好意,她就后脊一凉。颤着手点燃灯盏,温怜强作镇定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光线不明,赵燕青看不清温怜的脸,心里想着贺玄渊的吩咐,她抬脚进门,不经意地四处扫了扫。
空空如也,她放心了。
可一抬头,就对上了温怜警觉的眼神。
赵燕青一愣,有些说不出话来,温怜此前从未用过这种眼神看她。
“我听船上的其他人说,他们有人丢东西了,所以就想来看看您这里有没有事情。咱们马上就要到了七元镇,这里人多眼杂,不得不多上心。”
她走到温怜身边,看了看打开的窗户,伸手替她关上,随口问道:“刚刚我听屋内有人说话的声音,您看到什么人了吗?”
温怜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冷淡:“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人?只是刚刚被吵醒了有些睡不着,只好在房间里背书。”
赵燕青明显有些不信,追问道:“那又为什么开窗?”
温怜还从未这样被人像犯人一样审问过,不免心里不满,语气也有些不舒服了:“这么晚了,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刚刚觉得屋子里有些闷,就想打开窗透透气,也不行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燕青被温怜顶的没话说,她也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可贺玄渊的吩咐,她也不能不听。
“打扰小姐休息了,我这就回去给船主人说让他别担心,他说小姐你住在一层,很可能被贼人盯上,所以我才这么谨慎的。”
房门一关,赵燕青立马歇了一口气。
“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她对一旁的贺玄渊轻声道,“只是……”
她顿了顿,不知如何开口。
贺玄渊紧皱眉头,他一直站在门外,自然也听到了温怜的话。刚刚一艘无人的小船猛地撞上了他们,一整艘船的人将船舱都翻遍了也没找见人,除了……温怜的房间。
若是以往,温怜怎么会有这么强的警惕?
但若是刚刚有人对她说了什么的话,这就说得通了。
贺玄渊:“今晚你就在这里守着,随时注意她的动向,别让任何人靠近她。”
赵燕青:“是。”
贺玄渊深深地看了看温怜紧闭地房门,脸色冷然。他走到甲板上,远远地能看见前面的七元镇。
七元镇是进入龟兹的一个中转镇,所有大船都必须在此换成小船才能通行。这里车水马龙,往来商船络绎不绝,可河道极为狭窄,稍有不慎便造成堵塞。
因此,所有商船都极为自觉地有序排队。
杜衡走到他身边,将一件披风递给他。
夜里的江风,还是有些寒凉。
贺玄渊却不接,紧皱着眉头:“派人给七元镇的人说了吗?”
杜衡为难地摇摇头:“属下下午去看过了,那里水道实在是太窄了,前面的船都排列成了一长溜,咱们根本就插不进去,只能等。”
“那里水也浅,咱们还得下去些人,届时,娘娘可以去岸上,待船只通过窄道后再上船。”
贺玄渊摇摇头,“你带着人都下去,怜儿跟着我不下船。”
杜衡不解:“是因为刚刚那艘空船吗?那只船说不定是那个人忘了系绳,无意漂到河上的。”
若是真有那么简单,就好办了,贺玄渊心里暗想。
“那只船骨架完好,在这里不啻于一个房子,怎么会有人做出这种事情,况且……我感觉不太好。”
不管是这件事情,还是温怜突然变冷的态度,都让贺玄渊觉得有些异常。
明日的七元镇,必然有什么正等着他。
第 98 章
第九十八章 “别碰我!”
天亮的越来越早了, 温怜一夜都没怎么睡,将这两个月以来她与赵燕青相处的点点滴滴全都回忆了一个遍,可不管她怎么想, 她都没能从中发现任何端倪。
更何况, 这两个月赵燕青尽心尽力照顾她, 并未有半点差错和坏心。
温怜迟疑而犹豫,到底该不该相信乌图的话呢?
忽地, 船身停止了摇晃。
靠岸了。
此时此刻,乌图的话每一句又浮现在了温怜的耳边。
她只有一次机会。
可温怜不懂,这个机会到底是指什么?
