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号
五条悟生日当天, 周三,有任务。
“怎么了?悟。”夏油杰侧首看向身旁的五条悟,“你看上去有些不专心。”
咒灵被漂亮地祓除了, 但五条悟兴致缺缺,今天异常的沉默。
“没什么。”五条悟低头整了整脖子上的蓝色围巾, “回去吧。”
在辅助监督的车上, 五条悟百般无聊地靠在车窗旁, 无神的苍蓝之瞳望着外头不断向身后飞去的万千灯火,强大的大脑不断在他眼前回放着周末看到的那一幕, 企图为他找到心中那丝异样的源头所在。
那天, 他已经排到了大摆锤队伍的队头, 就在他即将走上高台的时候, 突然间, 全身寒毛竖起, 被墨镜过滤的光线背后, 大片的纯色斑纹从他的身后扩散开来,瞬间照亮了整个游乐园。
却又在下一秒, 如同断了电的电灯,消失得无影无踪。
六眼在顷刻间收集了所有情报, 半径五公里范围内,大大小小的咒灵仿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可怕的天灾一样, 宛如野兽退潮, 疯狂地向外奔袭而去。
上到空中飞的, 下到地上跑的, 无一例外。
所幸游乐园本是个欢乐的地方, 而在南的周围,咒灵的数量几近为零。
他毫不犹豫地折返, 逆着人流往回跑去,然而等他回到原地,看到的,却是紧闭着双眼的黑发少女。
她就那么靠在轮椅上,头无力地向侧面倒去,悄无声息,仿佛断了线的精致傀儡。
那一瞬间,五条悟几乎以为她已经不在了。
等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重新睁开,等到胸口的心脏重新平缓,他才蓦然反应过来,自己竟已经松懈成了这样。
最初,他还能冷眼旁观,用嬉笑的面容隐藏内心的警惕。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什么、南身上的秘密、她是否刻意为之、能够净化咒力的力量本质是不是与咒力完全相反、这股力量能否被挪移、是否可以模拟出产生这种力量的生理结构……
不说“创造没有咒灵的世界”这样伟大的命题,单单是发现这样的存在,研究这样的存在,就已经足够让咒术师的历史向前迈出一大步。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一切。
什么咒力、咒灵、生得术式……只要踏入那个家门,所有咒术师的概念都不复存在。
仿佛是两个世界,外头是肮脏的恶意与诅咒,里头却只有沁人心脾的甜香与温暖。
而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睁开眼,一切触手可及。
在这个狡诈而又冰冷的世界里,他可以沐浴在鲜血淋漓的诅咒中,战斗,祓除,战斗,祓除……循环往复,仿佛陷入没有尽头的迷宫。
他以为自己根本无所谓,这就是他选择的道路,这就是五条悟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世界是他的乐园,所谓杀戮、祓除,不过是一个个闯关游戏。
可偏偏,心头上多了块小小的天地。
干净,美好,是迷宫里照在他身上的光,寻着这束光,他找到了出口,找到了能够让他毫无防备地闭眼歇息的苍茂大树。
渐渐的,好像成为了理所当然。
他是在意的。
所以才会费劲心思地把她藏起来,藏在谁都不能觊觎的角落,不能忍受任何可疑的视线投在她的身上。
回家之前,他总会洗干净身上的血污,就算是再小的伤口也要死死盯着硝子为他治疗如初,不留任何痕迹。
不能让她察觉,不能让她看到,也不能让她被看到。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一切污秽,都在他身前止步。
不可能再冒犯一寸。
他是五条悟。
他做得到。
但大树,会一直在吗?
“啊,请在前面停一下。”夏油杰突然伸手叫住辅助监督。
五条悟回过头,“怎么了?肚子饿了吗?”
夏油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下车,“今天是你的生日不是吗?硝子定了位置。好了,快下来!”
不情不愿地被夏油杰从车上拽下来,五条悟刚一走进居酒屋,就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脑子疼。
“为什么是在这种地方?”五条悟无语。
“别问我。”夏油杰摊手。
掌控着地点选择权的少女已经等候多时了。
“咦?这不是我们的寿星嘛,怎么愁眉苦脸的。”硝子晃了晃手上的酒杯,“有什么忧愁不如来跟姐姐说一说?”
“……竟然就已经喝上了。”夏油杰扶额。
五条悟毫不犹豫地转身。
“且慢!”夏油杰赶忙拉住五条悟,“毕竟是硝子的一片心意嘛,至少也一起坐一坐,对吧?”
五分钟后,五条悟单手托腮,一脸不耐烦,“这算哪门子生日啊。”
两位同期已经开始举杯痛饮了。
“这位小弟是还没长大吗?”硝子面不改色地一杯下肚,“好啦,给你点了甜品,就别闹脾气了吧。”
“就是呀,悟,开心起来。”夏油杰拍拍五条悟的肩膀。
“谁闹脾气了。”五条悟一边不爽一边把刚刚上桌的不知名丸子塞进嘴里,“怎么想都是你们有问题吧。”
当时就应该阻止他!
费劲千辛万苦把五条悟从马路中央拉回街边的夏油杰和硝子痛心疾首。
“啊,天在转哦!杰!你看到了吗!”
努力扛着五条悟另一边的硝子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家伙酒量这么差!”
酒酿丸子甚至都不算是酒!
夏油杰也有些玄乎了,“总而言之,先在这里等会儿吧……啊!等等!悟!”
五条悟扶着一旁的电线杆,甩了甩头,企图让自己清醒点,“我才不要去学校呢~我要回家~回家~~”
说话带着“~”的男生真是太可怕了。硝子揉了揉太阳穴。
等同样不太清醒的两位同期反应过来,抬头看去的时候,五条悟已经没影了。
夏油杰叹了口气。
“悟,没事吧。”
“笨蛋都活得长久,别管他了。”
终于把钥匙插进门锁,五条悟推开家门,发现大厅里灯火通明。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南!”五条悟潇洒地旋转半周,一下坐倒在玄关阶上,墨镜和围巾被他随手丢在鞋柜旁,一双大长腿大大咧咧地岔开,整个人四仰八叉,“南!”
楼上发出一声咚响,紧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接连碰在了一起。
五条悟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很快,南慌里慌张地下了楼,操纵着轮椅穿过大厅,面色尴尬,“五条君?!你怎么回来了?”
说完她先是快速地朝旁边看了一眼,但当注意到五条悟半天没回应之后,又马上担忧地上前,“五条君?没事吧?”
谁知下一秒,刚刚还躺尸的五条悟突然以常人难以捕捉的速度从地上一跃而起,整个人压在了南身上。
“抓~到~你~了!”
南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用手抵住五条悟的肩膀,“怎么了?突然这样。”
“嗯呼呼……”五条悟用脑袋在南的脖颈间蹭了蹭,乱翘的白发刺得南痒痒,让她不由地笑了一下,但紧接着五条悟又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没关系的,我还可以再把你抓回来。”
南身体突然一僵。
“……你在说什么呢?”南不自然地干笑。
但下一秒五条悟又突然直起身子,歪歪扭扭地直冲客厅沙发而去。
“我好困啊……南!”
“呀!还没脱鞋呢!”南操纵着轮椅追在身后。
一个大大的行李箱正静静地摆在沙发背后,但五条悟对此视若无睹。
他只想休息。
等到南气喘吁吁地安置好熟睡的五条悟,为他重新掩好被踢开的毯子,她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个症状……似乎是……喝醉了?
但是身上一点酒味都没有啊……南一头雾水,但还是打算先冲一杯蜂蜜水,让五条悟喝下再说。
未成年不能喝酒啊!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并决定等五条悟醒过来,一定要好好说他一顿。
端着水杯回来的时候,空气突然从她的周围消失了。
就像是有人伸手穿过了她的胸腔,攥住了她的心脏,肺在瞬间停止了收缩,窒息感像田野里的蝗虫,呼啸而过,在刹那间充满四肢。
水杯跌落,发出一声闷响,橙黄色的蜜水铺洒开来,在灯光下如彩璃一般晶莹剔透。
无人操纵的轮椅瞬间制动,带着惯性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去,如同被丢下悬崖的洋娃娃,无能为力地坠落在地。
沙发上熟睡的人,翻了个身,呼吸匀称。
他睡得太沉了。
夜深人静,这本就是万物沉睡的时辰,就连城市里最漂亮的霓虹灯,都被关上了灯源。
万籁俱寂。
撕心般的疼痛一阵阵如海浪般涌上大脑,冷汗成股流下,但喉咙却连发出一点声音的能力都没有。
南拼尽全力抬头。
动起来啊……动起来啊……动起来啊!
可恶……为什么……动不起来啊……
陷在被沙发与毛毯包围的温暖中,回到被窝里的家养猫,只有一点不听话的白毛从角落里漏了出来。
明明近在咫尺……我……还没有……
眼前黑了下来。
「……他的力量……」
「……救你……」
什么?
「……那个人……」
五条君?
不行!
下一秒,耀眼的白光忽然从南身下炸开!
脸色苍白的少女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双眼紧闭,三角形的白色法阵在她身下形成、旋转,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献祭,而祭品,已经准备到位。
如果五条悟此时清醒过来,一定能马上认出,这个法阵的纹路与珊瑚消失那天他看到的一模一样。
深棕色的厚书缓缓从轮椅的夹层中飞起,在半空悬浮,木制的硬皮封面奋力向外撑开,仿佛被铁链擒住嘴巴的饿狼,疯狂挣扎。
不过顷刻间,空中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叮咛,细长的铁链终究应声而碎,白净的书页重获自由,窸窸窣窣地快速翻动,透着混沌的白光从它身上绽放。
厚书即刻转移角度,将书页悄无声息地对准了躺在沙发上的熟睡之人。
“……”
空气如死一般寂静。
几秒钟后,厚书合上书页,仿佛失落的孩子,人性化地垂下了书脊,然后在一道白光之后,消失在了原地。
地上的白色三角形阵法收缩,消失。
屋内重新暗了下来-
“辅助监督也要下班啊……”硝子走在路上,人早就清醒了,“这么晚的连公交都没了,得走到啥时候。”
“嘛,非任务的时候也不好打扰他们。”夏油杰笑笑,“不然我们打车吧?”
“我才不要呢,又不是谁都像五条那样拿钱当水洒。”
“哈哈,也是呢。”
就在这时,夏油杰感觉口袋一震,伸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突然停下了脚步。
硝子回头,“怎么了?”
夏油杰神情严肃,眼中还有一丝惊愕。
“悟让我们去找他。”
“他该不会是脑子磕在路牙子上了吧。”硝子一脸无聊,转头继续向前走去,“我才不要帮他治这个呢。”
“硝子。”
“……”硝子停下脚步,脸色一变。
“悟……他没有发表情。”
“他打了句号。”
遗嘱
五条悟是被突然涌上来的信息流惊醒的。
就像是毫无防备的人被忽然丢进水里, 潮水淹过口鼻,呼吸通道在一瞬间被侵犯,身体的保护机制无意识地启动。
他猛地翻身坐起, 惊魂未定,“南?”
