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妙极 握住她的手,我们走
“这汤, 有问题?”
东方青枫神情一凝,剑眉微挑看向旁边的人。
随即眸光射向对面的刘司晨。
刘司晨马上摇了摇头,殿下这些年不知躲过多少明枪暗箭, 入口食物, 必要以特殊银针验之,刚才他帮忙分汤时,已经快速验过,没有毒,没有问题。
他们几人,元樱吃的动作最快,但被阙清月伸手挡住了,刘司晨见殿下没有用,他也不着急, 殿下自然不可能像旁人一样,狼吞虎咽喝一碗水果汤。
尤其阙清月那一声“慢着。”
声音不大,但至今他们还记得仙女庙的事, 逃难之路, 可谓记忆犹新。
但一旁的韩舒言不知道, 美人汤已入口,还连连称其美味,“这汤口感丝滑, 齿颊留香,好汤……咦?你们,怎么不喝?”
他抬头也想看看几人惊叹神情,结果, 四人或拿或放, 都没有喝。
此时, 整个大殿,除了四角乐师弹拉吹唱外,就只剩勺子碰碗的声音。
其中一人喝完,大概第一次来,高声赞了声:“果然神仙滋味,永乐庄,美人汤,名不虚传!”
“说的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此果当得美人二字!不知这果子永乐山庄可卖?”
“说笑呢,一共三亩田,贵人都分不过来,还卖你?我们能在此尝上一碗,已是托城主和庄主的福。”
“这就是三亩果,当真是妙啊!”
“妙极。”
三人目光在喝过汤的众人身上扫过一圈,无事发生,然后皆看向阙清月。
阙清月一抚袖,放下汤杯。
“有一丝腥气。”
“腥气?”刘司晨看向东方青枫?然后问:“什么腥气?”
“血腥气。”
“你们在说什么?”韩舒言见几人一直不动,还有些懵,“我去年来过,此美人汤,与以前喝的,一模一样,就是这个味道,让人魂牵梦绕,如见美人念念不忘,所以才被称为美人汤,血腥气?我怎么闻不出来?”
“你能闻出来才怪了!”元樱道:“我祖宗她不食血腥三味,自小便养一身清气,菜里有一丝血腥,她都能尝出来,岂是你那日日荤腥不断,麻木不仁的鼻舌能品出来的?”
“你!”简直荒唐!
韩舒言气极,什么日日荤腥不断,麻木不仁?那在场的人岂不人人都麻木不仁?这人是不是傻子?傻到连自己都骂的?居然还只指着他骂,岂有此理!
旁边少年郎许三清,因为对面坐了一位比美人汤还要让人念念不忘的美人,一时不知是看面前的美人,还是去喝美人汤才好。
所以,他也慢了一步,此时见几人低声言语,似乎汤不对。
他也凑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阙清月低头整理了下披风,“我只是说它不对劲,没有说它有毒,但是一道果子汁,怎么会有血腥味呢?”她看向几人询问道。
“难道,是用杀过牲畜的锅煮的?”所以才沾了血腥气?刘司晨想了想道。
“你傻啊,这是什么?这是三亩果,听说每年城主都要悄悄往宫里送,不知送给哪位贵人,如今一人碗里不过三瓣肉,如此珍奇,你会用杀猪锅来煮?”韩舒言道。
就在几人望着汤,惊疑不定时。
身后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呵呵笑道:“几位小友,可是这美人汤不合口味?”
几人回头。
身后是一驻拐老农,身着普通布衣,头发须白,他笑眯眯看着三人,最后目光落在阙清月身上:“为何不喝呢?”
阙清月看著老者,审视一番道:“美味的东西,自然要放在最后品尝,才美味。”
老农看着她,眯眼笑了:“妙极。”
他似乎极为欣赏地伸手,想拍一下这位后辈的肩。
阙清月侧目随着他的手,看向自己的肩。
但手没有落下来。
因为一柄刀横在他与阙清月之间。
东方青枫以刀柄隔开老者的手:“你要做什么?”
老农弯着腰,他浑浊的眼看着面前正揣着袖子,纹丝不动,不躲不闪,从容看着他的人。
语气诡异地轻柔,“好久不见,我与你真是有缘,阙朝歌……”
听到阙朝歌三个字,阙清月面色才微微一变。
“呵呵。”老农收回手,拄着拐向宴席前面的假山流水走去,边走边道:“你说的对,美味的东西,自然放在最后品尝,才美味……”
“将军!”刘司晨察觉到不对。
东方青枫凝眉看向此人,他身上并无煞气,只是一个普通人。
若他身上有煞气,又怎么能瞒过在场一百多位各门派的精英翘楚。
他们对面就是三清观的弟子,不就擅长制煞吗?
他看向对面三清观许三精。
许三精一脸无所觉。
如果他真有问题,除非他是……
“这人是谁啊?”周围有人问起。
“大乐山的三亩果,一直只由一人打理,就是他,已经打理三十年了,每年百茶会,他都会出现,没想到今年也出现了。”有人回道。
“各位!”老农走到假山处,突然出声。
长案之下或品茗,或回味,或说笑的人,一时静了下来,但因为大多数人,见过此人,知道他是永乐山庄三亩田的务农者,都并未在意,只想看看这老农说什么。
“你们这些人啊,年年开宴,年年来,吃了我的美人宴三十年,今日,怎么也要轮到我老农尝一尝,这高朋满座的血煞宴,是个什么滋味……”
什么?
血煞宴?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坐在刘司旁边的韩舒言突然脸涨红起来。
“噗”一口血吐了出来,喷到了桌子上。
旁边的刘司晨看到此景,顷刻间站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满殿的人的叫骂声。
“不好!这美人汤,有毒!”有人满头大汗,掏出一颗牛眼丸药,吞入口中。
有擅毒者,取出毒物划开手臂以毒攻毒,希望能延缓毒性。
还有人瞬间一道剑气射向老者,“看我封刀一剑!”
老者一瞪眼,将拐杖一挥,无形剑气被打在假山上,留下一道剑痕。
“你名封刀,却用剑,省省力气吧,你们今日,都要死。”
“狂妄!你到底是何人!”
“为何要毒害我们!”
“哈哈哈,我是何人,我是——要杀你们的人。”说完,老农突然仰天一吼,他体内一道血雾,仿佛终于被解除了封印一样,喷涌出来……
瞬间大殿弥漫出一片血红之色。
“是血煞!该死。”
“我们中了血煞咒,怪不得无色无味无毒,是咒!”
“我命休矣,欲煞,神煞,血煞统称三煞,这是三煞中的枯骨血煞!要死了!”
“大乐山怎么会有此等邪煞?”
“中圈套了!快走!”
“血煞之下,百里枯骨,逃不了的……”
“谁会解咒!”
“怕什么,我们一起上!不信打不过这邪贼!”
哪怕中了血煞咒,一时间,血雾弥漫的大殿,各大门派弟子还是手段频出,或闪烁的镇邪符,或甩出祛煞鞭,甚至以法衣罩头,没有中血咒的人,早已脚底抹油,冲向大殿门口。
对不起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只可惜,大殿的门,轰然关闭,堵住了众人最后的生路。
“桀桀桀,等了三十年的血宴,你们所有人,今日,谁也走不了!”空中传来震荡神魂的狂啸声。
声音如巨浪,爆裂地掀起一片墙壁沙石。
一切变故说时慢,不过转瞬之间,铺天盖地的石沙涌来时,元樱本能将面前的百斤桌子,一只手狂掀而起。
挡住了这片砂石袭击,可惹来的,却是对面刘司晨的怒骂。
眼见长桌朝他砸来,无处可躲,腹背受敌,他只能长剑刷地一声,一道白光出鞘。
对着大力轰向自己的长桌一剑挥去,桌子在半空裂成两半,也不知砸到了哪个门派的倒霉蛋,发出数声惨叫。
三清观的许三清此刻早就滚到了地上,“额滴祖师爷呀!我们老许家三代单传,我死了,可就绝后,我还有个老子娘要养,我可不能死……”说着,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叠镇煞符,不要钱一样张张往身上贴,边贴边掉,边掉边拣,边拣边贴。
东方青枫冷眼观察这一切。
在碎沙走石飞溅而来时,他动作极快地扳着阙清月的肩膀,将她转了一圈,护在了身后,阙清月没有防备,突然被转动,长发在空中荡出一道弧线,全部垂在右肩膀上。
待沙石过去,低头看 大殿地面已面目全非,只有她这边还完好,周围百余棵珍贵的茶树,全部夭折。
韩舒言远远翻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其它门派子弟中了血咒煞,自顾不暇,被吹得打滚吐血,有的吞药打坐,有的满地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过三瞬,有人就抗不住血煞咒,一身血肉,彭地化为了血雾。
这就是血煞咒的厉害,所谓血煞宴,也就是食人宴。
“该死的畜生。”
“今日你食我,明日我食你,畜生好啊,你们在我眼里,每一个都是上好的畜生,上好的血肉,还有,更好的,极品血肉,嘎嘎嘎,血煞之下,百里枯骨!
我血煞今日就要开上一场羡煞人间的血煞美人宴,就如美人所说,好东西嘛,要留着最后吃,才会香,咦,我的美人呢,呵呵,找到了。”
“给我留下!”
之前长桌上,摆着各种瓶盘碟碗,这些东西在血煞手中,瞬间要命,所有瓷器四面八方爆开来。
如万雨利箭。
根本不给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大殿里雾蒙蒙,视线受阻,阙清月握着衣袖,只感觉到身边一把刀,砰然出鞘,刀光飞速闪烁间,不断有火花在她面前炸开,她的周围一阵“叮叮叮叮”的声响,所有弹向她的碎片,都反弹出去。
“跟我走!”东方青枫此时眼睛与平日不同,幽沉中泛着金属的冷光,他目光在周围闪动,伸手放在她披风背后,将她护住,并将她背后的风帽伸手扣在了她头上,“走!”
血煞的难缠在于,它会化为血雾,你根本不知道它藏在哪里。
找不到他的位置所在。
“想走!死了这条心吧!今日所有人都可以走,唯有你,必须留下来!阙朝歌!”