思绪万千,温怜丧气地揉揉脸, 不管了,今天先去乌图说的那个香料店看看再说。
赵燕青端着热水一进门,就见温怜早已穿戴妥帖,靠在窗边看书。
她不禁一愣, 这是近两个月以来温怜起得最早一天。联想到昨晚的些许不快, 她主动缓和气氛。
赵燕青:“温小姐今儿怎的起得这样早?一早就在看书, 倒是比要上学堂的学童都还勤奋。”
温怜也不是记仇的人,放下书起身道:“左右没什么事情,又没有地方能到处走走, 就只好看看书了。”
远远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嘈杂声, 温怜从窗户看去, 只见把不远处的岸边人影重重,不断有船夫往返船只与陆地之间。
温怜心里一动:“这是哪儿?我见船停了, 咱们是要在这儿下船吗?”
赵燕青:“这里是七元镇, 前面河道窄,为了减轻重量, 我们一会儿都得下船去地上,待船穿过窄道后才能继续走。但是船主人心肠好,她念着小姐身子不便,就说小姐不用下船了。”
温怜一顿,“我不用下船了?”
这是贺玄渊的吩咐,赵燕青只能点头道:“对,您不用下船了。”
只有一次机会……乌图的话又响起来了。
温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赵燕青,摇摇头:“不用顾忌我,我一会儿跟你们一起下船。”
已经七个月了,温怜的行动已经非常不便,她一向喜欢慵懒地窝在被窝里,赵燕青没想到温怜竟会拒绝,一时有些哑然。
看着温怜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她连声阻止道:“温小姐,这里非比京城,东西南北客皆在此处汇聚,贩夫走卒、江湖盗贼多隐匿其中,人多手杂让人防不胜防。”
“您现在身子不利索,您看下面人这么多的,万一哪个不长眼的不小心撞上了你,那可如何是好?”
温怜十分坚决:“我不怕,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你不用担心。”
赵燕青:“……”
怕温怜多生疑心,她也不敢多加阻拦,只好随她去。待出了温怜房间,她径直奔向贺玄渊的屋子。
待她说了此事,贺玄渊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只是望着窗外的陆地许久,淡淡道:“既是如此,那你就跟她一起下去。”
温怜现在一切的表现,都十分反常。
贺玄渊几乎已经断定了,昨晚一定有人找上了温怜,可对于这人是谁,他却依旧不清楚。
既然对方已经下了这步棋,那他不妨放长线钓大鱼,看看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贺玄渊:“下去后你就一直跟在她的后面,一步也不能离开。”
赵燕青点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保护一个人对她而言自然不在话下,可……这毕竟是温怜,当朝的皇后,如今身怀六甲,她就算再厉害也不敢托大。
“陛下……”她犹犹豫豫地望向贺玄渊,“这毕竟是皇后娘娘,我担心我一个人力有不及。”
贺玄渊:“无妨,朕会派人跟在你们的身后。”
赵燕青这些放了心,“是。”
……
用完早膳,温怜便跟着大部队慢慢悠悠地下了船。
七元镇乃是东西南北的交通枢纽,尽管是一大清早,港口处便已是十分热闹,来来往往的客商络绎不绝。
这里汇聚了全国各地的人,自然也就有来自全国的各色美食。温怜这段时间被养的极好,不过刚用完早膳,闻见路边小摊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嘴又馋了。
一边走、一边吃,温怜几乎开心地合不拢嘴,赵燕青小心搀扶着温怜,一刻也不敢放松。
她以为温怜只是到处随意走,但温怜看似随意,却一直在朝南走,随时注意街上的动向。
这里胡汉杂处,民风粗犷,不管男女皆在街市上叫卖。或许是商业繁华,尽管是早上,但几乎每一个店铺都门户大开。
可温怜一连走了好久,却也没见到香料铺在哪里。
已经七个月了,她不久就开始腰肢酸软。赵燕青瞧着她的动作,不由担忧道:“咱们不妨找个地方歇歇?”
温怜心里微叹,扶着肚子道:“也好。”
两人走进一家茶馆,虽然还是清晨,但几乎座无虚席,全是一早来喝早茶的船商。
客人极多,小二无暇顾及,直接扔给她们一壶茶就走了。赵燕青揭开茶盖一看,一股苦涩的茶味儿扑面而来,她不禁皱了皱眉。
这种东西,她可不敢让温怜入口。
“小二。”
“小二?”
“小二!”