却没想, 接下来看到的一幕, 让他铭记终生。
黑发的少女卧倒在地, 身上沾染着不知名的橙黄色水渍,她皮肤惨白, 仿佛粗糙的白纸, 指尖泛着股清淤之色, 原本红润的嘴唇变得暗沉, 两眼无神地微张, 像失去灵魂的洋娃娃, 被遗弃在街头。
五条悟的心, 就在这一瞬间,凉了。
“南?”他茫然地喊了一声。
咒术师的工作是人命关天的。
自五条悟能够接任务以来, 有太多人曾与他同行,又有太多人离他而去。
鲜血、断肢、碾碎的人体器官、胡乱飞溅的脑浆……人类生命最为丑陋的终点, 在被咒灵诅咒的受害者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所以他再清楚不过了。
人死了, 会是什么样。
好冷。
五条悟跪在地板上, 小心翼翼地将南拥入怀中。
怎么会这么冷。
手, 又冻僵了吗?
当夏油杰和硝子赶到的时候, 五条悟正抱着南冰冷的躯体, 坐在门口前的台阶下,冬日夜晚里的狂风如同冰刀一样扎人, 但他却仿佛什么都没感受到一样,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察觉到来人,他微微抬眼,朝他们看了过去。
那是夏油杰和硝子这辈子唯一一次看见那样的六眼。
一潭死水。
硝子立即拔腿冲了过去。
反转术式全力运转,直到这个时候,硝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这个被五条悟抱着的少女是谁,起死回生这种狗屁传说又到底能不能降临人间。
但她知道,她必须做点什么。
不然五条要疯了。
“……”夏油杰沉默地站在一旁。
他看了看五条悟的脸色,却又马上像是被强光刺中眼睛一样垂下了眼眸。
身上没有血迹和伤口……悟没事。
但是……夏油杰看向在五条悟怀里沉睡的少女。
面容精致,睫毛浓密秀长,不难想象若是她睁开眼,会是多么美丽动人。
这就是悟一直护着的人吗?
明明连给他们看看,都不舍得。
就在这时,硝子眼神一凝,突然放弃了施展术式,猛地想要站起身,却又在半路被抓住了手腕。
五条悟双眼无神地落在空处,声音沙哑,“救她。”
他几乎像是神经反射一样地行动了。
硝子面色焦急,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无法逃出五条悟的手掌,气急败坏道:“放开我!”
“悟!”夏油杰面露悲戚,“她已经……”
“救她!”五条悟沉声低吼。
“啪——”
夏油杰瞪大了双眼,夹在两名同期中间,一时之间呆住了。
硝子抽回自己的手,恨铁不成钢。
“笨蛋!叫救护车!”-
等到急救室的红灯熄灭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了。
五条悟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腿无力地甩在身前,他仰着头,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墨镜被随意地丢在一边。
这个时辰的医院,除了他们三个,走廊上空无一人。
硝子双手抱胸,低头看了眼五条悟,“把手拿开,我帮你治疗吧。”
五条悟举起另一只手挥手拒绝,随后手臂无力地垂落。
“……”夏油杰向硝子摇了摇头,然后面向五条悟,“是神经麻痹……这里似乎存着她的档案,调出来对比之后,医生说原本只影响双腿的神经麻痹不知为何扩散到了全身,而且恐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医生还说……”夏油杰有些不忍,“他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神经麻痹症状,目前没有根治的方法,以后……很有可能会失去自主生存能力。”
失去自主生存能力……连自主呼吸都做不到。
“……”
原来如此。
五条悟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如果有人因为咒灵死去,只要把那只咒灵找出来,祓除掉就可以了。
既然无法改变的过去已经存在,解决掉罪魁祸首就是他唯一能改变的未来。
可这一次呢?
他能做什么?
他能改变什么未来?
良久后,五条悟才说道:“神经麻痹……反转术式可以吗?”
“……”硝子低下头,停顿了一下,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叼进嘴里,一言不发。
这里是医院,不能点火。
五条悟明白了。
“你们回去吧。”
第二天,五条悟没有去上课。
空荡荡的教室里,三套桌椅,中间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悟呢?”夜蛾正道站在讲台上,眼角抽搐,“他去哪里了?!”
硝子趴在桌上,夏油杰顶着黑眼圈,勉强回答:“他家里出事了,可能,需要请假。”
“出事?我怎么不知道?”夜蛾正道半信半疑,“这该不会又是你们的小伎俩吧,啊?”
“是真的,老师。”硝子把头转过来,“别问了。”
夏油杰闭了闭眼。
空气安静了一瞬。
夜蛾正道皱了皱眉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回事!你们这个状态!既然悟不在,今天的对战课,杰与我一对一!”
夏油杰生无可恋,“是……”
一天的课程结束,硝子需要在学校里待命,夏油杰提着一堆慰问品去了医院。
“我?我没什么事啊。”五条悟双手插兜,弯腰瞅了眼夏油杰手上的水果篮,笑道,“什么嘛,全是水果,反正她也吃不了,还不如给我带一些喜久福过来更好呢。”
夏油杰皱眉,“悟,你昨天休息了吗?”
这个脸色,大概根本没睡。
“没事的,我有休息过。”五条悟推了推墨镜,遮住自己的双眼,“只不过有点短而已。”
夏油杰狐疑地看了眼五条悟,“这里由我先看着,你不用担心,快去休息吧。”
隔着帘子,病床上的少女全身插满管子,呼吸机呼呼运转,旁边的屏幕上展示着一跳一跳的红色折线。
“滴,滴,滴……”——是活着的声音。
五条悟侧首挠了挠头,望着病床没说话。
半晌后,他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万一有什么事情,及时通知我。”
“当然。”夏油杰面色一松,“放心吧,改天记得补偿我就行,我可是为你挨了老师好一顿打。”
五条悟拍拍夏油杰的肩膀,与他错身而过。
他没有敷衍夏油杰,之前确实已经休息过了。
只是睡不着。
这在南身边还是第一次。
但六眼的副作用并不是占据上风的主因。
五条悟路过电梯,慢慢地从楼梯走到一层,然后拐进了医院人迹稀少的花园里。
积雪的花坛旁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了。
“悟大人。”护卫头领自责地垂下头。
“是属下失职了。”
五条悟双手插兜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不是你的错,而且现在追究责任也没什么意义了。”
面对南,没有人能不心生恻隐,放下心防,更何况是被主动释放善意。
五条悟是最清楚这一点的人。
“所以,怎么回事?”五条悟淡淡问道。
“是。”头领应答一声,“经过我们的调查,南小姐似乎从半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首先是名下通过‘中岛宏’的名义间接掌控的资产,这半年间一直在隐蔽地从股市中流出,大部分流入了天羽集团的东京分部,小部分以匿名投资者的名义投入了五条家的各大产业中。”
“……”五条悟双手抱胸。
“然后是解雇了跟随多年家庭医生,将其调离了东京医院。”头领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家庭课程也不是暂停而是停止,所有教师都结清了报酬,在两个月前已不再上门。”
“自小雇佣的司机被南小姐调入了集团的后勤部,其他围绕着南小姐服务的管理人员组织也都安排妥当,而今天她本应该坐上飞机前往夏威夷的一处小岛……然后,南小姐还在律师处公证了自己的遗嘱。”
“……她说什么了?”
头领说道:“南小姐在遗嘱中对所有——包括尚未完全继承的双亲遗产做了详细的处理,她希望建立基金会,由专门的投资代理机构运作,将这些财产用于残疾人公益中……最后提到您的部分,只留了一句话。”
五条悟默不吭声。
「告诉五条君我出国留学啦,东京的房子留给他,然后用剩下的钱雇佣世界上最好的甜品工作室,每年以我的名义给他送一些甜品吧。」
给五条悟气笑了。
“这算什么,临终降智吗?”五条悟仰头用手捂住脸,“本来就够呆了,竟然还能更呆,人居然还能这样,你说这像话吗?”
“……”头领默不敢言。
习惯了被灯火温暖的人,才会在火光熄灭之后,感到寒冷。
冬日的冷风呼呼吹过,即使是阳光也难以去除它带来的冷意。
脖子有点冷。
五条悟沉默良久,重新坐直身体。
藏在墨镜背后的苍蓝之眼半阖,透着股冷冽。
“增强周围的护卫,每次轮班都至少有一名二级咒术师待命。”
南的“灯火”已经微不可见,在医院,随时都有可能被咒灵袭击。
“集中医疗资源,通知纪之,让他从京都把那盏钟拿来。”
他不会放弃现代医疗手段,但同时,他可是世界顶尖的咒术师。
咒术师有咒术师的方法。
“最后,给中岛宏下通牒!”
五条悟咬牙切齿。
“他最好马上出现在我面前!”
被夺走的术式
有关那位神龙不见尾的“监护人”, 五条悟早就察觉到了他面罩之下的冷漠。
确实,他兢兢业业,为南管理着庞大的全球资产而不僭越分毫, 对南百依百顺,从不干涉她的决定, 平时也会监督她的学习, 关心她的安危。
但总让人觉得不从心。
自从五条悟在南家借住, 已经过去了四年的时间,在这四年里, 五条悟从未见过中岛宏来看望过南, 就算是在南最虚弱的时候, 甚至于被推进抢救室, 他都没有来看过一眼。
以至于五条悟甚至觉得所谓“中岛宏”是不是一个被他人捏造出来用于挟持南的身份。
而扮演这个身份的人, 只是机械地完成他的任务, 只等幕后之人下达新的指令。
像是在等什么。
五条悟并不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为理想而生的善意, 为友情而鞠躬尽瘁的忠诚,但是当事实已经如此矛盾地摆在他的面前, 由不得他不去注意。
可一切调查出来的结果,都干净得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他想从南身上得到什么?五条悟找不到。
是钱财吗?可他无论在金融领域还是法律领域, 都没有展现出窃取天羽集团的意图和行动。
对逝去友人的承诺?那又为何在南每次陷入生命危机时不闻不问,从来只有冰冷的汇款。
是单纯地想要废了南这个人?那又为何大花心思培养她, 为她制定教学计划, 让她学习海量的知识, 让她学会如何去掌控自己的人生。
五条悟直觉那个答案, 必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中岛宏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
跟南有关。
五条悟并不是一个害怕未知的人, 相反,未知往往让他兴奋, 让他觉得有趣,就像是乐园里新开的游乐项目,等着他去探索。
但若是这份未知要挟了他重视的人,那就不一样了。
可南却从不觉得自己正在被惦记。
“五条君想多了啦。”南不以为意,“我能感觉到,中岛叔叔很关心我,不会发生你说的事情的。”
不会吗?
