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游园 你是我的,我怎么舍得让他们认出你
当晚裴璟抿紧唇角, 脸色阴沉,他一言不发地可劲折腾傅归荑。
动作急切得似乎在发泄什么,他恼恨傅归荑的软硬不吃, 又恼恨自己的自取其辱。
更恼恨的是,就算她如此不识抬举, 以下犯上, 做下一桩又一桩不可饶恕的大罪, 他也仍然舍不得放开她。
强权压迫她,她不怕。
怀柔怜惜她, 她不要。
裴璟忽然惊觉,以往他的那些诸多手段,无论是面对敌人还是面对下属在她身上都丝毫不起作用。
她的心比她这个人看上去更冷, 更硬。
他垂下眸,傅归荑眼尾殷红, 双眸浮光点点, 宛如装进了夏日星空,面颊染成胭脂色, 妩媚动人。
偏偏她死死咬住唇口, 拼命地阻止喉间呼之欲出的低吟, 娇柔又倔强的样子让他又爱又恨。
裴璟探手想要救出被她折磨得发肿的唇,不料刚伸进去半个指尖,傅归荑立刻张口就咬。
他着了一次道,哪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第二次。当机立断退出来, 改为擒住她的两颊,略微抬起。
手上控制着力道, 刚好够迫使她松开唇瓣。
裴璟忍住舌尖的疼痛, 咬牙切齿道:“你是咬人咬上瘾了。”
傅归荑嗔目怒视, 胸口剧烈地上下波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裴璟听清后眉毛微挑,旋即勾起嘴角冷笑了声,笑得令人不寒而栗。
“你都这样骂我了,我若是不做给你瞧瞧,岂不是枉费你一番唇舌。”
最后那个字落音得极重,几乎能听出厉色来,傅归荑泫然欲泣的眼眸瞬间被撞出了两行清泪。
她从前以为裴璟的花样已经够多了,这晚上她才真实的领教到南陵到底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东西。
傅归荑的呼吸时而像巨浪一般起伏,时而断断续续。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腿可以弯曲到这种程度,更不知道裴璟的力气大到能单手托住她全身。
“傅归荑,你向我求饶,我就放过你。”裴璟力道不减,一双眸子泛着微赤色,目光幽深看着面前的人。
傅归荑颤抖着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憋着一口气抬起双手去勾裴璟的脖子,头猛地贴上他的右肩,趁他呆愣瞬间一口狠咬了下去。
口中瞬间腾起铁锈腥味,及时堵住她忍不住溢出口的抽泣。
裴璟嘶了一声,不怒反笑:“痛快,看看今天我们两个到底谁先松口。”
说罢,动作愈发蛮横凶狠。
傅归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去的,但她隐约记得裴璟给她喂了药,还给她渡了一口烈酒。
后面的她记不清了。
裴璟一连几日都沉着一张脸,弄得周围人都战战兢兢,生怕惹他不快,人头落地。
他连日常与大臣们议事时也大多数不发一语,阴鸷着一张脸,偶尔只吐出一个字或者两个字的短音,一副喜怒难测,天威摄人的高深模样。
大臣们无不缩起脑袋勤勤恳恳干活,有平日里偶尔偷得半日闲的官员也夹紧尾巴不敢大意,生怕被裴璟找到由头狠狠发落。
本想提醒他选秀之事赶紧办的肱股之臣们也不约而同地噤了声,听说太子殿下屋内有了人,他们也不敢再多做催促。
众人都在琢磨太子殿下心情不佳的原因,想到南方洪涝迟迟未能解决,反而愈演愈烈的趋势,私下揣测估计是那边的官员没办好差,所以惹得他大动肝火。
有人花重金从赵清公公口中得知太子殿下有意亲自去南方督管治水之事。
大伙回去纷纷顺了顺自己的人脉关系,有亲朋好友在南方五省当值的,即刻快马加鞭送去急信,勒令他们有贪污的赈灾粮款赶紧吐出来,有偷奸耍滑的马上紧了皮办差。实在是救不了的,直接划清界线,以免殃及池鱼。
外面如何腥风血雨,傅归荑一概不知,但唯独裴璟不说话的原因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那日她咬人的时候毫不留情,偏偏他素日高傲不肯示弱,被咬后也不宣太医及时诊治,非要先教训她,结果自己落得个舌头重伤的下场。
想到他这几日食不下咽,语不能言,整天阴沉着脸的样子,傅归荑打心底觉得出了一口恶气,这几日她还故意让膳房上一些辛辣,重口之物。
裴璟怒而不能言,只能用眼神警告她不要得寸进尺,傅归荑假装看不懂,若无其事地自顾自用膳。
坐在梳妆台前,傅归荑看着铜镜里面陌生又熟悉的自己。简单的发髻配上几根金簪,这是南陵最容易上手的单螺髻,是她自己梳的。
除此之外,在这一个月内她还学会了灵蛇髻、圆心髻等简单易学的发型。还有用珍珠粉和胭脂上妆,学会了描眉,寻常女子会的技能她都通晓了大半,仿佛天生就会似的。
忽然她对着镜子笑了笑,里面的少女眉眼弯弯,两片桃花色的唇扬起明显的弧度,灿烂纯真的笑容打碎她往日的清冷疏离,宛如天真无忧,未经世事的小女孩。
怔怔看了一会儿后,她淡了笑意,抚摸上自己的脸,轻声喃喃自语:“哥哥,我这样好看吗?”
回答她的只有夏日躁动的蝉鸣。
素霖进来的时候,手里捧着芙蕖紫檀托盘,上面放了大大小小的青花缠枝凤纹小碟,分别装了绿豆冰糕,红豆糕,荷花酥和一碗凉茶。
她笑着夸了傅归荑一句妆容淡雅,宛若洛神。
傅归荑客气道谢,请她去端一盆水来。
素霖:“贵人今日的妆容秀丽清绝,太子殿下一定喜欢。”
傅归荑置若未闻,神色冷淡地卸了脸上的东西,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单螺髻。
素霖悻悻然闭了口。
傅归荑垂眸看着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首饰,无一不精巧,无一不名贵。东珠是正宫皇后才能使用的物品,放眼望去,这堆东西里有三成都用了此物,颗颗饱满圆润,最小的也有小指指甲盖那么大。
这几日院子里的人来来回回,看样子是在收拾东西。
裴璟曾经跟她说可能会去南方五省……
金钗步摇等样式都是出自宫里,民间少有,拿出去太引人注目,东珠,应该更容易携带。
想到这些,傅归荑暗骂裴璟无耻至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学来的昏招,将她全身财物统统收缴干净,连一枚铜板都没留给她。
堂堂一国太子,竟然贪图她手上的那点黄白之物。
下午,傅归荑躺在榻上小憩了会,迷迷糊糊间有个什么恼人的东西在自己脸上和脖颈间游走,痒得她难受。
睁开眼,发现裴璟坐在旁边,拾起她铺在枕后的一缕青丝,胡乱地在她身上戳。
傅归荑没好气地抢了回来。
裴璟见人醒了,命令素霖替她上妆。
素霖十八般武艺在她脸上捯饬,梳了个最复杂的牡丹头,又往她头上装饰了一大堆金钗珠环,沉得傅归荑起身时差点摔倒,裴璟在旁边扶了一把。
他端详片刻后赞了句不错。
素霖眼里的高兴藏都藏不住,一点也没有往日东宫第一女官的沉稳。
不等傅归荑反应过来,裴璟又叫人取来一块面纱给她遮住下半张脸。
“走,我们出去逛逛。”裴璟揽住她的腰,不由分说地带她离开别院。
两人身后跟了一群宫女太监,阵仗弄得很大,有一种恨不得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感觉。
傅归荑眉头微皱,她虽然在院子里能自如地穿着女装行走坐卧,那也是因为里面都是裴璟的人,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不敢泄露出去。
然而院子外的人则鱼龙混杂。虽然给文臣、武官、世子和其他闲杂人等各自划了固定的活动区域,公共区域是对众人都开放的。
比如上次与裴璟比试射箭的地方便是避暑山庄的一处花园,占地几百亩,亭台楼阁与水榭回廊交错纵横,还有假山石林,溪流瀑布,不少人都喜欢在这里躲懒偷闲,还成全了不少郎才女貌,花前月下的佳话。
此时正是午休刚起,不少人出来活动筋骨,远远就看见裴璟一群人沿着竹林小道款步而来。
自然也注意到他旁边的女子。
他们两人挨得极近,亲密无间。
裴璟旁边的女子步履轻盈,体态婀娜,浅绿色襦裙配了跟鹅黄色的细带,行走间带起一丝凉风,衣袂飘飘,飘逸动人。
抬眼往上看,女子的下半张脸盖着浅白色的面纱,隐隐约约勾勒出小巧精致的脸部轮廓。没遮住的上半部分,露出一双澄澈眸子,此刻隐约透出些薄怒。
傅归荑压低嗓音,“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裴璟对她的怒意视而不见,反倒眉梢带笑:“怕什么,不会有没有眼色的人撞上来。”
他的手一直揽在傅归荑后腰,感受到她僵直的背脊,好心地替她揉搓了一下,却没想到她更僵硬了。
裴璟屈指掩面低笑:“放轻松些,别人看见还以为你在跟我闹脾气。”
傅归荑不想引起别人注意,用冰冷的眼神狠狠剜了裴璟一眼。
裴璟笑意更深,“别苦大仇深的,就走一圈。你要是一直苦着脸,我们就走到你高兴为止。”
傅归荑胸膛微微起伏着,强迫自己舒展额头,几个呼吸间便恢复成平日里的淡漠疏离。
裴璟也不勉强,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两人逛了大半圈,确实无人敢撞到二人跟前,大部分人见到是太子殿下出行都自觉纷纷避让。
然而他们的眼睛和耳朵都集中在二人身上,尤其是傅归荑身上。
所有人都在猜她的身份。之前就有小道消息说太子殿下身边已经有了个得宠的人,原本以为是空穴来风,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真有此人。
不说别的,光她头上的珠钗就能看出此人在太子心里的地位,龙眼大小的东珠在她发髻上足足簪了十二颗,在日光下反射着莹润透亮的光,一看就是东珠中的珍品。
东珠,那可是中宫才能用的玩意。
更不要说太子殿下对她的态度,他们隔着远远的距离都能看到她额头上的褶皱,反观平日里总是冷着脸的殿下,此刻眉梢间都带上了些许笑意。
敢在殿下面前发脾气的女人,偏偏殿下不仅不生气,甚至在哄人!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她在殿下心中的分量。
乌拉尔今日也撞上了裴璟,他躲在假山后看着他们一群人脚步不歇地逛着园子,心里纠结不已。
听说阿宜突发疾病被送回了宫,他三番五次去向赵清公公打听都被他含糊了过去,心里愈发焦急。
难道真是像他们说的,阿宜因为丹书铁券一事惹得太子殿下不快,所以被迫送回宫。
乌拉尔眼眸半眯,下一次再见到太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裴璟余光扫了眼藏在各处的人,心想他们该看的应该也都看见了,自己身边有女人的消息应该很快就能传到那群朝臣们的耳朵里。
前几日他看出来他们迫切地想将选秀之事提上日程,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赶紧选人,早日诞下子嗣。
想让这群臣子们支持他亲自前往南方五省救灾,又不想真的选一堆女人进来闹心,他便想出了今天这个主意。
好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真的不近女色,更不是对后嗣的问题避而不谈。
眼见傅归荑身上的寒气越来越重,裴璟不想真把人惹怒了,正打算带她离开,忽然有两个不长眼的冲了过来。
“臣见过太子殿下。”
“臣见过太子殿下。”
乌拉尔拉着个世子假装散步撞上裴璟,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躬身垂首行礼。
傅归荑一见到是熟人,心道糟糕。
别人她还好混过去,乌拉尔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更何况她与自己接触相处的时间不少,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他发现身份。
她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又被后腰上的手强行推回来。
傅归荑朝微微仰头朝裴璟瞪了一眼,然而他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二人。
“两位世子免礼,你们拦住孤意欲何为?”
裴璟的声音低沉冷肃,心不跳气不喘的。
在他们二人抬头的瞬间,傅归荑立即转过头,脸偏向裴璟的胸前,只留一个侧脸对着他们。
她悄悄握紧了拳头,心被吊在了半空中。
傅归荑在心里埋怨裴璟为什么非要走这么一遭,连带着乌拉尔也被她迁怒,平日里他见到裴璟恨不得绕道走,怎么偏偏今天撞过来。
“是这样的……”
乌拉尔的语气明显很紧张,九尺高的汉子声音比夏蝉还小。
“听说阿宜,不,傅世子生病了,我想向殿下打听一下他生了什么病?”
裴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冷眼打量乌拉尔,看得他冷汗直流。
“乌世子和傅世子很熟?”
不等乌拉尔回答,被他拉来壮胆的世子脱口而出:“熟……啊!”
他被乌拉尔狠狠踩了一脚,痛得闭上了嘴。
乌拉尔挠了挠头,憨笑了下:“还行,不算很熟,只是来京城时同行过一段路。”
裴璟冷冷哦了一声:“既然不熟,孤也不好透露他的病因,毕竟这是他的私事。”
乌拉尔听后心里一突,颤声问:“请问殿下,他是……是小问题吧,应该会好起来的,对吧?”
傅归荑心里微暖,原来乌拉尔是担心自己被裴璟病逝,特地来打探的。
他在告诉裴璟,傅归宜不是没有人惦念的,若是真要动手,他不会善罢甘休。
傅归荑暗笑他,明明怕裴璟怕得要死,平日里甚至都不敢多提他的名号,今日却愿意站出来为自己出头。
她的脸稍微移动了半寸,想看看乌拉尔此刻的表情,还不等她看清楚,一只大掌忽然按住她的后脑勺。
她整张脸瞬间贴在裴璟的胸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要看傅世子自己的身体情况,毕竟药物只是辅助治疗,能不能好起来还得靠他的意志力。”
裴璟上一刻声音沉冷如冰,下一刻登时温柔似水。
他低头对傅归荑道:“怎么了,是不是日头太大,晒得你头晕。”
大掌轻轻抚摸着傅归荑的脑袋,暗含警告。
傅归荑佯装点头,假装软了腰,一副要昏倒的样子。
裴璟这一下,瞬间吸引乌拉尔二人的目光集中在傅归荑身上,她能明确地感受到两人打量探究的目光,不得不将脸埋得更深。
她的呼吸又急又轻,生怕哪里露馅。
“真是娇气。”裴璟的语气无奈又宠溺,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两人让路。
乌拉尔哪里敢挡裴璟的道,立刻侧身。
裴璟骤然弯了腰,一手穿过傅归荑的双膝,一手将人拦腰抱起。
傅归荑没料到他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如此行事,一个不防仰头露出了正脸。
她急忙捂住自己的面纱,余光正对上乌拉尔看过来的目光。
傅归荑慌乱中勾住裴璟的脖子,整个人贴了上去,双唇不小心擦到他微动的喉结。
裴璟陡然间呼吸粗重了一瞬。
他抱着人的手往怀里自己靠了靠,低下头,薄唇刚好对准她的耳尖。
“没规矩,回去再收拾你。”
明明是斥责的话,可落在旁边两人耳朵里却宠爱十足,尤其是殿下看人的眼神,柔情蜜意,含笑缱绻。
乌拉尔两人心照不宣地把脸转到一边,心里却暗叹这位女子好生厉害,愣是把冰山炼成了绕指柔。瞧他们耳鬓厮磨的样子,想必她很得太子殿下的欢心。
傅归荑心里紧张又难堪,松开一只手抵在他胸口推了一把,换来的是腰上的手用力一掐。
裴璟笑意不减:“好好好,我抱你回去。”
傅归荑不敢开口说话,只能冷眼盯着他,警告他不要乱来。
裴璟哈哈一笑:“都答应你,你说的哪件事没有依你,嗯?”
傅归荑咬住后槽牙,贴在他后勃颈的手狠狠一掐,满意地看到裴璟脸色有一刹那的扭曲。
他见好就收,调整好呼吸大步流星抱着傅归荑离开了园子。
“恭送太子殿下。”
裴璟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后,乌拉尔他们才敢把僵硬的脖子扳正。
“喂,乌拉尔,你方才为什么说跟傅世子不熟啊。”
“你是想害死阿宜吗,太子殿下难道愿意看我们世子间拧成一根绳?”
“有道理……你等等我。”
乌拉尔最后看了眼路的尽头,转身大步离开。
裴璟回到院子里才把傅归荑放下,她甫一落地,冷着脸扯下面纱朝裴璟脸上丢过去,兀自转身回房。
裴璟偏头躲过,轻纱在空中缓慢地落下。
两人在相顾无言的沉默中用完晚膳。
实际上是傅归荑单方面不想理裴璟,裴璟几次示好都被她冷冷刺了回去,闹到最后他也失了耐心。
月上中天,裴璟按着她的双肩将人抵在墙上,大张挞伐,他恨恨道:“你最近给我甩脸色愈发熟练了。”
傅归荑喘息着,扯了扯嘴角,“谁让太子殿下舍不得杀我。”
她话音一转,语带怒意:“再说,今天是你先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当日我们说好的,我的身份你不能暴露一分。”
回答她的是裴璟在耳垂上的重重一咬。
裴璟把人从墙上扣下来,送入榻上,自己侧躺在旁边。
他抚摸着旁边人酡红的脸颊,又伸手替她拂去贴在脸颊上濡湿的鬓发,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你放心,我答应过的你事情,说道做到。若今天他们两个真认出了你的身份,我也有法子叫他们不敢输出去。”
傅归荑意识已经模模糊糊,她在陷入昏迷前听到裴璟在她耳边低语。
“你是我的,我怎么舍得让他们认出你。”
翌日,傅归荑醒来后将裴璟昨日不正常的行为细细思索了一遍,最终得出答案。
他估计是要启程去南方五省了。
当晚,傅归荑提出要裴璟将她手里的丹书铁券送回苍云九州,一定要确保送到自己父母的手上。
无论她要做什么,都逃不过裴璟的眼睛,既然这样,不如大大方方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裴璟嗤笑道:“你让我送我就送?”
傅归荑很平静地指出了他拿自己做挡箭牌一事。
裴璟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最终答应了,但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
傅归荑听后气得涨红了脸。
裴璟知道她一定会答应的,于是第二日便叫人送来一箱贴了封条的衣物。
这是他早些时日连夜召来尚衣局的人赶制衣衫。
三日后的夜晚,正抱着软玉温香熟睡的裴璟听见门外传来特殊的响动。
他悄悄起身,弯腰捞了件衣衫披在身上,一脸餍足。
打开门,赵清抵上一张纸条,是秦平归送来的密信。
上面只有四个字。
头痛,速来。
作者有话说:
最后的衣服指路第40章 末尾[doge.jpg]
秦平归:我在干活,你们在谈恋爱,真行啊!
第52章 名字 别忘记我们的约法三章。
裴璟接到秦平归发来的密信, 第二日马上召集群臣商议此事。
最终决定三日后所有人兵分两路,一路护送世子和部分官员及家眷回京,另一部分随太子殿下前往南方五省。
乌拉尔收到傅归宜随驾同去的消息松了一口。
能同去, 就代表他的“病”好了,也代表太子殿下对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
之前纷纷猜测镇南王世子失了太子殿下欢心的谣言不攻自破, 众人也再一次刷新对傅归宜恩眷隆宠的认知。
分别当日, 在岔路口时两队人依次分开, 离开时太子回京的车驾里坐了人,正是当日与殿下携手逛园子的女人。
没人知道她的身份, 也没有人敢去打听,只听说她已经有了太子殿下的孩子。
这次回京,季明雪亲自护送, 将车架围得密不透风,任何人不得探视。
朝臣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忽略这个女子的出身, 只要能为殿下成功绵延子嗣, 其他都不重要。
也正因为有了这个孩子被严严实实保护在宫里,反对裴璟亲自去南方五省的声音小了很多。
乌拉尔落在队伍后面, 与傅归荑同行。
她已经换回男装, 马上挂着逐月弓和一筒箭。
乌拉尔小心翼翼问:“阿宜, 你的病痊愈了吗?”
傅归荑点头。
乌拉尔瞧着骑马的少年脸色红润,眼眸清亮,甚至还胖了些。心想阿宜果然不是生病,哪有生病的人还长胖的。不过无论是什么原因, 现在他能被放出来,总归是没事了。
既然他不愿意多说, 自己还是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次去南方五省你要保重。”乌拉尔支支吾吾:“还有就是……就是不要再跟太子殿下起冲突了。”
傅归荑闻言, 垂眸淡淡嗯了一声。
乌拉尔看人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肯定是受了委屈。阿宜并不是那种到处吐苦水的人,何况对上太子他们实在是以卵击石,不如忍一时风平浪静。
“要不、要不换我去。”乌拉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去跟太子殿下说,代替你去南方五省,你回宫赶紧通过《南陵六记》的考核,离开京城回家罢。”
傅归荑听了后眼眶微酸,眨了眨眼驱散雾光,抬头对着乌拉尔笑了声:“不用,我有分寸,不会随意与他起冲突的。”
乌拉尔还想说什么,被傅归荑打断:“君命不可违,就送到这里罢。”
两人转眼已经到了临别的路口。
乌拉尔问她:“还有什么我可以替你做的吗?”
傅归荑想了想,有点难为情:“你能……把你身上的钱借我吗?”