一连几声,那小二都没听见,赵燕青只得对温怜道:“我还是去后厨让人上一壶红枣枸杞茶吧。”
反正周围有贺玄渊的人跟着,她也不担心。
温怜百无聊赖地端起茶壶,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茶,却不想茶壶底座突然掉落了一张小纸条。
她心里咯噔一响,左右看了看。
“身后有人,上二楼。”
虽然指向不明,但温怜知道,这就是给她的。
赵燕青还在后厨,温怜捏紧纸条,缓缓起身上了二楼。刚上二楼,就看到楼梯口的乌图。
昨天夜里没看清楚,乌图一身干净利落的短衫,高鼻大眼,十分精壮。
还未开口,乌图便示意温怜噤声,向她指了指门口正四处张望的四个人。
温怜心里一顿,难道这就是跟在她身后的人?可他们到底是谁?又是从什么时候盯上她的?
“跟我来。”乌图小声对她道,“我们直接上房顶。”
上房顶?温怜脸色一白,不由地摇摇头,看了看自己凸起的肚子,“我不行。”
“没事,我抱你。”乌图胸有成竹,眼睛亮晶晶的,“我是龟兹最厉害的勇士。”
最厉害的也不行!
可温怜还未拒绝,乌图便弓着身子毫不费力地就抱起了她,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便跳上了窗户,眼见着就要往下跳。
温怜吓得浑身一缩,“不,你等等……”
可下一瞬,两人已在空中。
乌图说的不错,他确实是龟兹最厉害的勇士,不过几个借力跳跃,他便带着温怜上了房顶。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温怜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入眼便是乌图那张利落而棱骨分明的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说过,我是最厉害的勇士。”乌图注意到她的视线,志得意满道。
温怜终于放下了心,心里疑问重重:“你一直跟着我吗?那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跟着我?燕青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公主殿下的问题太多了,恕乌图不能立刻回答。时间紧迫,稍后上了船,尔雅公主会细细道来。”
贺玄渊的船堵在入口,而尔雅的船早已安排在了出口,只等着温怜一到就即刻启程。
她们计划得极好,任贺玄渊再厉害,一旦温怜上了船,他也鞭长莫及,便再也追不上她了。
不多时,乌图便停下了,然后一个飞跃跳到了船上,两人身体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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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图:“开船!”
下一刻,他将温怜轻轻地放下。
船头之上,早有人在等待,温怜将将站稳了身子,忽地就听到一道欢悦而轻灵的声音。
“怜儿!你就是怜儿吧!”
温怜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粉纱裙的曼妙少女一脸惊喜地望着自己,她的眼眸,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紫灰色,透着光亮。
眉心自然生长着一颗痣,仿若是观音座下的仙使。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久远的记忆从角落生根发芽,开出两朵花。
那是一个三岁的自己,和五岁的姐姐。
“怜儿,你回了大周,不会就忘了姐姐吧?”
“不会不会,姐姐那么漂亮,还有那么多好吃的糖,我才不会忘了姐姐呢!”
“好,小姑说了,等你十岁的时候她再带你回来,我会攒很多很多的糖等你,到时候你一定要回来呀!”
“嗯嗯!”
看着与记忆中相差不大的人儿,温怜霎时间眼睛就红了。
这是她的姐姐,她所剩无几的亲人。在此之前,尔雅二字在心里不过淡淡的一个称呼,但是现在……她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姐姐……”温怜有些哽咽。
看着眼前和小姑近乎一个模子刻出的脸,尔雅也有些心酸。
“别哭,”她上前扶住温怜,用手帕拭去她眼角的泪,“你还在孕中,哭多了对宝宝不好。”
“进船舱吧,这里头风大。”她牵着温怜向前走,笑道:“真好,你也回家了,现在咱们家里又多了一个回家的人。”
温怜一愣:“除了我,还有别人?”
尔雅抿嘴一笑:“有呀,前不久刚回来的,而且你还认识哦。”
船舱缓缓打开,温怜好奇地便内望去,随即浑身一震。
是贺玄铭。
真正的贺玄铭。
一瞬间,这几个月她所承受的所有屈辱、不堪、妥协、欺瞒、愤怒轰然涌上心头。
她之所以被贺玄渊骗得这么惨,就是因为贺玄铭的不告而别!
许久未见,世事难料,贺玄铭也未曾想温怜已经成了贺玄渊的人,看着小腹凸起的温怜,他压住内心的酸涩,上前低声道:“怜儿,我是——”
“啪——”
温怜扬手,毫不犹豫给了他一巴掌。
她扇得太用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贺玄铭愣了一瞬,眼疾手快地将她扶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别碰我!”温怜一把甩开他,后退几步。
贺玄铭受伤地看她一眼,不明白温怜为什么这么对他。明明……当初不想嫁的,也是她。
温怜的反应,也让尔雅大吃一惊,她不由得上前安抚温怜,“怎么了这是?我记得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吗?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温怜却直勾勾地盯着贺玄铭,眼睛透着恨意:“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走!”