大殿一阵风起云涌,血雾退散,阙清月仰头,透过风帽看到了无比壮观的一幕,原本地上几百根筷子全部浮在大殿上空,几百根瞬间分裂几千根,几千再度分裂几万,密密麻麻地全部朝向她的方向。
全方位无死角指向她。
凝在空中,仿佛瞬间就会落下。
她仰头看着这些指向自己千万支筷著,不,已经不能叫它筷箸,它已经变成无穷无尽的利刃。
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血煞之下,百里枯骨,原来如此。
待到满天利刃轰然而下。
“龙斩!”
……
大乐山情人树,树下依然人潮涌动。
突然“箜”的一声震荡。
有人感觉到什么,疑惑看了看周围,问同伴:“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什么声音?”
“好像佟的一声。”
“有一点,还震了一下,不会地龙刚才翻身了吧?”
“咦,我手里的水怎么洒了……”
……
大殿整个地面随着那道光,猛得一颤,有什么东西碎裂,掉落一地。
伴随而来的,是如浓雾般的灰落下。
“咳咳。”有人被灰呛出声。
房顶的沙土震的像下雨一样。
阙清月早以袖遮面,挡去了尘土,此时挥开衣袖,四下一看,头上万支飞箭,已经不见了。
整个殿内仿佛飓风扫过,满目苍夷,一片狼藉。
元樱从石堆里爬了出来,大殿毁成这样,其实也有她的一份功劳,赤手空拳时,任何东西都是她的武器,桌子都被她抡碎了。
刘司晨一身尘土,脸都是黄的。
“呸呸!”他正面衣服还好,后背的衣服被沙石砸得破破烂烂。
两人找到阙清月时,她站在大殿唯一还算干净的地方,而东方青枫就在她不远外,半跪在地,手里一柄刀正插在地面上。
刀的旁边有一人,正是那个驻拐老农,但已经软倒在地,没有了呼吸。
东方青枫面无表情俯视此人,以刀挑开他后颈衣服,只见其背颈处,有一块血形刺青状痕迹。
“是人煞?”怎会这样?刘司晨震惊道。
东方青枫冷笑道:“这不是意外,是个圈套。”他看向刘司晨:“有人,设了局。”
刘司晨迟疑道:“是针对殿下,你的局?”
东方青枫将刀收了回来。
回身看了眼身后,那个低头,抚开风帽,整理披风灰尘的人。
“……或许,也是她的局,毕竟阙氏祖宗若没了,他们的目的,也许也达到了。”
说完他走过去,将她背后的风帽又扣回她头上。
“这里不安全,我们走!”他伸出手,隔着袖子,握住阙清月的手腕。
后面刘司晨,元樱跟随其后,一行人快速离开了大殿。
至于其余门派百余人等,在那一声龙斩过去的震荡中,已无声息,不知最后能活下来多少,但即便能活下来,也重伤无疑。
殿门打开,几人走出去时,刘司晨回头看了一眼,此时方有几分后怕。
若没有阙家这位娇气老祖闻到了血煞咒的腥气,她若不提醒,若将军没有及时找到血煞所在将它一刀斩之,面对刚才密密麻麻的箭雨……
他呼出一口气。
好歹毒的计谋!
以咒废之,以煞杀之。
殿外有一人,见殿门打开,居然走出活人来,他大惊失色,躲了起来,待人走后,才慌忙放出了一只信鸽。
城主府内,有人将鸟腿上的信纸展开。
“废物!一群废物!”
“大人,难道……失败了!”
被叫大人的男人,手攥紧密信纸,在殿内走来走去,“怎么可能?血煞咒都下了,居然还留不住人?人煞也废了!你让我这次怎么跟上头交待?我这顶官帽要不保啊!”
他难以冷静地走来走去,攥着手心想着办法。
“大人,看来,那一位,比想象中要厉害,他能一刀斩三煞,那他的实力,岂不是……超过三煞了?难道他达到了,黄泉级?”
大人脚步一停,最后冷哼一声:“对啊,他实力越强,就会死得越快,他每多用一次人煞的能力,就会离变成煞物更近一步。”
说完,他想到什么,急忙走至书桌,拿起笔蘸了墨汁,飞快写完后,交给下人:“务必送到京城,现在只希望,我能保住目前的位置。”
否则他的下场,不会比那些大殿的人好上多少……
第18章 保重 你也可以不是任何人,你是白衣
李府宅院。
元樱手臂受伤了, 刚涂了药包扎好。
阙清月换了一身浅色衫服,外带蓝色搭肩,她神情凝重地坐在椅子上, 一言不发。
刘司晨一进中堂, 见到元樱,就气得说不出话,手指点着她道:
“好你个元樱!你是不管我死活啊!我没被血煞给吞了,差点被你来个盖头杀。”他开始事后算帐。
要不是阙清月就在旁边,他非得跟这丫头掰扯掰扯。
别以为力气大,就可以为所欲为,有本事,跟他比剑啊!
元樱摸了摸包好的手臂,自知理亏, 嘿嘿道:“抱歉哥,我初涉战场,没有经验, 要不下次吧, 下次我一定注意!不砸到你。”
“什么?你还想有下次?”刘司晨指着她, 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怪不得你主子老伸手打你呢,我看你就是欠打!”
“你才欠打!”元樱偷偷在他后面举了下手,嘴里嘀咕了声, 看了眼坐在旁边的阙清月,没说话。
刘司晨气呼呼地坐下,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一口气喝了进去, 真是够刺激。
几人回来后, 都各自去房间内洗漱换衣了, 脏得实在没法说,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他们钻了狗洞,头发里都是沙子,连里衣都是泥灰。
只有阙氏祖宗干净着,一直有披风罩着。
谁能想到,去参加个什么百茶会,明明说好去放松一下,还遇到这种事。
阙清月在椅子上动了下,微起身,手臂放在扶手上,她问刘司晨:“东方青枫怎么样了?”
刘司晨没想到她会问起殿下来。
“他?没什么事吧。”
“你确定?”阙清月平静地看着他。
刘司晨不知为什么,面前这个人身体不好,就元樱的话说,就是一碰就倒,一捻就碎的人,但你没办法忽悠她,哪怕她随便说一句,哪怕她什么也不说,只看着你。
你就有一种,什么东西被反复碾压的感觉,这和他面对殿下的时候还不一样,如果东方青枫的目光是冷峻刺骨。
那这位阙门老祖,认真看你的时候,你会有一种被看透人心的慌。
当然,她大多时候,是不会正眼看你一眼的。
刘司晨最后模棱两可,模糊道:“可能,是有些不舒服,估计睡一觉就好了。”
阙清月得到了答案,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三角搭肩垂落的缨穗上。
手指轻轻地点着扶手。
守在宅子外的小厮,打招呼道:“李长老来了。”
话音一落,李洵逸撩起衣袍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阙清月,一头乌发间那张偏小又精致异常的鹅蛋脸,完好无损,衣服也干净,没有一丝脏污,看样子,哪里也没受伤。
他松了口气。
见东方青枫不在,人老成精的李洵逸耳聋眼花,什么也不问,跟刘司晨客套了几句。
百茶会这事儿传得有多快,阙清月几人刚回来,他就已经知道大致始末了,醉龙城三十几个门派,去了一百多人,折损了近一半的人,就连四品府丞独子韩舒言,也差点没命。
这件事,大乐山如果不给个交待,城主若不给个交待,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元樱近日长了眼色,站起来道:“我去厨房看看,晚上吃什么。”
刘司晨废话不多说,一个欠身告辞动作,一起离开了。
阙清月看向李洵逸。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问,走吧,去院子里转转。”李洵逸道。
她垂下眼睑,叹气一声,按着扶手站了起来。
“你就不能在屋子里谈?非要拉我去你的院子里转,不就是些花花草草和虫子吗,有什么可看的。”她站起来时,眼神还往后边看了眼,留恋着那把没坐热的椅子。
抬手抻了下肩上的直角搭肩,才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鱼塘边。
望着树下小小鱼塘,看着十几条青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水面上还有几片落叶,被鱼儿小嘴顶了下,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时间过得快,深秋了,叶子都落了。”李洵逸背着手,望着风景道。
“听说,这次在百茶会,你们遇到麻烦了?”