乌拉尔满脸疑惑,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傅归荑脸颊微红,“你回宫去找邓意,我的钱都在他那里,他会还给你的。”
乌拉尔反应过来了,立刻扯下自己的钱袋扔过去,“没多少,大概不到一百两银子,要不我去问池秋鸿借点给你,出门在外还是要带些钱财才好办事。”
傅归荑掂了掂,摇头道:“够了。”
太多她也藏不住。
傅归荑把东西藏进怀里,握住缰绳调转马头,往右侧小路上走。
“对了,”傅归荑回头看向乌拉尔:“《南陵律》和《南陵六记》的考点我都划出来了,你去找邓意,他会一起交给你的。”
乌拉尔听了顿时激动万分,眼里好像闪动着水光:“阿宜!我的好兄弟!”
傅归荑冲乌拉尔浅浅一笑,“祝你早日回家。”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头,扬鞭策马而去。
乌拉尔朝她离去背影大吼:“阿宜,平安回来,等你一起回家!”
回答他的是傅归荑高举的手,随意地挥动两下表示知道了。
乌拉尔骑在马上,一直望着傅归荑的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他总觉得阿宜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是以他贫瘠的词汇又无法形容。
“喂,乌拉尔,你傻笑什么?”
乌拉尔脱口而出:“阿宜说他给我划了《南陵律》和《南陵六记》的重点。”
“什么!”
本来空旷的小道上瞬间挤满七八个人,他们纷纷表示自己也要。
“不给,”乌拉尔面无表情:“自己学去。”
有机灵的世子发现他的钱袋不见了,问他是不是掉在路上,狗腿地表示要帮他去找回来。
“不是,阿宜拿走了。”乌拉尔有点埋怨:“太子殿下也真是的,一点不懂民间疾苦,连盘缠都不给他准备。”
“好兄弟,傅世子的盘缠我出一份。”
“我也出一份。”
“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顷刻间乌拉尔的手塞满了沉甸甸的钱袋,估摸每一个都比他的那个重。
“嘿嘿,那是不是傅世子笔记也能算我一份呀。”
“嘿嘿……也要算我一份。”
回到队伍里,乌拉尔拿了傅归荑笔记的事情跟长了翅膀似的,不到半柱香,他又收了几十个钱袋。
乌拉尔臭着脸哼了一声,诚实地把钱都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罢了,给他们看看也无妨,到时候这些钱跟阿宜三七分,不,二八也行。
毕竟都是一起来的,到时候也该一起回家。
有与乌拉尔交好的世子过来酸他:“你说傅世子看上了你哪点,怎么什么好东西他都给你。”
乌拉尔得意哈哈大笑,旋即握拳举起手臂,露出自己骄傲的腱子肉。
“阿宜就喜欢像我这么男人的人。你们都知道他娘是南陵人,他又是双生子,自幼就比别人长得瘦小些,但是他心里一定很希望自己是一个像我这样强壮的男子汉。”
悄悄围上来偷听的世子们瞬间做鸟兽状散开。
吐了。
然而他们心里偷偷地把自己与乌拉尔比较,最终得出结论,确实没他看上去健硕魁梧。
*
裴璟面色不善地等在渡口,周围的人瑟缩着身子,尽可能当自己不存在。
为了以最快速度达到南方五省的指挥中心抚城,他们这次采用水路加陆路并行的方式,先乘船至曾县,再从曾县骑马取道抚城。
部分物资裴璟已经提前叫人送过去了,剩下的统一用船分批运送。
裴璟负手而立,目若寒星盯着路口,忽然有嗒嗒的马蹄声传来,等见到人后,他的脸色稍霁。
“吁。”傅归荑勒马,利落翻身而下。
裴璟冷冷看着她:“傅世子来得太慢了,再不来孤就要派人去看看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傅归荑听出他在阴阳怪气,面不改色双手作揖,躬身请罪:“臣知罪,请殿下责罚。”
背脊笔直,语调平缓,实在看不出哪里知错的模样。
裴璟沉着脸,宽大的衣袖重重一拂,转身上船。
走了两步见后面的人没动,停下脚侧头冷喝:“还不跟上!”
傅归荑直起身,昂首含胸跟在他后面,一脸淡然,看不见丝毫慌张和害怕。
船顺着水流一路南下,傅归荑坐在三楼的窗牖边,以手撑着侧脸往外看去。
连日的暴雨,河水泛着浑浊的黄色,散发着腥臭味。水面上时不时翻滚出枯树根、泡烂的房梁,牲畜的尸体,甚至是人的尸体。
咚咚咚地撞在船舷两侧,发出沉重的声响。
忽然旁边有个人影坐了下来,替她满上热茶。
“在看什么?”裴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傅归荑目光未收回,淡淡反问:“这次要待多久?”
裴璟放下杯子,挑眉问:“这才刚出来你就想回去,莫不是心里惦念着谁?”
傅归荑听出他明显是在找茬,不接他的话,目不斜视注视前方。
裴璟正想把人拎到跟前教训教训,再不收拾,她都敢上房揭瓦了。
一阵巨浪骤然扑了上来,傅归荑一个不稳往旁边倒,正好扑在裴璟身上,她连忙爬起身却被一双铁臂箍住腰,紧得她快喘不过气。
傅归荑蓦地脸色涨红,仰头咬启齿冷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做这种事?”
裴璟低头用鼻尖碰了碰她的,轻笑道:“我又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再急都没用。”
滚烫的鼻息在两人咫尺间流转,裴璟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清晰无比地映着傅归荑的脸,眼睫几乎与她的相触。
他一眨,她也跟着颤动。
傅归荑耳根烧红一片,不自在地扭过脸,正好看见外面的天色,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间,天空却阴云密布像傍晚,恐怕又要下一场大雨。
啪地一声,支撑窗户的支架被人取下来丢在一边,窗户被猛地一下关死,透不进一丝风。
船外的暴风雨还未至,屋内已经下了场狂风骤雨。
两人不知在窗户边颤了多久,又转移战场到榻上。
船上空间有限,这张床只有东宫的三分之一,傅归荑不得不死死搂住裴璟的脖颈以免掉下去。
等到裴璟尽兴了,傅归荑已经浑身无力,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船上沐浴不太方便,裴璟自觉打了热水替她擦拭身体,炙热的湿布抚遍全身,留下淡淡晕红和交错的指痕。
大船分了三层,最上面是裴璟和傅归荑的居所,第二层是跟着他们一同出行的官员,最下层是护卫仆从。
无人不感叹太子殿下待镇南王世子的隆恩,早听闻他们在宫内时就经常秉烛夜谈,太子殿下还邀傅世子同榻而眠。
如今一见,当真如此。
唯有住在他们那间房楼下的官员心里默默感慨,傅世子不仅要与太子殿下谈论古今,偶尔还要切磋武艺,有时候一打便是大半个晚上。
太子殿下的宠臣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傅世子看着单薄孱弱,一定不是太子殿下的对手。
三楼房间内,傅归荑放下书卷,一巴掌拍在裴璟作乱的手背上,冷冷说了个滚字。
裴璟想着马上就要日夜兼程地赶路,便也不再闹她。
又过七日,船终于停靠在曾县码头,岸上早有人等候他们。
当天,一行人好好休整一晚上后,第二天立刻骑马奔赴抚城。
他们披星戴月赶了三天路,风尘仆仆到了抚城。
一入城,直奔当地的府衙,秦平归已经将那处划为指挥中心,也是裴璟等人的落脚地。
这三日当真是没有一刻停歇地赶路,然而太子殿下不发话,没有一个人敢掉队,全都硬生生地挺着。
随行的大臣里有文官,他们等落地的时候双腿战战,脸色蜡黄,有身子更弱一点的直接晕了过去。
反观他们之前一直觉得虚弱不堪的傅世子面色不改,唯有鬓角落下几缕凌乱的发丝。
裴璟吩咐下人扶官员们去安顿,自己马不停蹄地去找秦平归,他转身对傅归荑交代:“你自去休息,今天我可能不会回来。”
裴璟发誓,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傅归荑肉眼可见地勾了勾唇角,顿时心里像被堵了块石头,声音也冷下了来。
“别忘记我们的约法三章。”他半眯着眸,目光警告。
傅归荑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瞬间消失,淡淡道:“知道了。”
裴璟在来的路上跟她说,到了抚城以后有三样事情不许做。
第一,不许她私自出府。
傅归荑弄不明白,既然不许她出去又为何要带她来,难道就为了换个地方关着吗?
裴璟听到她的控诉后笑着说因为她太狡猾了,寻常人镇不住她。又说这次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京,最短一月,最长说不定要半年,他难以忍受与她分离这么久,他想天天看见她。
傅归荑丝毫没有因他这番肺腑之言而动容,裴璟气得骂她铁石心肠,冥顽不化。
她淡漠地拿起书卷挡住半张脸,任由他气急败坏。
第二,不许她擅自脱下鲛绡内甲。
宫里的绣娘对内甲进行了第二次改动,增加一个灵活调整大小的绑带,傅归荑穿上它后不像从前那样勒得慌,睡觉穿也能适应。
唯一让她不满的是裴璟依旧用一把小锁扣死,理由是防止其他人脱下。
傅归荑觉得他莫名其妙,除了他,有谁会无缘无故地脱她的衣服。
第三,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来之前裴璟将情况明白地告知傅归荑,这次面对的不仅仅是洪涝灾害,还有流民,甚至还可能有时疫的风险,他要傅归荑不得插手这些事情。
除此之外,他还怀疑这次事件迟迟无法解决的重要原因是有北蛮反贼从中作梗,话里话外都指向上次平溪猎场的那些人。
“他们是一群亡命之徒,若是遇见,你只管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像上次那样冒险了,知道了吗?”
傅归荑皱着眉嗯了一声。
哈穆也在南方五省?
另一厢,裴璟送傅归荑回房后直接去找秦平归,听人说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天。
进去的时候没叫人通报,裴璟站在秦平归床头,看他睡得四仰八叉的,脸色无奈又难看。
“你把我叫来,自己却在睡觉?”
秦平归听到动静睁开一只眼,看清来人后先是躺在床上高举双手作揖,动作懒散地见了礼。
“一个月,我整整一个月没睡过个囫囵觉,刚睡下你就来了。”秦平归慢慢撑起上半身倚在床头,头痛地揉了揉额角。
裴璟想到密报里的提到的事,又瞧见他疲惫的眼神,淡淡道:“接下来几日你好好休息,顺便帮我看一下隔壁院子里的人。”
秦平归扯了扯嘴角:“我到底是休息,还是帮你看人?”
裴璟看着他:“两样同时做又不耽误你什么事,她懂事听话,不会惹麻烦的,你只要保证麻烦别找上她就行。”
秦平归不置可否。
“行了,剩下的交给我。”裴璟又问了几句关于蒙穆等人活动的线索,心里有底后转身离开。
临出门,他问了句:“我带了太医来,你要看看吗?”
秦平归重新躺了回去,摆摆手。
裴璟也没多想,径直离开了。
等他走后,秦平归再也没睡意。
其实这一个月的忙碌于他而言反倒是一种放松,帮助他分散精力,减少胡思乱想。
之前他奉裴璟的命令前往苍云九州的镇南王府暗中调查,顺道帮他办事。
当他潜入傅归荑的房间后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
苍云九州盛产竹子,她房间里的大部分家具都是竹子打造而成,竹床竹桌,竹椅竹架等等,甚至一些小物件比如杯子、花瓶都是竹子做的。
房间内没有什么装饰物,更没有女孩子的梳妆台,只有几把大小不一的弓挂在墙上,书桌上整齐地叠放着几本合拢的书。
看得出来,傅归荑确实像一个男子一般生活着。
他又到了名义上嫡小姐的房间转了一圈,这里就是实实在在的女子闺房。
水粉色的纱帐,琳琅满目的小巧摆件,还有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珠钗步摇,它们蒙了一层不薄不厚的灰,但还是能看出都是崭新的,就像是放到这里后从没有动过。
与那间一尘不染地竹房相比,这间房子虽然有人打扫,但明显不算勤快。
秦平归走到床前,发现枕头底下有个什么东西,掀开一看是个巴掌大小的弹弓。
小小的弹弓约莫是给四五岁的人用的。
看得出制作的人手工不算好,弹弓的手柄削得凹凸不平,但却因为经年累月的把玩,活生生将粗糙的木头磨得光滑平顺。
秦平归不知为何忽然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
还不等思索,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赶紧把东西放回原位,从一旁的窗户口跳出去。
从那天起,他开始做梦。
梦里他被困在水里,冰冷的水灌入他的双耳,鼻腔,口舌,最后全都流入他的肺腑。
溺水的窒息感让他无法呼吸,胸腔疼得要爆炸,感觉下一刻就要死去。
然后脑海里会出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哥哥,我等你回来。”
他不断地重复这个梦,这句话像紧箍咒一样勒得他头痛欲裂。
秦平归想问她叫什么名字,但是每次不等他开口,自己会被憋醒。
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到最后他都快要急疯了。
他是不是真的有个妹妹还在等他回家。
那他的父母呢,还在世吗?
听那个声音的年纪,推测也就五六岁,若是父母不在她该如何独自一个人活下去。
他还能找到梦里的那个叫他哥哥的小女孩吗?
砰!
秦平归握紧拳头朝着内侧墙壁用力一锤,房顶都抖了一层灰下来。
“等这次事情结束,我得重新去调查一遍。”
秦平归急躁过后,迅速冷静下来分析他梦中的线索。
河流,冰川,结合他当年被救的地点,那条河十有八九是若依河。
若依河途径的地点分别有苍云九州的其中三洲,赤水草原南部和泸雪山脉。
他当年一醒来就身处风月场所,一直以为自己是南陵或者北蛮人,将调查重点放在这两个地方,如今想来恐怕是找错了方向。
没关系,现在的他比从前更有力量,只要人还在,他一定能找到。
想通这点后,秦平归无比希望裴璟赶紧解决好这里的事情。
又躺了片刻,发现自己实在闲不住,翻身下床往外走,他打算去提醒一下傅归荑别作多余的事情,别给裴璟添麻烦。
她的院门口外守了两个甲兵,看见是他,点头行礼后顺利放行。
傅归荑正巧也在院子凉亭下坐着喝茶,感觉到有人进来,她诧异地看过去。
秦平归不请自入,大大咧咧坐在她对面。
傅归荑见状没离开,也没开口,自顾自地捧着一杯热茶。
最终还是秦平归先说话:“那什么,你一路来辛苦了。”
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两个大耳瓜子,本来是警告她的,怎么变成了关心她。
秦平归给自己找的理由是她一个女孩子跟着裴璟风餐露宿的,不容易。
傅归荑面如常色,淡淡道:“还好。”
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放在秦平归面前,“还你的面钱。”
秦平归挑眉看她:“上次我差点害死你,你不怪我?”
傅归荑抿了口热茶,垂眸道:“你也不是故意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他没收银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傅归荑。
“伤了我,对你没好处。”傅归荑对他的挑衅视而不见,平静道:“裴璟应该惩罚了你,我还要跟你说句抱歉。”
说完把乌拉尔给她的银子分了一大半给秦平归,“给你,以后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秦平归面容微动,半晌笑着喟叹道:“从前我觉得你不识好歹,裴璟你都瞧不上,如今我倒觉得他配不上你了。”
傅归荑扯了个没有笑的笑容,没接话。
秦平归没收东西,警告的话也说不出口,悻悻然起身离开。
忽然傅归荑叫住了他。
“我能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作者有话说:
裴璟:好兄弟,记得帮我多说好话。
傅归宜:……
傅归荑:……
第53章 买桃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秦平归的脚步一顿, 转身回头看向傅归荑。
她的眼神澄澈明亮,凝视一个人的时候显得认真而真挚,有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然而秦平归在北蛮隐忍蛰伏十年之久, 后又专攻情报收集,见识的手段不知多少, 傅归荑这点小花招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事。
他噙着吊儿郎当地笑, 缓缓走回来, 站在她面前低着头。
“为什么忽然问我的名字。”
秦平归带着皮质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在笑, 然而面具上的一双眼全是冰冷的审视意味。
傅归荑收回目光,淡淡道:“随便问问,不想说便算了。”
她不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 却对面前这个人本能地生出一丝探究。刚刚的问题试探有之,真心想知道亦有之。
“别呀, ”秦平归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一人问一个问题,如果遇到不想回答的就结束游戏, 但是不能说谎。”
傅归荑眼看就要开口拒绝, 秦平归耍无赖地先回答, 然后迅速抛出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我叫秦平归。你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
傅归荑暗忖这人不可小觑,若是他问一些敏感问题,她可能直接掉头就走,偏偏他回答问题后又问这种无关紧要的, 勾得她忍不住坐下去。
“因为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傅归荑沉默片刻,道:“因为其他人都不敢主动接近我, 尤其是男人。但是你不仅敢跟我搭话, 还敢直呼‘裴璟’的名字。即便是皇亲国戚提到他时也拘谨小心, 害怕得很,你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这次换成傅归荑不给秦平归喘息之机,连问他两个:“你为什么带面具?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秦平归瞎扯:“戴面具是因为我长得太让人过目不忘,你知道我们搞情报的,最忌讳引人注目。至于接近你,是裴璟、不,太子殿下让我来保护你的。”
傅归荑半眯着眼睛打量秦平归,似乎在分辨他话中的真假,半晌她淡淡道:“原来是毒蛇大人,失敬了。”
秦平归故意装作一脸震惊:“什么,连我混江湖的名号你也知道,裴璟果然没有把你当外人。”
傅归荑耷拉下眼皮,连假意寒暄都懒得装。
某日她曾好奇裴璟是如何确认自己身份的。她的长相虽然偏秀美阴柔不够男子气,但她的言行举止会让所有怀疑的人打消念头,包括初遇乌拉尔时,他也曾说她长得像个娘们。
然而一个时辰过后,乌拉尔从此再也没怀疑过她的身份。
傅归荑自认为自己的伪装虽然说不上天衣无缝,但绝对不会被轻易看穿,当初裴璟把她扔到水池里也未能验证她的身份,足以证明她扮作男子以假乱真的程度。
裴璟告诉他,是因为他手底下的人查到傅归宜曾经的一件旧事。
真正的镇南王世子,善水,并且还查到嫡小姐傅归荑避世养病的小院没有住人。
且不说她对外宣称养病的地方有多隐秘,光是她哥哥会游泳这种陈年旧事竟也能被挖出来。
自从她扮作世子后,再也没有下过水,对外也都说不会水,谁曾想裴璟的入手点居然是这个。
继而引发话题,他毫不避讳地告诉她自己手里有一支奇兵,专门收集各种情报,其中统领代号毒蛇。
傅归荑默默收回桌上的银子,想必他也真的不缺这点钱娶妻生子。
秦平归眼看傅归荑一脸冷淡拒人千里的模样,知道她这是不想再继续聊,立刻卖惨。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秦平归殷勤地替傅归荑满上热茶,开始卖惨:“当初筹建这支队伍的人时候,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所有事情都是我亲力亲为,说是大人,实际上就是一块石头,哪里需要就顶在哪里。”
他告诉傅归荑自己为了打听一个消息,躲在人家屋子里三天三夜,听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还有为了栽赃某个世家门阀,亲自扮做乞丐上门,还被抽了几鞭子。
傅归荑脸上没什么反应,但也没有离开。
最后,他终于露出本次谈话的最终目的,一脸敬佩又叹息道:“其实裴璟比我更不容易,他当年在北蛮受的苦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他只是不说。”
秦平归挑了几件事,比如裴璟被人当做靶子,头顶水果供北蛮皇族玩弄,身上被射得全是伤,尤其是后背还有鞭伤。那群北蛮人还让他像个下人一样去干又脏又重的活,冬日里命令他用体温去融化湖面上的冰,逼他跳进里面抓鱼。
还好他忍辱负重,靠自己的心机谋算挑动北蛮内部争端,最终得以平安归国,甚至还灭了北蛮。
“总之,他虽然性格有时候霸道了些,本性不坏,因为从前受太多的苦,你多多包涵。”
秦平归说得喉咙干渴,连灌下两三杯茶,烫得他差点舌根起燎泡。
心里想着,这下总能在傅归荑面前替裴璟挽回点印象了罢。
他放下茶盏抬眼一看,傅归荑木然地望着前方,他没在她脸上看到半分怜悯,同情,亦或者钦佩。
“你在听吗?”秦平归脸色有点难看。
傅归荑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声音平稳道:“在听的。”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傅归荑脱口而出:“没……”
下一刻,她及时止住话头,顿了顿敷衍道:“太子殿下卧薪尝胆,臣十分佩服。”
秦平归看不出她有一点点的佩服,就算是听个陌生人的故事,此时也该闪着点泪花亦或者激动得赞叹几声好。
傅归荑跟个木头似的,秦平归觉得没趣,准备离开。
他已经尽力了,奈何傅归荑油盐不进,还是丢给裴璟去烦心。
“你说他受了太多的苦,可他的苦难并不是我造成的,为什么要我包容他。”
傅归荑毫无波澜的声音从后面传到秦平归的耳朵里,“或许你觉得我冷血无情,但这世上谁没有一两分的苦楚。苦难并不是他用来逼迫我的理由。”
秦平归笑着摇摇头,“你看得太通透,不好骗。”
傅归荑望向他:“何况裴璟要的也不是同情,他要的是坚定不移地支持。”
秦平归身形一顿,不再言语,离开了别院。
傅归荑再没开口,一个人坐了一个下午。
裴璟果然很忙,一连三天都没回来。
傅归荑有时候在房里看抚城日志,有时候在凉亭喝茶,院子太小,她没办法练箭,也不想为这点小事打扰裴璟。
某一日她走出凉亭外时,正巧一片树叶落在她的肩上,她抬手拈下来。
黄色的梧桐叶边缘微微枯萎,向里卷起一条边。
秋天到了,她离开苍云九州,一年了。
又过一日,裴璟在午时二刻回来了。
傅归荑用完午膳刚躺下准备小憩一会儿,听见动静立刻闭眼假装睡着,听见隔壁耳室传来窸窸窣窣的沐浴更衣声。
渐渐地睡意上涌,等裴璟上榻时她的意识变得模糊,忽然身体感觉到微微的潮湿,她立刻清醒过来。
“吵到你了?”裴璟将她抱在怀里,声音疲惫:“睡吧。”
须臾间,他的呼吸变得平稳。
傅归荑此刻睡意全无,抬眸一看,裴璟眼底印着明显的青黑色。
她又等了一会儿,确认裴璟已经熟睡,悄悄拿起他横亘在腰间的手,慢慢退出去。
还不等她完全离开他的控制范围,大掌骤然成爪,扣住她的腰侧狠狠往里拉。
“你怎么不睡了?”裴璟的眼睛没睁开,头埋在她的颈窝蹭了蹭,傅归荑顿时情不自禁打了颤,忍不住抬肩躲他。
裴璟的下颌长出了浅浅一层胡渣,方才睡眼惺忪没看清,现在扎上柔嫩敏/感的皮肤,微微刺痛感霎时蔓延上半身,又痒又麻。
裴璟好像发现她的不自在,停下动作,低笑了声:“不闹你了,再陪我睡会。”
傅归荑仰躺在床上,双眸望向头顶是天青素色帐顶,闷声道:“我不想睡了”
裴璟不但没有放开她,反而连腿都用上,死死压住她的双膝,但嘴里却罕见地示弱:“陪我睡一会儿,没有你,我睡不着。”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字音刚落下没多久,他又睡着了。
傅归荑抿了抿唇,余光瞟到裴璟鬓发,恍然间闪过一点白,再一看又好像是白昼反射的光。
踌躇半天,她终究还是没有再推开裴璟。
看样子,他真的只是睡觉而已。
傅归荑闭上眼假寐,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浮现那日秦平归的话。
南陵典籍对裴璟去北蛮为质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皇四子裴璟年十岁被册封为太子,记入中宫名下,同年十月入北蛮。
十岁为质,二十岁归国,整整十年。
据说裴璟的生母只是个小小的美人,原本太子是落不到他的头上。但是后宫的人都心知肚明,太子这个位置是个靶子,没人愿意把自己的孩子置于这样的险境。
裴璟没有选择。但是皇帝承诺他,若是他愿意前往北蛮为质,只要他好好活着,就晋升他的生母为嫔,入主一宫。
寄人篱下的日子有多委屈,再没有比他们母子更清楚。为了母亲,裴璟答应了,并发誓一定要活着回来。
然而他去北蛮的第二年,南陵就传来他母妃薨逝的消息,原因是因思成疾。
傅归荑忽然想到裴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脱衣服,无论他们在多亲密的时刻,他最少也会穿上一件中衣,哪怕是沐浴。
心念一动,她的手小心翼翼往他的后背探。
裴璟睡得很熟,对傅归荑的小动作丝毫不觉。
她下意识去摸后腰底部的位置,那里居然也有一块微微凸起的疤痕,很长,像是鞭伤。
手指向上移,类似的粗糙触感遍布全身。
傅归荑默默在心里勾勒出伤口的大小和位置。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依然还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当初得受了多严重的伤。
难怪裴璟如此痛恨北蛮皇族,对他们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傅归荑还想起一个传闻,他曾对北蛮军中的赤焰部痛下狠手,不但全数歼灭,每一个都死于最残忍的凌迟。
这成了他统一南北战争中唯一的污点。
事实上,裴璟攻打下北蛮后恩威并施,怀柔加威吓,迅速笼络归降的北蛮百姓民心。
对北蛮文官武官亦是如此,杀掉的大多是长期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狗官,剩下的采用南陵官员和北蛮旧人互相搭配,互相监督。
所以南北局势才能以最快速度稳定下来。
那个赤焰部,傅归荑也有耳闻。
他们是一群北蛮皇族的外戚组成,最是残忍弑杀,当年有不少规模较小的游牧民族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他们就被全数灭族。
傅归荑所在的部族也深受其害,但他们本身实力不凡,赤焰部不敢真的硬碰硬。
忽然,裴璟全身抽动了一下,吓得她立刻收回手,闭眼敛吸,僵着身子。
谁料他只是用头又蹭了蹭她的肩膀,好像在确认什么似的,肯定人还在后又不动了。
傅归荑渐渐也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蒙上一层阴翳的灰,榻上已凉,裴璟不知走了多久。
傅归荑揉了揉眼睛,掀开盖得严严实实的被衾,朝外面叫了一声。
很快有人送上晚膳,并告诉她裴璟又走了。
傅归荑对着满满一桌子菜,恍然惊觉,自从来到抚城后,他们好像再没有一起坐下吃过一顿饭。
意识到这一点,她心口莫名漫上一种说不出的寂寥之感。
明明裴璟不回来,她应该很高兴才是,前几日也确实如此。对于她来说,关在这座小院和关在东宫并没有本质区别。
她不想承认自己还是被秦平归的话影响了,脑子里却不可避免地联想到自己。
北蛮在最强盛的时候,不仅要求南陵送质子,也要求各部族送儿子进宫,明面上打着和谐共亲的旗号,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为了能拿捏折辱他们。
幸好傅家擅长骑术,四处为家,一有风声他们就换地方藏匿,北蛮找到他们不易。再后来哈穆在北蛮中有一席之地,替她推脱,傅归荑方才得以保全自身。
心里盘算着,如果她进了北蛮皇宫,又能坚持多久。
傅归荑食不知味,草草动了两筷子便让人撤下。
外面骤然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音,吵得她头疼,语气烦躁:“外面在干什么?”