明明说好了要娶她,为什么要跟贺玄渊狼狈为奸!
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孩子”
七元镇, 茶楼。
方才还座无虚席、喧声震天的茶楼,如今却静可闻针。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低着头。
“十多个人, 竟把一个人看丢了?”贺玄渊语气淡淡, 一个一个扫过身前跪着一片侍卫的脸, 每扫过一个人,那人的脸都瞬间僵硬。
别看语气淡然, 可了解贺玄渊的人皆知,这才是他最为愤怒的表现。
天子之怒,流血千里。
没人怀疑贺玄渊对温怜的重视程度,因此当随行的人发现温怜消失后, 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贺玄渊的责罚。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将消息上报,而是自己找了一圈毫无进展之后,才被迫上报贺玄渊。
由着这一遭,时间便全耽误了。
杜衡也缩着脑袋不敢说话, 可这些人都是他派的, 此刻他也不能不站出来说话了。
“陛下, 我怀疑自京城起,就一直有一伙人跟着我们。陛下可还记得在京城时那几个欺负娘娘之人死相成谜?今日咱们好几个人都受到了同样手法的攻击。”
“此人伸手极好,可惜与他交手之人都没有看到他的样子。我猜想, 娘娘就是被他劫走的。”
贺玄渊沉着脸, 极淡地瞥了一眼最角落的赵燕青, “是温怜提出来这个茶馆的?”
被他点名,赵燕青浑身一缩, 摇摇头:“不是。是我看娘娘走的累了, 随便走进的一家店。”
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情,赵燕青心里早已绝望, 可还是希望贺玄渊能留他父亲一命。
“陛下恕罪!”她缓缓跪下,“当时我去厨房为温小姐要红枣茶了,并没有留心皇后娘娘的动向。”
“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但是我是最了解皇后娘娘生活习性的,或许之后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陛下网开一面,让我戴罪立功!”
其余人也有有样学样的,纷纷跪着喊道:“臣等一定戴罪立功!”
贺玄渊斜眼看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若是以往,这些人必死无疑,可出门在外,却只能少动干戈。
杜衡最机灵,一个巴掌拍在离他最近的侍卫脑袋上,喝道:“陛下已经发下慈悲了,还不谢恩!”
说完,一个箭步跟上了贺玄渊。
这条街已经里里外外被官兵包围了,方才喧闹繁华的大街,如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生怕触犯了天颜。
杜衡:“陛下,属下已经派人挨家挨户地搜寻娘娘,相信不出半天就能发现娘娘的踪迹。”
“半天?”贺玄渊冷眼看向他,“你觉得怜儿如今还在这里不成?”
杜衡哑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贺玄渊的意思。
杜衡不可置信:“难道,娘娘已经离开了七元镇?不可能啊,咱们都还堵在这儿,她怎么能……”
贺玄渊却不想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吩咐道:“将已经过了关卡的船全部买下,即刻动身去龟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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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劫人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谢蔚尘、柳叶儿早已被派到岭南,除了龟兹的人还能有谁?
温怜自小长在深宫,认识的人要么远在天边,要么早已离世,排除长居龟兹国的琦善,那就只有一个——琦善的妹妹,尔雅公主。
而这个人,温怜甚至都没见过!
贺玄渊脸色铁青,不由自主地捏紧手指。
好啊,敢随随便便地就跟着外人走,也不愿跟他坐一条船。
看来,他还是对她太好了!
他错了,错的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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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心软对她好呢?她是一直永远也喂不熟的鸟,就算将心掏出来给她,她也会弃之一边,说飞就飞!
就该折断她所有的羽翼,断了她所有的后路,用一条金链子将她锁起来,关进未央宫里面!
她若哭,那就让她哭!就算哭得撕心裂肺又如何?
哭完了,她还是他的,只能挣扎在他的身下,倒在他的怀里!
她永远、永远也离不开他!
乌木色的眼眸逐渐加深,早已沉寂多时的余毒此时仿佛嗅到血腥味儿的野狼,在体内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指甲陷进肉里,流下隐隐血光,贺玄渊自嘲一笑,不过离开温怜半日,他就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抬头望向远远的北方,日头已经西斜了,西北方一片厚重的彤云。
“既然你觉得你逃了,那你最好逃得远一些。”
“下次见面,这辈子都别想再走了!”