五条悟坐在病床边,伸手握住南冰凉的手,心电监护仪上的心跳曲线平稳地跳跃,曾经透着暖意的面容,此时却冷硬得像座冰雕,冻得人遍体生寒。
五条悟冷笑。
那就让他来见识一下吧。
不出意外,中岛宏拒绝了与五条悟的沟通,只派来了一名管事前来接手南的医疗事宜,并带了一句话。
「感谢五条家的帮助,接下来是我们自家人的事了。」
五条悟当场把那名管事轰了出去。
但就在他加派人马暗中监视中岛宏的一举一动的时候,咒术界又掀起了新的波澜。
“是紧急任务。”夏油杰拿着厚厚一叠资料走进了病房,递给五条悟,“出大事了,悟。”
五条悟接过资料翻看了几眼,皱眉道:“术式被夺走了?”
资料里包括受害者的简历,下到四级咒术师,上到一级,有将近三十多人在短短一个星期内遭到了未知力量的袭击,受害者之间没有明显的共同特征,动手的人似乎只是单纯地在针对咒术师而已。
“虽然说是‘被夺走’,但现在具体还没有定论。”夏油杰神情严肃,“目前最早被袭击的人已经苏醒了过来,他的咒力曾在很短的时间低到了非常危险的水平,后来才渐渐恢复,但即便如此,他声称自己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术式了,后面会如何,还不得而知。”
“感受不到自己的术式……”五条悟喃喃重复了一遍,“目击呢?”
夏油杰摇摇头,“所有受害者都没有看清凶手,只说应该个头不大,会飞。”
个头不大?小孩吗?
“现在高层都乱成一团了。”夏油杰看了眼病床,“你去看看吧。”
六眼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五条悟低头翻看资料,一言不发。
他不想离开。
他曾经许下承诺——“不会再有下次”的女孩,因为他的疏忽,差点在他面前走进鬼门关。
这样的体验,一生有一次就够了。
但是……
五条悟把手上的资料整理好。
对方的目标是咒术师,既然如此,总有一天他也会被盯上,留在这里反而徒增危险。
而且除了他,还有谁能看穿对方的招数?
五条悟站起身。
能夺取术式的术式吗?
走出医院的时候,五条悟围上了那条蓝色围巾。
他都不知道南是什么时候把它织好的,只记得那天,他要返校,南说天冷了,要保护好脖子才行,然后一圈一圈笨拙地把围巾围在了他的头上。
最后自然是被他嘲笑了一通。
五条悟呼出一口气,在空气中结成了白雾。
受害者统一收治在东京高专。
“至少范围确定了。”五条悟双手插兜走在通往医疗室的长廊上,每日更稳稳Q群夭屋儿耳气五二八一,加入追更哦“是突然出现在东京附近的吗?也没有其他地方的报告案例啊。”
“大概是吧。”夏油杰也很疑惑,“说到底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被夺走’的术式又去了哪里?”
“说不定跟你一样吸收了呢。”五条悟笑着说道。
跟咒灵操术听起来就很像。
“别开玩笑了,悟。”夏油杰一巴掌糊了过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没看高层那群橘子都炸了吗。
医疗室里出乎意料还挺热闹。
“终于来了啊。”硝子顶着两个黑眼圈,光明正大地室内抽烟,“还以为你们俩也被抽了呢。”
病床上的病人们看上去都活蹦乱跳的,有的在睡觉,有的甚至在打扑克,看到从门口走进来的五条悟,一群人眼睛都亮了。
不过反应不一就是了。
“哇,五条悟真人!”——这是新兵蛋子。
“切,又是一个天才。”——这是憔悴的中年大叔。
“小哥!先来我这边看看怎么样?”——还有风情万种的大姐姐。
怎么看都不像是刚经历了生死危机的样子。
虽然就咒术师这个职业来说……也许这才是正常的。
“这些都是等级低的咒术师。”硝子介绍,“现在看来,术式越弱,恢复得就越快。”
五条悟百般无聊地杵了一会儿,然后挠了挠头,转身离开。
“让那群老头子别操心了。”
“术式都在。”
所谓术式,即生得术式,是天生印刻在咒术师体内的,也就是说,是类似于基因一样的东西。
如果说术式是灯泡,那么咒力就是电,只有有电流通过的时候,灯泡才会亮,否则就是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见。
现在这群受害者之所以感受不到自己的术式,就是因为这样。
咒力太低了。
就算是咒术师本人耗尽全力地使用,也不可能达到这么低的程度,因为身体会自我保护,在那之前他们就会陷入昏迷之中。
五条悟又去看了其他更高等级的受害者,得出来的结论相同。
“所以说是暂时的咯?”硝子总结。
“这么说的话,‘被夺走’的实际上不是术式,而是咒力吗?”夏油杰双手抱胸。
“不。”五条悟摇头否认,“他们的术式确实有‘被夺走’的痕迹。”
“只不过不是‘取走’,而是‘临摹’。”
想必这样一个一个地吸收咒力和临摹术式,还没有伤及受害者的身体本源,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每个人留下的咒力都恰好足够他们恢复。
手下留情了?为什么?五条悟低头揣摩。
顺着事件发生时间最近的事发地点,五条悟和夏油杰开始了调查。
但总是与现场失之交臂。
他们去东边,西边就出现了一名受害者,他们去西边,北边又通报说有人遭到了袭击。
对方的移动速度非常快,而且显而易见地……
“在躲着我们。”夏油杰也有些脑热了,“对方到底是哪里来的情报。”
“我们分开行动。”夏油杰指挥道,“你回去东边,我去南边。”
五条悟二话不说一跃而起,飞上屋顶。
但下一个受害者的通报地点,却是神奈川。
“从东京到神奈川,开车都要四十分钟,他是怎么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到达的?团伙作案吗?”
夏油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一脸心累。
经过一天的奔波,夏油杰身体上倒没有算是很疲惫,只是这种被戏耍的感觉,任何人来都不会觉得舒服。
五条悟思考片刻,抱着热乎乎的芝士土豆站起身。
“只能设陷阱了。”
第二天,东京郊外,夜蛾正道帮他们聚集了超过十名咒术师。
就咒术师这个行业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数量了。
“已经被袭击的人看起来不会再被盯上了。”夜蛾正道看了看手表,“接下来就等着对方上门对吧。”
“多谢老师。”五条悟笑着道谢。
夜蛾正道叹气,“别到时候被一锅端就好了。”
虽然他们人多,但谁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吸收术式的,若是远距离非触碰式的广域攻击,在场的人都得中招。
“没事的没事的。”五条悟吊儿郎当地拍拍夜蛾正道的肩膀,“不还有我和杰嘛。”
“悟,虽然你眼睛很好使,但是轻敌可不好啊。”夏油杰无奈。
五条悟笑了笑,没回答,但眼底却认真了起来。
结果一整天过去了,现场没有任何反应。
也没有新的受害者报告被通报。
被聚集起来的咒术师们已经开始骂骂咧咧了。
“哈。”五条悟忍着火气,“逃跑了吗?”
夜蛾正道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权做安慰,然后转身离开了。
夏油杰呼了口气,眼角狂跳。
被耍了。
就在这时,五条悟的手机响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马上就收了起来。
“我回医院了。”
夏油杰一愣,“等等,这些人怎么办!”
结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一回头,五条悟就已经不见了。
夏油杰愁得慌。
所以黑脸都得他唱是吗?
苏醒
南醒了。
五条悟赶回医院的时候, 就看见南正坐在病床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粥,拿着勺子, 小口小口地吃着,像只刚断奶的小猫。
一身西服的纪之正垂手站在一边, 手上端着一个只有巴掌大小、形状怪异的钟, 见五条悟回来, 向他点了点头,便离开了病房。
那是五条家收藏的咒具, 据说曾是挂在三途川上的冥钟, 从生界前往死界之人, 都得按照这盏钟上的分钟时刻按点登船, 不可差一分, 也不可差一秒。
而当钟表停止时, 死去的灵魂将永远等不到登船的那一刻。
比良钟——作用是将往川之人定格在离去的一瞬, 时效不限,一次性。
这是五条悟为南准备的最后手段。
南注意到了五条悟, 一抬头,未语先笑, “五条君。”
她还很虚弱,嘴唇泛白, 说话有气无力的。
五条悟双手插兜站在门口, 闻言也不走过去, 就这么望着南, 凉凉道:“终于醒了啊。”
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啊……”南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企图转移话题,“今天你不去学校吗?”
“我去学校, 好让你找机会飞去夏威夷是吧。”五条悟阴阳怪气,“哈,搞笑,在空中丢掉性命是最近什么时髦的新死法吗?”
“那个……我……那个……”南默默把手上的碗放下。
五条悟长腿一跨,抬手又把她的碗扶了起来。
“为什么瞒着我?”
“这个……”
“什么时候有的症状?”
“大概在……”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哇,我悄无声息去死,谁都不告诉,痛苦的就只有我了……真是令人感动!我都快要哭了!”
“不是的……”南满头大汗。
“呵,还立了遗嘱。”五条悟一反常态地喋喋不休,“老子在你眼里算什么?只会讨糖吃的小屁孩吗?”
黑发少女坐在病床上欲哭无泪,抱着碗,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还要被气炸天了的白毛猫训话,但昏睡许久,她的胃早就在抗议了,此时盯着眼前的白粥,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南:想吃。
南:QAQ
但白毛猫的怒火今天格外得旺盛,看上去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
南抬眼悄悄瞅了瞅五条悟的脸色。
就吃一点点……
于是在仿若无穷无尽的阴阳怪气中,南以自以为迅速的动作,快速抓住了勺子的末端,捞出一口粥塞进嘴里,然后又啪的一下立马放回了原位。
一气呵成!
碗被五条悟的大手兜着,一点都不带晃的。
目睹了一切的五条悟:……
南乖乖坐好,表情相当无辜。
南:您继续。
五条悟把碗往床头一搁,直接上手。
“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在听老子说话!”
“呜呜……脸……脸痛……”
被掐过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琥珀色的双眼因为疼痛蒙上了一层生理性泪水,湿漉漉的,望着人的时候,仿佛无辜的兔子一般,楚楚可怜。
冬日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在她的眼睛里,恍惚间好像有一抹纯净的金色,跟随着阳光的轨迹,在她的眼底燃烧了起来。
“……”五条悟顿了一下。
南用力想要掰开脸上的手,但却毫无效果,急得要命,“能不能不要掐我的脸呀?”