“嗯,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以往这些事,都只出现在说书人的嘴里。”阙清月边道,边伸出手指,从旁边罐子里捏了点鱼食,随手撒进鱼塘里,引得青鱼原地转圈圈。
“三煞里,欲煞,神煞,血煞,都极难对付,不过有东方青枫在,我并没有太担心,你性命无虞。”只是怕受伤罢了。
这祖宗转世了,与上辈子不同。
用四个字形容转世前的老祖,那是意气风发。
转世之后,不提也罢。
阙清月手捻着鱼食,回头问李洵逸:“你知道人煞吗?永乐山庄的那只煞,是人煞……”
李洵逸叹气道:“对,是人煞,关于这件事,极少人知道,其实在朝廷中,这也是个秘密,民间更少人提及。”
“你也大概知道,这些所谓的煞气,是怎么形成的,大聂王朝存在九百年了,现在是大聂的末法时代,也是这个朝代的末日,人式微,煞气横行。”
李洵逸道:“大聂十九位君主长年征战四野,虽创下累累战功,夺周边上百城池,前后吞并十三国,但国之气运,已然走到尽头,九百年昌盛国运一旦衰落,君主气运无法镇压国运,那数百年战争累积下来的无数怨魂枯骨,则会化为煞,开始为祸人间,这是大聂灭亡的前兆……”
“可就算要亡国,也不能亡在当今圣上的手里。”阙清月讽刺地笑了下,将手里的鱼饵撒了出去,“他不愿做这罪人。”
“所以,才有了所谓的人煞。”李洵逸道。
“普通人无法对抗这些煞气凝聚的煞物,五黄小煞各大门派尚有应对的法门,但若遇到三煞,以及黄泉级别的煞物,只有死路一条。”
他道:“据说,在黄泉煞之上,还有天灾级的煞物现世,如今大聂危机迫在眉睫,如果不能将这些煞物清除,百姓亡矣,官员亡矣,大聂,亡矣。”
“当今圣皇在十年前,下令召集民间大量奇门异士,研究出了所谓的人煞。人煞者,以人制煞,就是将那些煞物捉住,用秘法将其封印在人的体内,让其人煞争斗,如养蛊一般,若是成功了,这个人便可控制体内煞物,不但能保持理智,还能拥有煞物的能力。”
“若是失败……就会像永乐山庄这只血煞一样,身体由煞物主宰,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如果被煞物占据,除了看到他身上的煞纹,谁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人是煞。”
阙清月暗道,难怪她看老农的功德海,所剩寥寥无几,本以为他寿命将近,没想到他已被煞物控制。
“至今大聂也只成功了十人,数百人才能成功封印一人,而这十人,便是十大镇守史的由来。”
“何为镇守?镇守煞物者,为镇守史。所以他们,都是人煞。”李洵逸道。
阙清月抬起袖子,手又伸进罐子中,捻了点鱼饵渣渣,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世人只知镇守史风光一面,却不知,十名镇守史背后,藏得是数千人的性命……”
为了保护人,而去杀人。
这到底是对,还是错呢,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越挽救,越加快王朝末日的行为呢。
“这也没办法,单人之力,无法与国之力抗衡,国之力无法与天对抗,一切,都是必然的,结果在那里,过程不过是徒劳挣扎罢了。”
“那东方青枫呢?他是九皇子,为什么也……”阙清月看向李洵逸。
“九皇子,他是个意外。”李洵逸摸了下美须回忆道。
“嗯,如果说,其它九个镇守史是被迫成为人煞,那九皇子则是天赋异禀,他本就应该死去,在他十二岁那年,随母妃去了蟠龙山庄避暑,谁知那一日蟠龙山庄竟然出了一条蛟龙煞,煞物有人,也有兽,蛟龙乃是极其少见的一种兽种类的黄泉煞,到目前为止,大聂也只出了那一只龙形煞。”
“就碰巧被九皇子遇到,随行的人,包括他的母妃,全都死绝,他本也该命丧蟠龙山庄。”
“可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竟然凭一己之力,没有任何外力,将那条蛟龙收入体内,但从此,他也就成为了人煞之一,同样的,也失去了争夺皇位的资格,十二岁那年出事后,他就离开了皇宫,再没有回过宫里,如今,已经九年过去了。”
“人煞者,虽成功后拥有煞物的能力,但也只有一时之风光,因为每一次动用煞物的能力,都会让他们离死亡更近一步……”
“我明白了。”阙清月微抬头,看向鱼塘上面出墙的一支树枝。
“人与煞同在一个容器里,如果容器出现问题,比如生病,受伤,衰弱,就关不住里面的煞气,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关系,而人有寿命,身体终会老去,它一直在消散,可煞物却能比人存活更久。”
“没错。”李洵逸道:“人本就脆弱得多,数百人难以成功一人,可见其中凶险。”
“之所以能有成功者,不过是经过大量筛选后,将所有人中,最顶尖天赋最高,资质乃人中龙凤的那些人,挑了出来,他们的身体根骨天生异于常人,有比普通人更强大的血脉,所以才能凭本能天赋,成功压制住煞物。”
“但十位镇守史里,九位压制的都是三煞,只有九皇子,他体内压制的,乃是一个真正黄泉级别的煞物,蛟龙也,是一步就可化真龙的存在,且不是人为干喻,是命运使然,也是十大镇守史里,唯一的一个能与黄泉煞正面对抗的人。”
“那岂不就是说……”阙清月看向李洵逸,“他比蛟龙还凶?”
李洵逸听罢笑了,摸着胡须道:“这种说法,也有道理,能压制煞物者,只有煞物也。”
“能够与黄泉煞对抗,那他至少拥有同等级的天赋根骨,甚至他能压制这么多年,毫无变煞的迹象,他的天赋根骨,还有可能超过黄泉级。”
“黄泉之上,还有天灾级,但这只是猜测,还未见过。”
他长叹一声道:“我们这位九皇子,若没有十二岁的那场天灾人祸,他必是如今太子的热门人选,不必观他根骨,若他没有真龙之相,又如何能压制住蛟龙这么多年?”
“唉,可惜了。”
阙清月将手揣进袖里,暼了他一眼,看向鱼池:“你就别在这装可怜了,我又不是元樱,没她那么傻,阙氏确实有钱,但也没有把钱白送给人的道理,明明已经拿到圣旨,你们为什么非要给他三千两呢?还是黄金。”
她看向李洵逸,将眉毛一展,抬高些声音道:“你们想干什么?嗯?”
“呵呵。”李洵逸摆了摆手:“你只需要知道,这一次护送你回京,阙氏可是下了血本,不容有失,我们阙氏的老祖宗,肯定要找个万全可靠的人护佑,什么人最可靠?给了黄金,他就能保证,一定会护送你回京吗?遇到危险,他敢肯定不将你扔半路上,自己逃命?”
“只有利益绑定在一起的人,有所图谋的人,才最可靠,只要他有所图,必会尽心尽力,护你周全。族长一切都是为了你好,选他,不管是因为什么,必然是族长能选择的范围内,最有能力,最好的那一个。”
“这次百茶会的事,城主现在正被十几个门派讨伐,他自顾不暇,你们现在应该不会有事,但最好商量一下,早些离开醉龙城,要早做准备啊……”
阙清月:“行吧。”她一抖袖子,“就这样吧。”
想到什么,她回身道:“对了,今日血煞见到我,叫我阙朝歌,它见过阙朝歌?”
李洵逸想了想:“或许吧,有些煞魂是些活了几百年,上千年的老魂儿,见过也有可能,毕竟……”
“你跟老祖宗的画相,还真有几分像,如果能再意气风发一些……”
阙清月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手一揣,转身离开鱼塘:“走了,我累了。你年纪也大了,早些回去吧,瞧着腿脚都不好使了……”说完后,从容走开。
李洵逸在后面抬手指着她,半天后,才吹胡子瞪眼,“……你天天的跟个老头子一样喊累,说我腿脚不好使,我还没累呢。”
……
十五。
圆月悬空而挂,洒落无数清辉。
东方青枫背衬一轮孤月,双手负于身后,素月的银辉尽数洒在他身上。
显得孤寂空茫。
晚风微凉,徐徐吹过他的衣袂发梢,有种惆怅难言的失落感。
阙清月远远看了眼,然后缓步走到他旁边站定。
“身体好些了吗?”她问。
东方青枫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
一个皇子,瞬间从高处跌落下来,失去亲人,变成凡人,甚至连凡人也不如,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没有希望的人,阙清月能够想象他这种落差与心情。
阙明月看向月亮,“小时候,我也喜欢站在院中,看着京城的月亮,可惜,十岁的时候离开了,离开亲人,来罗煞城的路上,两个月的时间,我看了一路的月亮,看腻了,虽然都是同一颗,但总觉得哪里的月亮,都没有京城的温暖,明亮。”
“可那月亮,在我看来,不再温暖明亮了。”他望着月淡淡道。
月光下,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如青峰般凛冽。
阙清月视线从月色移向他:“我刚才说的是这天上的明月,你在说什么?”
东方青枫闻言也看向她:“就只是月亮?”他转回去:“我说的也是月亮。”
阙清月收回视线,望月道:“你若觉得它不再温暖明亮,那你也可以做它,让它温暖明亮。”
东方青枫这次忍不住回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刚才不是还说,你只说月亮吗?
“我指的是,存在你心里的月亮,你若觉得它温暖,它就温暖,你觉得它明亮,它便明亮。”阙清月也回头看向他。
两人目光交错,东方青枫一身黑红玄衣,玄金色腰带箍在身上,阙清月一身白蓝素衣,翠色的丝带腰间一系,一宽肩窄腰,一袅娜身段。
月色下,竟谁也不逊谁半分。
东方青枫望着面前这位越夜越美的阙氏祖宗,额发下的一张脸,再配上这如霜的无边月色。
有人常以明珠美玉称赞美人,可眼前人,她生得像明月,月光之辉,之幽美,高高在上,岂是明珠美玉此等能媲美,更不可随意把玩亵渎。
他率先移开了视线。
“那你呢,是不是真要回去做下一任的阙门族长?我还真想不出,你做族长,太悟阙门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哦?你想知道这个。”阙明月看了他一眼,又望向无边天际道:“谁又知道呢,也许你做了明月,就能知道了。”
东方青枫沉默片刻,他抬头,却低声道:“我没有想过,我只是,不服罢了。”失去了资格?没有明天?谁决定的?
刀山剑雨,哪怕会死,他也要试试。
他怀疑,当年蟠龙山庄的事,有人暗中操作,谁也不知道蟠龙山庄会有蛟龙煞,但原本去避暑的人,并不是他的母妃,而是另有其人。
阙清月站在那儿,将手放入袖里,观着那轮冷月,吐出口气。
当年二人离开京城时,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皆是披着月色前行。
同样的,这么多年,再也没回去过。
她望着月下满院的花,轻语一句。
“夜开的花,总是格外的美啊。”
之后二人站在那儿,光看着月,看了半个时辰。
……
最终几人商议决定,为防夜长梦多,三天后的早上登船离开醉龙城。
三日后。
晨光熹微,天气微凉。
李洵逸带着人前来送行。
阙清月一身孔雀蓝衣,系了浅蓝披风,她站在那里,双手交叠,向李洵逸郑重行了一礼:“李长老,多谢这几日收留照顾,白衣铭记在心,后会有期。”
李洵逸摸着胡须,笑看着她。
“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此生虽短,但你也可以不是任何人,只是白衣,保重。”
“保重!”阙清月看了他一眼。
然后在晨风中转身。
她身后不远,元樱,刘司晨,东方青枫,都站在那里等着她。
海边风大,不断吹动阙清月身后的披风,也吹乱了她一头发丝,虽凌乱,但她没有整理它,只是向他们走去。
三人等她走近,直到走到他们中间,才一同回身。
一起走向将要出航的海船……
第19章 表哥 殿下到底怎么惹到她了?
海港一艘商船, 很快驶离码头。
醉龙城到风都城,中间需要转航线,虽然这一段运河畅通无阻, 但等这艘商船, 还是等了三日才到。
船上的人,鱼龙混杂,除了像元樱四人这样远行去京城的客人,还有一看就是书生的读书人,以及满头金玉宝钗,绫罗绸缎的商人与家属,更多的是走亲坊友的布衣百姓。
商船底舱房间狭小,但上面的客舱布置还算舒适。
二层舱房,阙清月站在门口, 她还未进,就见东方青枫伸手拦住她,“先等等。”
他身形高大, 腿又长, 很轻松便越过阙清月, 与刘司晨先走了进去。
元樱在旁边背着箱子,探头朝船舱里望了望,“祖宗, 他们要干嘛?”