“回世子,太子殿下说院子太小了,您没办法射箭解闷,让拆了隔壁的院子合在一起做个校场。”
婢女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骂骂咧咧。
“大晚上拆我的院子,你们要死啊。“
是秦平归的声音。
“大人,请您恕罪,太子殿下吩咐要建个靶场……”
“什么!他这个……”
他好像骂了句什么,傅归荑没听清。
后来就只剩噼里啪啦的拆墙声。
第二天,秦平归嘴角下压,阴着一张脸来找傅归荑。
“跟我走。”
傅归荑后退一步,一脸防备。
“我请你吃了一碗面,你也该回请一碗。”秦平归憋出个蹩脚的理由,谁让裴璟心疼人没好好吃饭,特地叫他带人出去散散心。
“我不去,他不让我出去。”傅归荑心里实际上非常想出去,但她怕这是裴璟的试探。
“就是他说的,走了走了,快点。”秦平归不耐烦地催她。
傅归荑思索了很久,找不到裴璟这么做的目的,还是拒绝了。
“走。”秦平归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臂往外拖,暗忖裴璟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傅归荑这样风声鹤唳。
等到终于顺利走出大门,傅归荑还有不真实之感。
秦平归带她去了当地最好的酒楼吃了碗,吃之前他做足了功夫,保证里面没有任何东西会让人过敏,端上来的时候他先用银针试毒,又试吃一口。
傅归荑见秦平归如此小心谨慎,讷讷道:“我也没这么脆弱。”
秦平归冷笑一声:“是我脆弱。”
要是傅归荑在他眼皮子下再出事一次,裴璟能让他去填河。
酒楼地处抚城最繁华的地方。水患已有数月,然而街上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人人脸上没有颓丧的绝望,而是充满希望的目光。
偶尔会看见官府押运驴车装着米面和药材送到附近的救灾地点,依次分发给灾民们。灾民们脸上满是感动和热泪,自觉排队,还谦让老人幼儿,完全没有一点杂乱拥挤,更没有哄抢争夺。
傅归荑注意到救济的粥是浓稠的,馒头都是白米面制成的,不由多看了两眼。
秦平归见缝插针:“你看裴璟也不是一无所长的,至少他治国方面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裴璟故意让赵清漏口风他有意来南方五省亲自督察,还会严惩渎职的官员。
曾经想要捞一把和玩忽职守的听见京里的风声后立刻收手,为了将功补过,格外卖力,纷纷亲自战斗在第一线。
裴璟来后敲打了一番,暗示只要这次水患顺利解决,既往不咎。官员们更加拼命,谁敢玩忽职守他们第一个不饶过。
傅归荑听后嗯了一声,点头表示赞同。
秦平归看她认真敷衍的样子,默默叹了口气。
吃完后,他心血来潮把傅归荑带到裴璟指挥的现场,心道百闻不如一见。
路上买了两个桃子,秦平归让她自己选,一个又软又红看上去鲜嫩多汁,一个带点青,摸上去硬硬的。
傅归荑想也没想地拿了青粉色的。
秦平归愣了一下,低头轻笑一声:“会选。”
他也不喜欢吃太软的桃子。
秦平归还在不遗余力地夸赞裴璟,仿佛他是全天下最优秀的人,什么文韬武略,智勇无双,他觉得这辈子他都没有这么绞尽脑汁过,最后甚至昧着良心说裴璟心地善良,温柔体贴。
傅归荑站在原地,盯着秦平归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他心里发毛,不得不说在某些时候傅归荑的眼神让他想到要对付人时的裴璟。
一言不发地望着你,也不说话。
“你在我面前说他再多好话也没用。”傅归荑继续往前走,声音冷淡:“我是不会转告他的。”
秦平归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桃子,敢情她以为自己要她去吹枕边风?
桃好甜,腻死了,呸。
两人站在一处拱桥上,水位已经漫过半个桥洞,桥下河道旁边堆放着高高的沙石袋,用来防洪。
河堤上,裴璟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棚子里负手而立,目光犀利地盯着过往行人,他脚下是一颗刚斩下的人头。
岸边人来人往,密密匝匝的人群挤满泥泞的小道,他们井然有序地做好自己手中的事情,有的装沙袋,有的扛沙袋,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
隔着滚滚流水,傅归荑也能感受到裴璟此刻身上散发的威压。
忽然,裴璟像是有感应似的,往桥上看过来。
傅归荑下意识躲在秦平归的后面。
“喂,你再不出来,他就要把我们两个一起绑了沉江。”秦平归戏谑道。
傅归荑抿着唇上前一步,心虚地往前看。
裴璟已经独自一人气势汹汹地杀过来,转瞬间来到两人面前,他目若寒星,冰冷的眼神来回在他们两人身上扫射逡巡。
见两人位置不过一臂距离,胸口微微起伏着。
“怎么带她来了?”裴璟冷冷对秦平归道。
在外人面前,他还是很给裴璟面子的。
秦平归站直身子,双掌叠放在额前,躬身行礼,他声音板正:“回太子殿下,傅世子用完午膳后说想出来走走,正巧听见街上的百姓赞颂您的功德,于是要求臣带路过来寻您。”
裴璟猝然发出一声别有深意的笑,在场两人无端打了个寒战。
“过来。”裴璟微扬下颌向傅归荑示意,他声音轻柔,傅归荑却听出强烈地不容拒绝。
她垂落在双侧的手微蜷,慢慢挪过去。
裴璟嫌她速度慢,在两人相距不到两步时,裴璟先一步上前抓住傅归荑的手腕,毫不犹豫用力一拽。
她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胸口。
傅归荑立刻站直身体,本能地想甩开他,无奈力气实在是拧不过裴璟,眉头紧皱,微怒道:“光天化日,你做什么?”
裴璟攥着傅归荑的手,面色淡然,寒声道:“傅世子不是来看孤的么,凑近点,好好看清楚。”
傅归荑没裴璟这样不要脸,更不想当街闹得吸引大家注意力,好在两人衣袖宽大,若不是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来,索性便由着他,自己把脸转到一旁。
她的顺从和配合似乎让裴璟很满意,他改为握住她的五指,又用粗糙的食指去挠她的掌心。
傅归荑又转回来,恼怒地用眼神狠狠剜了裴璟一眼,却没想到他反倒笑了起来。
他的笑让傅归荑耳根子一热。
笑这么开心做什么,看她羞恼的样子很有趣么?
秦平归识趣地把身体转过去,佯装戒备。
心里不屑地哼了声,裴璟现在肯定高兴死了。
意外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群伪装成做苦工的北蛮人悄无声息围了上来,忽然从怀里亮出匕首,朝裴璟刺去。
若是裴璟站在原处,周围自然有明面上的护卫和藏匿的暗卫保护得密不透风,可他偏偏自己走过来,众人看到秦大人在旁边也稍微松懈了片刻。
谁曾想后面会发生那样的事。
一阵混乱中,傅归荑和裴璟双双落水,秦平归目眦欲裂地望着消失的水花。
他的心当即咯噔一下,脑子像是被敲了闷棍般眩晕。
秦平归的第一反应不是裴璟会不会活下来,而是突如其来冒出个念头。
傅归荑怕水。
作者有话说:
秦平归:狗东西,我替你说好话你竟然这样对我。祸害遗千年,他不会轻易死的。
哥哥肯定是一点一点想起来的,因为小可爱们开了上帝视角,觉得肯定很容易。但是在实际生活中,要确认一件事需要多方佐证,交叉验证。
第54章 心疼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傅归荑从没觉得裴璟是如此不可理喻之人。
方才在打斗中两人双双落水, 裴璟在水里护着她一路随浪而漂。
她在水中隐约听到他的闷哼,猜想是撞上了水里的什么东西,上岸后她第一时间去查探他的伤势。
谁料裴璟在确认她完好无损后, 阴沉着一张脸自顾自地往前走。
他在生气,而且非常愤怒。
傅归荑一脸莫名其妙, 赶紧追上去。
后来两人还遭到了北蛮人的围杀, 原来他们在河道沿途的密林里都布置了人手, 就等着裴璟一上来当场活捉。
两人东躲西藏,最后藏身于一处隐秘的山洞, 洞口有茂密的枝叶,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傅归荑靠在山洞粗糙坚硬的石壁上,裴璟坐在洞口时刻观察外面的情况, 自从上岸后他没跟她再说一句话。
她的外衣已经全部湿透,不过好在鲛绡内甲防水, 倒不是很难受。反观裴璟, 他的外衣已经被水中的尖锐之物划破,衣衫上到处都是破洞和口子, 还滴着水。
他们不能生火, 烟会引来敌人。
傅归荑想了想, 还是起身主动走到裴璟身后。
“你不看一下自己的伤吗?”她皱着眉,裴璟身上混杂着江水的腥味和铁锈味。
坐着的人没有回头,听见她的话也没有一点反应,像个泥塑似的。
傅归荑心里也来了火, 这种时候他耍什么脾气,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想办法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吗?
然而想到裴璟是为她受的伤, 转身离开的双脚像扎了根似的。
她狠狠闭了闭眸, 再睁开时脸上已经褪去薄怒。
傅归荑低头迅速将裴璟的双肩, 后背上下扫过,眸光在后腰靠近脊骨的地方定了瞬,那里的衣服颜色暗沉,很像血液凝固的痕迹。
她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准备掀开他的衣摆替他疗伤。
手刚一碰到他的腰,裴璟的身体当即僵硬了一瞬。而后他猛然转过身,擒住她拿药的手。
他的力道极大,傅归荑甚至快要拿不住手里的瓷瓶,她正想呵斥裴璟,抬眼却对上一双锐利摄人的黑眸。
瞳孔里布满寒光,压抑着愤怒,面色绷紧散发着冷意。
傅归荑有些不适,垂下眸道:“你抓疼我了?”
“疼?”裴璟咬字极重,像是要把这个字活生生嚼碎了,吞下去似的。
傅归荑实在是疼得受不了,用了点力想甩开裴璟的桎梏。
谁知道这一下跟点了炮仗似的,裴璟绷着的脸瞬间炸开,脸色甚至有一丝扭曲。
傅归荑心里发寒,有点害怕这样的裴璟,索性撇开脸,躲避他的视线。
“你还知道疼?”他的语气很轻,却像块巨石一样砸在傅归荑的胸口,又疼又闷,喘不过气来。
裴璟不给她喘息之机,大力一拽,将她抵在洞口的石壁上。
“你为什么要冲出去挡那一下,你知不知道如果那把匕首刺进去,你很有可能没命!”
裴璟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急促炙热的气息喷在傅归荑脖颈,烫得她身体像根弓弦一般紧绷。
“但是……如果我不过去,你就会被刺……”
“那你就让他刺啊!”裴璟恼怒地憋出一句话:“你不是最心冷最心狠的么,怎么忽然变得这样好心肠。”
傅归荑咬住下唇,定定看着裴璟,心里委屈极了,眼睛里闪着水雾又强行被她眨散。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别委屈,明明好心救我一把,我却不领情。”
傅归荑眼皮一压,虽然没有说话,但她冷漠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愤懑又不屑争辩。
裴璟怒极反笑,手掐在傅归荑脖子上,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既能让她呼吸,又给予她不舒服的微窒息感。
“你这么想找死,不如我先杀了你,让你死在我手上总比死在其他人手里好。”
傅归荑愈发觉得裴璟不正常,她扬起头,眼眸也带了火:“你掉河里脑子进水了,我懒得跟你计较。”
说罢一脸嫌恶地抬手去推裴璟,推了半天也推不动。
他的呼吸愈来愈重,最后整个山洞都在回荡他的粗喘声,像一只暴怒却不得不压抑的狮子。
傅归荑的心也随着越跳越沉。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谁也不肯再开口。
最后还是裴璟先败下阵来,他的口吻竟然有些挫败:“傅归荑,你以为你是谁,为什么总以为自己能扛起一切?你是不是心里很得意,觉得自己女扮男装也不输男人?”
傅归荑眼眶微张,双唇紧闭颤抖着,却又忍不住张口反驳他,刚起一个话音,立即被裴璟厉声呵斥。
“你闭嘴!我们之前约法三章是怎么说的?”
第三条,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以自身的安危为重。
傅归荑好像被他的问题震住了,难道裴璟的意思是,她的生命比他更重要,这个荒谬的想法着实令她惊诧不已。
她只是个小小的世子,而裴璟名义上是南陵太子,实际上早已是无冕之王。
他应当是天底下最金尊玉贵的人,怎么会觉得她的安危比他自己更重要。
傅归荑压平唇线,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
裴璟目光下敛,瞧见傅归荑依旧冷着脸,面露不屑,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心里本就没散的火陡然腾上天灵感。
他握紧拳头,指节嘎吱作响,遽然朝傅归荑的耳侧用力一锤,拳风带起假风,鬓发吹落在她的脸颊上。
一声重响落在她而后,他的拳重重砸在石壁上,像在发泄什么似的。
裴璟声音又冷又戾,仔细听还藏着三分请求:“傅归荑,你可不可以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遇到危险不要往前冲,学会躲在安全的地方?”
上次在平溪猎场她也是自作主张引开敌人,殊不知在她离开的那段时间,每一刻都像是在凌迟裴璟的心。
她到底知不知道北蛮人有多凶残?
傅归荑长睫轻颤,半晌轻声开口:“你不知道我们傅家……”其实内部没有看上去那么太平,家族争斗,内外勾结。
尤其是当年勾结北蛮,害她哥哥失踪的罪魁祸首还没有找到,她怎么能退,她怎么敢退?
她还没说完,嘴骤然被紧紧捂住,裴璟的手抖得很厉害,他咬牙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秦平归早就把傅家内部的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你生个孩子。”
说道最后,他的脸色有些扭曲:“你想过没有,为什么直到今天,我依旧让你无名无分,还要你生孩子?”
傅归荑呆住。
裴璟忍不住抬腿向前又逼近一步,目光直直盯着她。
“我想要他接替你的位置,卸下你肩膀上原本不该你承担的责任。”
傅归荑被他这句话冷不防惊到,她从来没有想过裴璟竟打的是这个主意,一直以为他逼她生孩子只是为了多一个筹码拿捏她。
实际上,裴璟到了今天都没提过正式求娶傅归荑,也正是因为她的身份问题。若她明面上嫁给他后,生下的孩子绝对不可能送回傅家。
只有让她以镇南王世子身份生下的孩子,才能想办法瞒天过海。
裴璟已经安排好,等她生完孩子后便让“镇南王世子”病逝,生下的孩子就是她的嫡子,成年以前养在皇宫,成年后放回苍云九州,正好接替现在镇南王的位置。
她也不用忍受母子离别之苦。
至于傅家内部的争斗,等裴璟腾出手来自然会帮她收拾干净。
谁曾想傅归荑死活不肯生,他怕把人逼得太紧,于是想着先缓一段时间,再慢慢说服她。
傅归荑心口微动,莫名的酸胀感让她很不舒服。猛然别过脸挣脱裴璟的束缚,粗糙的手掌划过脸颊,带起肌肤细微的颤栗。
“不需要。”她摇摇头,想往后退,却发现退无可退,“我不需要!”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像在急于否认什么,又像是在遮掩什么情绪。
傅归荑猛地推开裴璟,想要逃开他的禁锢,更不想面对他灼人的目光。
还不等她走出一步,下一瞬又被他的双掌擒住左右双肩,钉死在石壁上,凹凸不平的岩石磨得她后背刺疼。
“不需要,”裴璟嘴里咀嚼着这三个字,尝出了心酸的滋味,他双目微赤,瞪着傅归荑这个捂不热的顽石,语气陡然激动:“傅归荑,我在心疼你。”
“我在心疼你!”
“你知不知道,我在心疼你啊!”
裴璟也很激动,捏得傅归荑肩胛骨疼痛难忍,她的眉毛扭成一团。
“为什么你不能学会依靠我!”
“为什么要逞强!”