没想到五条悟竟然真的松手了。
南诧异地抬头看去,却被突然凑近的苍蓝之眼吓了一跳。
墨镜背后的长长睫毛近在咫尺,甚至都能感觉到它一闭一睁之间形成的微弱气流,炫目的青蓝之色仿佛天空的尽头,流光溢彩,摄人心魂。
五条悟垂眸,好像在南脸上看到了什么东西,让他目不转睛,全神贯注,让他只想凑上前去,再看仔细一点。
再仔细一点……
一双手从胸前伸出,止住了五条悟渐渐压下的身体。
南扶着五条悟的肩膀,绕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一脸严肃。
“怎么有黑眼圈啦?”南把五条悟脸上的墨镜勾下来,皱了皱眉头,“没有好好睡觉吗?”
五条悟默了一瞬,深吸一口气。
“你以为这怪谁啊!”五条悟一把夺过自己的墨镜重新戴上,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南,语气斩钉截铁,“都是你的错!”
南:QAQ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从外推开。
“该去检查了。”医生示意两人跟上。
南应了一声,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唉?我的轮椅呢?”
“没带。”五条悟弯下腰,将南拦腰抱起,跟着医生走出病房。
南一惊,“那我的书呢?”
“现在是计较那本书的时候吗?”
“怎么这样……那可是很重要的书!”
“知道了知道了,让纪之回去帮你找行了吧。”
听到五条悟这么说,南总算高兴了。
从住院部到检查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医院的长廊仿佛走不到尽头,不时有人三三两两的经过他们身边,在看到五条悟时,都不由地扬起头颅,发出一声感叹。
南缩在五条悟的怀里,突然笑了两声。
“有什么好笑的?”五条悟臭着张脸低头。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差点死了啊?
南立马压下嘴角,“就是觉得五条君长得好快。”
“你都能把我抱起来了。”
脑海中蓦然闪过白发男孩踮起脚尖,努力看向窗外的背影。
同样在医院,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
五条悟无语地瞥了南一眼,对她莫名其妙的发言拒绝发表看法。
检查结束以后,五条悟被医生单独留了下来。
“神经麻痹突然不再恶化了,这个情况……简直就像是奇迹一样,身体机能也在渐渐恢复。”医生一脸不可思议,“最近在她身上出现过什么特别的症状吗?”
五条悟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有。”
如果有,以纪之的眼光,也不会错过的。
医生也愣住了,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好说道:“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在医院里观察一段时间吧。”
五条悟发现自从清醒过来以后,南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我想先把粥喝完。”回去的路上,南高兴地双手合十,“然后想吃曲奇饼!”
“别想了,医生说你最近只能吃流食。”五条悟残忍地打破南的幻想。
“哦……”南失落地垂下眼帘,转眼又兴奋起来,“那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我感觉我现在就能回家了!”
“不行。”五条悟死不松口。
“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好了。”南晃了晃手,企图展示自己良好的精神面貌,“你看,完全没问题。”
“我说不行就不行。”
确实从外表上看,似乎已经跟以前没有区别了。
五条悟把南小心放回床上,眼见着她抱过碗继续吃起了粥,自己则是退后了几步,双手插兜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他勾下墨镜,仔细盯着南看了几秒。
光,消失了……不,还在,只是非常的微弱。
只缩在她的胸口,像微小的星光,偶尔才向外发出一点刺眼的脉冲,好像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在一样。
这道光到底是什么?
五条悟忽然之间有了别的想法。
真的是“术式”吗?
“南。”五条悟突然喊了南一声。
“嗯?”南把粥咽下,抬头看去,“怎么了吗?”
五条悟:“你有没有感觉过自己身体有能量在外放?”
南眨了眨眼,“啊?”
五条悟:“像奥特曼那样。”
南悟了,两只手摆出一个经典十字,“这样?”
五条悟想了想,“差不多吧。”
南大惊。
“五条君是觉得我是笨蛋吗?”
五条悟沉默半晌,然后毫不犹豫地肯定。
“对。”
南把手放下,埋头苦吃,决定暂时不理他了。
本人没有察觉过吗……五条悟垂头思索。
咒术师的觉醒,并不都是天生的。有些天赋弱小的咒术师,直到成年以后才能慢慢看见咒灵,感知咒力,再经过一系列的训练,最后才能有效地掌控自己的生得术式。
换而言之,一个人察觉到自己拥有咒术师的才能,往往先是从能看到咒灵开始,然后就是能够感知到自己的咒力。
南的身边几乎没有咒灵,因为在她身边形成的咒力真空地带,对于咒灵来说是天生不舒服的领域,弱小的咒灵会逃跑,而强大的咒灵则会绕开。
除了那一次,咒灵被人人为地操纵,闯入了那片空间。
并被抹杀。
南是看得见咒灵的。
但却感知不到自己的“咒力”。
可她的“术式”已经被“点亮”了。
灯泡都亮了,还感知不到电流,这像话吗?
除非,这不是“术式”。
那是什么?
“五条君。”
五条悟一愣,回过神来,“做什么?”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南很担心,“你看起来真的好累。”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五条悟。
就算再怎么佯装活力四射,也无法掩盖那股时不时露出的疲惫。
就像是在沙漠中前进的旅人,手里窜着一馕水,心里却明白,已经没有绿洲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了。
即便如此,他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五条悟挠挠头,敷衍道:“待会儿吧。”
就在这时,病房外突然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
夏油杰气喘吁吁,推门而进。
“悟!”他下意识地喊出声,然后才意识到这里是医院,连忙噤声,一抬头,却恰好和病床上的南对上了眼。
南眨了眨眼,注意到了夏油杰身上的校服。
夏油杰一下怔住了。
“杰,有事?”五条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语气却不知为何略有些不自然。
夏油杰回过神来,慌乱与南错开眼,看向五条悟。
“硝子被袭击了!”
丢失的书
“都说没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了。”
硝子坐在医疗室里, 翘着二郎腿抽着烟,脸色甚至看上去比五条悟还要好。
“至少我现在能光明正大地翘班,这几天我可是连觉都没睡好。”
咒力都没了, 能干啥。
五条悟与她一同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有什么感觉吗?”夏油杰低头问道,“虽然现在还没有人被袭击过两次的报告, 但你还是要注意一点吧。”
“有什么感觉?”硝子想了想, 伸出手指转了起来, 看起来像是两个小人在打架,其中一人飞天了。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五条悟/夏油杰:……谁看得懂啊。
五条悟双手插兜, “你在学校里被袭击, 结界没有被触发吗?”
整个高专都笼罩在天元结界的保护之下, 如果有未被登记的咒力出现在其中, 马上就会被发现。
“没有呢。”硝子耸耸肩。
五条悟低头陷入沉思。
“上面的人怀疑高专里出现了叛徒, 老师已经在搜集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了。”夏油杰皱起眉头, “天元大人的结界不会出错, 这种情况,看来真的是我们内部的人在捣鬼……至少范围确定了, 也不算是坏消息。”
想必之所以对大家手下留情,也是顾念着同僚之情吧。
“现在高专内也不安全了, 暂时通报所有咒术师结伴行动吧。”夏油杰看向五条悟,“悟, 你也是, 不要再单独行动了, 至少我们两个一起。”
“我知道了。”五条悟应道。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硝子把烟抽离嘴边, 看向夏油杰, “这家伙今天吃错药了?”
夏油杰木然与硝子对视,“可能是脑子烧坏了吧。”
竟然没有鸡掰!
五条悟眼角抽搐。
“你们两个, 想被揍吗?”
对于咒术师来说,咒力就是手中的刀,也是赖以生存的工具,咒灵只能用咒力来祓除,而此时对手竟然突破了天元大人的结界,袭击了高专内的学生,更是打破了不少人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安全感。
于是在随时都有可能被袭击失去战斗力的恐惧之中,咒术界高层下达了死命令,增加了更多的人力物力,扩大了搜索范围,誓要把那名叛徒逮出来。
但却一无所获。
不再有新的咒术师被袭击,内部排查也没有任何结果,敌人仿佛就这么消失了一样。
南的气色倒是越来越好。
还和硝子聊上了。
“欸——原来你们从小就认识了啊,是青梅竹马啊。”硝子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意味深长地拉长音节,“那个笨蛋,小时候肯定很难搞定吧。”
像是那种一言不合就会冲上去干架的熊孩子。
“不是哦,五条君很照顾我的。”南语气认真。
“他?”硝子表示知道了,“大概吧。”
能照顾你,也能把你气死。
自从暂时失去咒力了以后,硝子也不得不从医疗前线退了下来,而两位同期作为最强战力,在这种人人自危的环境里更是被使唤得晕头转向,无聊之下,又因为点点好奇心,硝子问五条悟自己能不能去看看那位住院的女生。
那个差点在她手下失去性命的少女。
五条悟没什么意见,但告诉她,别把咒术界的事情说出去,她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啊……硝子细细琢磨。
名声响彻整个咒术界的五条悟,无论是天赋、能力、家世都稳稳站在咒术界的顶端,说是最靠近咒术界核心的人物也不为过。
但他的身边人,却对咒术的世界一无所知。
真的吗?硝子怀疑。
不过她也不会自找麻烦就是了,万一被鸡掰猫惦记,这辈子都要被烦死。
“说起来你为什么叫五条,‘君’啊?”硝子转转手指,“听起来跟哄孩子似的……嘛,虽然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南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直都是这样叫的,都已经习惯了。硝子桑也不去学校吗?”
好奇怪的学校啊。南眨眨眼。
好像都不用上课。
“啊,我请了病假。”硝子随口搪塞,“那两个家伙是被老师使唤干活去了。”
“这样啊。”南点点头,“说起来,我稍微有点好奇,你们在学校都在做什么啊?”
跳大神的话……会从鬼故事开始学吗?
“五条没告诉过你吗?”
南摇摇头。
硝子惊奇:“那你也不问?”
“他说在学校还能做什么。”南老实复述,随即似乎是想到什么,皱了皱鼻子,捧了捧自己的脸,“然后说我笨。”
硝子:……鸡掰猫完蛋了。
“姑且问你一个问题,不想回答也没关系。”硝子把椅子搬近了点,手掌虚握成圈,放到南嘴边,“你觉得五条帅吗?”
南一愣,抬眼想了想,“嗯……挺帅的吧。”
“人呢?”
“很好啊。”
硝子见南表情单纯,思忖片刻,面色沉重。
“看来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啊。”硝子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是啊!”南笑着用力点头,但转眼又迟疑了一下,改了口。
“五条君是我重要的家人!”
硝子当即拿出手机啪啪打字。
收到短信的时候,五条悟刚随手祓除了一只一级咒灵,躺在某小学的楼顶上,望着从刚升起的「帐」中显露而出的炫目夕阳,发着呆。
硝子:【她说是家人。】
硝子:【惨。】
五条悟差点没把手上的手机给丢出去。
“悟。”夏油杰双手插兜走上天台,“走吧。你回医院吗?”