阙清月站在门口,手往袖子里一揣,瞥了两人一眼,无聊地侧过身, 看向二层舱房的廊道处。
“大概是看看有没有暗道吧。”
与底舱相比, 二层舱房的人不多。
每间舱房虽然不算宽敞, 但比起底舱那边的拥挤,好太多了,一分价钱一分货。
客舱内不但收拾的干净整洁,视野也好,可以打开窗眺望海上风景,房间内桌椅床铺一应俱全,还有一张可以放笔墨纸砚的书桌,以供书生商人看书写帐。
东方青枫与刘司晨在房间内看了看。
舱房不大,一眼尽收。
刘司晨用手敲了敲壁板,墙壁四周连床板都仔细扫过后,两人这才站起身。
没办法,之前铜庐村的房间内,竟然有条暗道,当时谁又能想到是个陷阱呢。
如今出门,哪怕住在客栈,他们住之前都要仔细检查一番,生怕再发生此类事件。
刘司晨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呸,床下没扫干净。”然后看向站在门口处,一身孔雀蓝衣衫戴披风的人。
他忍不住低头小声地对东方青枫道:“殿下,说实话,我见过伺候玉华公主的人,他们都没这么费劲过。”
他和殿下都快拱床底下找了,但是想想,这船舱哪来的暗门?薄薄一层木板,恨不得多挤出几间房,生怕浪费了一点,哪里会有暗门这东西,真是多虑了。
他们就是被阙门那娇贵的祖宗,上次在房间里凭空消失给吓到了,走哪里,除非荒郊野岭,但凡有个屋檐都想仔细瞧瞧。
东方青枫朝门口睐了一眼,然后轻哼一声,对刘司晨道:“难道不是吗?你看她,可不就是个公主?太悟阙门的小公主……”
“哦!”刘司晨恍然大悟,他就说嘛,明明不是公主,却有一身公主气质,现在终于明白了。
殿下一语道破天机,这可不就是太悟阙门,全门都在宠着的,阙门小公主吗!
三千两黄金!只为护她一人回京。
真公主也不过如此了。
东方青枫四下环顾这间舱房,确定没问题了,这才握刀走到客舱门口。
在阙清月面前站定,望着掩在蓬顺发间的那张极美且小的鹅蛋脸,“公主,请吧。”
阙清月手揣着,正望着廊道,闻言转身看向他,“公主?”
她目光移向他手里的刀,又朝向强忍的刘司晨。
“你们两个,疯了吧……”阙清月斜瞥了他一眼,走进舱房,“这么叫,我有几个脑袋够你爹砍的?”
说着,她在窗户边的书桌前,坐了下来,然后舒了口气,总算能歇一歇,已经站了一早上了。
随即低头,将衣摆仔细整理好。
东方青枫在她身后看着她一举一动,眉眼舒展,嘴角上扬。
“殿下。”刘司晨走过来。
“殿下……”
叫了两声,东方青枫才移开视线。
“什么事?”
这一点,刘司晨能理解,他刚才也盯着那祖宗看了半天呢,没法说,就是看不够。
他摇了摇头。
“我打听过了,这次有直接到风都城的船只,只需两日路程,但那一带常有倭寇不安全,所以选了现在这条航线,但中间要经过花城。
花城有条花街,据说风景很好,还有一种玫瑰饼的点心,很受女子欢迎,我们可以带阙姑娘去尝尝,顺便逛逛,正好中途要转船,晚上还可以在那里停留一晚……”本来刘司晨以为还要他多费些口舌。
没想到东方青枫想也没想:“好。”答应了。
刘司晨:……
这么爽快吗?
两天的路程,因为临时改了航线,这条航线比直达的那一条银子贵出两倍不止,平白还多耽误两日时间,怕殿下问起,他还想了不少说辞,没想到。
殿下如此好说话。
以前乘海船,中途只要在码头不断转船,是能够走水运到达京城,但如今不同往日,除了一些地方倭寇横行外,有些运河荒废了,只能搭几日船之后,再转回内陆。
客舱开了窗户,外面甲板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长时间在海上航行,是很枯燥的事情,但若只两日的话,对于从来没有坐过船的人来说,很新鲜。
元樱屁股坐不住,放下身后的箱子,阙清月就冲她挥了挥手,让她玩去了。
她则起身,走到窗户处,海风吹面而来,她微微眯起眼睛。
宽阔无垠的海面,烟波浩渺,一望无际。
甲板上有个书生,正扇着扇子大声念道:“借船消暑,发思古之幽情,寻蓬莱之古韵,于船声珍馐中尽享人间美味,嗯,其乐无穷也……”
阙清月默了一瞬,突然想起大梦轮回里,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提起那场梦,阙清月望向远处,现在想起来,虽朦胧,也很真实。
很快到了午饭时间。
甲板上人声熙攘,到处都是饭菜香味。
二层舱有专门吃饭的阁楼。
像这种商船,因客舱收费不同,中午的伙食也不同,有供应底航的食物,也有供应贵客的饭食。
楼阁里窗明几净,屏风隔挡,桌上还有香茗水果供应。
桌上摆了四菜一汤,清蒸鳊鱼、桂花鲜贝、辣椒炒茄子、凉拌藕。
以及玉丸汤,素白的汤面上,飘着青葱,很是清新宜人。
“可以啊,这顿两荤两素。”刘司晨搓了搓手,拿起筷子:“吃吧,听说这个船里的厨子,最擅长的是做鱼,不过也是,天天守着船,不会做也会了,来,大家尝尝玉丸汤,说是用鲜鱼肉做的,很是鲜美……”
元樱捧起了饭碗,饭是青精饭,她炫了一大口道:“我看到底舱那边,午饭只有粥和酸菜,菜酸的难以下咽,我还尝了一口,唔……要是我祖宗吃的话,保准给吐出来……”
阙清月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看向她,然后道:“是啊,底舱的客人一日只要一两银,我们呢,一人八两,只坐两日的船,我们就要付给船家六十四两,六十四两足够普通百姓一家四口,三年的嚼用,你说呢?”
元樱立即把嘴闭上了,脸埋碗里扒着饭。
怂的跟个兔子一样。
刘司晨从嗓子里噗地一声,忍住了。
这元樱,你说她没事,惹她祖宗干嘛?他家殿下跟她对上,都得忍着憋气走人。
阙清月说完低头挟了一点青精饭到嘴里。
忽而想到什么 ,她随口问:“元樱。”
“啊?”元樱刚挟了块茄子。
“你怎么知道,底舱那边吃的是稀饭和酸菜?”阙清月瞥了她一眼:“你这一上午,都在底舱呆着?”
元樱知道瞒不过自家祖宗,祖宗对她那是蛛丝马迹,了如指掌,她道:“我上午在甲板遇到一个人,就去她舱房玩了,她也去风都城,和我们顺路的。”
阙清月也没在意,毕竟像元樱这样的身手,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于是随意道:“那她叫什么?哪里人?”
“她叫李松英,是太平县人,去风都城找他表哥。”
阙清月又吃了口饭。
东方青枫瞥了她一眼,见她连吃了三口米饭,也没有挟菜,他看了看桌面道:“有两个素菜,你怎么不吃?这个炒茄子……”他拿起公筷要挟给她。
辣子炒茄子是西域菜,红蓝搭配,炒得油光鲜亮,香气扑鼻,卖相不错。
阙清风望了他一眼,又看向那道菜,轻声道:“太辣了。”
东方青枫立即睐向刘司晨。
刘司晨急忙解释道:“这艘货船,长年往来醉龙城,自西域那边传过来的这种辣子,很受当地百姓欢迎,这个厨师就喜欢辣子,几乎每道菜都放,我晚上给他点银子,让他给我们单独做,不放辣。”
东方青枫听罢,用公筷挟起旁边凉拌藕片,“这个不辣,你吃这个吧。”说完,将藕放到她碗里米饭上。
阙清月往他那边扫了眼,才拿起筷著,挟起来低头轻咬了一口,酸甜的。
……
元樱一旦结识朋友,总是迫不及待地就要与阙清月分享。
非要拉过来给祖宗看看。
罗煞城时是这样,现在了是这样。
阙清月才刚睡醒,披风取下,只着了一件宽松的白衫,随意披了件外搭,微露着领口,也没有刻意收拾,带着些许刚睡醒的慵懒随意,坐在书桌前。
她就将人带到她面前。
阙清月意外,那个李松英小姑娘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不过,来者是客。
阙清月望了眼书桌面,懒洋洋地朝她抬手道:“坐吧。”
“桌上有点心,果子和茶水,随便吃。”
李松英名字听起来很是英气,但本人却是腼腆的小姑娘,她是看着阙清月的脸色,坐下的。
“没事,她人很随和的,不骂人,你不惹她,她不会理你的……”元樱在她肩膀拍了一下,安慰道。
阙清月轻嗤地白了她一眼,有外人在,不好跟她计较。
唉,好无聊啊,她将脸扭到一边,手支着头看向窗外。
独留两个小姐妹在屋子里说话。
有元樱在,李松英坐了一会儿就熟络起来。
见看书的阙清月偶尔也会插一句,她慢慢便放松下来。
……
“你说你去风都城找表哥,你自己吗?孤身一人?太平镇离风都城可不近啊。”阙清月支着额头问道。
现在世道不太平,哪怕结伴而行也不是很安全。
李松英抠着手指低着头道:“过了年,我就要嫁人了,家里给我订好了人家,是木匠的儿子,可是,我还想再见见表哥……”
说着她眼睛红了。
阙清月见她要哭,放下了手臂,望向元樱。
怎么回事?
元樱赶紧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阙清月正眼看向李松英,微一凝神,看到了李松英的功德海,只有区区四百功德,如无意外,是个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
所有人的功德海,只要她一凝神就能看到,但太无聊了,谁会没事去看别人的功德海,看多了也很累。
因李松英与元樱交好,她才会看上一眼。
阙清月轻声道:“那你表哥,可娶妻了?”
李松英也不知道为何阙清月一问,她就将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明明她对元樱说的是走亲戚,绝不肯说表哥的事。
阙清月虽美,但其实她的美并不亲切,也不和煦,反而是有距离感的,是清冷的,是需要仰望的,并不容易靠近。
但她一开口,李松英这样的普通人,面对她,根本撒不了半点谎……
“表哥他还未娶妻,他家道中落,只剩他一人,一直到现在也没娶妻。”
“那就奇怪了,你既然说你表哥生得好样貌,又没娶妻,那你为何不嫁给他呢?”阙清月再次支着额头,望着李松英问她。
“他和我说,他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阙清月想了想问道:“什么人?”