“你是我的女人,我护着你天经地义。你可以不困于闺房,也可以去骑马射箭,但是在危险面前你可不可以稍微软弱一点,害怕一点,不要总是以命相搏,以命相抵!”
他说完后急促的喘息着,喉结颤抖不止。
裴璟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拿着一把小鼓槌在敲击傅归荑的心脏,越来越重,心跳也越来越快,到最后仿佛要震破她的胸腔跳出来似的。
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热了眼眶。
“不许哭!”裴璟气急败坏地低吼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松了力道,拇指指腹自然地替她抹掉眼尾的泪渍。
傅归荑梗着脖子,垂眸闷声道:“我没哭,只是沙石进了眼睛。”
裴璟被气笑了,刚要开口戳破她拙劣的谎言,嘴里忽然被塞了个什么东西,说出口的话被堵在喉间。
硬硬的,还有细软扎舌的容貌?
裴璟松开傅归荑,下意识拿出嘴里的异物。
一颗桃子。
他不解地看着她。
傅归荑讷讷道:“说这么久,你渴了吧,吃个桃休息下。”
裴璟愣了一下,嘴巴微张,聚在胸口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眼神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
她就是这么有本事,一句话能让他裴璟怒不可遏,一个动作又能让他裴璟滋生出无限怜意。
傅归荑仿佛天生是来克他的。
裴璟恨恨咬了一口桃,又酸又甜的味道让他眉头微拧。
“不好吃吗?”傅归荑问他。
裴璟冷笑了声:“你真不会挑桃子。”
傅归荑有点不敢相信,夺过他手中的东西,翻了个面咬下一大口。
“很好吃。”傅归荑放回他手上。
裴璟看着傅归荑腮帮子鼓鼓的,一脸享受,可爱得像个偷松果成功的小松鼠。
她的唇瓣上沾了些许桃汁,水润亮泽,看上去十分美味。
裴璟喉头无意识滚动着,忽然真的觉得干渴难忍。
傅归荑吞下后发现裴璟凑到她脸前,她反射性往后仰头,眉头微皱问:“怎么?”
“是有点渴了。“裴璟垂下眼皮,猝然覆上肖想已久的柔唇,强势地掠夺她口中每一滴汁液。
方才被他嫌弃的味道此刻立刻变得不一样,酸酸甜甜,回味无穷,就像傅归荑这个人一样。
无论是她酸的时候,还是她甜的时候,他都该死的喜欢。
最后那颗桃子被裴璟吃得干干净净,他悄悄把桃核小心地贴身收好。
这是傅归荑第一次送他什么东西。
傅家的骑兵和连弩机关不算,那是她送给南陵太子的,而这个桃子送的是裴璟。
傅归荑蹲在地上给裴璟处理伤口,他只掀开下半截腰部上的衣摆,刚好露出伤口全貌便不肯再往上卷。
“这不会是上次你在平溪猎场给我用的那种药吧?”裴璟语气略带调侃:“如果是的话,你少放点。”
傅归荑动作微顿,听他的口气好像已经知道这药的副作用。
她心虚地嗯了声,手一抖,又倾倒了不少出来。
裴璟看破不说破,心里冷笑着,太医早已研制出排出毒素的法子。
傅归荑还想再检查一下裴璟哪里还有伤口,却被他阻止,他凝神细细铱驊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语气严肃。
“这里恐怕不安全了,我们需要马上转移。”
裴璟说完抓住她的手臂,像是为了安她的心,补了句:“别怕,有我在。秦平归很快会顺着记号找过来,我们藏好就行。”
傅归荑低头嗯了声。
另一厢的拱桥上。
裴璟和傅归荑摔进湍急污浊的河流后,秦平归的胸口开始有一种微微的窒息感,好像他溺水了一般。
然而他知道,以自己的泅水技术根本不可能溺水。
他将这种奇异的感觉归咎于失去掌控的烦躁感,这群北蛮人简直无法无天,敢在他面前造次,他一定要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作乱的人一个不拉地被双手捆在背后,跪在秦平归跟前。
“我给你们一个留全尸的机会,告诉我蒙穆藏在哪里?”他用短刀指着跪在最前面的人。
黑色的皮质面具显得秦平归整个人愈发冰冷诡谲,瞳孔漆黑如墨,闪烁着无机质的冷光,像极了隐藏在沼泽地中最阴冷的蛇。
眼神充满摄人的压迫和洞察一切的锐利,让所有的谎言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那个看上去像这群人的头领,他扬起脖子,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
秦平归将人马分成三批。一批沿着河流追查营救裴璟傅归荑二人,一批守在原地继续监工,更是以防还没抓到的北蛮人趁机作乱,最后一批他打算直接杀进蒙穆老巢,釜底抽薪。
裴璟的泅水技术是他教的,这点程度的湍流还难不倒他,带一个人也绰绰有余。
他最怕蒙穆比他先找到人。若是裴璟一人脱身肯定不难,但傅归荑手无缚鸡之力,裴璟又绝不可能丢下她。所以最糟糕的就是他们被人擒住,到时候少不得要被毒打一顿。
裴璟皮糟肉厚的死不了,傅归荑细皮嫩肉,哪里受得了这种苦。
秦平归对傅归荑有种说不出的亲近,否则他这个一向不管闲事的人也不会三番五次提点她,怕她被裴璟责罚。
要是能提前一步捉到蒙穆,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有了谈判的筹码。
秦平归眯着眼睛,淡淡道:“不说,嘴这么硬,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哑巴?”
他手轻飘飘地一挥,那人的右臂被斩了下来,切口平整,足以说明这把刀的锋利。
痛苦的哀号声刺破天际,跪着的人无一不惶惶瑟瑟,围在周围的暗卫面无表情。
“这不是能出声吗?”秦平归垂眸,刀尖指着他的左肩,“说。”
那人死死咬住唇,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
秦平归轻描淡写地将他另一只手砍了下来,之后再没有给他开口机会,直接又将两条腿当着其他人的面削掉,活生生把他砍成一个人彘。
“堵上嘴,扔一边。”秦平归的刀滴着血,指向下一个,笑了声:“不是每一个人,我都给他第二次开口的机会。”
他的笑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拿到蒙穆藏身的地点后,秦平归从怀里掏出帕子随意擦干净刀上的血,收回鞘中,立即带人前去。
秦平归这边刚审出结果,裴璟傅归荑二人已经从先前藏身的山洞中走出。
也不知道是两个人运气好,还是他们成功迷惑北蛮人找错了方向,除了远离山洞口的那一段路,他们再也没有发觉追兵的踪迹。
也可能是裴璟的计策有了效果。他让傅归荑用袖箭打了几只鸟下来,控制力道只伤它们的脚而不影响飞行。
这种离奇的要求也就只有傅归荑能做到。
裴璟将自己的衣袍撕成布条,用一种灵活的绳结绑在鸟儿们的脚上,保证它们飞行一段时间后会自动脱落,亦或者自己扯掉。
如此一来,北蛮人或多或少都会被分散注意力。
“怎么了?”裴璟发现傅归荑的走路姿势不正常,脸色也有些苍白,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
“没事。”傅归荑不想耽误两人赶路。
裴璟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右脚往后移了一步。
他不由分说地蹲下来,强行将藏在左脚跟后面的右脚拽出来。
头顶传来一阵倒吸凉气声。
裴璟松了力道,皱着眉脱下她的靴袜,白皙小巧的脚掌底部磨起了一个大大的肿泡。
他冷下脸,仰头望向傅归荑,沉声道:“怎么不早说。”
傅归荑想收回脚没成功,看见裴璟面色不善,辩解道:“不是什么大事,忍忍就行。”
裴璟替她重新穿好,现在挤破恐怕更痛。
他走到傅归荑面前弯下腰,示意她上来。
傅归荑推拒:“不用了,我能走。”
裴璟转过头,现在他明明比她矮上一截,气势却无比凌人,“方才在山洞里,我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记了么?”
傅归荑本想说这点小伤真的没事,但看裴璟一副“你不上来我就不走的“的架势,想了片刻慢慢走过去,趴在他的背上。
裴璟不等傅归荑稳住身形,站直身体健步如飞往前走。
傅归荑吓得登时用双臂环住裴璟的脖颈,两条腿缠上他的左右腰侧。
感受到背后的人的身体从僵硬到温软,他悄悄勾起了唇角。
傅归荑从来没有被人背过,最多在小时候被父亲抱着放在肩膀上,眺望远处的山峦和朝阳。
被人背着的感觉很奇妙,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交给对方的后背,自己的后背也可以成为他的护盾。
他保护她,她也在保护他。
虽然此时这样的比喻很不恰当,但傅归荑就是这样想的。
裴璟没有把她当成一无所用的菟丝花,他会请求她帮忙射鸟,他也会在她受伤的时候背她走路。
这个认知让傅归荑心里有些窃喜,她慢慢地放松身体,学着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裴璟的后背宽阔平坦,她紧贴着他,仿佛能感受到他的肌肉与骨骼之间有力的碰撞,充满力量,让人分外安心。
他的体温从衣服里蒸腾而出,熏得傅归荑脸热心跳,她假咳一声问:“我重不重,要不我还是下来?”
裴璟察觉到异动,大掌狠狠拍了一下她后腰下方的软肉,以示警告。
“你往哪拍!”傅归荑羞恼地支起脑袋,怒视他。
“老实点,”裴璟侧头往后看,意味深长道:“你这小身板,我单手就能举起来,你难道不清楚?”
傅归荑瞬间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气得红脸赤颈,紧咬下唇说不出一个字。
两人此行的目标是绕过前面这座山,傅归荑告诉裴璟这座山叫断华峰,往东北方向有条隐秘的小道,走出去就是魏县。
裴璟听后眉毛一挑:“你没来过抚城,更没有到过断华峰,倒是挺清楚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傅归荑躲开他探究的眼神,没说话。
她不会告诉裴璟,从抚城回苍云九州的每一条线她都烂熟于心,其中有一条路就是取道魏县。
她怀里还藏有足够多的盘缠。
只差一个机会。
作者有话说:
傅归荑:没眼光,这是我喜欢吃的桃子。
傅归宜:那是我买的,兄弟。
知道真相后的裴璟:……怪不得那么难吃。
第55章 梦话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天色渐黑, 夜间行路危险,裴璟在傅归荑的指引下找到了一处山洞。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见北蛮人的伏兵,料想已经脱离他们的包围圈。
为了既能驱散野兽, 又能烘烤湿漉漉的衣物,他们在山洞里燃了火, 两人围坐在一旁。
裴璟用匕首处理傅归荑打的几只野兔, 手脚利落, 三两下就剥了皮,用树枝串好架在火上烤。
肉与火焰产生奇妙的反应, 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山洞里。
傅归荑的视线不自觉黏在诱人的焦黄色外皮上,上面滋滋地冒着细小的热油泡泡。
裴璟注意到她的眼神,眼带笑意。
烤好后切下最嫩的一块肉递给傅归荑, 她低声道谢,拿干净树叶包着吃。
甫一入口, 先尝到酥脆的外皮, 而后是嫩滑多汁的兔肉,一硬一软, 一干一湿, 让人回味无穷。
傅归荑在心里比较她以往吃过的烤野兔, 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烤得比裴璟还好吃。
不知不觉,她三两口就吃干净了,心里想的他从哪学来的技术。
“给,还有。”裴璟又递过来一块。
傅归荑微抿着唇, 垂眸看向美味的兔肉,诚实地接过来。
裴璟见她吃得一口不剩, 喉间溢出愉悦的笑意:“没想到你喜欢吃这东西, 往常在东宫, 你能多吃几口饭菜我都要谢天谢地。”
傅归荑平日里吃的很少,裴璟为此没少想办法。
她不知道的是,若是哪天她多用一碗饭,甚至多夹一筷子菜,当日膳房必定会受到太子重赏。
傅归荑听后赧然道:“我只是消耗不多。”
不给裴璟再开口打趣她的机会,傅归荑转移话题,夸他:“这味道不错,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裴璟扔了骨头,又递给傅归荑一块干净帕子,随口道:“这算什么,我会做的东西多着呢,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是能填饱肚子的,都能试着端上桌。”
傅归荑用帕子的一个小角擦干净嘴边的油渍,又还给裴璟,她听后脱口而出:“你自己学的?”
裴璟接过,毫不介意地擦干净自己的口和手,自然而然道:“对,以前在北蛮的时候自己摸索出来的。”
傅归荑没问他一个太子为什么会去摸索厨艺,想必是挨了饿,不得已才会去做这些事。
由此可窥裴璟当年在北蛮所受之苦,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傅归荑觉得胸口闷闷的,吃下去的兔肉好像堵在喉咙里,进也进不去,出也出不来,不上不下的,难受到她不想再说话。
然而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还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样子,显得不近人情。
裴璟没察觉到异常,自顾自道:“秦平归可会泅水抓鱼了,那时候我们两吃得最多的就是烤鱼,北蛮皇宫的御花园里有一个很大的池塘,里面的鱼又大又肥,至少被他捉了三分之一。”
回忆起当年沦为质子的生活,裴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那时候他只有一个想法,活下去,活着回南陵。
傅归荑微微侧目,余光看见裴璟被火光照射的侧脸
轮廓清晰,线条分明,火苗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地跳动着,他的面容时而异常明亮,时而晦暗不明,明明灭灭,却意外显得温柔平和。
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坚定地看着前方,无论火焰有多灼热。
傅归荑在他的脸上找不到对过去苦难的愤懑与埋怨,他从不抱怨命运对他的不公。
在诉说这些种种能被称之为痛苦的过去时,裴璟的语气格外平和,像是对命运的轻蔑,蔑视它无法打倒他,又像是对过去的调侃,从容地接受一切。
他从不否认过去,更不会沉溺于过去,痛苦没有消磨他的意志,反而带给他无尽的向上之力。
傅归荑明显感觉到自己左心口下方跳的有些快,她仿佛察觉到了这样的失态,有些慌乱地转移视线,最后落在裴璟被火光投射的影子上。
“以后回去,我得了空闲给你烤条鱼吃。”裴璟笑道:“一定叫你此生难忘。”
傅归荑蜷缩着身体,双臂环抱小腿,头搁在膝盖上,不自在道:“不需要,你忙你的,不必为我浪费时间。”
她一语双关。
裴璟的笑收了声,脸冷了下来,傅归荑情不自禁瑟缩了下。
“我要做,”裴璟一如既往地强势:“我还要亲自看着你,一口一口吃完。”
傅归荑听出裴璟别有深意的回答,目光静了下,用一种很淡的声音问:“如果我吃鱼过敏怎么办,你也要逼我吃下去吗?”
裴璟对这个问题几乎没有思考,“不能吃鱼,你可以吃别的。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你吃的是谁给的东西。别人能给你的,我绝不会比他少。”
他这是绝不放过她的意思了。
“再说了,你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我心里有数。”裴璟似乎察觉气氛太僵硬,轻声补了一句。
傅归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更不想此刻与裴璟争吵,她再一次转移话题:“你和那个秦平归,感情好像与别人不一样?”
裴璟看出傅归荑的小心思也不点破,顺着她的话道:“他,确实和别人不一样。我们也算得上患难与共,生死之交。”
他三言两语的说了些秦平归的情况,看得出裴璟对他多有倚重,说是最信任的人也不为过。
傅归荑在心底暗自诧异,看上去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秦平归居然曾经失忆,脸上戴面具是因为火烧毁了他的脸。
想到上次他跟自己玩游戏说戴面具是因为长像让人过目不忘,她原本还以为是因为他相貌出众,却不曾料是这个原因。
傅归荑回忆秦平桂露在外面的下半张脸,流畅的下颌线和好看的唇角,实在是难以想象他面具之下的模样。
“你在想什么?”裴璟注意到傅归荑在发呆。
“在想秦平……你干什么?”傅归荑恼怒地瞪着裴璟放在腰上的手,他刚刚没头没脑地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她差点咬到舌头。
裴璟长臂一揽,把人搂在怀里,脸色阴沉:“在我面前想别的男人,傅归荑,你胆子不小。”
最后那句话淹没在两人交织的喘息中,傅归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洞内火星迸射发出爆炸声,洞外偶尔传来鸟虫乱叫的声音,两者相结合,听的人昏昏欲睡。
傅归荑和裴璟相互靠在一起取暖。
他们约定一个人守上半夜,一个人守下半夜,原本裴璟选的是上半夜,但是傅归荑知道他是不会叫醒自己的。
在她的强硬要求下,最后裴璟妥协了,叮嘱她一定要叫醒自己。
傅归荑点头,她清楚自己是什么情况,若是一夜不睡第二日势必会影响赶路。
裴璟的头靠在石壁上,手紧紧握住傅归荑的五指,十指相交,严丝合缝。
他像是提防什么似的,她稍微动一下都费劲。
傅归荑本想坐在洞口守夜,裴璟强硬地要她挨着自己,他表示没有她在身边自己睡不着。
忽然,裴璟的手抽搐了一下,傅归荑被捏得生疼。
她侧头看过去,裴璟眉头皱得几乎扭曲,呼吸急促,双唇微张似乎在说什么。
傅归荑耳朵凑近一听。
“娘……等我,等我回来。”
傅归荑垂眸盯着两人紧握的双手,睫毛微颤了下,又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
裴璟还在做噩梦,他的手越收越紧。
似无奈似妥协的轻叹响起,傅归荑轻柔地把他的头移到自己的肩膀上。
裴璟深陷梦魇,挪动他的整个过程都没有清醒的迹象。
他的鼻尖正对着傅归荑的颈窝,一呼一吸间的气息炙热湿润,喷洒在她的皮肤上,漾开痒意。
渐渐地,裴璟安静下来,没再发出呓语。
“我睡了多久?”裴璟睁眼发现自己靠在傅归荑肩上,有些意外。
“时间差不多。”傅归荑握拳轻轻锤了下酸胀的肩头。
裴璟见状,主动替她捏肩,也不问这是怎么回事。心知肚明肯定是傅归荑做的,知道她面子薄,容易害羞,说出来恐怕以后都没这种好事。
“傅归荑,我刚刚有没有说梦话?”裴璟忽然问她。
傅归荑微征,眼神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
裴璟假意逼问她:“我说了什么,万一说了什么你不能听的秘密,我可是要杀人灭口的。“
他以手为刃,抵在傅归荑的脖子上。
傅归荑不惧地仰头看着裴璟,淡淡问:“你真想知道?”
裴璟的手刃在她的喉咙处轻轻地摩挲着,没有一点威慑力。
“你在梦里说,觉得对不起我,心里很愧疚……”傅归荑面不改色地说瞎话:“决定等回京以后就放我回苍云九州。”
裴璟听完后哈哈大笑:“果然是梦话。”
他的手刃散成五爪放在傅归荑后脖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捏她的软肉。
“梦里和现实都是相反的,这说明我绝不会放你回苍云九州。”
尾音陡然一转,裴璟凑到傅归荑耳畔,轻声道:“你早点死心吧。”
傅归荑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还是没忍住生气,腹腔明显起伏着。
裴璟当然看出来她在撒谎,没有戳穿她,哄人似的替她顺了顺后背。
“你睡吧,换我来守。”
傅归荑没跟他客气,折腾一晚上,她也有些疲惫,正准备学裴璟靠在石壁上休息,忽而腰间一紧,她整个人被裴璟抱在怀里。
“靠着我睡,舒服点。”他的另一只手强势地压住她的额头,迫使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胸前。
傅归荑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跟他争辩,就着这个姿势,听着他规律有力的心跳,沉沉睡了过去。
裴璟不断替傅归荑微调姿势,能让她睡得舒服些。
一不小心,她的怀里掉了个什么东西。
裴璟弯腰拾起,凑到眼前发现是她傍晚打猎用的弹弓。
他们没有弓箭,傅归荑先用剩余不多的袖箭射了只兔子,剥出它的筋制成弹弓,又猎了几只。
傅归荑也会用弹弓。
裴璟眼眸微动,凝视着手心粗糙的弹弓,陷入沉思。
心里有个异想天开,胆大妄为的猜想,转瞬又被他摁灭。
不可能。
百里部在很早以前就被北蛮的赤焰军全数屠灭,他已经亲自证实过。
裴璟闭了闭眼,将弹弓塞回傅归荑怀里。
翌日天刚蒙蒙亮,两人立即启程。
经过一晚上,傅归荑脚下的泡已经好了很多,她拒绝裴璟背他。
裴璟在检查后也没勉强。
两人沿河道走,潺潺的流水声和清脆的鸟鸣声交织着,傅归荑看向前面人高大的身影,心里宁静平和,丝毫没有逃命的慌张忐忑。
走着走着,前方隐约传来呼救声。
两人对视一眼,小心靠近。
有一对约莫七岁左右兄妹被困在河中央,哥哥爬在横亘在水面上的枯树上,手里紧紧抓着另一双手。
枯树的一头卡在河岸的淤泥里,摇摆不定,随时可能会被冲走。
料想这两人一定不小心落水,又极为幸运的抱上了一截浮木,最后又被卡在这里。
傅归荑没出声,她知道他们正在逃命,不宜多生事端,可脚却挪不动步。
眼睛来回在水面和兄妹两人身上打转,在心里默默衡量自己去救人的成功率。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裴璟判断了一下形势,当机立断站在岸边告诉两人不要乱动。
傅归荑愣了一下,她还以为裴璟会视而不见,毕竟现在没什么比自身安危更重要,正盘算要如何开口请求裴璟等她一下。
没想到裴璟会主动去救人。
傅归荑胸口染上一层热意,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心狠手辣,只会寒着脸冷冰冰下命令。
南陵将他送去北蛮为质,他没有心生怨恨,反倒真心爱着脚下这片土地,爱着他的子民。
他对犯错误的人毫不留情,也会对弱小幼童伸出援手。
傅归荑忽然好奇裴璟到底过去经历了什么。
他可以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主宰所有人命运的君王。也可以是平易近人,会烤肉,也会出手相救不相干的普通人。
说他冷酷无情也对。
说他怜爱众生也没错。
裴璟能自如地在心狠手黑的天潢贵胄与七情六欲的普通人中随心所欲地切换。
他是怎么做到的?