“啊。”五条悟翻身坐起,揉了揉眼角,“结果还是没能找到那个叛徒。”说完站了起来。
“对方除了吸收咒力,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恶意,听说之前的受害者都已经健康返回战场了。”夏油杰见五条悟走到身旁,转身跟他一起并肩走下楼梯,“只是上面那群人害怕而已。”
“害怕自己在失去战斗力的时候被干掉吗?他们也知道自己被不少人记恨啊。”五条悟不屑地哼了一声,“要干掉他们不用等到那个时候,真以为自己算哪根葱了。”
夏油杰侧首看向五条悟,略有些惊讶,“你想干掉他们吗?”
夏油杰往常虽然也不是很认同高层的处事风格,但对如今咒术界营造出来的“锄强扶弱”的整体倾向还是认可的。
保护普通人,不就是咒术师应该做的事情吗?
他想过抵抗腐朽的制度,但没想过彻底革命,更别说对高层下手了。
面对夏油杰,五条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想干很久了。”
跟夏油杰相比,在咒术师行业里浸淫多年的五条悟更能看清这其中的污秽。
就像一根刺,扼在喉咙里。
但这是制度性的失败,虽然能让咒术界保持稳定运作,但更多的新兴之火也会被掐灭,就算是再怎么完美的解决方案放在他们面前,在人性的操纵与利益的分割中,也不会导向好的结果。
就算出现了“咒灵的天敌”也一样。
历史上革命的成功,从来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的。
杀几个人没用。
夏油杰还是不太理解五条悟的想法。
改革?那要改成什么样?
正要坐上辅助监督的车的时候,五条悟忽然反悔了。
他把车门关上,“我不去医院了,回家一趟。”
夏油杰拉下车窗,“坐车去啊。”
五条悟摆摆手,“就在附近,我走过去就行。”
纪之给他发来消息,说没找到南的书。
这可是大事。
其实五条悟一直不是很明白南为什么那么看重那本书,走到哪里都带着就算了,既然很重视,又为什么不把锁撬开来看看?
“这是爸爸妈妈留下的,锁起来也一定有他们的道理吧。”南只这么说,摸着厚书的封面的时候,神色柔和,并不显悲伤,“总有一天,等到钥匙出现了,才是我应该打开它的时候。”
五条悟:“钥匙还能在哪?说不定丢了。”
南:“可能在中岛叔叔那里。”
五条悟觉得南只是不愿意打开而已。
对她来说,那本书里面写了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本书的存在。
推开家门,打开玄关的灯,空无一人的别墅里重新灯火通明。
之前五条悟曾回来过一趟,把周围简单地收拾了一遍。
地板的水渍被擦干净,轮椅随意地摆在一边,门口的围巾围在了脖子上,还发现了几个体积不小的行李箱,装满了东西。
在轮椅的夹层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五条悟推开南的房间,里面早就已经空荡荡的了,只有打理平整的床铺,还有几个并排着的行李箱。
五条悟先打了个电话。
“想跑还带这么多东西?”
南讪讪,“本来没想的,不知不觉就……”
充满回忆的东西太多了。
生日时五条悟送她的护身符,参加小提琴比赛前老师送的别针,还有在斯里兰卡,他们两个一起买的手工艺纪念日……
每一个都不舍得丢下。
也没打算留下任何一个,给人以悼念的机会。
五条悟把所有行李箱拆开,面对排布整齐的行李毫不心软,埋头就是一顿扒拉,到最后没了耐心,直接用无下限一扫,把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
没有。
南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叮叮哐哐声,脸渐渐皱成了一团,欲哭无泪。
“行李里没有。”五条悟撑起身子坐到床上,直接躺了下去,“你记得你放在哪里了吗?”
“不在轮椅里吗?”
“不在。”
五条悟听着手机里安静了一会儿。
“那就没办法啦。”南呼了口气,“麻烦五条君了,今天早点休息吧,晚安。”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五条悟躺在床上,这里除了枕头和被褥以外什么都没有,周围都是他刚刚乱扔的行李,娃娃、衣物……把他包围在中央。
他随手一捞,捞到了一只金眸兔子。
熟悉的困顿感忽然袭来。
空气中忽然出现了点点微光,它们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从琴盒中透出,从奥特曼中透出,从发夹中透出,从兔子里透出……慢慢汇聚在五条悟身边。
像银河围着它们的“恒星”,只能在自己离去之前,最后一次向无助的孩子投去关切的目光。
最后的余晖吗……
这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吧。
仿佛重新回到了母亲的子宫,没有杂音与窥视,只有温暖与安全。
没关系,他会习惯的。
不知不觉,五条悟闭上了眼睛。
总会习惯的……
平安夜
南出院那天, 正好是平安夜。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们家一起。”分开前,南向硝子发出了邀请, “人多起来,大家都不会寂寞了。”
于是硝子当晚就拽上了夏油杰, 跟在五条悟的身后, 目标直指东京富人区。
白雪落在街头, 华灯初上,晚风严寒, 却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路边的商家早就挂上了各式各样的圣诞节装饰, 三三两两的情侣们结伴而行, 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甜蜜的味道。
夏油杰觉得他们实在不应该去掺和这件事。
“不太礼貌吧。”他小声跟硝子嘀咕, “而且万一悟他……”想要跟南桑独处怎么办?
对此, 硝子轻蔑一笑。
“没关系的。”硝子自信, “他就算跟天羽独处,也不会有什么更多的进展。”
五条悟:“我听见了哦。”
夏油杰想了想, “确实,毕竟都相处那么多年了。”
五条悟:“所以说, 我听见了哦!”
硝子和夏油杰往前快走了两步,跟五条悟并肩而行。
“之前的烟花也是为了南桑吧。”夏油杰揽过五条悟的肩膀, 揶揄道, “怎么样?有用吗?”
“……”五条悟想起了南在摩天轮上留下的眼泪。
现在想起来, 大概也不算是“喜极而泣”吧。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五条悟瞥了眼夏油杰。
“看来是失败了啊。”硝子挥挥手指, 提议道, “不如干脆直接告白吧。”
五条悟沉默不语。
“不会吧。”夏油杰略微瞪大双眼,“悟, 你害怕了吗?”
“怎么可能!”五条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夏油杰,“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那就去告白啊。”硝子说道,“不然为什么要黏着人家?你应该最清楚不过的吧,跟在你身边,怎么可能不跟诅咒沾上关系?”
“硝子!”夏油杰喝道。
硝子悻悻撇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五条悟却仿佛没听到一样,继续漫步往前走。
到家的时候,南正在准备彩带。
“布置圣诞树有点来不及了,我想着这样应该能更有氛围一点。”南高兴得脸红扑扑的——这还是第一次家里有那么多人,“能帮我挂上去吗?”
夏油杰立马上前帮忙,五条悟见此轻车熟路地走到沙发上躺下,双手垫在头颅后面,开始闭目养神。
硝子为了克制烟瘾,嘴里叼了根棒棒糖,“我要仇富了。”
客厅竟然比我家还大。
沙发还那么舒服,她也想躺了。
“至少比仇帅有前途。”五条悟摘下墨镜,挑了挑眉。
硝子:“省省吧,你这招连天羽都拿不下。”
五条悟无聊地把墨镜重新戴回去,“你今天怎么回事?”
吃炸药啦?
硝子嚼了嚼糖果,目光在帮夏油杰递彩带的南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是无辜的。
如果说之前她还不怎么明白,但在实际与南接触以后,硝子理解了。
这样干净的人,就应该离污秽远远的。
比如她们这个世界。
“你不觉得你运气太好了吗?”硝子狐疑地看了眼五条悟。
明明身处被诅咒包围的核心,却拥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乌托邦。
真让人嫉妒。
“我才不需要呢,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五条悟不屑。
他伸出手,虚空握拳。
“只要变强就够了。”
五条悟眉头微皱,瑰丽的苍蓝之眼中,欲望之火熊熊燃烧。
二选一的选项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向来都是全要的!
“这么大的房子都是你一个人在打理吗?”夏油杰一边把彩带挂上窗户,一边跟南聊天,“很不轻松吧。”
他并不相信某只鸡掰猫在这方面会发挥什么建设性的作用。
“其实我没做什么。”南惭愧,“我这样也帮不了什么忙。”
夏油杰大惊:“平常的卫生呢?都是悟在弄吗?”
他很不客气地想象了一下身材高大的五条悟穿着小巧的围裙,拿着拖把,吭哧吭哧拖地的场景。
怎么办,想笑。
“啊,这些都有家政团队在做。”南示意夏油杰不用担心,“有什么东西坏了的话,叫物业就好……五条君也会帮忙修的哦!”
眼见着夏油杰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南以为他觉得五条悟在偷懒,赶忙加上最后一句。
“每天都上门吗……这么大,得需要很多家政来打扫吧,不会觉得被打扰吗?”
“也不是每天啦。”南笑道,“家政日的时候我们会到另一栋楼去住,有的时候就干脆去别的国家玩了。”
夏油杰:……对不起,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欸——还有这样的服务吗?”硝子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翻了个身趴在沙发背上,面向两人,“多贵?我也想叫了,每次夜班……晚上放学回家以后,我都不想搞卫生。”
“具体我也不清楚,应该是按照面积收费的吧?”南面露迟疑。
南身边的这类生活琐事都有专门的管理团队负责打理,像是这种保洁费用支出的具体细节,她自己并不如何清楚。
但五条悟恰好知道。
因为就在前几天,南出院之前,他才刚叫过家政保洁。
没办法,此前南把自己后勤管理团队拆分了出去,想要重新组建起来还需要些时间,而五条悟又把她的房间搞得一团糟,便想着在她回家之前干脆来次大扫除,也算是接风洗尘。
“按照时间和面积~”五条悟躺着晃了晃腿,百般无聊地拉起长音,“这里做完一次大概二十万日元左右吧。”
南豆豆眼:“哦~”
原来是这个价啊。
夏油杰和硝子:“……”
告辞。
就在这时,厨房传来一声“叮”的声音。
南眼睛一亮,“苹果派好啦!”
自从在长野有了一次甜品制作的经验,南对于烤箱的运用也有了更多的信心,现在她的菜谱已经拓宽不少了。
眼见着南把一个接着一个的美食端上餐桌,硝子看向五条悟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
五条悟挑衅地回了一个微笑。
不好意思,让你们嫉妒了。
夏油杰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的拳头好像有些硬。
肯定又是哪只鸡掰猫皮痒了吧。
不过在南面前,两只DK终究还是没能打起来。
“快来试试看!”南的眼睛在看向夏油杰和硝子的时候,仿佛在发光,“如果你们喜欢的话,下次我再多做一点,让五条君一起带去学校吧!对了,我听说夏油桑喜欢荞麦面,就擅自做了一些。还有这个,我少放了点糖,给硝子桑!”
“请不用客气。你们在学校里肯定很辛苦,多谢你们关照五条君,以后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尽管告诉我,我会努力学会的!”
夏油杰/硝子:天使!