“不知道。”
“那你喜欢他,他可知道?”
“他知道,我跟他说了……”
“他怎么说的?”
“他说娶妻麻烦……”
“那他等得可是位女子?”
“表哥说,他也不知道等的是谁,是男是女,都不知晓。”
阙清月听完,忍不住笑了,这一笑,仿佛房间里千树万树花都开了。
“你这表哥,可真有意思啊。”她道:“他宁愿不娶妻,也要等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有趣……”
李松英道:“我表哥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
“那你呢。”阙清月有了点兴趣,问她:“你就要嫁人了,这次去找他,你有什么打算?”
李松英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我喜欢他很多年了,可是他不会娶我,爹只能把我许配给了别人,可我还是喜欢表哥,虽然今生与他无缘,可我想再去见他最后一面,看看他就好,看完我就回去安心嫁人,嫁人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存了好久的路费……”
说着,她眼泪如串珠一样,落下来。
阙清月望着她,轻叹了一声。
何等的痴情啊!
人生难得真心一人,如松英这般,寥寥无几。
阙清月想到什么,自案桌前坐起身,“你我有缘,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什么,就送你一曲吧。”她看向元樱:“你去隔壁赵小姐那里,借把古筝来。”
她旁边客舱住得是一小家碧玉,最喜抚音,今日一早便听她在弹。
元樱很快就将筝借来了,往阙清月书桌上一放。
阙清月随意地单手在上面来回拨动了下音色。
然后抬头看了眼李松英。
“此情珍贵,那就送你一首……”
她在大梦轮回中,另一个世界学到的曲子。
悬溺。
说罢,她一展宽袖,仿佛带着某种韵律,手指在琴旁咚,咚,咚有节奏地敲了三下,然后又拍了一下。
接着她的指尖开始在琴弦上不断跳动,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几番叮咚后,便大开大合,行云流水。
拨动的每一个音符落下,又会连成一片,充斥着整个船舱。
所有人都被声音震住。
从那打拍子一般,三声连着的咚,咚,咚开始。
爱由心生,情随意动,音韵气象,变幻万千,爱或情,皆是心意。
悬溺一响,纯爱登场。
扫拨变奏,天地颠倒,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当阙清月弹到一曲终了的时候。
屋中人,无一人言语,无需多言,余韵犹新。
思尔复颤,如破如痴。
李松英听完,红着眼睛怔怔地坐在那儿,整个人失魂落魄,许久没有言语。
阙清月双手轻按住琴弦,声音嘎止。
元樱一个箭步窜到阙清月身边:“祖宗,你这曲子弹完,她哭得更凶了……”
阙清月嗯了一声,低头看琴道:“这首曲子,只有求而不得的人,才听得懂。”是一段没有结果,却执迷不悟的恋情。
“可我也听得懂啊,祖宗弹的,好听!”元樱立即道。
“你?”阙清月看向元樱,又回过头,轻喃:“你还没开窍,你懂什么叫好听?”
“对了,这首曲子叫什么来着?悬……”
“悬溺。”阙清月道:“永远得不到,最后不如放手,那个梦里悬溺就是……”
“一份永远也得不到的情感,充满着遗憾……”
说完,她叹了一声,低头整理了下刚才弹琴时,乱了的袖子,然后有所察觉地目光一扫。
看到了倚在舱门边,不知站了多久的东方青枫。
在她懒洋洋看过来时,他已经垂眸,握着刀转身离开了客舱。
李松英弱弱地开口道:“阙姑娘,我,能再听一遍吗?”
阙清月看了眼元樱,笑了下,对李松英道:“可以,你是元樱的朋友。”
“今日这曲子,与你有缘。
那就再弹一遍。
原你此后人生,所求皆所愿,所愿皆所得。”
……
第二日船工拿网捞鱼,打算晚上吃鱼。
很多人在看热闹,阙清月也被元樱强迫拉了出来。
“就捞个鱼,有什么可看的。”阙清月被她拽的衣服都皱了。“松开。”
最后,她半推半就地被推上了甲板。
甲板上鱼腥味浓重。
刚一露面,就见到刘司晨和东方青枫手里一人一条鱼。
刘司晨拿着鱼跟元樱炫耀,“看看元樱!鱼从网里蹦出来,我徒手抓的,厉害吧?”
“那有什么,看我的。”元樱松开阙清月跑了过去。
阙清月远远站在那儿,根本不想靠近他们。
东方青枫却朝她迈步走了过来。
阙清月一开始只看着,眼见他过来了,手里的鱼也没有扔掉,她开始疑惑地上上下下打量他,并往后退了一下。
“你要干什么?”
“你帮我拿一下这鱼……”
“我不拿!东方青枫,你有病啊!”
“我警告你,这鱼很腥,你别沾在我衣服上,拿走。”
“你别过来啊!”
人太多了,阙清月没地方躲,差点想将披肩取下来赶走他。
他到底记不记得他是个皇子啊?
东方青枫不过是看她船上两日吃得少,还有点晕船,让她活络活络筋骨罢了,只是逗她而已。
并不会真的弄脏她衣服。
可谁知,他不想,鱼想,只见手里的鱼炸死,一个摆尾。
泛着鱼腥味的水,淋到阙清月身上。
那水还带着鱼鳞。
阙清月不敢置信地抬起袖子,看着自己的衣衫,接着又让她看到了崩溃的一幕,鱼掉了,掉到了她衣袖上。
元樱也抢到一条鱼,刚想拿给祖宗看,就见祖宗像踢她一样,狠狠踢了九皇子一下。
她扭头,发现旁边的刘司晨也看到了。
她急忙给祖宗找补:“呵呵,我祖宗她踢我踢习惯了,她平时就是这么踢我的,习惯了……”
刘司晨眼晴也紧张地盯着,嘴里“哦”了一声。
这他倒是见过。
他没觉得阙清月踢殿下有什么不对,好像是哪里不对,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殿下竟然没踢回去?殿下那腿,可千万别踢回去,那祖宗是真打不得,三千两黄金呢。
还好,殿下忍住了。
可不对啊,不但没踢回去,竟然还被那祖宗追着,又挨了那祖宗一下。
我的乖乖,都上脚了!我说殿下啊,你到底怎么惹到她了?
第20章 阴阳和合 愿为一人,守护天下人
阙清月一脸薄怒, 气得脸色微红,眼晴黑瞳油墨般亮,她用这个样子瞪人, 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亮眼惊艳。
连手都不揣着了, 直接甩了下沾了鱼腥味的袖子,快步回了二层船舱。
元樱跟在她后面。
客舱楼梯处的房间,走出来一袭长袍,头戴玉冠的富家公子,手里还拿着把画扇,极致风雅地边走边扇。
见楼梯处有人上来,他风度翩翩地往下一瞧,登时扇子停住了。
“天啊,敛发绾云头, 舒霞织天面。此女多一份淡雅,减一分轻柔,叶眉含黛, 秋水芙蓉……”
“这位姑娘, 在下……”他立邓上前, 握扇子风度翩翩,实际有些紧张地行书生礼,就要报上名号。
阙清月本就微恼地走上去。
见一陌生人站在楼梯旁挡着路。
她只余光瞥了他一眼, 就移回视线,直接走过去了。
“哎!姑娘,你……”
元樱跟在后面,见到这人纠缠祖宗, 她哪还不知道他想干嘛, 以前经常打发这些人, 伸手直接挡开他:“你什么你,站远点,别挡着路!”她还收敛一些,以前在罗煞城,一般都是喊好狗不挡路。
阙清月一进客舱,就将身上那冒着鱼腥味的外衫,从肩上一下褪下来。
元樱在后面小跑跟进来:“等等,门还没关呢。”转身掩上了门。
阙清月利落地将外衫脱了下来,跟元樱吐槽:“这个东方青枫,你说他是不是疯了,真是惹不起他,手里拿着鱼,他竟然……”她回头望向元樱。
元樱正缩着脖子,站在一边斜眼看她。
阙清月看着她那表情,她手将外衫扔到一边,只着里面的贴身孔雀蓝斜襟长衣,腰间一侧系着带子。
她说:“你那是什么眼神,有话说。”
元樱皱着一张脸,她凑近小声道:“祖宗,那东方青枫,他毕竟……是个皇子,你说,怎么也不能,踢,踢……”他啊。
“你踢了他,他要事后翻脸怎么办?”
“这皇子的脸,听说那是三月的天,说翻脸就翻脸的,不都说,伴君如伴虎吗?”
阙清月深吸一口气,在桌前缓缓坐下。
然后抬头望她:“哟,你还知道伴君如伴虎呢?谁教你的?”这话是这么用的?
“那,那我还不是天天在你身边,跟你学的……”元樱赶紧到书桌前,给她倒了杯茶,让她赶紧消消气。
阙清月看着元樱将茶杯放到她面前,总算静了下来,她道:“他现在只是皇子,还不是皇帝呢,我踢他,那是有原因的,皇子也得讲道理。”
“不过你说的也对,鸡蛋焉能碰石头,我不该跟他动手……”阙清月拿起茶。
虽然平时说元樱傻,但她也不是真傻,她是单纯,刚才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哎,她真是气晕头了。
说完见元樱还站在她书桌前,瞪大了眼睛,担心地看着她,她才轻声道:“你放心,就这点小事,他还不至于翻脸。”若皇子就这点肚量与城府,早几百年骨灰渣都不剩了。
见祖宗气定神闲了,元樱才舒了口气。
阙清月眼神左右看了看,然后望向箱子道:“你去拿件外衫,浅蓝的那件,我要穿。”
“好咧。”元樱立即转身去拿。
……
刘司晨瞧着殿下被踢了两次,殿下也只是本能地躲了两下,没有丝毫反击,好似让着她,就让她打两下出出气罢了的意思。
待人气走了,刘司晨才走过去,问道:“殿下,你怎么又惹到她了?”那阙家祖宗,虽然嘴巴厉害了些,但也讲理,殿下若不是真做了什么,她也不至于打殿下……
毕竟她家那个元樱傻,元樱这个主子可不傻,而且精着呢,要不是真气着了,以软碰硬这种事,她估计懒得做。
毕竟两个人的体型差……
殿下虽瘦,但那宽肩都快抵那祖宗一个半了,更不要说身高,东方青枫这身高,普通男子都只到他的下巴。
就算让那个祖宗打,她大概也不想,那得跳着高去打,怪不得她用踢的……
东方青枫闻言,横了他一眼,低头咳了一声道:“那是鱼甩尾,水溅到她身上,后来那鱼,又落到她衣袖上了……”他说完,一甩袖子,仿佛与他无关,从头到尾是那鱼干的,关他什么事。
刘司晨:……
东方青枫看了眼四周,没什么人,他转身正色地站在甲板上。
手握住船栏,望着无边海域,偶尔海面上有几艘船舰驶过。
船上的旗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其它九位镇守史,联系上了?”他问道。
刘司晨跟过来:“只有伏晓镇守史与商酌镇守史两人没有回应。”
东方青枫道:“查到他们是谁的人?”