……
而此时的温怜正坐在甲板上,眼里倒映着贺玄渊正在看的天空。
初春的江风依旧寒凉,尔雅轻轻地走到她的身边,为她披上披风,靠着她坐下,将她的脑袋揽道自己的肩上。
尔雅:“别哭了,你小时候可没这么能哭。”
温怜擦擦眼泪,将头埋在她的怀里,愈发哭的厉害,“可小时候,也没发生这些糟心的事情。”
琦善回龟兹后,并未有将温怜的遭遇讲出来,因此直到刚刚温怜和贺玄铭对峙,三人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贺玄渊的骗局!
而温怜,无异是这场骗局之中最受伤的一个。
尔雅难言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安慰道:“好在是终于逃出来了,以后再也不会和那个畜生待在一起了。”
“以后你就在咱们龟兹待着,龟兹就是你的家了。”
听到那人的名字,温怜浑身不由自主一颤,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再一次翻涌上来。
这两个月以来,她所自认为的自由、无束,到头来竟然还是贺玄渊的一场骗局而已!
她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全都在贺玄渊的掌握之中!她从来都没有逃出去过!
可笑,她竟然还以为终于能离开他了,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贺玄渊一国之君的能力,是她太傻了。
“姐姐,”温怜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担忧道:“若是他知道是你带我走的,日后他借此为难你们怎么办?”
“他不会知道的!”尔雅信心十足,“我们计划得很周全,他绝对不会猜到。”
她此去大周,其实是龟兹王派她去充当温怜的娘家人看望她的,却不想一到京城就遇上这样的事情了。
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带温怜一起走了。
温怜却心里没底,尔雅没见识过贺玄渊的手段,但她却十分清楚。既然赵燕青在他手里,那么贺玄渊便一早就知道她会去龟兹。
如果他想找麻烦,那么他迟早都会找上门的。
如果……如果她再落到贺玄渊的手里,依照他的脾气,定不会放过她的。
一想到这些,温怜不由抱得尔雅更紧了,泪水不由自主地大滴大滴往下落。
尔雅只当她依旧是为之前的事情伤心,一边拍着她的背,一遍顺着江风唱歌安抚她。
温怜听不懂,但却觉得十分熟悉,仿佛在多年前就听过了。
熟悉的歌声,让体会到了久违的心安。
伴随着荡漾的江水,温怜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呼吸平稳,睡了过去。
尔雅低眉看着怀里的温怜,眼神十分复杂,贺玄铭上前将人抱起来,低声问:“现在该怎么办?贺玄渊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还能怎么办?”尔雅烦躁地扶着脑袋,“就先这样吧,反正他也不知道是我们。到时候我先找个地方把她藏起来,他贺玄渊难不成还能把我们龟兹掀翻了不成?”
贺玄铭:“……若是温怜,他还真有可能。别忘了,他此去西域是为的什么。”
“刚刚得到的消息,大周的援军已经到了边界上,西域那些想反叛的小国,我看是翻不起来什么浪花了。”
“而你抢了他的皇后,你说他会怎么做?”
贺玄铭的话一针见血,可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就有点戳人伤疤了。
尔雅气恼地瞪他一眼:“你们大周人真坏!怜儿被贺玄渊害成这个样子,你说我能怎么办!我是她的姐姐,难不成还能干看着她受苦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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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这个行为会给龟兹带来些许麻烦,但她……也不能不做!
说及此,她不禁看他一眼,不解道:“你们刚说的你和他的婚约,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她本该嫁的人,是你?”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贺玄铭手一紧。
“进去吧。”他不想回答,转身带着温怜就走。
他为了母亲身世的真相而离开,这是他犯下最大的错!可事已至此,一切再无转圜的余地。
他与温怜,再无可能了。
……
他们的船小,摇摇晃晃一个月后,才将将到了龟兹。
可船一靠岸,尔雅便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这个小小的码头,何时竟有这么多人驻守?
温怜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地到甲板上,只见一队列的人快步上前,严严实实将她们围住。
温怜没反应过来,小声道:“这是来接咱们的吗?”