傅归荑找不到答案,她默默看裴璟小心跳入水中,沿着枯树快速游过去。
枯树上的哥哥见有人来救他们,第一时间先让裴璟带水里的妹妹走。
“接一下。”裴璟很轻松地救下妹妹。
傅归荑连忙把人抱上岸,不自在地低声嘱咐了一句:“你自己注意安全。”
裴璟忙着救人,没听清傅归荑说什么,当下也来不及问清楚,一头扎入浑浊的水里。
傅归荑的视线紧紧盯着水面下方的一团黑影,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失去他的踪迹。
很快,裴璟又带着哥哥游回来。
兄妹两一落地,登时抱在一起痛哭。
哥哥先意识到什么,他轻轻推开自己的妹妹,拉着他的手走到裴璟面前跪下。
他们说自己的家被洪水淹没,两人与父母在转移途中失散,又不幸落入河里。
“大恩大德,我们兄妹二人没齿难忘,还请恩公告诉我们您的名字,以后必定涌泉相报。”
裴璟拧干袖子上的水,淡淡道:“不必,你们沿着这条路往上走,天黑之前能到抚城,进城后去找衙门说明情况,他们会帮你们联系父母。”
哥哥却执意问。
裴璟:“若你真想报恩,不如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日后造福百姓,不要再让水患危害一方。”
哥哥见问不出什么,便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了裴璟。
十年后,他成了南陵建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殿试当日见到了已经登基为帝的裴璟,当庭大惊。
后来,他钻研防洪技术,修建水利工程,南陵再没有遭受过毁灭性的巨大洪患。
裴璟叮嘱兄妹二人不要说见过他们。
他们两人以性命启示,离开前再度叩谢裴璟。
等送走兄妹二人,两人再度启程。
傅归荑问他:“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父母还健在?”
裴璟沉默了一下,回:“我不知道。”
傅归荑愕然。
裴璟:“但总要给他们留个念想。从这里到抚城可不是一段简单的路,他们可能遇上猛兽,可能迷路,身上也没有吃的,若是没有坚定的意志,是走不到的。”
傅归荑心口微震。
裴璟挑眉看向一言不发的身边人:“怎么,觉得我冷血无情,也不带他们一程?”
傅归荑摇摇头,“不,我觉得你做得很对。”
换作是她也不可能送两人离开。虽然现在没有被北蛮人发现,但只要一刻没有脱离险境,他们就有一分危险,带着他们两个孩子说不准反倒是祸事。
只不过裴璟没有说出后面的缘由。
“难得你赞同我?”裴璟心情似乎不错,眉眼舒展。
傅归荑小声道:“我什么时候反对过你。”
他推行的政令,苍云九州总是第一个响应。况且傅归荑自认为无论是他要的骑术,还是机关术,她都没有私藏。
她心里知道这些东西怀璧其罪,傅家本就没有争霸天下的心,何苦死死攥着这些在手里惹人眼红。
其实傅归荑去年对裴璟真的没有说谎,若是她成功在南陵找到哥哥,又没有被发现身份,她会无偿献上这两样东西。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裴璟笑出声,摸了摸傅归荑的后脑勺,目光温柔:“我知道,你一直都明白我的心。”
傅归荑冷冷打下他作乱的手,面无表情道:“不明白。”
裴璟失笑。
眼看马上就要走出断华峰,异变突生。
在前方有一群北蛮人拿刀守着,有数十人之多。
他们谨慎地往后退,谁料傅归荑不小心踩到一块淤泥摔倒了。
尽管她已经忍住不出声,可还是引起他们的注意。
两人借着茂密的树林躲躲藏藏,可对方人数太多,很快就能搜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更要命的是,他们听见后方不远处也传来不同寻常的响动。
裴璟把自己手里的匕首留给傅归荑,告诉她不要出声,等他引开北蛮人后自己去魏县,等他脱险后再去找她。
傅归荑拉住他的衣袖,皱着眉道:“不行,你一个人怎么打得过他们,还是躲起来等你的人来救我们。”
她心里忐忑不安,下意识阻止裴璟。
裴璟摸铱驊了摸她的脑袋:“现在前后都有追兵,躲不了多久。他们是冲我来的,看见我后自然不会来找你。你躲好,不然我们都要被抓。”
他小心掰开她的手指,在她脸上偷了个吻:“别担心,我水性很好,可以水遁逃走。”
傅归荑心口大恸,眼眶微湿。
裴璟离开的背影与当年的傅归宜莫名重合。
她的哥哥再也没能回来。
很快,远处传来呐喊声,紧接着是打斗声,慢慢朝河边方向去。
傅归荑的思绪急成一团错乱的线,她想不顾一切冲出去,又知道自己莽撞行事只会给裴璟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当年如此,现在亦是。
下唇几乎被她咬出血,指尖深陷掌心,痛楚提醒她一定要清醒,不可以冲动,然而心却难受得快要无法呼吸。
也许是老天听到她的祈求,有个落单的北蛮人从她眼前经过,他的手里拿着弓箭。
傅归荑仔细观察他的前后左右,确认没人后果断用最后一支袖箭杀了他。
夺走弓箭后她没有选择去河边找裴璟,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贸然过去只会让裴璟束手束脚,成为她的累赘。
傅归荑环顾四周,发现了一处隐秘的高低,当下快步疾驰过去。
她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密林里生长的倒刺刺破衣衫,结结实实扎在小腿上。
傅归荑像没感觉到疼痛一样,一心只想往高处爬。
等她站在巨石上,恰好能看见河边打斗的一群人。
裴璟夺了一把刀拿在手里,面色阴冷地抵挡他们的攻击,然而北蛮人仗着人多势众,一点点包围他。
傅归荑注意到裴璟不自然的步伐,似乎像是哪里受了伤。
遭了,他腰上的伤口。
方才救那一对兄妹的时候他泡在污浊腥臭的河里,没有及时换药,此刻必定裂开了。
傅归荑暗骂自己大意,怎么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她当即引弓,单眼对准北蛮人的胸口,毫不犹豫地射了出去。
裴璟正准备跳河逃生,忽然一支箭羽从天而降,他面前那个正准备拿刀砍伤他的北蛮人应声倒地。
众人的目光都在寻找箭羽所来之处,北蛮人都在想弓箭手是不是射偏了。
裴璟眼尖,最先看见傅归荑站着的巨石。
他眼眸半眯,趁着其他人没反应过来,又杀了几个人。
决不能叫他们发现傅归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北蛮人反应速度也很快,他们知道重点是眼前这个人,于是只分了两个人去找暗箭的位置。
傅归荑哪里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两支箭羽同时射出,直插咽喉。
裴璟也抓住机会,奋力反抗。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在高处放箭,一个近身补刀。
数十个北蛮人被他们合力杀了七七八八。
忽然,密林后方五十丈有动静,看样子来人不少。
裴璟和傅归荑的神色变得极为凝重,若再来这么多人,恐怕他们凶多吉少。
“总算找到你了。”
秦平归的皮质面具出现在两人视线中时,双方心里都松了口气。
傅归荑下意识去抽后背的箭筒,发现箭没有了。
正准备收回手,忽然手里被塞了一支箭。
她的身体瞬间绷直,喉咙动了动,没有回头。
“阿宜,我们又见面了。”
裴璟和秦平归很快杀干净剩下的北蛮人,他立刻仰头看向傅归荑的位置。
上面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说:
裴璟:一直情商在线,之前只是没找对赛道。[冷漠.jpg]
第56章 威逼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傅归荑不见了。
他们一路寻来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裴璟脸色铁青地站在傅归荑方才射箭的巨石上, 一旁的秦平归也绷直唇角不说话。
两个人周身都散发着骇人的寒意,周围的暗卫们个个低头含胸,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秦平归告诉裴璟, 从拱桥刺客嘴里套出的蒙穆藏身之所是假的,他带人过去的时候那处已经人去楼空。
于是他又顺着裴璟一路留下的记号追来, 恰好赶上裴璟被截杀的现场。
秦平归故作轻松道:“说不定她是自己走的, 与北蛮人无关。”
裴璟冷冷看了他一眼, 张开五指,掌心躺着一把弹弓:“这是她故意丢下的。”
秦平归在看见弹弓时心莫名被扎了一下, 伸手去拿,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喃喃自语道:“这是她自己做的?”
裴璟颔首。
这个与镇南王府枕头底下的弹弓制作方法一样。
秦平归心底生出一种烦躁, 很快又被着急替代。
他们刚刚过来的时候找到了被傅归荑杀死的北蛮人,用的是她贴身的袖箭。
也就是说, 傅归荑现在身上除了裴璟的匕首, 再没有任何防身之物。
而她近距离搏击的能力,秦平归只能用“有总比没有强”来形容。
若是她落在北蛮人手里, 他简直不敢想象会遭受什么样的痛苦, 更可怕的是, 如果他们发现她是女人……
很明显,裴璟也想到了这一层,眸中骇厉的寒意几乎能把人冻僵。
裴璟眼神阴鸷:“拿地图来。另外让人包围段华峰的每一个出入口,一只鸟也不许放出去。”
秦平归一同看向地图, 藏在面具下的脸眉头紧皱,心里产生一种奇怪的恐慌, 右手紧紧握住短刀的刀柄, 颤抖不止。
“这里, 这里,还有这里。我们分批带人过去看,不惜一切代价营救她,阻拦者格杀勿论!”裴璟结合傅归荑与他说的断华峰情况,选出了三处隐匿之地。
蒙穆这次带的人手不少,恐怕是他们全部的剩余力量。若是要藏匿这么一大批人马,小型山洞肯定不行,他们一定会选择隐蔽山谷,洼地,或者密林深处。
还要有水源。
断华峰实际上是几座山峰连在一起的小型山脉,最右边的山峰只有一半,像被人用剑从中间劈开,形成一处断崖,顾名断华峰。
某个山坳处,傅归荑被蒙穆强行“请”了回来。
用请是因为他从头到尾都对自己堪称以礼相待,除了不让她离开。
“阿宜,你的腿受伤了,换件衣服罢。”
蒙穆叫人拿了套北蛮的衣服给傅归荑。
她本想拒绝,可一看周围守着的北蛮人个个凶神恶煞,目露寒光,便止住了话音。
拿着衣服的人满脸横肉,递给她的时候双手要朝她的身上摸。
“放肆!”傅归荑侧身躲开他,厉声呵斥:“谁允许你碰我!”
那人趾高气扬道:“例行搜身!”
傅归荑冷眼看向蒙穆,“你要搜我的身?”
蒙穆笑了笑,“阿宜,你别误会,他们只是担心利器伤人伤己,检查一下罢了。”
傅归荑冷着脸脱下手里的袖箭,又把裴璟留给她的匕首扔到地上。
“我身上就这两样东西,如果你还不信,你亲自来搜。”
蒙穆瞧傅归荑连袖箭都交了出来,便不再为难,眼神示意把东西送过去。
傅归荑拿起衣服,恼怒地往房间里走。
砰地一声大力甩门,震得外面的人都愣了片刻。
镇南王世子长得清秀俊美,气性倒是不小。
关上门后,傅归荑靠在门框上,长舒一口气。
好险,差一点就露馅了。
她谨慎地检查了房内是否有人,又检查门窗是否有漏洞,确认无碍后迅速换好衣衫。
小腿上的血迹凝固在裤子上,扯下来的时候疼得她汗流浃背,脸色发白。
她咬住下唇,给自己上药。
傍晚,蒙穆再一次游说她加入北蛮,一起对抗裴璟,对抗南陵。
傅归荑摇头,凝视着面前燃烧的篝火,淡淡道:“哈穆,你为什么要执着于复国,还要再度挑起天下战乱。”
她一直不肯用蒙穆来称呼昔日的友人,希望他能认清北蛮已灭的事实,他也不是北蛮皇族,只是那个从前与她一起纵马饮酒的少年。
蒙穆早就被北蛮那群逃出来的大臣们彻底洗脑,他一心觉得裴璟是侵略北蛮的刽子手,是他们所有北蛮人的仇人。
而他是北蛮皇族最后的希望,肩负一国的兴衰。
蒙穆冷冷道:“阿宜,我现在叫蒙穆。只要我在,北蛮就没有亡。”
傅归荑叹了口气,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你清醒一点。北蛮已经亡了,是自取灭亡。你难道忘了他们从前是如何对你的吗?又忘记那些被屠杀的小部落死得有多惨,百里、腾蛇、蚩丹,他们哪一个不是死于北蛮人的暴行。”
蒙穆默了默,没有回答傅归荑的问题,反问道:“阿宜,你那么信任裴璟?据我所知,他重组的追云骑好像有傅家的影子,包括他们新换的武器,好像是你从前跟我提过的连弩。”
“可以告诉我,我哪里不如他,你为什么选裴璟?”
最后的一句话,蒙穆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尤其是裴璟的名字。
傅归荑听出一种啖其肉,食其血的味道。
“我早就说过,不是我选择了裴璟,是时代选择了他。”傅归荑念及从前的情谊,还想再劝他一次。
“哈穆,你现在收手,我一定会想办法保你性命。”
蒙穆没有说话,手里拿着一根枯枝在戳底部的火星,枝头没一会就燃烧起来。
他举起来,放到傅归荑眼前。
傅归荑的脸被火光灼烧了一下,本能地向后仰。
“阿宜,你告诉我,火已经烧起来了,怎么熄灭。”
他这问题奇怪。
傅归荑还是皱着眉答:“你把它扔地上,再踩两脚,就灭了。”
蒙穆哈哈大笑,照做后果然灭了,只不过枝头已经被烈焰烧成焦炭,再也没办法恢复成原样。
“阿宜,你看要熄灭火,需要丢在地上狠狠地踩才行。”蒙穆的语气陡然变得阴冷:“从前裴璟被北蛮皇族凌虐的事情你应当有所耳闻,他用北蛮皇族一千三百九十二口人的血才熄灭他心里的火。”
“我就像这根枯枝一样,已经燃起来了,我不想被灭,更不想被他踩!”
傅归荑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看向他:“你到底还做了什么事?”
蒙穆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傅归荑,忽而冷笑了声。
“带人上来。”
傅归荑看见裴瑜被五花大绑地押上来,他的眼睛被蒙住,嘴里堵着一块看不清颜色的脏布。
蒙穆叫人扯开眼睛上的布条和口中的布。
裴瑜看到傅归荑的第一眼就骂她:“傅归宜,你跟他们果然有勾结,我要将此事告诉太子殿下,治你的罪。”
傅归荑忽然觉得头有些痛,低下头揉了揉脑袋。
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裴瑜真是蠢到家,这种时候还一开口就威胁她。
蒙穆笑道:“阿宜,我没有退路了,你也没有。”
傅归荑身形微顿:“什么意思。”
蒙穆在地上扔了一把匕首,居高临下地望着傅归荑,漠然道:“阿宜,你去杀了他,我保证你的生命安全,我们从此荣辱与共。”
“你疯了?!”傅归荑眼眶微张。
蒙穆蹲下身捡起匕首,放到她胸前,视线与傅归荑平齐,眸底幽深藏了几分扭曲的疯狂:“杀了他,阿宜,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
傅归荑打掉他的手,“你真的无药可救了。”
蒙穆想让自己去屠戮南陵皇族,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责。
他简直丧心病狂。
“阿宜,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顾念我们的旧情吗?”蒙穆声音有些颤抖,旁人看去还有些可怜。
“是你不顾念旧情。”傅归荑声音冷静:“蒙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现在放我们走,再解散这些北蛮人,我以人格发誓,在裴璟面前力保你和你手下人的性命。”
“阿宜,你好大的面子。”蒙穆面色狰狞,“看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裴璟待你不同寻常,恩宠隆重,连北蛮皇族人的命你都敢夸下海口,说保就保。”
裴璟下过死令:屠尽北蛮皇族,一个活口不留。
当时也曾有人提出过异议,提出不如扶植一个北蛮皇族当傀儡,能更快地稳定北蛮局势,尤其是那些顽固份子,可以让他们投鼠忌器。
裴璟当场否决,雷霆震怒。
他直言南陵不需要国中国,更不需要傀儡,谁敢再为北蛮皇族求情,杀无赦。
傅归荑觉得自己尽力了,疲惫道:“其他的你不用管,只……”
“够了!”蒙穆打断傅归荑:“阿宜,我再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
傅归荑双拳紧握,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蒙穆也一动不动,直到傅归荑的身影完全消失。
一旁的裴瑜还在无能狂吼,蒙穆被他吵得额头青筋突突地跳,手里提着匕首朝他走去。
“你们这群背信弃义的狗东西,我已经帮你们……你、你想干什么!”裴瑜见蒙穆眼神阴戾的站在自己前面,抬手举起匕首。
“你敢……啊!”下一刻,他的右肩被扎穿,痛得他冷汗直流。
蒙穆问:“谁伤的你?”
裴瑜急促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你……啊!”
蒙穆往深处戳了一下,冷淡道:“不对,是傅归宜伤的你。”
他的眼神透着择人而噬的凶光,裴瑜十分没骨气地顺着他道:“是,傅归宜伤的我。”
蒙穆忽然笑了一下,笑容令人战栗:“答得好,记住这个答案。”
说完拔出匕首,削掉他的小拇指,又问:“谁伤的你?”
裴瑜颤抖着唇说出傅归宜的名字。
蒙穆满意地点点头,再削三指,每一次都会问他这个问题。
直到裴璟痛得意识模糊,嘴里只会念“傅归宜”这三个字才作罢,他冷漠地命令人给他上药,保证人死不了就成。
傅归荑回到房间,眉头紧皱在房里来回踱步。
看蒙穆的架势,是一定要逼自己站队。若明天她不表态,不,应该是不站在他那一边,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自己。
杀了她倒不至于,用她威胁父亲的可能性更大。
要不她假装答应?
不,她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答应,蒙穆势必会让自己杀了裴瑜来表决心。
她虽然讨厌裴瑜这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蠢货,但还不至于想要他死。
傅归荑心中疑惑,裴瑜不是被裴璟禁足三月,他是怎么被抓到这里来的。
她不信北蛮人敢从皇宫将人掳走,更不信他们能有这个本事潜入皇宫,再通过层层密不透风的巡逻护卫、守门士兵和暗卫,成功把人带出来。
毕竟,她曾经也想过要如何躲过所有的监视和巡查,顺利出宫。
答案是不可能。
裴璟心思缜密,每个月都会改变巡逻路线和暗卫布防地点,她观察了整整九个月都没找出确切的规律,她不信有人可以绕开防护逃出去。
咚咚咚。
门外有人敲门。
傅归荑顿住脚步,谨慎地问:“是谁?”
“傅世子,是奴家。”裴芙娇软妩媚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她怎么在这里?
傅归荑垂下眸,沉思片刻,走过去打开门。
“原来是裴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她装作好奇地问。
裴芙梳了个单螺髻,身穿一件水红色的抹胸襦裙,浅蓝色的细带勾勒出妖娆细腰,生姿婀娜,举手投足间尽显女人妩媚。
“傅世子,好久不见,奴家想你得紧。”她说着想要靠上来,傅归荑一脸惊慌,连连后退。
“姑娘请自重!”傅归荑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裴芙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大大方方走进她的房间。
砰地一下,她用脚把门踢上。
“傅世子,奴家心悦你。”裴芙笑得花枝乱颤:“你现在身体是不是感觉有些燥热,今晚上你喝的酒和那日在睿王府的,是一样的呢?”
傅归荑登时捂住胸口,喘着粗气,身体倒在最近的扶椅上,五指用力握住扶手,指节发白。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怒目而视,低吼道:“裴芙,你怎么……如此卑劣!”
“不要做无畏的挣扎了,”裴芙靠近傅归荑,弯下腰,手指抵在她的腰带上:“跟我们一起推翻裴璟,到时候你就是一字齐肩王,我做你的王妃,你可要好好待我?”
说道最后,她的双唇往傅归荑的嘴上凑。
裴芙身上的香气让傅归荑很不舒服,她偏过脸躲开这个吻,裴芙的唇擦在她的鬓角上。
“这就是你背叛南陵的原因?”傅归荑声音有些冷。
裴瑜定是被裴芙骗来的。
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但她直觉跟眼前的女人脱不了关系。
“背叛?”裴芙面容扭曲地尖笑着,声音凄厉:“我从来没有忠于南陵过,我只忠于我自己。”
下一刻,她又变回柔情似水的小家碧玉,轻声道:“我的父亲睿王,他快要死了。就算他没死,裴璟也不会再让他东山再起。”
裴芙的面容没有丝毫悲伤,“但我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等父亲一死,裴璟一定会让我病逝,理由就是思父成疾,哈哈哈……”
“我不要死,我要做人上人。”裴芙趴在傅归荑身上,手背抚摸着她的脸,似哀求似诱哄:“傅世子,你成全芙儿,好不好?”
傅归荑嫌恶地想推开她,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力气。
“别白费功夫了,”裴芙从傅归荑身上起来,开始脱衣服:“裴璟很讨厌我,如果我们有了夫妻之实,你说他还会信任你吗?”