不过夏油杰还是笑了笑,拒绝了,“谢谢你,南桑,但是这样太麻烦你了,还是算了吧。”
“不会的。”南摇头,面色真诚,仿佛遇到了世界上最令她愉悦的事情,“你们能喜欢我做的派,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夏油杰/硝子:暴击!
硝子:“天羽你别跟这家伙过了,来姐姐这边吧。”
五条悟:“哈?”
南歪了歪头:“啊?”
夏油杰时刻准备着摁住五条悟,“南桑,请稍微让一下,我们之间可能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五条悟撸起袖子,“南,退下。”
南眨眨眼,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欣慰地拍拍手。
“关系真好啊~”
五/硝/夏:“并没有!”
平安夜的清风在窗外拂过,五颜六色的彩带被粘成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形状挂在玻璃窗上,画风各异,看上去出自不同人之手,温暖的灯光下,欢声笑语不曾间断,一直到圣诞的钟声准时敲响。
“那我们改天再见吧。”南高兴地在玄关向夏油杰和硝子挥手。
五条悟臭着张脸站在南背后,双手插兜,“啊,等回学校了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竟敢光明正大挖我墙角!
南立马回头拽了拽五条悟的衣角,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五条悟仰头当没看见。
房门缓缓关上,温暖的灯光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半夜的飞雪,冰凉凉地扑在脸上。
就像是梦醒了一样。
回去的路上,夏油杰和硝子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半晌后,夏油杰肩膀忽然一松。
“多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
一尘不染的人,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吗?
硝子手上拎着南临走前给的加量棒棒糖,闻言面色平淡,“那个孩子身上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不知不觉就会让人沉溺其中。
如沐春风。
“怪不得悟放不下。”夏油杰低头笑了一下,“我们这类人大概都会如此吧。”
咒术师,大部分都是怪胎啊。
不然怎么在诅咒中生存。
只是……有点可惜……
硝子:“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天羽如果不是双腿残疾就好了?”
夏油杰顿时吓得一激灵,干笑道:“怎么会?”
硝子瞥了他一眼,“五条才不会在意这种事呢。”
她耸耸肩,“而且天羽还是个大美人。”
“那家伙早就完蛋了。”
看看那副暴跳如雷的样子,明明恨得直咬牙,却还是不漏半分咒力。
那可是五条悟啊。
就像是凶狠的白虎,硬生生地收起了它的爪牙,只用柔软的肉垫,无可奈何地扮成无害的小猫,向主人控诉着她渐渐偏离的心。
被吃得死死的。
深夜,五条悟躺在房间里,闭目养神。
他并没有睡着,但对如今的情况已经多少能够适应了。
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么长时间不能深入睡眠的时候,有的时候任务多,一个多月没办法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但有终点的马拉松和没有终点的马拉松,可是两回事啊。
墙上的时钟滴答走过,五条悟尽量将注意力专注于其中。
忽然,他猛地睁开眼,翻身跳下床,从窗户翻了出去。
外面在下着小雪,但雪花飘落到五条悟身边时,却只能停滞在他身前的几毫米处,无法靠近一寸。
万籁俱寂中,他静悄悄地漂浮在空中,缓缓靠近南的房间。
里面似有白光在闪动。
五条悟面色一沉。
抓住了。
夜天之魔导书
相比于之前的空荡与杂乱, 南的房间已经恢复了原样。
行李箱不再,衣柜里重新挂满了衣服,床头的娃娃们排排坐, 梳妆台上整齐罗列着一个个可爱的小物件——这些都是以前在外度假时跟五条悟一起买的纪念品,放置贵重珠宝的精美盒子只被随意地放在角落。
南躺在床上, 闭着双眼, 双手规矩地放在腹前, 呼吸匀称,看上去睡得很熟。
棕色的厚书悬浮在床头, 先是靠近南的脸颊虚虚蹭了蹭, 随后似乎是有些失落, 垂了垂书脊, 然后轻轻把自己平躺下来, 一点点地落在南交叉的双手之上, 像是留恋母亲的孩子, 想要索取一个拥抱。
但它终究没有触碰南。
点点白光从厚书身上亮起,白光从它的书顶开始环绕一周, 生成了一条带着不知名咒文的光带,书页小心翻开到五分之一的厚度, 上面用幽黑的墨水画着看不懂的图案。
图案亮起混沌的光芒,照在南的双腿上。
一分钟后, 光芒停止。
什么都没有发生。
厚书顿时惊慌失措, 连忙飞到一边, 满头大汗地哗啦啦翻页。
怎怎怎怎么办?
而就在它不知所措的时候, 不远处的窗户悄无声息地被推开。
然而奇怪的是, 外头的飞雪却仿佛被什么力量吸引住了一样,没有半分寒冷透进屋内。
秀长有力的手指轻轻点在南的额头上, 南的脸色顿时一松,陷入更深的沉睡中。
“反转术式对南没用,你不知道吗?”
厚书被吓得一激灵,啪的一下竖了起来。
五条悟没戴墨镜,一双苍天之瞳直勾勾地望着厚书,一脸玩味。
“是你自己过来,还是我抓你?”
个头不大,还会飞?
非常准确的嫌疑人画像。
厚书战战兢兢地回过身,在看清来人之后,抖得感觉书页都要掉下来了。
五条悟笑得一脸和善,“害我一顿好找啊。”
加班费麻烦结算一下?哦,对了,还有精神损失费。
两人份的。
五条悟看了眼南。
厚书疯狂摇头,然后猛地转身,白光亮起。
眼见着极速冲刺的厚书半本书已经穿过了白光,即将消失在原地,五条悟不紧不慢地缓缓抬手。
然后厚书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它使劲地往前扑棱,企图挣扎,但是身体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后退,直到最后整本书都被拉出了白光。
厚书:……
完蛋。
五条悟一把抓住厚书的书脊,低头看了一眼,真诚地威胁道:“不想让我说出去,就老实交代,知道了吗?”
厚书蔫吧了。
呜呜呜,主人的男朋友好难搞啊。
最近夏油杰和硝子的生活渐渐滋润了起来,主要原因在于五条悟回家的频率增多了。
不仅少了鸡掰猫的烦恼,还有顺带捎来的美食,简直一举两得。
“你们俩的,今天是葡萄蛋挞。”五条悟把便当盒放下,脸色非常不高兴,“为什么你们两个就有这样的待遇啊?”
他以前都没有!
“是赔礼吧赔礼。”硝子一口蛋挞下肚,“抚慰我们被你伤害的幼小心灵。”
咦,这么说起来,开学的时候……
夏油杰也悟了,“南桑真是考虑周到。”
硝子:“仔细想想,天羽以为我们是普通学校,说不定还会以为你这种性格的人会在学校里被排挤,所以才感谢我们关照你?”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硝子与夏油杰对视了一眼,暗自点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五条悟。
夏油杰/硝子:“我们以后会对你好一点的。”
五条悟眼角抽搐,“我在你们眼里到底有多糟糕啊。”
被排挤?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老子身上。
不过五条悟眼珠一转,脸上又突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夏油杰/硝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上课铃声响起,夜蛾正道走进教室,发现五条悟不在。
他狠狠地皱了皱眉头,“悟呢?”
硝子百般无聊地玩打火机,夏油杰面色沉痛。
“他拉肚子了。”
最后检讨是夏油杰写的。
而此时,某个据说正在拉肚子的人已经拐到了学校后院里某片无人的树林中。
棕色的厚书漂浮在空中,看上去很是兴奋,见到五条悟出现以后,立马飞了过去,连封面上的金色剑十字都仿佛亮了几分。
“你还真不会被天元大人的结界发现啊。”五条悟伸手拍开厚书,让它别往他脸上凑,然后一把把它抓了下来,刷的一下翻开书页。
“六百六十六页……还有很远啊。”五条悟把空白的书页拢到一起,发现有将近五分之四那么多,“一个月才收集了那么点,不太行啊你。”
厚书啪的一下扣上自己,气呼呼地用封皮拍五条悟的手背。
她已经很努力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五条悟甩甩自己被拍的手,“总而言之,为了南,得把书页都搜集满对吧。”
厚书点点头,然后又飞速在空中转了一圈。
五条悟:“动作还要快,不然赶不过侵蚀的速度。”
厚书顿时心花怒放,凑上去跟五条悟完美击掌。
“OK,交给老子吧。”五条悟兴致勃勃地拉伸身体,“不就是干架吗,老子擅长得很。这种程度,很快就能搞定。”
厚书狐疑地缓缓后退。
五条悟:“你那是什么态度?小看我吗?”
厚书老实点头。
五条悟忍了又忍,决定不跟无知小儿计较。
在踏进白光之前,五条悟突然想起来,随口问了一句,“话说你有名字吗?”
厚书一愣,不知为何情绪突然高涨起来,一下冲到了五条悟脸庞旁边,趁他不注意,兴高采烈地蹭了他好几下,像只兴奋的小狗狗扑了过来,对他疯狂地摇尾巴。
五条悟直接把无下限打开,无语望天。
闹了好一会儿,厚书才哗啦啦地翻开书页,用白光在空气中写下文字。
「夜天之魔导书」
“夜天?”五条悟把墨镜重新戴好,“不错的名字。”
白光闪过,一人一书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南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决定出门一趟。
虽然已经出院了,身体也检查说没有问题,但医生保守起见还是建议她减少出门的频率,以免在外出现意外。
本来是打算重开私塾课的,但是考虑到快要过年了,后勤管理团队也还没有到位,这个时机也有些不妥,便推延了计划。
这就导致她这几天待在家里几乎没什么事可以做,于是除了固定练习小提琴以外的时间,南把所有热情都投入到了运用烤箱上。
有人在享受自己做的美食——光是想到这一点,南就热情满满了。
然后就被五条悟吐槽了。
“我都没有~”人高马大的猫猫不高兴了,赖在玄关不走,撅着嘴巴耍赖,“为什么之前我都没有,你只给杰他们做。”
“之前都没有什么空嘛。”南赶忙哄人,“要上课,练琴,准备比赛,打理集团工作,还要……”
“准备你的遗嘱是不是?”
南发现这事大概很难过去了。
只要找到机会,五条悟就时不时把这事搬出来当挡箭牌,而每一次南都自觉理亏,心一软,便步步后退。
“那以后都给你做好不好?”南还觉得不够,“给你做便当。”
五条悟这才满意了。
于是家里的食材消耗得特别快。
五条悟的便当,其实应该算是五人份的便当了。
吃那么多,身上还都是硬邦邦的肌肉呢。
跳大神真辛苦。
思及已经许久不出门,南放弃了电话外送的想法,打算自己去超市一趟。
反正马上就回来了。
用电话打了个的士,南看着司机把轮椅放上后备箱,下意识地想要从里面的夹层拿东西。
司机注意到南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什么需要拿的吗?”