“好像是五皇子和八皇子……”
“哼,手都伸到镇守史这里了,我那五哥和八哥,到底许诺了他们什么好处?对镇守史而言,黄白之物还不至于让他们与我对上,他们明知道我的实力,遇到我,他们必输无疑,难道是登基后,许诺给他们封侯进爵?可笑!这等空头承诺,难道我不可以?”
东方青枫面对海面,冷哼一声。
“殿下,这两位虽然投靠其它皇子,但其它六位镇守史自然站在你这边,再加上阙氏,此次回京,您就有了与其它皇子抗衡的能力。”毕竟七大镇守史手下的关系网,天察卫,都能为东方青枫所用,再加上阙氏在朝中相助,可以说,朝野内外都有殿下的人。
“所以他们才会想尽办法要杀了我,阻止我回京,我倒偏要回去看看……”
“殿下,若这么看,阙姑娘也很危险,如果他们杀不了殿下,会不会对阙姑娘动手,毕竟她如果出事 ,殿下与阙氏也就无从说起。”兴许还可能结下仇怨。
“嗯,她身边要随时有人,绝不能让她落单。”
“还有殿下,当年的蟠龙山庄的事,很可能是宫里那几个高位嫔妃……”
“嘘。”有人来了。
东方青枫突然一个眼色,刘司晨立即闭嘴禁言。
果然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嘿,个高那小子,我观你气机,杀机密布,乃晦肃之气,故杀机一发,剥极而复,以此往复,你的未来,必有死劫啊。”
人未道,声先至。
东方青枫转身看去,后面走过来的是一敞杯的红衣老者,头上梳着乱糟糟道髻,腰上别着一串青葫芦,走路时还会发出响声,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这老道,说什么呢?什么死劫,会不会说话?”哪来的神棍……
“欸,我可没有胡说,虽是死劫,但有一人可解你的劫。”老者道。
东方青枫负手而立,上下打量他一番,最后落在他腰间青葫芦上:“不知这位道长,你说的是何人?”
红衣老者道:“呵呵,是何人我待会再告诉你,我问你,刚才与你在那边打闹的阙家女娃娃呢,带我去见她,多年前,在阙氏我还见过她一面……”
刘司晨见他不回殿下的话,反而要见阙清月,立即开口拒绝道:“你想见谁就见谁?你哪位啊,连名号都不报?”
东方青枫伸手拦住他:“他是隐仙谷的人。”
……
阙清月套上白色外衫,将腰间的带子系好,带子上栓着一颗青玉环,很是温润好看,自然垂在身侧。
内衫的衣领是孔雀蓝,外衫覆白衣,元樱在她身后,帮她整理衣服与头发。
她熟练地拿着玉梳,将祖宗的一头亮润润的头发,在后背梳理整齐,一直垂到腰间,几乎能遮住腰,长发摸起来,油亮润滑又软,使人爱不释手,然后她转到前面,给低着头整理袖子衣带的祖宗,梳理刘海,每一根都梳理整齐,顺在她脸颊两侧。
她刚打理好,船舱门被敲响。
阙清月抖了抖宽袖,头也不抬道:“元樱,开门。”
“谁这是?”元樱放下梳子跑过去。
一开门就见东方青枫立在门边,旁边还站着一个矮个子,穿着有点邋遢,是个敞着怀的一个红衣老道。
那老道,一见到舱房内的阙清月,就眼冒精光,一双小眼睛,晶亮灼灼地望着里面的人。
阙清月正抬手理好发坠,门打开了,她顺势瞥了门口一眼,见到东方青枫时,将发坠没好气地扔到背后,接着看向旁边的老道。
目光落在他垂在腰上的一串青葫上。
七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见到隐仙谷的人。
她微怔后,走上前,双手交叠行了一礼:“白衣见过燕前辈。”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九岁那年,她第一使用月轮后吐血病倒,阙氏为她请来的那位隐仙谷高人,燕荔阳。
也正是此人,说她转世之身命有三灾,需要离开京城,去北刹七海之境,以七海天水镇其灾邪,镇上七年,方可回归,但也只能化去前两灾,最后一灾乃是天命,他化解不了。
“呵呵,七年不见了,你这女娃娃长得,越发有天人之姿了,呵呵,怎么就入了阙氏那等荣华世俗之地,当入我隐仙谷做个神仙才是……”红衣老道说着,走进舱房,寻了凳子坐了下来。
“前辈说笑了,我看燕前辈才是真正的得道高人,陆地神仙,您早已到达返璞归真,大隐隐于市的境界,若前辈没有挂那串隐仙谷的青葫芦,恐怕我都认不出前辈了。”
“呵呵,好说好说。”
阙清月抚开宽袖也一起坐下来,东方青枫撩开衣摆在对面坐下。
“前辈这次过来找我,可有什么事?”阙清月问向老道。
“说来惭愧,我去西域半年,寻了些功效特殊的药草搓丸子,把身上银子都花光了。如今身无分文,最后一点钱,也交了房钱了,刚刚恰好在甲板见到你,就过来厚着脸皮想跟贤侄你讨点路费……呵呵。”
阙清月听罢并无异色,只是询问道:“那前辈接下来要去哪里?”
“老道打算去灵猴城一趟,听说那边的猴儿酒美味,可入药。”
阙清月微一思索,回头对元樱道:“元樱,取五百两。”
元樱一听,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什么?五百两?”她还以为五十两就能打发走的,要五百两?灵猴城那是什么地方,光路费就要五百两?抢钱啊!
阙清月一个眼神看过去,严厉道:“还不快去。”
元樱憋气地转身去箱子里拿钱了。
五百两五张银票,阙清月还让元樱拿了些碎银,方便燕荔阳取用。
“前辈,这些可够用了?”
“够了够了,多谢贤侄。”红衣老道满面笑容地将银票银子收了起来,“说起来,这次出门,实在窘迫,多亏许多旧友侄孙接济,才不至于一路讨饭回京,见笑了。”
阙清月扯了扯腿上衣摆,道:“燕前辈也曾助我,无需客气。”
老道呵呵一笑,看了眼阙清月身后嘴撅的都能挂酒葫芦的元樱。
他笑眯眯道:“老道虽穷,也不能白拿贤侄的银子,贤侄也知道,我是隐仙谷的人,最擅长搓药丸子,我见贤侄这身体有些抱恙,正好我手里有一葫才制成的千草大乌丸,可调养身体,补虚盈血,效果极好,正与你对症,就送你了。”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只小葫芦,扔给阙清月身后的元樱。
元樱一愣,伸手接住打开一看,什么大乌丸,里面就是十余颗红色的小药丸子。
不过五百两总算没白扔,还能见到点回头钱,有药也行啊,祖宗说他是什么隐仙谷,听着这名字,应该也不是什么神棍吧?至少也是个医仙之流。
她将塞子塞上,拿在手里。
“多谢前辈了。”阙清月作揖。
东方青枫坐在那里,二人的话,他并未插言。
燕荔阳送了药后,观了眼他,又看了眼阙清月。
在这两人身上,看来看去。
“今日与你们相见,也是老天的意思,我与你们有缘。”
“你们也知,隐仙谷的人,求得是长生,平日除了会搓药丸,就是穷得叮当响,赚点银子全拿来买药吃了,这么多年,长生没求得,老道倒也修成个神通,可观一人周身之气,天气,人气,鬼气,煞气,我皆可观,这也是我老道走南闯北的看家本领。”
“我老道今日就观你们一观,嗯,我看你们……”
燕荔阳指着阙清月道:“你,看着虽弱,但身蕴宝光,此光,明亮耀目,夺天地之造化,你很强,强到可改天换地。”虽然看着像一捻就没的样子,但正是如此,才是命运的奇妙之处,弱便是强,强便是弱。
阙清月:“……”就差没说她有至宝在身了,可这怎么理解呢?虽弱但强?她大概知道燕荔阳指着宝光是什么,应该就是她识海中的海上明月图吧。
燕荔阳又转向东方青枫:“而你,与她恰恰相反,你看着很强大,有本事,可无敌天下,但是,你可知,你的强随时会失去,你的本气,已被煞气压制,如果有一天,你这身本命根骨出了事,你会命悬一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东方青枫所隐藏的一切,在他仙女庙,百茶会上两次出手,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那前辈可有办法解决?”
燕荔阳摸着葫芦“嗯”了一声,然后眼神在两人之间移来移去。
最后眯着眼道:“你们两个,就像这八卦图。”说着,他手指在桌子上画了个圈,中间一条纹,两边一点。
“一个阳极阴生,一个阴极阳生。”
“阴阳调合,可解此劫。”
两人望着他手指下那个八卦图。
阙清月身后的元樱也探头去看,结果什么也没看到。
老道指点完,就从凳子上起身,“那老道的钱,就算还清了啊,阙贤侄以后可莫要再去隐仙谷讨要,老道穷得很,可没钱还你。”说完呵呵一笑,摸着葫芦大步出了房门。
……
阙清月将人送走,坐在桌前思索了会,阴阳和合?