怎么看着都这么凶神恶煞的。
尔雅颤着声:“不是,这不是我们龟兹的人。”
说完,甲板倏地一沉,温怜不由看过去,下一瞬脸就白了。
“怜儿。”
贺玄渊缓步上前,脸色阴沉,看着她的眼神透着炙热和势在必得。
这种眼神,温怜在噩梦里不止见过一次。
她不禁后退一步,遍体生寒,抑制不住浑身颤抖,还未开口,眼泪便流了下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玄渊轻笑一声,眼神玩味:“我是你的夫君,自然是皇后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了。”
他紧紧盯着她,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每一步都踩在温怜的心上,温怜心慌地后退。
忽地,小腹传来一阵异动,她只觉一道暖暖的水自腿间流出,这种从未有过的事情,让她吓得哑了声,一脸慌张地低头看着肚子。
而后,她竟不由自主的望向贺玄渊,眼里的惶恐和惊慌藏也藏不住。
“孩子……”她用了最大的力气开口,但发出的声音却极为嘶哑。
贺玄渊的心,瞬间就空了。
“去把稳婆请来!”
贺玄渊一个箭步上前,径直将温怜拦腰抱起来,快步下船。
贺玄渊的心从未跳得这样快过。
当年在漠北大军当前,面对十倍于自己的敌人,他没有害怕;被漠北死侍在草原追杀七天七夜,他没有害怕;身中数箭,多次命悬一线,他也没有害怕。
可现在,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害怕了。
只因,是温怜。
第 100 章
第一百章 万忧解
初春, 嫩叶新绿,微风荡荡。
小小的蚂蚁爬过叶脉,长空划过几声婴儿的哭啼, 蚂蚁吓得触角一停, 随风落入树丛之中。
“陛下, 恭贺陛下!”
房门猛地被打开,稳婆一左一右抱着孩子走到贺玄渊的身边, 笑呵呵道:“是一对龙凤胎。”
贺玄渊浑身像是被定住了一样,闻言久久也缓不过来,只低头瞥了一眼她怀里的孩子,强硬压住颤抖的声音, 问:“她呢?”
稳婆抹嘴一笑:“陛下放心,皇后娘娘圣体金安,只是现在有些累了,睡了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到这一刻, 贺玄渊悬了半天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贺玄渊:“朕进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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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行!”稳婆着急地挡在他的身前, 将孩子尽量靠近贺玄渊, 希望他将关注点放到孩子身上,“陛下现在进去,不符合祖制。”
可贺玄渊却一眼都没看孩子, 只冷眼瞧着她, “朕在此, 还需遵守祖制?”
说完也不理她,径直进了门。
此刻的温怜, 累得早已虚脱, 全身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阖眼昏睡在床上。
小丫鬟怯生生地上前, 拿着手帕欲言又止:“陛下,娘娘还需要擦拭……”
贺玄渊:“你们都先出去,剩下的交给我。”
他轻轻撩起温怜额前湿透的碎发,轻柔地拭去额顶的细汗,或许是之前太过用力,温怜的嘴边甚至有自己咬出的伤口,泛着血迹。
手心也是,指甲陷入手心,留下些许伤痕。
贺玄渊细致入微地为她擦净身体,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在伤口处抹上膏药。
膏药清凉,温怜恍惚之中皱了皱眉头,似乎还觉得正经历生产,不由得哼出了声。
贺玄渊低头心疼地抱住她,浅浅在她耳边低语:“不怕了,已经结束了,宝宝一切都好。”
他这声安慰倒还真的起了作用,温怜眉头逐渐舒展,气息再度平和下来。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纵使前两个月两人同在一条船上,但他从未像现在这般靠她这么近。
孩子由乳母喂养之后,被送回到了温怜的身边,她们似乎也知道母亲疲倦,安静地躺在她身边,丝毫不吵闹。
四人之家,整整齐齐,和和美美。
直到这个时候,贺玄渊才将心思落到了孩子身上。虽是双生子,但两个孩子长得却迥然不同,除了眼睛。
他们的眼睛,都继承了温怜紫色的眼眸。或许是婴儿,这种紫更为澄澈和透明,贺玄渊毫无边际地漫想,温怜刚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个样子呢?