南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路上,南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心里一阵失落,胸口空落落的,好像里面少了什么东西。
渐渐地,她发现街边的景色好像有些不对。
南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司机,“那个……”却忽然身体一僵,脸色吓得惨白。
就见一条丑陋无比的大虫子不知何时爬在了司机的肩膀上,它浑身带刺,不断有绿色的脓液从头部分泌出来,在注意到了南的视线后,幽黑的单眼忽然猛地看过来!
南呼吸一滞。
司机动了动肩膀,忽然喃喃自语道:“嘶,最近肩膀不得劲啊。”
下一秒,虫子猛然向南弹射而出。
南顿时吓得尖叫出声。
“呀——”
白光一闪而过,刹车声刺入耳畔。
司机心虚回头,尴尬道:“不好意思小姐,只是这条路比较好走……”
南颤颤巍巍地睁开眼,发现那只虫子已经不见了。
下了车以后,南注意到打票上的价格比以往高,地方也很偏僻。
“南小姐!”
护卫头领满头大汗地从不远处冲上来,“您没事吧,那辆车已经有人去追了。”
南心神不宁地摇了摇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没事,大概只是遇到了贪小便宜的司机。”
“我送您回去,需要买什么交给我们就好。”头领也吓得不轻。
那只咒灵太弱小了,藏在司机的衣服里,竟然一时没被他们发现。
南深吸了几口气,很快镇定了下来,还开了个玩笑,“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没关系的,都到这里了,买完东西再回去吧。”
头领并不放心,不过还是拗不过南,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随时保护她。
防着咒灵,结果还要防着找事的混混。
“磨磨蹭蹭地待在路中央做什么呢,没看到挡到本大爷的路了吗?”穿着奇装异服的杀马特手上转着个小匕首,“残疾人就应该老实待在家里,出门碍什么事啊。”
南一愣,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如此直白的恶意。
“走开!”头领毫不客气地驱赶,“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然而杀马特年轻气盛,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审时度势,“哈?就凭你一个人?”
转眼间,一群小弟从他身后的拐角处钻了出来。
结果自然是被头领轻松打趴下。
混战中,那把小匕首飞了出去,直朝着南飞去。
她下意识地抬手一挡。
“叮”的一声脆响,匕首落地。
有小弟恰好看到了这一幕,鼻青脸肿地瞪大了双眼,“老大!那个女人……她她她……”
老大比他还惨,一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你在说什么呢!快撤退!”
眼见着地痞流氓们跑了个干净,头领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头关切道:“南小姐,您没事吧?”
南好像被吓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怔愣地回道:“嗯……嗯,我没事。”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随即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慌乱。
“我没事。”
别怕
从白光里踏回高专, 五条悟的手机才有了信号。
【悟大人,非常抱歉,南小姐遇到了咒灵。】
【虽然平安无事, 但南小姐似乎吓得不轻。】
【接下来怎么办才好?】
五条悟关上手机,呼了一口气。
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夜天之书见五条悟面露难色, 担心地凑了过来。
“你要跟我回去见南吗?”五条悟侧首望向夜天之书。
夜天之书闻言往后缩了缩, 然后晃了晃自己, 大概是不愿意的意思。
五条悟明白她的想法。
“如果是想瞒着她把事情悄悄解决,现在大概已经晚了。”五条悟摇了摇手机, “不过……算了, 也好, 给她点时间吧。”
夜天之书点点头, 转身消失在原地。
经过操场的时候, 五条悟被夏油杰叫住了。
“你去干什么了, 悟?”夏油杰表情萧瑟, “正好是实战课,趁老师没来, 快过来吧。”
唉,一万字的检讨啊……
硝子叼着根烟, “去了整整一个上午呢,该不会又去搞事了吧?事先说好, 别把我拖下水啊。”
五条悟双手插兜走近, “你不是信誓旦旦跟南说自己会戒烟吗?”还拎走了一袋棒棒糖。
那可是他的。
“我努力过了, 但糖果果然还是没劲。”硝子耸耸肩, 随即发现五条悟脸色不太对, “怎么了吗?”
五条悟挠挠头,半晌后, 语气佯装若无其事地说道:“南遇到咒灵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
夏油杰叹了口气,坐直身体,“总有一天会这样的,不如说能坚持这么久已经算是奇迹了……南桑怎么样?”
“大体没事,但是受到了惊吓。”五条悟回答。
“你打算跟她解释吗?”硝子双手抱胸,“就这么应付过去也可以吧,只要不让她再次陷入危机……普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咒灵才是常态。”
普通人身上的咒力虽然微弱到无法看见咒灵,但在被咒灵诅咒或生命攸关的时候,还是能短暂窥测咒术的世界。
大部分幸存的受害者在被咒术师解救出来后,都会进入专门的心理医院治疗,通过催眠等手段,最终让他们相信咒灵的袭击只是一场噩梦,最后重回社会生活。
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咒灵才是世界观上荒谬的一环,注入“它是假的”的概念,非常容易。
但五条悟却摇摇头,“不,南能看到咒灵。”
夏油杰和硝子顿时一惊。
“是咒术师?”夏油杰反应很快,“天与咒缚?”
五条悟:“具体的情况我最近才有一些头绪,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南并不是咒术师,也没有咒力。”
硝子皱眉,“那这是怎么回事?能够看到咒灵的普通人?”
身上有咒具吗?
“不管怎么样,现在最优先的是要怎么跟南桑解释吧。”夏油杰抬头看向五条悟,“悟,需要帮忙吗?”
“那就帮我保密吧。”五条悟说完背过身去挥了挥手,往学校大门走去,“暂时别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南的事情。”
夏油杰与硝子面面相觑。
五条悟有种预感。
他推了推墨镜,遮住眼底的凝重。
“天时地利人和”里的“天”,要来了。
回到家,南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坐在轮椅上,她背对着门口,无意识地揉搓着自己的手腕,以至于那里已经逐渐变红,在白皙如雪的皮肤上异常显眼。
可她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面色呆滞地垂着脑袋,无神的双眼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个时候,她的手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柔软的,用手一戳会软绵绵地凹陷下去,松开手又会重新弹起恢复原样,充满弹性,是人类□□的样子。
那个时候,不是这样的。
也许那把匕首本就不会划伤人,那个角度,那个速度,最多只是留下个白痕,就算毫发无伤也不会引起怀疑。
但是南知道。
她看到了。
像是两块钢铁碰到了一块,因为硬度的悬殊差距,匕首的刀刃向上卷起了一寸。
好奇怪,她看得好清楚,好像那一瞬间,她进入了电影里的“子弹时间”,所有的细节都在她的眼里放大,就连匕首飞来时带起的风声,都像龙卷风一样震耳欲聋。
她也感觉到了,皮肤性质发生改变的那一瞬,头皮发麻的感觉。
是错觉?
那为什么她的大脑在告诉她相反的结论。
不是从逻辑,不是从认知,不是从记忆里得出来的结论。
是来自□□的反馈,就像手天生就应该有五指一样。
她甚至感觉自己可以再做一次。
人类能做到这样吗?
她是什么东西?
南从未如此的恐惧。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问谁,也不知道应该依靠谁,过往的所有认知全部被推翻……不,只是她,不再是她认识的自己了。
我,不是人类吗?
那我是什么东西?
爸爸,妈妈,真的是我的爸爸妈妈吗?
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
良久以后,她呼吸渐渐平复,转身从轮椅的夹层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是那把刀刃翘起的匕首。
她悄悄捡了回来。
要试一试吗?南把手臂横在胸前,举起匕首的手剧烈颤抖。
半晌后,她眼睛一闭,终于横下心——!
“笃笃笃——”
“南。”
房门处突然传来敲门声,听到五条悟的声音,南顿时宛如惊弓之鸟,整个人向后仰撞在了轮椅背上,手上的匕首也从手上脱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南浑身一抖,吓得尖叫出声,“呀——!”
门外的五条悟心中一惊,连忙推开门,“南!”
南下意识地握住自己泛红的手腕,猛地回头,“不要过来!”
五条悟一下愣住了。
黑发的少女坐着轮椅背对着他,一手握着自己的手腕,面色惊恐地望着自己,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匕首,心中一紧,“别怕,这里是安全的,冷静,我给你解释。”
南快速摇头,额头冒出冷汗,“你别过来……我,你,等一下……”
五条悟以为这是南遇到咒灵后的应激反应,“你先冷静下来,这里已经没有怪物了,难道你连老子这张脸也能认错?”
不知是什么词又再次刺激到了南,她无助而又慌乱地摇头,眼底有泪水欲坠未坠。
“不要过来……”
她怕极了,所有的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还没有完全消化,此时此刻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只知道不能让五条悟靠近。
她想藏起来。
但五条悟抬脚走进了房间。
南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我可不记得你是个爱哭鬼。”五条悟漫步上前,将匕首踢到一边,“只是见了只虫子而已,有我在,怕什么?”
“但是……”南不住地哽咽,操纵着轮椅往后退。
五条悟眉头一皱,长腿几步就追上了轮椅,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将南整个罩进了自己的影子里。
“不相信我吗?”
南死命摇头。
“那你怕什么?”五条悟蹲下身子,摘下墨镜,瑰丽的苍蓝之眼与南对视,语气斩钉截铁——
“老子可是最强!”
南一愣,就在这一瞬间,耳边仿佛听到了大海咆哮的声音。
就在她的背后,为她淹没所有皑皑白骨,喝退所有魑魅魍魉。
她终于大哭出声。
“哇——”
五条悟伸手接住南,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之前更恐怖的东西也见过,怎么这次哭得这么厉害?”
当年把他从一级咒灵手下摁倒的时候,不是挺利落的吗?
“呜……”南把头埋进五条悟的怀里,呜咽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腔,“我不是怪物。”
说完还打了个嗝。
“哈?”五条悟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眼角抽搐,“谁说你是怪物?老子弄死他。”
南抬手啪的一声打在五条悟的肩上。
“呜呜……你……”
五条悟:……
不是,这是可以随便污蔑的吗?
“我没有说过这种话!”五条悟气得一把把南推开,对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就是一顿揉搓,“一只弱得都差点被人忽视的咒灵就把你吓得连脑子都进水了吗?”
“咒灵?”南整张脸皱在了一起,水灵灵的大眼睛艰难地望向五条悟,让他手下不由自主地一松,而逮着这一刹那的缝隙,南又立马钻进了五条悟的怀里,死不抬头。
保护脸蛋!
“就是你今天在出租车上看到的那只脏兮兮的虫子。”五条悟佯装无奈地把南圈好,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后面听说没找到,大概是跑了吧。”
南身体一僵。
她幽幽抬起头,瞪大了眼睛,“虫子?”
五条悟闻言顿了顿,十分真诚地疑惑道:“你不是看见它了吗?”还吓成这样。
南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那竟然是真的吗……”
五条悟:……所以你到底在怕什么?