东方青枫坐在旁边,顺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彻好,此时微温,他将茶递给阙清月。
阙清月扫了他一眼,抬手接过来,喝了一口。
“他刚才说的阴阳调合。”阙清月道:“是什么意思?”她看向他。
东方青枫咳了一声,手点了点额,目光看向别处:“……你不是阙门的天师吗,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知道……”
……
待到燕荔阳回到底舱时,突然想起什么。
“哎呀,忘记说了,这阴阳调合,并不指男女阴阳合,是指气的阴阳调合,是己见上的阴阳和合,忘记告诉那两个小娃娃了,应该多多交流,互相支撑,规劝彼此,开解心声。
……不过,这蛟龙煞可是个至阳之煞,头生九龙骨的皇子再加上这蛟龙,一旦没有牵制,失去人性,那就变成人间一杀神,一刀下去血流万里。但若能有人陪在他身边,保有一丝理智与情感,阴阳调剂,就尚可保他一丝人性在身。
蛟龙也,性偏执,若是为情?那也可以,它可为一人,守护天下人,亦可为一人,杀尽天下人,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这么说来,呵呵,无论好友,还是情谊,一样,一样的,只要这二人一起,皆可……”
说着他拿起一边的酒葫芦,喝了一口:“啧,好酒哇!”
第21章 花城 这两人,有点般配
阙清月喝着茶, 淡淡一瞥,余光看向坐在她旁边的人。
沉默了会,目光凝落在他的功德海上。
他的功德海是血红色, 异于常人。
她见过有红色功德海的人, 无一不是放下屠刀之辈。罗煞城内曾有一屠户,祖上三辈杀猪,一把用了上百年的杀猪刀,是他们家的镇宅之宝,只要亮出来,满屋的猪哼都不敢哼,只能任其宰杀,罗煞城人无一不知这把刀,还曾遭过小偷, 也未能偷走。
哪怕说书的,只要在茶楼说上一说,吸引听客无数。
他在五十六时, 身体依然硬朗, 过寿时, 还亲手杀了一头猪,血肉分与来为他贺寿的人,谁也没想到, 他当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他今日所杀的猪,竟是他死去三年的老母投胎转生。
这是一个非常荒诞的梦,哪怕他第二日与人提起, 分食老母之肉的罪过使他老泪纵横, 大家也只规劝他, 不过梦而已,哪有真的。
阙清月自然也这么觉得,人生百年,夜夜入梦,场场荒诞,难道都是真的?无稽之谈。
直到她见到这位老屠夫,他的功德海,变成了血红色。
没过多久,他就办了场封刀会,将那把他炫耀一生祖传的屠刀,彻底封刀了。
封刀半月后,本来身体硬朗的老屠夫,很快去世了。
血色功德海倒底是什么,阙清月到现在也不清楚,但以此屠夫的经历,放下屠刀后,并不会立地成佛,一旦醒悟,反而开始提早清点起昔日罪孽了。
红色功德海,应该是与功德相反的罪孽值。
可这又有何意义呢?
仙女庙那一次,遇到的煞魂,应该是三煞中的神煞。
阙清月不过是提醒了商队天师,商队及时回转,事后,她便收到了三百左右的功德值。
那道神煞,最后是东方青枫一人所杀,商队无一人伤亡。
她注意过,东方青枫的血海,与她相反,她的功德海在增加,他反而在减少,红色血海少了一千罪孽值。
虽然至今她不清楚红海到底因何存在,但这应该是一种针对冤孽缠身却醒悟的人,一个机会,一种天道的缓刑,老屠夫虽身死,但他下一世应该还是人,那一世,就是上天给他的最后的机会。
她猜想,东方青枫也应是如此。
毕竟那老屠夫的红海,也不过是一千三。
东方青枫这赤红的血海,负值十三万。
能达到这个数值,真不知道他前世是做什么的,难道真的屠尽了千万人?
如果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所谓的天命,都有要在人间完成的任务,那么,东方青枫这一世,身为镇守史也好,做为人煞也罢,他的任务,可能就是洗去他那十三万的血海,大概,这就是老天给醒悟的人,唯一的一世反转机会。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阙清月的猜测,她收回余光,低头慢慢喝茶。
据说大聂至今煞物出现过五黄,三煞,黄泉,还未出现过天灾。
阙清月见到东方青枫的血海值,想到张青有三千功德,死后都能化为黄泉级。
东方青枫一旦身死,老天清算开始,他必立刻化为那毁天灭地,血流千万里的天灾级血煞。
难道大聂的天灾,是他吗?
若是他,阙清月余光上下打量他。
东方青枫,不能死。
……
申时,船终于靠岸,这艘船往返于醉龙城与花城之间,若到风都城,还需要换船,需要等上两日。
元樱背着箱子,跟在阙清月身后,几人在花城码头停留了一会。
李松英带着包袱也下了船,她一直跟在几人身后,既然与元樱交好,阙清月看到她时,没说什么,默许元樱带着她,毕竟一个女孩,和他们一起安全一些,船到了,再一同搭船去风都,顺路而已,不费什么事。
刘司晨在前面打听马车的事,元樱在后面与李松月一起,东方青枫放慢脚步走到阙清月身边。
“花城是十三古城之一。”他开口跟阙清月介绍道。
阙清月下了船心情颇好,她看了眼旁边的人,语调轻扬地“嗯”了一声,“然后呢。”
日光逆着他们的身影,东方青枫侧头专注地看了她两瞬,才道。
“你也知道,十大镇守史镇守之地,都是曾伤亡最多的古城,比如,朝歌城……”东方青枫说的时候,又看向她。
她今日一身优雅的浅青色外衣,修身剪裁,里衣是保守的琉璃青色,外衣领口与袖口都是繁复的刺绣,近看远看,很有质感。
因为青色,显得她整个人更雅致,头上还戴了只青簪,整个人说不出的精致,这种精致不流于表面,一举一动是带着灵魂的,让人看一眼就停不下来,东方清枫停顿了下。
“朝歌城?又如何。”那是阙朝歌的出生地,又不是她的,她看着码头周围忙碌,来去匆匆的人,随意道。
“然后。”他看了看周围 ,“那你可知花城原来是何处?”
阙清月低头看了看脚下,才道:“花城?我曾见过一份地图,花城与醉龙城是后来加入地图中,它们原来应该是一个叫扶花国的小国。”
“没错。”他道:“这里原来就是扶花城的国都,醉龙城以前只是扶花国的边关,在两国交界处,是战略要地。”
“原来如此。”
刘司晨正要雇佣马车,将他送到花城客栈。
他们一露面,不远走过来几名守城武将。
他们走到东方青枫面前,一拱手:“东方将军,镇守史请您到镇守府里一聚。”
东方青枫见到来人,倒是出乎意料地挑起一边眉毛,看了刘司晨一眼,他微眯着眼打量了下这几位低着头的武将:“哪个镇守史。”
“是商酌镇守史大人。”
东方青枫冷哼一声:“花城的天察卫能力不错,我才刚下码头,你们就知道了?”
武将不敢多言,只道:“大人已恭候您多时了。”
刘司晨走过来,低语道:“小心有诈啊殿下。”
东方青枫眼皮也不抬道:“呵,就他?我认识商酌,他若要搞这种小动作,断不会请我过府的,他还怕我一刀砍了他脑袋。”
几名武将互相看了看,都没敢说话。
他对武将道:“带路。”
然后对旁边的人道:“走吧。”
……
镇守府门前,两头石狮子处,商酌正走来走去,焦急地攥拳擦掌。
直到武将将人带到,他才呼口气,迎了上去。
“东方兄弟,殿下,你可算来了,快进府。”
东方青枫伸手阻止他的热络,眼风凉嗖嗖的盯着商酌:“商镇守史,我们两年未见,你竟然还认我这个兄弟?我还以为你如今有了靠山,已经不把昔日的好友放在眼里了。”
商酌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子,他满头大汗道:“殿下啊,你就别打趣我了,我不是故意不回信,我那是被人监视了。”
“监视?”东方青枫一脸“那又如何”的神情,镇守史,有哪一个不被朝廷监视着?
“是花城天察卫里有个奸细,和八皇子有暗信往来,我给挖了出来,如今才能与你见上一面,请进,殿下,进去说……”
说着,商酌镇守史伸手将几人引入镇守府。
在见到其中一人时,她正提着衣摆,延着台阶走上来,商酌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
镇守府内,垂花门楼,青瓦碧墙,绿柳周垂。
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
看着不像镇守府,倒像是个富门大户,这位镇守史,与他所驻守的城池名字一样,花城,喜欢提雅致风月,钟鼓馔玉的格调。
“这位商酌镇守史与你们殿下认识?”阙清月跟在后面,见到府内的垂花门楼,与院中的一些花花草草,随意问道。
见她有兴趣问起,刘司晨也不隐瞒:“二人是老相识了,这位商酌镇守史,是十位镇守史里,年纪最大的,成为镇守史时间也最短,别看殿下年纪最小,他成为镇守史的时间较长,商酌最早是殿下带出来了,大概带了半年,他们其实很熟。”
十大镇守史,虽然并不是每一个都相处过,但是彼此境遇相同,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也都隐隐归拢在九皇子这边,在朝中自成一派,外人别想融进来,但这次竟然有两位策反了,其中居然有商酌,也是刘司晨没想到的。
阙清月点了点头:“这位镇守史,可有娶妻?”
“据说娶过,但后来病逝,至今没有续弦,阙姑娘为何这么问?”
“你看,这棵树上的丝帕,应该是从那边阁楼吹过来的,那座精致的小阁楼里,是女子住的地方,窗处挂着香囊,还是个年轻的女子,这帕子上绣的是芍药,难道是她的花名?”
阙清月抬头看着那条帕子,随口一说。
“年轻女子,那可能是商酌镇守史的女儿吧,据说今年刚满十四岁。”
阙清月颔首,没再开口,元樱与李松英跟在她身后,四顾张望。
几人走过庭院深深的鹅卵石路面,进入正厅,东方青枫坐于上首,商酌在左边坐下来,其它几人正在旁边的偏殿用茶。
东方青枫透过半圆门廊,看了眼偏殿内坐在太师椅上,正与元樱说话的人。
这才收回目光,淡淡看向商酌,慢条斯理道:“怎么,被八哥招揽了?”他拿起桌上的茶,但没喝,只是晃了晃:“他许诺你什么好处,我也可以给你。”
“哎呀,我的九殿下,你就不要再埋怨我了,我们几个镇守史,难道不知道跟着你才有前途吗?你做了皇帝,那我们就是从龙之功,你怎么也不可能亏待我们。”
“呵。”东方青枫微抬眼睫,看着他:“你既然都知道,还投诚老八?”