仿佛落入凡尘的小仙童。
婴儿的手抓力很强,一碰上贺玄渊的指头,便用力地抓紧。两个孩子一动一静,实在可爱得紧,贺玄渊忍不住抱起来吻他们的小手。
“你们这么乖,等母后醒来,她一定会很喜欢你们的。”
“她喜欢你们,那她就不会想着一直离开父皇了。”
“今后我们一家人,永远都待在一起。”
门外轻响,杜衡小心翼翼地探进头,小声道:“各国使者已经都到齐了,等候多时了。”
在杜威与西域侯合力之下,西域反叛诸国犹如被西风扫落叶一般,被大周军队一扫而尽,节节败退,只能被迫送上求和书。
今日,正是诸国君王相会龟兹,共同签订新约之际。
贺玄渊不舍地放下孩子,为温怜掖了掖被角,恋恋不舍地出门。
“都守好了!”贺玄渊冷声吩咐。
门外守卫浑身一震,绷直了身体:“是!”
房顶之上,忽地冒出两个小脑袋。
待贺玄渊的背影离去后,尔雅悄声对一旁的乌图道:“小声一点儿,你把我送下去。”
悄声落地,尔雅立即上前,看着床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的两个婴儿,她的心瞬间就化了。
可一想到这是贺玄渊强迫温怜所生的孩子,她心里又冒出了些许别扭。
“怜儿,怜儿。”她悄声凑近她,拍拍温怜的肩膀,“快醒醒,我来看你了。”
倏地,温怜睁开了眼睛。
只是眼睛里毫无光彩,唯有茫然。
刚才生产时,她几乎从鬼门关里来回走了一趟。
或许意识到母亲醒了,两个小婴儿不断地扭动身体,鼻子里发出只有婴儿才会发出的叫声,试图引起温怜的注意。
温怜愣愣地看着身前的两个孩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的孩子?
做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如今身份颠倒,她完全是木的。
“别看他们了,他们以后可不缺人照顾。”尔雅扶着她坐起身,看着她正色道:“反倒是你,你现在该考虑的是今后该怎么办。”
“待今日贺玄渊处理完西域这边的事情,我猜他便会即刻带着你们返京。”尔雅紧紧盯着她,问:“你想跟着他一起回去吗?”
温怜垂眸看了看孩子,摇摇头。
回去干什么呢?难道又过着和贺玄渊天天吵架的日子?看着他和周帝一样妻妾成群,儿女成群?在宫里十年,温心绵过得那种日子,她不想再过一遍。
“那好!”尔雅吐了口气,取出两个药瓶放到她的手心,“这是我们龟兹才有的药。”
“白瓶的叫‘千忧解’,黑瓶的叫‘万忧解’,吃了千忧解,你会忘掉心底最沉痛的东西,而吃了万忧解,你就会彻彻底底忘记所有事情。”
温怜不解:“你给我这些……”
“这些能让你摆脱他的控制!”一想起她们之前所有的计划都在贺玄渊的掌控之中,尔雅便心头之恨难解,她恨恨道,“我就不信了,如果你忘记了他,待他如陌生人,他还能强行拉着你回去不成!”
“小姑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周,我可不能再让你也掉进那个火坑了!”
“咱们龟兹的姑娘,绝不能任他们贺家人如此欺负!”
温怜捏紧手中的瓷瓶,默然不语。
现在,只有忘掉贺玄渊,才能逃离吗?
“我知道怎么做了。”温怜气若游丝地低声道,疲惫地靠在她的肩上,“谢谢姐姐。”
“姐妹之间,说谢谢干什么。”尔雅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从袖中掏出一袋儿五颜六色的糖,取出一颗,趁温怜不备,直接塞进了她的嘴里。
一丝丝甜意,在嘴里弥漫开来。
尔雅一笑:“可惜我等了那么久,你也没回来。”
“我可没有食言,我真的准备了好多糖果等你。”
“等那个混蛋走了,我在为你挑一个新的夫婿,比那个混蛋好一千倍一万倍!”
……
新约已定,诸位国王皆对着高座之上的年轻帝王行礼。
虽然只有二十余岁,可经此一役,在没人敢怀疑他的魄力和手段。
众人一退,杜衡便气喘吁吁地来报:“陛下,娘娘醒了,要见陛下!”
贺玄渊心头一紧,“她要见我?”
难道,她见了孩子终于改变了心意?!
午后阳光便褪去了,乌云一层叠一层地,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冷风渐起,吹得人浑身发凉。
可贺玄渊却不是。
他的心轻盈地仿佛飘在空中,与温怜相逢的喜悦,孩子出生带来的惊喜,已让他觉得十分幸福。
虽然心底一直在祈求,可他也没指望温怜能一下子就回心转意。
但现在,温怜要见他!
这还是自他们成婚以来,温怜第一次主动要见他!