下一秒,南骤然反应过来,急得猛拍五条悟,“那个虫子!它它它……它在司机的脖子上!”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回来给你解释了嘛。”五条悟单手抓住南的手腕,一低头,发现怎么红红的,“你的手怎么了?”
南吓了一跳,赶忙把手缩回来,“没……没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心虚地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匕首。
五条悟挠挠头,叹了口气,先掏出手帕给南擦了擦脸。
手法并不是很温柔。
“哭包。”三下二除五地把南脸上的泪水擦干净,五条悟笑得一脸恶劣,“哭过了以后我们就两清了啊,一会儿不准生气。”
“为什么我要生气?”南懵懵懂懂地望着五条悟。
五条悟手下一顿,紧接着搓得更使劲了。
“总之就是不准生气!”
“呜呜……脸……”
相信你
但出乎五条悟意料的是, 南并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似乎也接受得挺快。
“咒灵?咒力?咒术?咒术师?”
南晕头转向。
“那奥特曼呢?”
五条悟:“……不好意思,那大概是没有的。”
这种时候竟然还记得这个?
该说不愧是真爱吗?
南勉强回过神来, 拍了拍自己的脸,大脑重新转动, 快速汲取信息。
“我今天在出租车上看到的是叫咒灵的东西。”
五条悟点头:“嗯嗯。”
“而咒灵是因为人们的负面情绪而诞生的。”
五条悟继续点头:“嗯嗯。”
“五条君不是跳大神的, 而是负责祓除咒灵的咒术师。”
五条悟欣慰不已:“嗯嗯, 没错……等等!”
“谁告诉你我是跳大神的?!”五条悟真是受不了了,“你有见过像我这么帅的帅哥去跳大神的吗!”
南立马护住脸蛋, 无辜道:“因为……听起来很像嘛。”
神子什么的……诡异传说什么的……还问过她家的镇家之宝……
她还差点变成吉祥物了。
五条悟顿时扶额叹气, 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真呆。
南低头从五条悟的指间把他的墨镜勾到自己鼻梁上戴好。
不出意料的眼前一黑, 什么都看不见。
她伸出手, 像盲人摸象一样捧住五条悟的脸, 扒拉了一下, “戴着这样的墨镜也是因为你的那个什么术式吗?”
“差不多吧。”五条悟伸手制住南乱摸的手, “我可是什么都能看见哦。”
“这样啊……”南把墨镜摘下来重新戴在五条悟的鼻梁上,左右看了看, 问出第二个问题,“那我也可以学习术式吗?”
“不行, 这是天生的。”五条悟把墨镜推好,“学不来。”
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随后她操纵着轮椅绕过五条悟, 来到那把匕首前方, 弯下腰, 想要把它捡起来。
谁知在下一秒, 那把匕首却突然自己浮到了空中, 往她的身后飞去。
她一回头,就看见五条悟手拿着那把匕首转了转, 一脸得意地看着她,“这里。”
南眼睛一亮,操纵着轮椅回来,从五条悟手上拿过匕首,然后回头放在身后的床上。
蓝光微起,匕首重新飞回五条悟手中。
南又再把匕首拿了回来,吭哧吭哧地放回床上,还奋力推远了些。
然后回头一脸兴奋地看向五条悟。
五条悟:……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一把把匕首握进手中,五条悟抬高手臂,不给南够到,“你到底想干嘛。”
南一脸认真,“我也有术式。”
“不可能!”五条悟斩钉截铁。
南身上的不是术式,这在五条悟这里已经盖棺定论了。
“你把匕首给我,我给你看!”南扒拉住五条悟的手肘,“给我嘛。”
五条悟狐疑地低头看了眼南,把匕首递给她,“你打算怎么给我看?”
难道她已经察觉到了?
拿回匕首的南眼神坚定。
她相信五条悟。
既然五条悟说了,这个世界上有咒灵,那就是有,说了世界上存在咒力,那便是存在,术式也是,肯定也不是骗她的。
那她这个样子,一定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于是她抬起匕首,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手腕劈去!
然而就在匕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一刹那,南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匕首在瞬间扭曲、变形,最后挣脱了她的手,化为一颗小小的弹珠,猛地向一旁射去。
空气中甚至响起了爆破声。
五条悟一手抓住钢珠,一手擒住南的手,怒道:“你做什么!”
“你不知道你自己的手有多珍贵吗!”
突然被吼,南一下懵住了,呆呆地看着五条悟,脸上还带着没洗干净的泪痕,看上去楚楚可怜。
南:“我我我……我没有。”
南:QAQ
五条悟心中的火气瞬间熄灭,哽了一下,拿着手上的钢珠对她指指点点,“那你刚刚劈的是什么?兔爪吗?”
南在这个时候反应过来了,“哇,五条君你把刀变没了。”
五条悟:“……”
气笑了。
“做什么也不要拿你的手乱来,保险还是我跟你一起上的。”五条悟不知想到了什么,握着南的手紧了紧,“也不要冻坏了。”
南一脸兴奋,“可是我发现刀划不伤我!”
五条悟匪夷所思,然后用咒力把钢珠挤出一点锐利的尖角,戳了戳自己的手背。
尖角在手背上方几毫米处停滞,仿佛碰到了透明的屏障。
这是无下限。
越接近五条悟的物体,速度会越来越慢,最终永远都触碰不到他。
五条悟:“这样?”
南摇摇头,拉过他握着尖角的手,眼看着又要往自己手腕上戳,结果发现手下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怎么拉都拉不动,好像被钉在了空中一样。
她一抬头,就看见五条悟眼神危险地看着自己,脸色黑得像锅底。
南讪讪一笑,转移了目标,把长袖拉开,用尖角对准了手臂。
然后慢慢地往下压。
五条悟干脆盘膝坐在了地上,单手托腮,任由南抓着他的另一只手胡闹。
反正发生什么事他都能兜着。
尖角渐渐靠近手臂,南也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
坚硬的钢铁轻而易举地在柔软的皮肉上压出一个小坑。
“欸?”南愣住了。
然后她又不信邪地加大了力度。
五条悟一抬手,尖角瞬间远离南的皮肤,重新被挤回钢珠中。
“好了,小朋友,玩具没收。”五条悟一脸无语,“危险动作,禁止模仿。”
“咦?”南一头雾水,“怎么会没反应呢?我明明看到了啊。”
还发出了“叮”的声音呢。
“……看到什么了?”五条悟紧盯着南。
“匕首,弹开了。”南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我的皮肤变得硬邦邦的。”
五条悟挑了挑眉,“‘看’到了?”
南点点头,“真的。”
五条悟低头陷入沉思。
这个也算魔法吗?
半晌,南见五条悟思考得认真,小心翼翼问道:“你想起什么了吗?”
难道这在他们那里也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
五条悟见南面露忐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知道你的爸爸妈妈是谁吗?”
南吓了一跳,“我爸爸妈妈怎么了?”
难道她真的是——
“瞎想什么呢。”五条悟一看就知道南没在想什么正经的东西,“咒术师的天赋很注重血脉遗传,我只是问问而已。”
“哦。”南松了口气,然后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现在的天羽集团是爸爸创立的,妈妈是很厉害的天文学家。”
“你的中岛叔叔没有告诉你别的事情吗?”一提起中岛,五条悟语气顿时不友好起来,“比如你父母去世的缘由?”
南再次摇了摇头,“没有。除了那本书以外,爸爸妈妈也没有留下别的东西给我。”
“从别人的口中有听说吗?”五条悟继续追问,“天羽集团里应该还有见过你父母的人吧。”
“我想应该是有的吧,但是日本好像没有。”南也不是没有猜测过,“大概他们都在别的地方。”
天羽集团在世界各地都有分部,而南还未正式成年接手集团业务,对人事方面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多。
五条悟听完思考片刻,“你的那本书,‘是你父母留给你的’这件事,也是中岛转告给你的吧。”
“当然。”南点头。
但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的。
五条悟嘴角微微勾起,眼底却不见笑意。
中岛宏,你果然在筹备着什么。
“对了,你那本书我找到了。”五条悟忽然说道,“放在学校里了,改天给你带回来。”
“真的?!”南顿时惊喜万分,“谢谢你!五条君!太好了……”
她还以为她真的失去它了。
“别太吃惊哦。”五条悟站起身子,“‘它’现在可是大变样了。”
南疑惑地歪了歪头。
第二天一早,五条悟回到高专,迎接他的是夜蛾正道正义的铁拳。
“逃课一天!检讨翻倍!”
写检讨的时候,被定性为“共犯”的夏油杰也没能逃过一劫。
“算上上一个一万字,这已经是两万了。”夏油杰面如死灰,“为什么我只是说了一句你去厕所了就有一万字啊?至少也应该两千字就足够了吧。”
五条悟面色无悲无喜,“知足吧,我这有四万呢……杰,帮我分走一半吧?”
夏油杰:“拒绝。”
五条悟兴致缺缺地转了转笔。
良久后,夏油杰一边写着检讨,一边问道:“南桑怎么样了?”
“没事。”五条悟耐心耗尽,把笔一摔,仰头靠在椅背上,“杰,你父母是知道你在咒术高专的事情的吧。你当初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杰抬头沉吟片刻,“嗯……他们看不见咒灵,最初的时候根本不相信会有这种东西存在,也不能理解……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他们只是普通人呢。”
“后来呢?他们遇到咒灵了?”五条悟晃了晃椅子。
“那倒没有。”夏油杰停笔,扭头看向窗外。
冬日的清晨,天空湛蓝深远。
快要过年了啊。
“……他们只是单纯地选择相信我了而已。”
五条悟半阖上眼,“……原来如此。”
杰低头继续写检讨,“南桑相信你了吗?”
“相信得很快啊。”五条悟把一双大长腿挂到课桌上,“几乎没有什么阻碍,我差点都要以为她早就知道了。”
“也许就是这样也说不定。”夏油杰笑道,“毕竟你们相识这么久,在潜意识里她可能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吧。”
“……”五条悟沉默半晌,“也许吧。”
夏油杰侧首看了眼五条悟的表情,“悟,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什么?”
“为什么你那么执着于将南桑与咒术师的世界分割呢?”
“……”
“有什么别的理由吗?”
五条悟仰头看向天花板,身下的椅子已经只剩下两根椅子腿支撑在地上,一晃一晃。
太阳缓缓爬上天顶,教室里接纳了更多的阳光。
好一会儿后,五条悟舒了口气。
“南的身上,有打开新世界的钥匙。”
夏油杰一愣,“什么?”
五条悟回头,墨镜下的苍天之瞳直勾勾地看进夏油杰的眼底。
“但是,很遗憾……”
“咒术界还没有做好迎接她的准备。”
“不过没关系。”五条悟扭头重新看向天花板。
“我会让她觉醒的。”
“有些东西,既然修不了……”
“那就打碎吧。”
五条悟猖狂地笑了。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