傅归荑冷笑着笃定道:“他会的。”
话音刚落,傅归荑当机立断以手做刃,趁着裴芙低头解绳带的瞬间,暴起打在她的侧后颈。
没等她出声,傅归荑的另一手死死捂住她的嘴。
等把人放倒后,她继续接着脱裴芙的衣服,嘴里不时地还发出些令人浮想联翩的低喘和抽泣。
傅归荑恨恨地想。
托裴璟的福,她现在对这种令人难堪的声音张口即来,比之前的伪装技术好上不少。
果然,外面蹲着听墙角的人听见动静后面红耳赤地离开了。
傅归荑迅速换好裴芙的衣服,把藏在靴里的垫子取下,又把裴芙放在床上,半拉上床帐。
她正好不知道怎么破局,裴芙这时候送上门正是刚刚好。
方才她假意装作受到惊吓,放裴芙进来。
而后听见她说给自己下来之前在睿王府的药,傅归荑立刻装作中计,降低裴芙的戒心,更是为了让守在门外的人放松警惕。
再加上一出好戏。
这时候,她不得不佩服裴璟的算无遗策和小心谨慎。
临出行前,他拿了一大堆的药丸逼自己吃下去,什么防止醉酒的,提防迷药的,还有预防助兴药的,林林总总有七八样。
当时她还讥讽裴璟,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怎么可能接触,除非是他给自己下药。
裴璟一意孤行,非逼她吃完。
吃一次还不够,到了抚城,又让她吃了一次。
每次药效时间不等,而抵御这类催//情的解药时效最长,约莫有十天之久。
今天恰好是第八天。
傅归荑换好衣服后,将头发草草抓成单螺髻,又故意散开一些鬓发挡住脸,看样子十分像经历过一场激烈异常的情/事。
做好这些后,她等了片刻,又开始第二轮的叫唤。
来来回回折腾了四五次,傅归荑学得嗓子都哑了。
她从刚开始难为情的羞赧,到最后面色冷淡用低吟婉转的嗓音叫着“不要了”、“我受不住”、“绕了我罢”等各种害羞的话。
傅归荑在内心默默检讨自己,她怎么说的这么顺嘴。
子时三刻,裴芙进来已经两个半时辰了。
傅归荑凝神听外面的动静,又用手指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看见她房间外零星地守了几个人,他们背对着自己,后背微蜷,是疲惫松懈之态。
她深吸一口气,猛然打开门。
听见响动,那几个人立刻回头。
今夜乌云厚重,月亮被藏得严严实实。
傅归荑微低下头,露出小半张脸,娇喝道:“看什么!”
裴芙进来时,她注意到守在周围的北蛮人对她还算恭敬客气,猜想裴芙在这里的地位并不低,因此她放弃装成忸怩羞涩的模样,转而模仿骄横任性。
她的嗓子微哑,一听就是叫太久的缘故。
那几个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心想弄了这么久居然还能起来,难怪这女人能得到主人的赏识。
反倒是在心里鄙夷傅归荑,他们本就有些看不上这个面若好女的男人,这下子更是将他踩在脚下。
连个女人都不如,主子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傅归荑没有纠缠,脚步匆匆往后山走。
刚走两步,后面的人叫住了她:“裴小姐,你去哪,你的房间在那边?”
傅归荑心里一紧,抓住衣裙的手骤然发力,掌心迅速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她若无其事地侧头道:“我去洗个澡。”
那人似乎起疑了,“这么晚,你要去河边洗?”
傅归荑之前在附近转了一圈,发现这处是一个山坳,三面环山,一面临河。
蒙穆派人守在三个高地上,既能监视内部,又能警戒外敌,堪称是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河边偶尔有巡逻的人,但是不多,因为此处水流湍急,他们所处地势又高,敌人想要逆流而上偷袭十分困难。
傅归荑跺跺脚,带点刁蛮又带点羞恼道:“身体难受,现在不好叫人烧热水,随便洗洗便是。”
北蛮人还在诧异什么时候这位主变得这样体贴人,要知道当初她来的时候可是非绫罗绸缎不穿,非美味珍馐不食,阵仗弄得跟一国之母似的。
傅归荑见他们不再出声阻止,脚下生风,三两下消失在黑夜里。
北蛮人等她走后,悄悄推开门往里头看,发现“傅归宜”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便放心地退了出去。
谁能想到,镇南王世子是个女人。
傅归荑时刻注意后面的情况,发现没人跟上来后立刻撒丫子狂奔。
快点,再快点,否则被人发现就没有机会逃走了。
她一路无惊无险地走到河边,河面漆黑看不清方向,潺潺的流水声叮当作响,偶尔有风吹起的水浪激荡着岸边的圆石。
傅归荑将头发拢起束在一起,方便下水。
“你是谁?”有个人朝她走来。
傅归荑冷静道:“我是裴芙,睡不着来河边走走。”
那个人的脚步迟疑片刻,又向傅归荑走来。
这一刻,周围有种诡秘的安静,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无限在傅归荑耳边放大。
男人在她身前三步站定,忽然乌云散去,明亮的月光照在傅归荑的脸上。
“你不……呃!”
傅归荑当机立断用裴璟教她的三招防身术打晕了对方,为了以防万一,她又在后脑上补了几下,确保人不会在短时间内清醒。
事不宜迟,她立刻下水。
冰冷的河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缓缓走到河中央,直到脚触不到底后全身浮了起来,缓缓朝着前方游。
蒙穆忽然眼皮一跳,自从裴芙进了傅归荑的房间后他开始心神不宁的。
一边期待裴芙成功,一边又烦闷他们二人即将做成的事。
在他看来,裴芙这个人虚荣心极强,好高骛远。
若不是看在她把裴瑜骗了出来,有几分蛊惑人的本事,又通过裴瑜拿到裴璟这次的治理水患安排,他早将人杀了。
然而,在蒙穆心里,裴芙是配不上傅归宜的。
在他纠结烦闷时,裴璟和秦平归趁着夜色,悄悄带着人围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裴璟:作者你是一点不给我英雄救美的机会。
傅归荑:不需要,准备溜回家了。
第57章 潜逃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他怎么可能跑得掉?”蒙穆坐在傅归荑的房间里大发雷霆, 裴芙已经被他叫人用冷水泼醒,他阴沉着脸问:“你不是说你的药万无一失?”
秋日的夜晚,凉风一吹, 裴芙湿透的衣领像一块冰渣子似的,冻得她遍体生寒。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也、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没中招?”
裴芙跪坐在地上, 心里害怕极了。
她不但没能成功把镇南王世子拖下水, 反而让人趁机溜走, 蒙穆说不定会杀了她。
裴芙泪流满面地膝行至蒙穆脚下,伸手去扯他的衣摆, 却抓了个空。
她的心也像坠入无底深渊,恐慌不已。
蒙穆手扶住案几边缘,指节发白, 怒喝道:“还没有找到人吗?”
外面急匆匆走来个人,跪在蒙穆面前, 没什么底气道:“都搜过了, 屋子里没人。问过放哨的兄弟们,他们也没看到人过去。”
那人忽而想到:“也许是从河边离开的, 守在门口的人不是说他要去洗澡吗?”
镇南王世子真是能屈能伸, 为了逃出去不惜男扮女装。
也怪他那张脸确实雌雄莫辩, 任谁看了也不会觉得突兀,说不准他女装的样子比眼前这个号称南陵第一美人的裴芙更胜一筹。
“不可能。”蒙穆握拳重重砸向案几,闷响震得茶盏颤抖着:“阿宜不仅不会水,还畏水。他不可能泅水遁逃, 他一定是故意打晕守在河边的巡逻,让我们误以为他从水里跑了。现在他肯定还藏在某个角落……”
阿宜肯定不知道, 他有意掩饰的弱点会被自己看出来。
“再搜, 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是!”
跪在地上的人起身往外走, 刚走出门口没两步,大惊失色道:“你们是什么人?!”
裴璟和秦平归以最快的速度排查完其余两处,都扑了个空,反倒是最后一处传讯回来,禀告发现有一群人的生活痕迹。
他们带齐所有人马悄悄把这处山坳围了个水泄不通,天上飞的鸟进出都要经过裴璟的同意。
他没有打草惊蛇,先带人潜入寻找傅归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裴璟心里急得上火,抓了个舌头来。
一番审问后确定傅归荑就在这里,还得知她今晚与裴芙睡在一起。
裴璟与秦平归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还有一丝深藏的惊慌。
听俘虏的口气,蒙穆似乎是想拉傅归荑下水,与他同流合污。
若是傅归荑被发现是女人,他们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
裴璟胸腔内忽而烧起熊熊烈火,忽而凝成千年寒冰,十指被他攥得嘎吱作响,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瘆人。
他发誓,若是蒙穆敢碰傅归荑一根汗毛,他定会将他碎尸万段,凌迟处死。
裴璟当机立断,带了一批人包围傅归荑所在的房间。
他一眼就看见蒙穆大刀阔斧的坐在上首,旁边有个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她伏跪在蒙穆脚下,瑟缩着身体,后脊起伏不定,抽泣声细弱不连贯。
裴璟觉得他此生都没有这么愤怒过,心像是被万箭穿心而过。
那一瞬间,他所有的理智都被烧得干干净净,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他要蒙穆死。
等他闯进来后才发现,那个趴在地上哭的女人是裴芙。
须臾之间,裴璟冷得僵硬成石的手脚四肢方才找回一点知觉,停摆的心重新开始跳动。
幸好不是她。
裴璟并不在意傅归荑是否失去贞洁,他怕的是傅归荑从此留下阴影。
北蛮人的暴虐臭名昭著,他怕她受到伤害。
很快,双方发生了激烈的打斗。
在这个过程中,裴璟这方占据碾压的优势,他特地从最近的军备库调来一批新制的连弩,人手一把,势必要在断华山将剩余北蛮余孽清剿。
北蛮人唯一的优势就是人高马大,力气超群,只要没射中他们的要害,他们几乎不会放弃战斗。
暴力几乎刻进了他们的灵魂。
最终,蒙穆退到一处遮蔽物后面,并威胁裴璟若是敢轻举妄动,他就杀了裴瑜和裴芙。
蒙穆狮子大开口:“只要南陵太子你愿意以苍云九州为界,割让以北的所有领土,我就把这两个人放了。”
裴瑜为了保命,告诉蒙穆他对于裴璟的重要性,只要用他威胁裴璟,裴璟会答应任何条件。
裴璟冷眼看着无精打采,备受折磨的裴瑜还有满脸泪水,哭哭啼啼的裴芙,心里没有一点感觉。
“傅归宜在哪里?”裴璟懒得理蒙穆的白日梦话,冷声道:“把他交出来,我可以留你全尸。”
蒙穆哈哈大笑:“阿宜他回苍云九州搬救兵了,我们已经达成联盟,你敢杀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裴璟才不信他的鬼话,直接朝蒙穆射了一箭,插在他的脚下。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她在哪?”
蒙穆喘着气:“你不信,他已经跟裴芙,你的好妹妹有了夫妻之实,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怀了阿宜的孩子,你觉得他会放过害死他妻儿的仇人么?”
夫妻之实。
裴璟与秦平归不动声色交换了一个眼神,眼眸中的紧张微微放松。
傅归荑不在这里,更没有暴露身份。
否则蒙穆不会说出裴芙怀了傅归荑孩子。
她一定是自己逃走了,或者躲在哪个地方。
裴璟心里有了底,知道傅归荑不在蒙穆手里,不再束手束脚,抬手准备让人放箭。
他不要抓活口,他要这里所有人的命。
裴瑜被疼痛折磨着,看见裴璟的手势立即知道他这是准备直接全灭,求生的欲望迫使他爆发出凄厉的叫喊声。
“太子哥哥,我是裴瑜,求求你救救我。”
裴璟的手顿了一下,眉毛轻拧。
裴瑜痛哭流涕:“太子哥哥,我是南陵皇子,我母妃对你有恩,你不能这么对我……”
裴璟双眸微沉,泛着寒凉:“你还好意思自称南陵皇子,若不是你好大喜功,贪生怕死,怎么会给北蛮人安插人手混进治水队伍里。”
他已经查出来是裴瑜利用自己的皇子身份,帮助北蛮人拿到南陵户籍,才有后面拱桥刺杀的突发事变。
“我也是没有办法,都是裴芙的错……”裴瑜像找到了什么借口,疯狂指责裴芙:“是她,是她鬼迷心窍,我只是……不懂事。“
他伸出自己被削掉五指的手,下意识道:“我的手被傅归宜砍成这样了,太子哥哥,你要为我报仇,杀了他,杀了蒙穆。”
裴璟忍无可忍,怒喝道:“闭嘴!”
蒙穆见裴璟对裴瑜果然手下留情,勒令属下用刀架在裴瑜的脖子上,再次出声威胁裴璟割地换人。
裴璟嗤笑一声:“莫说你今日抓的是个没用的废物 ,就算你今日抓的是孤,南陵也决不可能割让一寸土地给任何人。”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陡然下沉,他握住连弩的手猛地抬起,砰砰砰连射十余发,将裴瑜亲手射成刺猬。
只有他杀了裴瑜,其他人才不会投鼠忌器。
这一次,他决不允许任何一个北蛮反贼从他手里逃走。
“给孤射!”
漫天的箭羽从四面八法冲向蒙穆等人,兵器打击声,痛苦嘶叫声,还有女人的哭声。
有人想不顾一切冲过来与裴璟等人同归于尽,还没走到他们跟前,被秦平归射中咽喉,应声倒地。
第二次战斗结束得猝不及防。
裴璟命令人去打扫战场,还活着的带走,死了的就地掩埋。
他匆匆走到河边,这里找到个被打晕的人。他被人故意用枯叶枯枝藏起来,又放到阴影处,一时间没人发现他。
裴璟审完,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心绪起落过大,他骤然两眼一黑,身形微晃,秦平归及时扶住他。
秦平归调侃道:“瞧你刚才那副自信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已经笃定她逃走了。”
裴璟假咳一声,掩盖住慌乱,淡淡道:“猜测是一回事,证实是另一回事。”
秦平归笑他,“原来你方才一直是在强撑。”
裴璟怒斥:“你放肆。”
秦平归才不怕他,他慢慢踱步到水边,判断河流的深浅和流动情况。
“喂,她真的会水吗?”秦平归问出萦绕在心里的疑惑。
裴璟瞟了他一眼,“当然会,而且技术还不错。”
裴璟此时无比庆幸地逼着傅归荑学会凫水,更庆幸她那套防身术学得不错。
这两样但凡有一样出错,今日她都无法逃出生天。
秦平归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她怎么会凫水?
他又为什么觉得她不会?
裴璟安排好剩下的事情,马不停蹄去找傅归荑。
他和秦平归沿着河一路往下追踪,到一个岔路后分头行动。
秦平归去往黎县,裴璟去魏县找。
两人约定,找到人后以烟花作为信号弹。
*
傅归荑沿河顺流而下,水势很急,很快离开了蒙穆的势力范围。
夜黑风高,她避无可避地撞到水里暗礁,疼得她忍不住龇牙咧嘴,一不小心鼻腔和口腔灌满了水。
溺水窒息感再次包围她,黑沉沉的天和彻骨的河水,无法被人听到的呼唤。
如同回到那个绝望的冬夜,傅归荑曾经以为的埋骨之地。
眼睛开始睁不开,四肢像绑了铅块一样沉重,浑身冰冷,胸腔内的空气逐渐消失,恐惧和无助占据她的大半思绪。
绝对安静的水下,傅归荑脑子里忽然闪过裴璟告诉她如果溺水后要如何自救。
他说的每一个字现在都无比清晰而缓慢地在脑海里重现,包括他倨傲的语调,睥睨的神态,以及…以及在山洞里谈到曾经绝望时的自在调侃。
诸如种种,给予她莫大的勇气,这股气起于心脏,沿经脉血管游走于四肢百骸,瞬间赋予了傅归荑爆发式的冲击力。
她绝不能死在这里。
向上用力连续蹬,破出水面的刹那,久违的新鲜空气让她重新活过来。
然而傅归荑此时四肢酸软,眼看后继无力又要沉下去,她冷静地迅速环视四周,找寻可以支撑的点。
忽然,她看见河面上浮现点点荧光。
“救命!”
她朝着光源使劲挥手。
魏县。
“姑娘,喝完姜汤,小心着凉。”一处农户的房间里,上了年纪的粗衣大婶送给傅归荑一套干净的衣服。
“谢谢您。”傅归荑微笑接过。
大婶被她的笑容震了一下,魏县这个小地方偏僻,从没看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子。
她身上的衣服是灰砖红色,看上去很旧,衣服边缘却平整无皱,大婶平日舍不得穿,但此刻她觉得自己最好的衣服也配不上眼前人。
这位姑娘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双眸如星辰般澄澈明亮,浓密的睫毛轻颤着,眼波流转间尽显不凡。
尽管衣服是粗布的,头发简单用根光秃秃的木簪挽起,额前鬓发还有些凌乱,但丝毫不影响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间彰显着贵气。
对,是贵气。
这个被她家死鬼夜钓救上来的姑娘,据说是因为逃婚才落的水。
家里给她说了一门亲,谁知道对方是个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的权贵子弟。说是当妻,实际上是妾,姑娘知道上当受骗后准备逃回家,被追的过程中落了水。
大娘心想,这样的人怎么能给人做妾。
等傅归荑喝完,大娘将碗收走,叮嘱她好好养病。
傅归荑再次礼貌道谢。
等人退出去,她脸上的笑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居然到了魏县!
傅归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会这样好。
出了魏县,快马加鞭往西半日的路程有一条隐匿的山道,再步行一日,就能到达苍云九州最西边的城池。
简言之,不需要路引她也能离开这里,到了苍云九州,她自有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入城。
这是魏县人为了方便去苍云九州做买卖,天长地久走出来的路,虽然崎岖不平,有遇野兽蛇虫的风险,一来一回却能节约一天的时间,大多数人选择结伴而行。
他们不入城,在城郊边自然形成的市集做生意。
天赐良机。
傅归荑默默盘算自己需要的东西,一套男装,一匹马。
手艰难地伸进鲛绡内甲的前胸处,内侧有个夹层,是之前邓意替她缝的,里面用防水布裹了张银票。
她之前从乌拉尔那借来的银子遗失在水里,幸好这里的银票裴璟在改动内甲时没动。
傅归荑皱眉看向手里崭新的银票,要怎么才能换出去。
裴璟掌权后改革钱庄,私人钱庄早已被取缔,现在全部由户部专管。
若是自己去换,以后说不准就能被裴璟查到蛛丝马迹。
她想脱身,却不想害了镇南王府,还有远在京城邓意和其他人。
蒙穆抓自己,恰好能把镇南王府摘出去,她可以假装成逃跑后落水失踪。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对话。
“老余,你这次打算什么时候回苍云九州?”
“处理掉这匹马就走,这次来没收到预期的货,多一匹马就要多雇一个人手,实在是太亏。”
“马不好卖,太贵了。”魏县的人大部分使用牛车和驴车,马不仅卖的贵,吃的饲料也精细。
“哎,可不是。”
傅归荑听了眼前一亮,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急急忙忙下床穿鞋,落地时小腿肚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她龇牙咧嘴,差点摔在地上。
傅归荑顾不得许多,双手推开门,正看见一个男人牵着马离开的背影。
“等等,我要买马!”
一番磋商后。
傅归荑一手牵马,一手接过找补的银子。
老余是来往两地的商户,他拿到钱后立刻扭头就走,嘴角裂到耳后根,怎么都止不住。
这匹马加上马鞍马具等一应杂七杂八的东西才花费二十五两,这位姑娘一出手就是三十五两,原本以为他要折价卖,现在算起来他还赚了十两。
老余摸了摸胸口的银票,就是她的要求有些奇怪,要他回苍云九州的钱庄再兑换银票。
不管这也无妨,不兑换也行。
如今银票都是南陵官府所印制,比起私人钱庄不知安全多少倍,他不着急兑换。
傅归荑栓了马,又拿出五十两银子递给这对夫妇以作答谢,她自己留下十五两。
夫妇两一个劲地推拒不受。
傅归荑强硬地塞进他们手里,语气不容拒绝:“我的命都是二位救的,大恩大德不敢忘,这是绵薄谢意请一定要收下。”
大叔继续推辞,傅归荑从容道:“您拉我回来的驴车被我弄坏了,按理说我也要赔的。还有,我住您家,吃您家的,包括身上的衣服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请务必收下。”
“那驴是头老驴,本来也活不了几日。”大婶笑道:“我这破衣服也不是什么稀罕货,你不嫌弃就好。”
傅归荑跟着笑,但态度坚决。
她身上的那股气势实在是不容忽视,夫妇二人推辞不过只能羞愧地收下。
“还想请您帮我个忙,我想要一套合身的男装,一个女子行走在外实在是太危险。”
大婶连连赞同,从头到尾打量了下她的身高体型,表示马上去买,并保证今天一定能拿到。
傅归荑本想中午用过膳后就启程,但她腿上有伤,再加上天边乌云沉沉,怕是有一场大雨。山路陡峭崎岖,恐有危险,她无奈只能再留一宿。
傍晚,天上果然下起滂沱大雨,隔着雨幕,她甚至看不清前方三丈外的路。
傅归荑早早回房休息,躺在榻上迟迟无法入睡,心里没有预期的激动,却也没办法平静下来。
她计划进入苍云九州后先去她装病的宅子,里面有钱,伪造的路引户籍,还有武器。
等东西到手后再留下记号,父亲会定时派人过去打扫,到时候他一看便知。
傅归荑估摸着丹书铁券已经到父亲手里了,也不用怕裴璟会用她的身份对镇南王府做什么。
躲个一两年,等裴璟忘记她,傅归荑再以嫡小姐的身份悄悄回家。
至于镇南王世子傅归宜,他会永远不知生死。
唯一的遗憾便是哥哥的骨灰还放在东宫,不过说不准过几年后裴璟自然会送回来,用以拉拢人心。
毕竟傅归宜的骨灰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雨天湿润,屋内的空气潮湿,连带着被子都有股霉味。
傅归荑不舒服地动了动鼻子,她忽然想起自己在东宫时,无论什么时候房间都是没有一丝异味。
刚开始是她自己的房间,后来是裴璟的寝殿,再后来整个东宫好像都变得没有味道了。
裴璟应该已经成功脱困,他现在在哪里,会发现自己已经逃走了么?