远远的,他就听到了几声尖锐刺耳的婴儿哭啼,贺玄渊匆忙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顿,而后心里一跳,加快脚步。
一进门,他便看到稳婆和丫鬟各抱了一个孩子在院子外头来回哄。稳婆看到贺玄渊的身影,赶紧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陛下,娘娘她将两位小殿下都赶了出来,关着门不让进屋。”
贺玄渊炽热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脸色阴沉:“到底怎么回事?”
稳婆颤颤地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娘娘说,这不是她的孩子,这只是陛下你的孩子。”
“她不要。”
天色昏沉,寒风刺骨,吹得贺玄渊后脊一凉。温怜的话,仿佛一把刀,直接戳中了他的要害。
她不要?
什么叫她不要?
她是不要孩子,还是不要他?
抑或是,全都不要!
“把孩子给我。”贺玄渊脸色阴沉,“今天的事情,别告诉任何人!若是……”
“陛下放心,奴婢什么都不会说的!”稳婆连声答道,带着丫鬟赶紧溜了。
婴儿的哭啼撕心裂肺,人都说母亲最是心软,可温怜竟然忍心将他们关在门外!
贺玄渊心里又气又怒,左右手一手抱着一个孩子,朝着屋内喊道:“开门!你不是想见我吗?我这就来了!”
贺玄渊的怒气一向是压着的,温怜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生气。可早在她做出决定之时,她就已经做好了承受他怒火的准备了。
“门没锁。”她低声朝外道。
现在她还没有力气下床。
贺玄渊本想一脚踹开门,可忍了忍,还是侧身推门而入。
温怜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地靠在软垫之上,脆弱得像是刚糊出来的纸娃娃。
一见温怜这样,贺玄渊的怒火瞬时哑了,取而代之的是骤然心疼。
那些原本在腹里滚了几遍的伤人之语,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闷不做声地将孩子送到温怜身边,温怜想推开,却抵不过贺玄渊。婴儿极为有灵性,到了温怜身边就不哭了。
“看到了吧,你是他们的母后,以后再别说那样的话了。”贺玄渊决定不追究刚刚的事情了,他想,一定是她太累了才会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
可温怜却只是低头瞥了瞥孩子,甚至没有抚摸的动作。
“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些的。”温怜淡淡道,抬头平视着贺玄渊,仿若毫不在意:“你不是一直想要孩子吗?现在,我给你。”
贺玄渊心底一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温怜惨然一笑,他居然问她想做什么?难道他不知道吗?
“贺玄渊,我们就此了结吧,不要再继续纠缠下去了。”温怜语气淡然,她从未从过这样平和的语气与贺玄渊交谈,“你我相遇,本就是错误。”
“或许,当年你来接我进宫的那天,我就不该跟你走的。”
也许那样,他们之间还能留下彼此的体面。
贺玄渊看着她唇边的笑意,也不由自主一笑,只不过这样的笑,却怎么也藏不住其中的悲凉。
“你要我放过你?”贺玄渊一把将温怜拉到身前,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决然道“不可能!”
“你以为我要的是孩子?”贺玄渊嗤笑一声,“我若是想要孩子,天底下无数女人都可以给我生孩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我要的是你!”
他抬起温怜的下巴,逼着她与他对视:“自始至终,我要的都是你!”
温怜吃痛地想扭头,却抵不过贺玄渊的手指,只好就这样随他,毫不露怯直视他:“若我不再是我呢?”
贺玄渊冷冷一笑。
“你就是你,你是我的皇后,是我两个孩子的母后。生,你我同衾;死,你我同穴。”
“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
“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追回来,当然,你绝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心底的怒气几近爆发的边缘,贺玄渊松开温怜,起身冷声道:“待你身体好些后,就启程回宫。这些日子,你就和孩子好生待着,自己想想吧。”
房门一关,屋内再次回到了原来的寂静。
幼儿毫无意识地抓着温怜的袖口,咿咿呀呀地哼个不停。
温怜怜爱地抱起孩子,闭着眼吻上他们冰冷的脸颊,眼角滑落一滴泪。
“对不起,宝宝,娘亲今后不能陪着你们了。”
她取出怀中两个小瓷瓶,盯着两个瓶子,却迟迟做不出选择。
就算忘了贺玄渊又如何?她还是她,那些原来的条条框框依旧束缚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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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彻彻底底地忘了自己,才能逃离贺玄渊,获得新生!
温怜不再犹豫,打开黑色的瓶盖,毫不犹疑地吞下了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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