他会不会追过来?
傅归荑很快否认,裴璟的事情很多,他不仅要督管赈灾治洪,还要围剿北蛮人。
哈穆,不,蒙穆。
这次一别,他们今生再也没机会见面。
还有裴璟。
傅归荑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最后看见裴璟的场景,他手里提着刀,刀尖上的血顺着刀刃低落在地上。
几十个人围攻他,他的脸色虽冷却没有一丝惧意,动作简单利落,出手即是杀招。手臂被敌人的利刃划了几下,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砍杀的速度。
唯独在与自己对视时脸色闪过慌张。
那是傅归荑第一次站在高处俯视裴璟,原来他也会受伤,也会害怕。
傅归荑的手臂压在眼皮上,逼迫自己不要再想他的脸。
然而思维不受她的控制,背她的裴璟,救人的裴璟,为她烤肉的裴璟,倒在她怀里做噩梦的裴璟轮番在她的脑海里肆虐。
她烦躁地抿了抿嘴唇。
所以说她最讨厌离别,从前是,现在也是。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傅归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最后僵在床上,眼睛盯着虚无漆黑的某个点,目光空洞。
“开门,开门!”
门外有人在叫,声音沙哑却吼得很用力。
傅归荑仍然一动不动。
隔壁传来开门声,大叔起来开门,傅归荑听见窸窸窣窣的交谈声,然而夹杂着雨声,她听不清在说什么。
她也不在乎,心想大概是来求避雨的人。
又过了好一会儿,大叔一个人回来,隔壁响起交谈声。
屋子简陋,隔音不好,两人的对话傅归荑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回事?”大婶问,声音透着被打扰的不愉。
大叔打了个哈欠:“找人的。”
“找什么人,这么急,大晚上不让人睡觉。”
“听说是在找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相俊美,大概有……”
傅归荑越听越心惊,这不是自己吗,哪方人马这么快追来?
她屏住呼吸,凝神继续听。
“一群人,个个目露寒光,尤其是为首的那个,一看就不是寻常人,那双眼睛看我一眼,我差点给他跪下。”
是裴璟。
他怎么知道自己往这个方向走了?
隔壁人的讨论声越来越小,慢慢打起了鼾。
傅归荑平躺在床上,心怦怦跳得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裴璟方才与她不过一门之隔,现在追出去,一定能赶上他。
傅归荑默默把被子拉过头,蜷缩身体,捂住耳朵躲在黑暗封闭的环境里。
他不可能发现自己,他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耐心等一等,等他离开,自己就安全了。
空气越来越少,傅归荑胸口闷得慌,但她依旧没有伸出头。
忽然,天空劈下一道响雷,炸在她上方,顿时头皮发麻。
与雷齐声而响的,是重重的敲门声。
傅归荑心头一紧,被子捂得更严实。
隔壁的大叔被吵醒后重新走了出去,嘴里骂骂咧咧。
这次回来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傅归荑浑身一僵,像个泥塑似的动也不动,四肢开始发冷,心口不听使唤的胡乱狂跳。
“院中马的主人在哪里?”
是裴璟的声音。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
下一刻,房间大门被一脚重重踢开。
第58章 寻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裴璟沿河道一路找来。
水里, 附近的山林都没有放过,寸寸搜寻,不落下一块地方。
他带了近五十人, 最后走到魏县的时候只剩下十个,其余的留在河道两岸继续搜索。
最好的结果是傅归荑平安到魏县, 最坏的结果……裴璟不敢想。
到魏县时已经深夜, 天降暴雨。
彼时裴璟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
手下劝他先找个地方休息, 但裴璟哪里敢停,只要一刻没确认傅归荑的安全, 他一刻不得安宁。
心仿佛像置身于暴风雨中,四处飘摇,无处可依。
“一家一家问。”裴璟兵分四路, 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地毯式搜寻。
他双眸坚毅,丝毫不显疲态, 支撑他唯一的信念就是要马上找到傅归荑。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 总觉得若是再找不到她,自己可能会永远失去她。
“回殿下, 这边没有。”
“回殿下, 这边也没有。”
“回殿下, 没有。”
一句句没有像重锤似的,敲击他的心脏,一下一下砸进深不见底的寒潭里。
裴璟带队走到最后一家,开门的是个四旬老汉, 他面色蜡黄,躯干瘦瘪, 因是长期劳作而成。
他身后的墙是用稻草和黄泥混着石块砌成的, 窗户和门上的木头到处都是被虫蚁蛀蚀的痕迹, 整间屋子看上去陈旧破败,但还算整洁。
想必屋子主人很是爱惜自己的房子。
院内有口井,隐约还能从院子后面听见牲畜的叫声。
“没见过这样的少年。”他佝偻着身体回答,神色不似作伪。
裴璟失望地垂下眼眸,转身离开。
或许傅归荑没到魏县,去了黎县。
裴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抬头看向夜空,黎县方向一片漆黑。
“走。”裴璟准备带人去魏县府衙借宿,打算停一晚上等等秦平归那处的消息。
傅归荑身上没有路引,无论是魏县还是黎县,她都没办法出城。
若是她不在魏县,只能在黎县,亦或者在山林间。
裴璟打定主意,天一亮若是秦平归还未有传信,他便带人往黎县方向寻。
绕过这间屋子后院的时候,他隐约看见简陋的牲畜棚子里有个黑影。
看这身形,可不想寻常人家里养的驴或者骡子,更不像牛,反而像……马。
他派人去核实,里面确实拴了一匹马和一头老驴。
裴璟脚步一顿,眼眸微眯。
连窗户都破烂的贫穷人家,怎么可能买得起马?
马作为战略物资,一直受到严格管控。只有官府挑剩下的马匹才能流入民间交易,而普通人日常农耕劳作是不会用到马的。
只有跨区域行路才会选择这样昂贵的交通工具。
这间屋子里还住着其他人!
裴璟呼吸微顿,电光火石间他想到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傅归荑是怎么逃的?
蒙穆也不是个傻子,想要把她拉下水,势必会牢牢看紧她,联想起她与裴芙呆在一起过……
傅归荑是穿女装走的!
怪不得,怪不得没有人能识破她的金蝉脱壳之计。
天底下知道她是女人的没几个人。
怪他大意了。
审问被傅归荑打晕的北蛮人时,为了不暴露她女人的身份,他刻意略过外貌,问人是不是从这里走的。
“太子殿下,雨又大了……”属下提醒裴璟小心着凉。
“回去。”裴璟目光一凛,当机立断下令包围这坐小院,他有强烈的预感,傅归荑就在这里。
咚咚咚,这次裴璟亲自敲门。
四旬老汉再一次出来开门,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裴璟负手而立,五指成拳藏在袖摆里,冷声问:“你家里最近来了生人?”
裴璟气势摄人,老汉顿觉得自己被寒风包围,哪敢说半句假话,立即就把昨夜救上一位姑娘的事情说出来。
“她……她可还平安。”裴璟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没大问题,那位姑娘就是腿撞到水底暗礁,淤青了一大片,其他的都好。”
裴璟长舒一口气,心总算堪堪落下来。
他不由分说往里闯,大汉虽然心里害怕他,但还是蹒跚着阻止他往里走。
“你是谁,莫不是来抓那位姑娘回去成亲当妾的纨绔子弟?”大汉虚张声势道:“你敢动手,我、我去报官!”
裴璟根本再听不进任何一个字,满脑子都是去寻傅归荑。
“院中马的主人在哪里?”
裴璟不等老汉回答,双眼扫视面前的两间屋子,一间微微打开,另一间大门紧闭。
屋子简陋成这样,里面睡得就算是个死人,也该被这么大的动静吵活过来。
心里冷笑着,一脚踹开门。
傅归荑的头捂在被子里,眼前一片黑暗,然而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却听得格外清晰。
来人的踩地声极重,明明是泥地愣是被他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一下一下地敲在她的心脏上,有种压抑的窒息感。
裴璟找到她了。
傅归荑内心慌张,头一次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对他。
惊慌恐惧?
不行,绝对不行,这简直是坐实她做贼心虚。
兴奋喜悦?
她怕颤抖的身体出卖自己。
还不等她想清楚,身上的被子猛地一下被掀开,傅归荑的半身猝不及防暴露在寒凉的空气中,冷得她忍不住打了个觳觫。
她假装被吵醒的样子慢慢睁开眼,入目便见到裴璟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你……啊。”
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傅归荑下一刻被锁进坚硬宽阔的胸膛里。
裴璟俯身抱住她,活生生把她的上半身从床上拽起来。
他的双臂勒得傅归荑快喘不过气,力气大到恨不得将她塞进他的胸腔里,剧烈起伏的胸膛压迫着傅归荑的心脏。
“你没事就好。”裴璟喃喃重复着:“你没事就好。”
他的头卡在她的颈窝,鼻梁来回在她侧颈上蹭,又疼又痒,弄得傅归荑总忍不住躲开他。
然而裴璟千辛万苦才找回失而复得的珍宝,怎么可能让她逃掉。
他一口咬在她的后勃颈上,双掌同时发力,桎梏住怀里人不让她乱动。
“你是……”狗吗?
傅归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本想张口骂人。顷刻间,她忽然察觉到后脖颈有温热的水渍,身体瞬间僵硬,内心震惊到失言。
裴璟是,哭了吗?
半晌,她抬起手放在裴璟微颤的后背上,轻轻拍着,像是安抚,又像是在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
裴璟保持同一个姿势好半天才松口,又用舌尖温柔地替她舔舐被咬出的牙印。
傅归荑觉得后脖那处又烫又疼,还有一丝说不出的酥麻,顺着皮下血液流回心口。
他在害怕。
意识到这点后,傅归荑的心蓦地颤了颤,翻涌着微暖的热意。
裴璟急促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缓,他放开傅归荑,低声问她。
“除了腿,你还有别的地方受伤了吗?”
黑暗中,裴璟声音闷哑,带着微微湿意。
夫妇两为省钱,房里没有油灯,裴璟进来后侍卫们体贴地关了门。
傅归荑看不清裴璟的表情,然而隔着黑暗,她仍能感受到裴璟炙热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没有了。”傅归荑别过脸。
一只大掌陡然摸上她的右小腿,她反射性地想缩回来,却被禁锢在原地。
“是这里吗?”
炙热的掌心游移在上方,时不时轻轻按下去,确认伤处情况。
“嘶……”傅归荑隐忍地叫了声。
“忍忍。“裴璟的手还在继续摸索,完全弄清楚情况后心里有了底。
大掌开始往上探。
傅归荑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双腿被强行分开抬高,盘在他的后腰上。
“你疯了……”傅归荑压低声音急急道:“这里隔音很差!”
裴璟嗤笑了声,低下头堵住思念成疾的双唇。
隔壁传来小声交谈,窸窸窣窣的听不清在说什么,似乎对裴璟一行人十分忌惮。
傅归荑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一吻毕,裴璟略微抬起身,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细腻的脸颊,低笑一声。
“我能忍住不出声,你能不能忍得住,端看你的本事了。”
下一刻,他在傅归荑低咒和怒骂声中褪去两人衣衫,坚定不移地沉下身。
“你……唔……”
傅归荑登时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神警告他不要乱来。
可惜莫说是因为环境昏暗,她无法传达准确的信息。若是被裴璟看见她含泪泛红的双眸,还不知死活地嗔目而视,只会让他愈发停不下来。
老旧的床榻剧烈摇晃,裴璟难以自控地不停确认自己还拥有她。
傅归荑还好好活着。
她现在正在他的怀里。
即便是危险已经过去一天一夜,北蛮人全军覆没。
裴璟只要一想到她曾经跟那群野蛮暴力的人呆了整整一晚,他就忍不住后怕。
还好,她有尊贵的身份,他们不敢轻易动她。
还好,她足够聪明机警,找到机会成功出逃。
事毕,裴璟翻过她的腰,抚上单薄的后脊,听着她急促又压抑的呼吸声,轻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买马?”
怀中人的呼吸骤然停顿片刻,旋即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我腿脚不便,买马是为了回抚城。”傅归荑打定主意,抵死不承认自己之前的计划:“再说,我没有路引,如何能走出魏县?”
裴璟不需要光,也能准确替傅归荑撩开额前濡湿的碎发,他将人揽在怀里,臂弯又收紧了些。
“你解释这么多做什么,我没说你不是回抚城。”
傅归荑登时噤声。
裴璟声音低沉不变喜怒。
黑暗里,她无法判断他当下的表情,更不清楚他有没有相信自己的一番说辞。
“身子怎么这样冷?”裴璟好像忘记之前的话题,夹住她的双脚为她取暖:“再忍几个时辰,天一亮我们立刻启程回抚城。”
傅归荑僵着身子淡淡答了句嗯。
裴璟抬手,将五指伸进她后脑的乌发中,往自己胸口按了按,迫使她离得更近。
傅归荑此时心中忐忑难安,生怕裴璟看出她想逃跑,哪敢反抗,顺从地紧贴他的心口。
为了消除他的疑心,她还主动抬手搂住他的腰。
殊不知这一切在裴璟眼里是多么心虚的表现。
他在心里冷笑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按捺住立即将她捉回去,关起来的冲动。
“睡吧。”裴璟温柔地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手顺着她的脊背上下抚摸。
他的下颌抵在傅归荑头顶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目光冰冷,脸色阴沉。
傅归荑心里紧绷的弦在裴璟一下下抚慰中渐渐松弛,听着耳畔沉稳有力的心跳,她慢慢睡了过去。
事后她自己都难以解释,明明在他来之前,自己怎么也睡不着。
平稳均匀的呼吸打在裴璟的身上,他低头凝视着傅归荑,手指虚虚描摹着她的睡颜,勾起一丝狞笑。
“你想跑的事,还没完。”
作者有话说:
傅归荑:这局我输了,可恶。
第59章 回程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夜深人静, 屋外雨声渐渐停歇。
裴璟毫无睡意,他往自己后腰摸,寻到傅归荑虚虚搭在他身上的手, 牢牢将她柔软的五指锁在掌心里。
他才不会信傅归荑的鬼话,她若真想回抚城, 就应该在到魏县的第一时间去找当地父母官。
再不济, 也该在今晚自己找来的时候出声提醒。
她这么谨慎小心的人, 不可能没认出自己,但她仍然选择视而不见。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从未放弃过离开他的念头。
不过看在她及时亡羊补牢的份上,裴璟决定小惩大诫。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水患重建需要的时间,最少十日, 最多半个月,打定主意等回宫后再也不放她出来。
裴璟的眼里罕见的露出迷茫, 为什么她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他已经告诉过她自己的安排, 难道她有什么不满意么?
裴璟皱着眉,一晚上没睡, 生怕眼一闭, 人又不见了。
直到现在他依旧有种不真实感, 若不是不想耽误明日的赶路,今天不会草草了事放过她。
他承认自己在听见傅归荑的身份有暴露风险时,慌了神。
那一刻,裴璟第一次自责。
为什么当年在清算北蛮皇族时, 一时疏忽放了蒙穆。
*
翌日,傅归荑清醒后便觉得大事不妙。
药不在身边。
一想到后果, 她顾不得酸软的身体, 急急下床穿衣。
今日一定要赶回抚城。
打开门, 发现裴璟正站在院中央跟屋主夫妇二人交谈。
傅归荑一出现,裴璟的视线立刻捕捉到她。
“过来。”裴璟朝傅归荑招手。
傅归荑垂下眸,慢吞吞地走过去。
裴璟拉住傅归荑的手以示亲密,她不想惹怒裴璟,自然不会反抗。
夫妇二人看他们这样,心里的疑惑散了大半。
原来是小夫妻斗嘴,妻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不小心落入水中,这位郎君不眠不休两天两夜才找到这里。
他们原本也是将信将疑,可瞧他眼底青黑,眉梢间尽显疲惫,最重要的是他带来的手下人对小娘子态度恭敬,可不像是对妾的态度。
其实很早之前夫妇二人就对小娘子的说辞有疑惑,若真是成亲途中落跑,怎么身边连个陪嫁的丫鬟都没有,一看就是孤身一人出来的。
他们知道有些东西不能问,便装糊涂,再怎么样也是一条人命,他们做不到视而不见。
裴璟离开前去了一趟魏县的府衙,吩咐当地官员照顾这对老夫妻。
他们的两个儿子在北伐战争全部阵亡,抚恤金到两夫妻手里后,他们毅然决定将钱分发给那些同样牺牲战士们的妻儿,其中某些家里还有不足一岁的幼儿。
傅归荑默默听着老两口说起两个儿子,他们的表情骄傲自豪。
“能为南陵流血牺牲,是他们的荣耀。”
“从前,北蛮年年要南陵进贡大量的岁贡,民不聊生,即便是丰年,我们也有许多人要饿死。”
“现在好了,哪怕遇见天灾,我们家家都能有一口饱饭。前段时间闹洪灾,田里的庄稼都被淹了,本以为今年又要饿肚子,可朝廷的赈灾粮款很快分到各家各户。”
“我们喜欢这样的南陵,这是千千万万个战士替我们挣来的南陵。”
傅归荑本想把剩下的十五两银子和马匹都留给老两口,但他们这次坚决不收。
裴璟见状,阻止了傅归荑。
“怀璧其罪,打眼的钱财只会招来祸患。”
裴璟找人替夫妻两把屋子修缮了一番,不求奢华,但求实用,从外部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
临走前,裴璟将傅归荑买的马带走。
他身形高大,骑在那匹马上,显得马十分瘦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压倒。
傅归荑建议他换一匹强壮的马。
裴璟冷笑:“怎么,你买的马难道连抚城也到不了?”
从魏县到抚城走关道需四个时辰,到那条山路小道只需两个时辰,傅归荑体轻,买马时并没有考虑马匹的体力问题。
她讪笑道:“应该可以。”
傅归荑不再多言,转身上了一匹又高又壮的骏马。
一行人策马而去,中途在驿站休息时,裴璟座下的马匹体力不支不能再骑。
裴璟斜睨了眼累倒在地的马,眉毛微挑,略带讥讽:“傅世子出生苍云九州,挑马的眼光还需在提高些。”
傅归荑默默捧着茶杯不说话。
裴璟见她不接茬,心里忽地腾起暗火,故意道:“傅世子精通《南陵律》,应该知道藩王无诏出封地,或者私自返回封地是什么罪吧。”
傅归荑表情纹丝不动:“《南陵律》第二卷 第十三条,藩王无诏出封地,罪同谋逆,私自返回亦然。”
裴璟笑了,“你清楚最好。”
傅归荑垂下眸,暗忖裴璟大抵还是猜出她的打算,可那又如何,他没有证据,自己更不会傻到承认。
再次启程时,因为少了一匹马,裴璟与傅归荑同骑。
傅归荑在前,裴璟在后面。
他抱住单手环住傅归荑的细腰,胸膛紧贴她的后背,把头靠在她的肩上,闭上眼轻声道:“交给你了,我睡一会儿。”
傅归荑侧头向后看,只能看见裴璟头顶的黑发,咬牙道:“你也不怕我把你摔下去。”
裴璟闭着眼,手臂一紧,哼笑道:“你试试甩得掉我吗?”
傅归荑怒而挥鞭。
一路上,她专门挑那种碎石路,她能感觉到裴璟的脑袋在她后背一颠一颠地上下起伏。
他的手始终牢牢扣住她的腰侧,整个人纹丝不动地黏在她身后,呼吸平稳均匀,确实睡着了。
裴璟还真是放心她。
傅归荑心里恼恨他的算无遗策,他料定自己肯定不会真下狠手,又在愤懑中陡然生出一丝奇怪的情绪。
他就这么信任她?
到后来,她觉得这样的作派实在像小孩子在斗气撒泼,便不再找茬,专心赶路。
当务之急,是要迅速回到抚城。
傅归荑半眯着眼,开始加速。
跟在两人后面的护卫们一开始还能跟上傅归荑的速度,后来渐渐被她甩了一大截。
他们个个卯足了劲追赶,傅世子带上太子还跑得比他们快,说出去真是脸上无光。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魏县是个小地方,通往抚城的官道简陋,再加上大雨导致山上的石块滚落下来,路上的碎石没有及时清理干净,他们控马技术不如傅归荑,速度自然不快。
又过一个半时辰,眼看抚城近在眼前,裴璟醒了。
比预计的提前了半个时辰。
他扫了眼面无表情的傅归荑,她只有鬓发微微凌乱,脸不红气不喘的。又往后看了眼脸色狼狈的下属们,决定回京城后加强训练。
“我来吧。”裴璟放开傅归荑的腰,改为抓住缰绳,双臂将人整个人拢在怀里。
傅归荑不跟他争,高强度的精准控马确实让她精神有些不济,顺势放手。
“靠着我休息一下,马上就进城了。”裴璟强硬地按住她脑袋朝自己胸口贴,让她依偎着。
傅归荑起先十分不自在,身体僵直,大庭广众下两个男人靠这么近做什么,太引人注意。
裴璟知道她的想法后笑道:“方才我不是也靠着你,你看一路上遇见的人有谁露出异样的眼光。你总是杞人忧天,这世间又有几个人真的在乎别人的事情。”
傅归荑还是不习惯,裴璟也不强迫,兀自驾马朝前走。
他的骑术也不差,快速平稳,傅归荑渐渐放松下来。
凉风在她耳畔滑过,她却丝毫感受不到冷意。
秦平归接到信,早早恭候在城门口,看见裴璟怀里的人后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放回胸膛里。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如此担心傅归荑,或许她遇险一事也怪自己一时兴起带她去找裴璟导致的。
秦平归这么说服自己,手却无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心口,那种微痛的窒息感早已消失,却深深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他好像,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感觉。
秦平归虽然失忆,但他只是忘记了从前的事,记忆力极好的他开始回忆自己出现过这种感觉的时间节点。
被裴璟救上来的第二年,某日他潜进北蛮皇宫御花园的水池里捉鱼时出现过。他当时以为是在水里压力太大导致,可从前下水没有这种感觉,在那之后也没有。
还有零零星星的几次,都是忽然间心口微痛,有时候是在做一些危险的事,有时候只是在睡觉。
后来他找大夫看过,无论是民间的大夫还是宫里的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也不是先天心疾。
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感觉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除了这次傅归荑落水,最近一次好像是……
傅归荑因为傅归宜的死而晕过去!
最近两次都跟她有关,秦平归好像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东西。
裴璟入城后直奔府衙,自己先下马,转身伸手去扶马上的人。
傅归荑想了想,最后还是把手放在裴璟的掌心。
裴璟露的眼里带了点笑意,傅归荑读出了“算你识相”的信息。
“你愣在这里做什么?”裴璟对上秦平归,笑意淡了下来,催促他:“快去休息,你跟我一样也三天没合眼了。”
秦平归的视线终于从傅归荑身上挪开,发现她完好无损后哦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傅归荑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叫人拿酒来。
裴璟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走到床头将药瓶拿出来递给傅归荑。
她看见后明显愣了一下。
“吃吧,我答应过你,绝不食言。”
傅归荑接过东西,垂下眸轻声说了句谢谢。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一次指路38章。
第60章 离别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裴璟回房沐浴更衣后倒头就睡, 睡了将近一天一夜。
傅归荑赶路也有些疲惫,与他一同休息。
中途她被渴醒,想下榻喝水, 她一动,裴璟立刻惊醒。
直到她重新躺回来, 他才会继续睡。
裴璟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侧边, 手牢牢横亘在她的腰侧, 双腿更是强势地圈住她,姿势很是不雅。
傅归荑忍不住推开他, 每次刚离开半臂距离,他瞬间醒过来,又把她抓回去。
她抱怨道:“你压得我好累, 不能放开我各睡各的吗?”
裴璟闭着眼,闷闷笑了声, “我挨着你, 才能睡着。”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种话,傅归荑记起在山洞里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裴璟换了个姿势, 把傅归荑转了个身, 让她背对自己, 脚也放开她,只留下一只手虚虚环住她的腰。
傅归荑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不同意也没办法,总比刚刚的姿势强。
她重新阖上眼。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次日上午,她被平放在榻上, 盖得密不透风,身边的软褥早已凉透。
傅归荑起身用早膳时被告知裴璟今晚不回来。
“傅世子, 靶场已改建完毕, 您若是坐累了, 可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傅归荑叫人拿来逐月弓,在院中射箭。
秦平归提着一篮子水蜜桃走进来,恰巧看见傅归荑放下弓。
“接着。”他朝着傅归荑扔出一个桃。
傅归荑本能地伸手去接,看清手里的东西后疑惑地望着他。
“上次看你还挺喜欢吃的。”秦平归自己也拿了一个,一口咬下,嘎嘣脆响。
傅归荑眉头微皱,不解道:“可是上次我没吃啊?”
秦平归喉咙里的桃块霎时堵在嗓子眼,差点噎着自己。
他艰难地吞咽下去,若无其事道:“上次你选了这种硬一点的桃子,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的。”
傅归荑咬了一口,“确实不错。”
秦平归动作微滞,笑道:“你喜欢就好。”
傅归荑眼神冷淡地上下打量他,看得秦平归心里发毛,她某些时候越来越像裴璟。
“你找我有什么事?”傅归荑警惕的眼神让秦平归心里莫名不舒服。
他好像没做过什么得罪她的事情吧?
“没事,来问问你被抓走后,他们有没有……对你不敬?”秦平归本意是关心傅归荑,但皮质面具让他看上去有些显得不近人情。
蒙穆那日重伤没死,此刻被关在地牢里,秦平归可以随时带她去出气泄愤。
“你在审我?”傅归荑眯着眼,沉下脸:“是裴璟要你问的吗?”
她不等秦平归开口,冷冷道:“我的事情你们应该已经调查清楚了,难道不知道我和蒙穆是什么关系?”
秦平归确实从活着的北蛮人嘴里套出了他们要抓傅归荑的前因后果。
原来蒙穆和傅归荑是旧识,怪不得那日在平溪猎场她能活着等到季明雪去救她。
也正是因为蒙穆曾经帮助过傅归荑,秦平归才没有对他用重刑。
裴璟知道后默许了他的做法。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他欺负你,我帮你报仇。”秦平归见她面色不善,急忙解释。
傅归荑面无表情地举弓搭弦,拉满松手,正中红心。
“裴璟欺负我,你也会去帮我报仇吗?”
秦平归闭口不语。
傅归荑冷笑一声,转头回房。
秦平归望着傅归荑冷漠的背影,又看了眼被她丢掉的桃子,心里莫名有些堵,却又不是那种窒息的痛。
恰好有下属来汇报,裴璟叫他去一趟。
“谁得罪你了。”裴璟莫名其妙看着秦平归,淡声问:“干什么臭着一张脸?”
秦平归双唇崩成一条向下压的弧线,憋出两个字:“没事。”
裴璟心里疑惑,却知道秦平归是个有主意的,也没再多问。
“我预计十日左右就能处理掉大部分的事情,到时候你留下来扫尾,我先带她回去。”裴璟抚上自己的右颈,为了早日回宫,这几日起早贪黑的,都没有和傅归荑好好吃上一顿饭。
秦平归垂眸看向裴璟下衣摆,他没有立场去帮傅归荑,更不能指责裴璟。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裴璟觉得秦平归很奇怪,叫他半天也没吱声,眼神呆滞,双目无神。
“没事,”秦平归还是那两个字,他转移话题:“蒙穆想见傅归荑,你怎么看?”
“他想见就见?”裴璟冷笑了声:“不准!”
过了好一会儿,裴璟又道:“今晚,我问问她的意思。”
秦平归耸耸肩。
裴璟晚上回来后敏锐地察觉到傅归荑心情不佳,找人问,知道是今天秦平归来找过她后才这样的。
他觉得今天一个两个的都很奇怪。
秦平归绝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却三番五次接近傅归荑。
当然,他肯定对傅归荑没有存着其他心思,但仍然令裴璟不舒服,看来以后要限制他的出入。
还有傅归荑也很奇怪,她明明不是个轻易动怒的人,怎么会让秦平归三言两语弄生气。
裴璟把人提到自己怀里抱着,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归荑似笑非笑道:“我和蒙穆确实认识,在平溪猎场时我认出是他,所以才敢顶替你去。”
反正迟早都要被裴璟查出来,她干脆破罐子破摔自己先招了:“人也是我放走的。怎么,太子殿下现在是要亲自审我,还是叫毒蛇大人审我?”
裴璟失笑:“原来你是为这生气,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我们清心寡欲的傅世子动了怒?”
傅归荑直接问:“你想怎么样?”
“我庆幸你与他认识。”
裴璟捏住傅归荑的下颌,眼神认真:“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
他的嗓音低沉有力,戳得傅归荑耳膜一颤一颤的。
她不自在别过脸,嘟囔道:“遇见你就是我最大的危险。”
裴璟哈哈大笑,头抵在傅归荑肩膀上,双肩抖动不止。
等他笑够了,告诉傅归荑蒙穆想见她一面的事。
“你自己决定。”裴璟摸摸她的头,面色柔和:“没有试探你的意思,他受了很重的伤,拒绝治疗。”
傅归荑眼皮下压,咬住下唇沉思半晌,点了点头。
她轻声问:“裴璟,你从没有怀疑过吗?”
傅归荑抬眼,澄澈透亮双眸直视眼前深不见底的黑瞳,语气慎重:“怀疑我会和蒙穆勾结,杀掉你,颠覆南陵?”
她这番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论引得裴璟笑意更甚,他抬手掐了掐她的脸,“你是没睡醒么,怎么在说梦话?”
傅归荑冷漠地打掉他作乱的手。
眼看人又要被自己惹怒,裴璟见好就收,神情也变得郑重:“傅归荑,无论你信还是不信,我从未怀疑过你。”
傅归荑默然不语。
裴璟定定看着她,目光充满信任:“我了解你,你宁可死也不会与他同流合污。”
傅归荑冷哼:“我若真的悍不畏死,为何不与你同归于尽,还让你可劲磋磨我这么久。”
裴璟抚上她的脸颊,声音像飘在空中的柳絮般轻柔。
“你怕死,但是你心中有大义。”裴璟笃定道:“不会做违背底线的事情。”
傅归荑轻咬下唇,似乎对他的评价有些羞赧。
裴璟告诉傅归荑,那晚去抓捕蒙穆时,他想过如果蒙穆拿她的性命来要挟自己该怎么办。
“那你会用土地来换我吗?”傅归荑问他。
裴璟很肯定告诉傅归荑:“不会。”
“每一寸土地,都是万千南陵人用命换来的,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替他们让出去。”
傅归荑笑了,脸上没有任何伤心难过,亦或者愤怒恼恨。
“所以你会看他杀了我?”
“当然不会,”裴璟一脸看傻子似的看向傅归荑:“我还有另一套计划,只不过稍微麻烦了些。”
当日他与秦平归最初制定的计划便是用自己来交换傅归荑,毕竟他对于北蛮人来说更有价值。
在确认傅归荑安全的瞬间,秦平归就会下令射杀蒙穆等人,而裴璟必须在箭羽中脱困。
为此他还特地穿上与傅归荑鲛绡内甲类似功能的护甲,只不过仍有受伤的风险。
只不过即便是有再大的风险裴璟也要做,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傅归荑去死。
想到当日慌乱无措的心情,他紧紧抱住傅归荑:“况且若我真的用领土去交换你的命,你的余生不会安稳,那些英灵会让你日日夜夜活在痛苦中,备受煎熬。”
傅归荑心口翻涌起她难以平息的颤动。
裴璟说得没错。
她拼命要逃也正是因为害怕蒙穆会用自己要挟裴璟去换一些她无法承受的东西,即便知道裴璟不会轻易妥协,却也还是怕他做出糊涂事。
原来他比她想象中的,要了解她。
难怪能将她拿捏得死死的。
傅归荑失笑,输给裴璟她并不冤,无论是从心智,城府还是算计,她都差太多。
“所以,我庆幸你与他认识。”
裴璟凑到傅归荑的眼前,低头堵住她的双唇,牙齿厮磨着唇瓣缓解内心仍未散去的不安。
离那个惊险的夜晚已经过去三天,他还是忘不了当时的心情。
他从未这样害怕过。
裴璟知道傅归荑宁可自戕,也绝不让自己成为罪人,让所有人的努力都化为泡影。
她不愿拖累他人,更不想成为累赘。
裴璟怕的不是蒙穆。
他怕傅归荑。
*
府衙地牢,傅归荑带了一壶酒去见昔日友人。
蒙穆趴在简陋的草席上,头发散乱,身上到处都是裂开的伤口,草草用布条绑着。
听见响动,他一动不动,仿佛事不关己。
“蒙穆。”傅归荑叫他的名字。
蒙穆最初还以为是幻听,直到傅归荑再唤了声,他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
“阿宜,是你吗?”蒙穆胡乱地用手拨开眼前又脏又乱的头发,他看了眼面前的人,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最后瞪大眼眶,喜不自胜道:“你还活着,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傅归荑心口微酸,她蹲下来,视线与蒙穆平齐,伸手想要去替蒙穆擦掉脸上的血渍,抓了个空。
“不用、不用……”蒙穆往后仰,极力躲开。
傅归荑收回手,静静看着蒙穆。
“阿宜,我被押送回来的一路看见了很多以前被忽略的东西……”蒙穆语气平稳,认真问她:“这就是你喜欢的世间吗?”
他被复国的仇恨蒙蔽双眼,心里只想着自己绝不会像当初的北蛮王一样暴虐,却从来没有注意过百姓脸上笑容。
真正让蒙穆清醒的,是途中遇到的一队土生土长北蛮人,他们瞧见自己第一句竟然是“又有一个闹事的北蛮人,真是不知好歹”。
蒙穆以为会从他们脸上看到对南陵的憎恨,亦或者是对同伴的物伤其类,然而他们一行人有说有笑离开了,谈论着明天要买回去给家人的礼物。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坚持毫无意义。
他想到了傅归宜说的话,时代已经改变了。
傅归荑露出个浅笑,“嗯,我很喜欢。”
蒙穆跟着笑:“那就好。”
傅归荑为他满上酒,蒙穆哈哈大笑接过,一饮而尽。
蒙穆没有再说话,傅归荑沉默地陪着他。
裴璟和秦平归在隔壁牢房,静静聆听里面的声音。
等了半天,只听见蒙穆大笑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同一个意思。
说什么这么好笑。
裴璟忍无可忍,人都进去一炷香,有什么说的也该说清楚了。
他眼神示意属下把傅归荑带出来。
“傅世子,您该喝药了。”
傅归荑明白是裴璟在催她,于是起身准备离开。
“阿宜,”蒙穆叫住了她,“你还会当我是朋友吗?”
傅归荑没有回头,她瞥见牢房角落露出了一片暗紫色的云纹下摆。
“只要你是哈穆,你就永远是傅归宜的朋友。”
衣摆开始晃动,这是裴璟不耐烦的信号。
傅归荑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蒙穆听着脚步声消失在通道尽头,眼睛看向傅归荑带来的酒壶。
他拿起来对准壶嘴大口吃下,边吃边笑。
“阿宜,这盛世如你所愿,甚好。”
说完,用力一摔,酒壶四分五裂。
当晚传来消息,蒙穆在地牢自杀,他的掌心刻了一个“哈”字。
次日清晨,傅归荑用完早膳后得知这个消息。
“知道了。”
她神色淡然地点点头,状若无事发生。
射箭时,她心不在焉的,脱了好几次靶。
不久后,坊间便有传闻。镇南王世子傅归宜以身诱敌,深入虎穴,最终剿灭北蛮余孽百人,活捉首领蒙穆,至此天下再无北蛮皇族人。
消息很快传到南陵京都,曾经对她获赠丹书铁券的大臣们再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裴璟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抚城治水一事,忙得每日回来倒头就睡,别说与傅归荑亲近,他连清醒的她都见不到。
好在没有了北蛮人从中作梗,后续赈灾事宜进行得格外顺利。
离开那日,秦平归站在岸上送别二人。
等看不见船身踪迹,他冷着脸回到府衙,立刻写密信送到苍云九州的暗探处。
他要重新查一遍傅归荑的生平,说不得还要再亲自去一趟苍云九州。
秦平归半眯着眼,看向手里的弹弓,若有所思。
*
裴璟傅归荑一行人回去的时候也是水陆交替赶路,到京城时已接近霜降。
去时还是树木茂密的盛夏,回来已是百草凋零的深秋。
天气渐凉,空气里透着一股燥意。
傅归荑舔了舔微干的唇。
裴璟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从那天起,晚膳后都会有人送上一碗冰糖秋月梨。
傅归荑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邓意。
他看见傅归荑时激动地从凳子上跳起来:“世子,你终于回来了。”
语气压不住的兴奋,又暗藏微微的哽咽。
傅归荑见到邓意也很高兴,她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人为难你?”
邓意摇摇头,“一切都好,只是被困在里面没办法向外传信。”
“那就好。”傅归荑上下扫视了好几遍眼前人,确认他没有受苦,反而胖了些才放下心。
“世子,”邓意疑惑地看着她:“你不问问找人的情况怎么样了吗?”
邓意从忠叔的口中已经得知一切,每隔七日的半日休沐,他都会出宫询问情况,有时候还帮着一起打探王沐然的下落。
傅归荑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
“怎么样了?”她故作着急问:“有消息吗?”
邓意皱着眉摇头,语气有说不出的挫败:“我们沿着你说的方向一路找都没看见,那个苍云九州的游医也不见踪影,还有赵大娘,他们一家好像都离开京城了。”
傅归荑看着邓意真心实意替他打算的面容,心里愧疚不已,她要怎么开口说出真相。
“你别气馁。”邓意察觉到傅归荑心情低落,连忙安慰她:“一定会找到的。”
傅归荑强行扯出个笑,点点头。
邓意看出她在强颜欢笑,恼恨自己为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世子分明知道没有结果才不问他的,偏偏他嘴笨,非要戳她的伤心事。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
“阿宜,阿宜你回来了!”
门外传来乌拉尔的声音,他后面还跟着呜呜泱泱一群人。
傅归荑收拾好心情,面如常色的转过身。
“阿宜,听说你又立一件大功,真是给我们争脸。”他们都听说了傅归荑除掉北蛮余孽头领的事,都为她高兴。
这下再没有人敢说她的功劳配不上丹书铁券。
傅归荑面色淡淡,没有出口反驳。
她知道,蒙穆不想死在南陵人手里,也清楚是裴璟故意让人这样传出去的。
众人见她不卑不亢,不居功自傲的模样,更是心悦诚服。
“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乌拉尔笑得合不拢嘴,后面的世子们也个个喜笑颜开。
“什么事?”傅归荑被他们的显而易见的笑容引起了好奇心。
“托你的福,我们都通过《南陵律》了!”
傅归荑真心替他们高兴:“恭喜。”
“还有几个人连《南陵六记》都过了,他们打算下个休沐日就去户部交换文书,准备回家。”
傅归荑弯了弯眼睛:“恭喜。”
那几个因傅归荑走捷径过的世子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往前走一步,对着傅归荑扶手作揖道:“多谢傅世子慷慨,我等不胜感激。”
“不用,”傅归荑虚虚扶了他们一把,“这也不全是我的功劳,《南陵六记》多而杂,你们想必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通过的。”
“傅世子谦虚了。若没有你的笔记,恐怕我们还要多呆上几个月。现在好了,今年能赶回去过个团圆年。”
傅归荑垂下眸,轻声祝愿:“一路平安。”
“阿宜,你什么时候过啊。”乌拉尔大大咧咧问出来,在他眼里,傅归荑只不过是因为被各种事情耽搁才没有第一个通过的。
傅归荑抿了抿唇,难得开了个玩笑:“等你过了我再过吧,否则我怕我一走,你这辈子都要留在南陵。”
其他人哈哈大笑,弄得乌拉尔涨红了脸。
喜悦的氛围包裹着傅归荑,她也情不自禁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说晚上想请你喝酒,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今晚上一同帮他们庆祝,不醉不归怎么样?”
“好!我同意。”
“同意。”
傅归荑盛情难却,寸步不离跟着她的小太监见状,立刻遣人去回秉太子殿下。
没过多久,东宫传来旨意,吩咐御膳房准备好酒菜,设宴摘星阁以示奖励。
还说自己有要事在身无法抽身前来,请傅世子代替他招待诸位。
这晚上没有裴璟,大家都喝得十分尽兴。
有好几个世子都抱着彼此痛哭流涕,他们原本大部分互相之间都不认识,最多只是听过对方的名号。
游牧部落四处为家,到处游走,特别是在北蛮强盛时期,被他们逼得恨不得一个月挪几次地方。
如今相聚在南陵,许多人都生出一见如故之感,再加上相处一年,或多或少都生出几分情谊。
藩王无诏不得随意出入封地。
今后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傅归荑被人轮流灌酒,她即便是千杯不醉也生出几分眩晕。
但她喝得高兴。
她不能回家,他们还可以。
裴璟亲自来接人的时候发现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他都没有下脚的地方。
傅归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旁边的乌拉尔睡在她的脚下。
裴璟直接拦腰抱起她。
失重感让傅归荑稍微清醒了下,她看清来人后微微皱了皱眉。
可惜她实在是喝得太多了,意识很快又陷入混沌。
裴璟将人带回东宫,又命令下人送这些醉死过去的世子回他们自己的屋子。
素霖递上一碗醒酒汤,裴璟一口一口喂她喝下去。
等到傅归荑意识渐渐回笼,她又被带入室内沐浴更衣。
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清醒不少。
裴璟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本书在看,见她出来后立刻招手。
“小心着凉。”他把人抱在怀里,替她暖脚,问道:“今天怎么喝了这么多?”
傅归荑靠在他的胸口,淡淡道:“高兴。”
“他们通过考核,你高兴什么?”
傅归荑顿了下,没好气道:“就是高兴。”
裴璟轻笑着捏了捏她的手,“你是不是想家了?”
傅归荑四肢微僵,下一刻仰头看向裴璟,毫不掩饰道:“是啊,我想家了,你能让我回去吗?”
裴璟见她趾高气扬地斜睨看向自己,红唇微微嘟着,散发出令人炫目的酒香。
他的喉咙顿时干渴地颤了颤,俯下身凑到她嘴边恶劣笑道:“当然不。”
床帐翻滚间,傅归荑听见裴璟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呢喃。
“再等一等。”
作者有话说:
男主事业线(北蛮余孽)收尾,女主友情线(蒙穆,世子团)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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