他将手里的茶杯放下了,道:“你们几个镇守史,也可以选择其它人,但是,有一点你们不要忘记,我们都是什么人,即便我是皇子,因为这个身份,也被剔除在皇位之外,不能幸免,那么你们呢,一旦投靠他们,就要做好立下从龙之功之后,被一脚踢开的准备,甚至于背刺,背信弃义,出尔反尔……”
“还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东方青枫垂下眼眸,一字一字说得很慢。
商酌听到这里时,也有片刻的沉默。
是啊,哪怕皇子也不能幸免。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难道他们几个镇守史不懂吗,他们是被朝廷控制的人,因他们被秘法制成人煞后,每一年都需要从朝廷拿到秘药,来压制体内的煞,防止它反噬,他们只能被这个药牢牢控制,除了东方青枫,其它人无一幸免。
九皇子不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却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有着身份上的天然归属感,也信任他,而且九皇子来信上,已经答应他们,若助他日后必将药方给他们。
可是,有些事,身不由已。
“……我女儿落在了八皇子手中。”商酌颓唐地瘫在椅子上:“我妻早逝,只留下一女,芳龄十四岁,半年前失踪了,后来被八皇子在通州救下,带到了京城……”
他望着花廊:“我这逆女,天天追猫逗狗,她若不偷偷跑出去玩,又怎么会被人掳走,还那么巧落在了八皇子手里,呵呵,他们是欺我商酌傻子不成?”
东方青枫看了商酌一眼,靠在了椅背上:“你是想要我帮你?”
“是。”商酌道:“八皇子欺人太甚,我商酌虽命贱如泥,但也不是待宰的羊羔,九殿下如果帮我,我商酌日后定肝脑涂地相护,报答这份恩情!”
东方青枫上下打量着他,然后手指摩挲了下嘴唇,看着他:“可以,回京城时,我会让人暗中打听你女儿的下落,老八既然想控制你,你女儿应该不会有事……”
“谢九殿下,若八皇子有什么举动,我会飞鸽传书,通知朝歌城。”朝歌城的天察卫自然会想办法告知东方青枫。
“嗯。”东方青枫应声后,此事已了,他目光又看了眼偏殿那边,什么时候,那边多了一个女子?
只见那女子袅袅婷婷走过来。
碧绿的翠烟衫,散花百褶裙,眉如柳,眸似水,妆粉透红,举止端庄,她走近道:“见过表哥。”说完,她看向坐在表哥旁边的人:“这位是……”
表哥商酌旁边坐着一男子,长相俊朗,剑眉、星目、薄唇、长腿。
发冠高绾,眼神有几分锐利,神态还有几分倨傲。
当初表哥说起这位十大镇守史之首,千人斩东方青枫时,他回忆片刻后才形容说,战场上的东方青枫,所向披靡。
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可以说,似神魔般的人物。
当时她以为如此有气势,长相会有所欠缺。
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真气势惊人,竟然还如此清朗俊俏。
“这位是东方将军,也是镇守史。”商酌起身介绍道:“将军,这是我的表妹,花辞。”
花辞顿时粉荷垂露,新芙带羞地低下头,冲东方青枫做了个揖。
东方青枫一见她走向自己,不由地目光往偏殿那边看了一眼。
见到偏殿的人看过来了,他咳了一声,就要站起来。
“若没什么事……”
“花辞,见过将军。”花城的女子,落落大方,做为花城十美之一,她说完又紧接着道:“将军可曾用过晚饭?喜欢吃些什么菜色,我就让厨方准备,今日我还做了些花式点心,刚好做了蜂糖蜜糕,将军可要尝一尝?”
东方青枫“额”了一声,本意拒绝,毕竟府里有女眷……
他还未说完,刘司晨走了过来:“尝尝就尝尝,那边元樱吵着要吃呢,麻烦花辞姑娘了。”
东方青枫注目看向刘司晨。
商酌见此情,立即道:“好好好,那就留下来吃饭,晚上就住在府里,我都让人收拾好了。”
他在表妹与东方青枫两人之间看了看,又道:“呵呵,今晚正好是乞花节,每年花城都会有一次乞花节,祈求花神庇护,祈求美满姻缘,也是花城男女互通心意的日子,你们可以去乞花街那里逛一逛,挺热闹的。”
“东方兄,我这最小的表妹只比我女儿大两岁,呵呵,今年刚满十六,我看东方兄也才二十一,嗯,年轻人,可以多认识认识……”
待商酌与花辞离开中厅。
东方青枫眸子锁住刘司晨:“谁给你的胆子?”
刘司晨忍不住道:“殿下,那是元樱想吃,那边都应下了,不关我事啊。”
东方青枫稍顿,脸色稍霁,看了偏殿一眼。
“不过,殿下,我看商酌这小表妹,真不错,知情小意,还会做点心,还关心殿下晚上是否用饭,啧,是不是看上殿下你了?阙家那祖宗就不要想了,她连厨房都不进,要是他有这表小姐一半……”
也能迷倒一半众生,至于另一半……早就倒下了。
东方青枫立即“咳”了一声,看了眼偏殿,“你瞎说什么?”然后又道:“别再说了,若让她听到,你信不信,她会说外面扫院子的小厮长得比你俊俏……”
刘司晨瞧了眼那小厮,他立马把嘴闭上了。
殿下怕,他也怕啊。
……
阙清月低头喝茶,镇守府的茶,是一种百花茶,入口清香,还挺不错,她多尝了几口。
“祖宗,你看那边。”元樱道。
“什么?”阙清月目光从茶上移到元樱指的方向,就见正厅,一男一女站着说话,隐隐约约听着好似做什么蜂糕点心尝尝之类。
“你别说,这两人,还有点般配呢?”元樱回头对李松英道:“是吧?”
李松英坐在另一边,一时不好说什么,“是挺……般配的”吧?
可是,那个东方公子和这个阙姑娘,两个人难道不是一对吗?她有些疑惑。
她明明瞧着,东方公子经常看阙姑娘,看的时候眼睛黑的像深不见底的水井,一动不动地看她,那不是看喜欢的人的眼神吗?难道她看错了?
元樱道:“你看,镇守府的表小姐,长得像朵花一样,听说她还有个外名,叫芍药,真贴切,站在九皇子殿下面前,两人还真像一对儿……”
然后一扭头,就看到祖宗拿着茶杯,正端详她。
她笑容收敛了点:“怎,怎么了?”元樱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现在胆子挺大啊,什么话都敢在我面前说,行,你看那边。”祖宗用下巴轻点院子方向。
院子那里正有个小厮,在扫树叶。
“你觉得,你和他挺般配吗。”
元樱立即叫道:“怎么可能,他瘦得像个鸡崽一样,我一拳一个……”
“他不行,那你想和谁一对儿?”阙清月低笑地喝了口茶逗她。
“我当然是……”元樱望着祖宗,嘿笑道:“那我当然是,想和祖宗你一对了。” 李松月听到在旁边掩住嘴。
“嘁,滚,一边去。”
……
商酌带着花辞走出来:“表妹,你也是花城十美之一,昔日上台献技大方无比,今日怎么这么拘谨了?你的大方呢?九皇子才二十一,没有女子这方面的经验,你没见他,一看你靠近,赶紧站起来,他不是宫里其它的皇子,那方面有专门的人教导,他未成年就出宫,你若是能……跟了九皇子,好处还用我跟你说吗?”
花辞挺委屈:“表哥,你还说呢,昔日上台,是因其它九美皆不如我。可今日不同,你是没见着偏殿坐着的那个人……”昔日是因为自信,今日亦是因为不自信。
商酌:……
他叹了口气,他又不瞎,初时他还多看了两眼,就多看了两眼,九皇子那眼神看他时都凉嗖嗖的,他哪敢再看。
“你自己看着办吧,机会是给你了。”商酌转身走了。
……
夜幕降临,花城一年一度的乞花节开始了。
花街两旁全是鲜花,不但有河,远远望去,还有座石桥,仿佛像一条白玉腰带,上面来来往往的行人。
河里有水,水上有船,到处摆满鲜花。
几人在海上闷了两天一夜,难得出来放松,李松月也跟来了。
阙清月手揣在袖子里,站着板正,看着旁边元樱与李松英在挑胭脂水粉。
就听元樱道:“买这个,买这个,这个看着盒子大,装得多……”
阙清月立即扭开脸,身体直接转向一旁,免得自己忍不住出声,打扰了元樱这傻子她们的雅兴。
她一转身,见到香草铺旁边有一花神庙,不少女子进去拜花神,她慢步往前走了两步,隔着门望向里面。
“阙清月。”
听到声音,她手揣着袖,原地转身看向来人。
这阙门小公主,越夜越美这话,绝无虚言。
向她走过来的东方青枫,见了脚步一顿。
她回身一瞬,夜幕中,花灯在她身后朦胧映影,映得她乌眉朱唇,丹凤内藏,华光如云遮雾掩,清新脱俗,见之难忘。阴影下,脸颊的线条似书生笔下的神来一笔。
流畅到仿佛此生的巅峰之作,无法再达到第二次的境界。
他站了足足三瞬,才走向她。
轻声道:“花城人多,站到我这里,别挤散了。”
大概花城太美,周围的花束太香,花灯又太柔美,阙清月此时的神情看起来迷惑众生。
她望向东方青枫,低头笑了下:“好。”
然后迈步向他走了两步。
刚走到身边,花神庙旁边的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极有眼色地跑了过来。
“二位,要买花吗?上好的红色蔷薇花,很香很美,可以送给心上人,红色蔷薇花代表喜欢你,公子,要买一朵吗?”
小女孩眼睛晶亮地看着两个人。
第22章 扶风簪花 做得好!
“东方公子!”来人声音吐语如珠, 清脆悦耳,拿捏得恰到好处。
阙清月与东方青枫回头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人,正站在他们身后。
芙蓉不及美人妆, 香殿风来珠翠香。
淡淡衫儿薄薄纱, 轻颦双黛螺。
花辞穿着一身五色绫罗衣衫,占尽这花城里最美的颜色,画了城内最流行的芙蓉妆,额头贴了五色花子,用尽了全身力气,呈现出自己最美的样子。
她笑语盈盈,带着丫鬟,莲步轻移向二人走去。
“姑娘,你要买花吗?”
阙清月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不是小女孩的声音, 而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刚才卖花的不是一个小女孩吗?她诧异地回头,不知何时,那个女孩不见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头发花白, 满脸皱纹的老妪, 她手中提着一只精致的花篮。
花篮里的花, 依然是红色蔷薇。
她将干枯的手指伸进篮子里,取出一支带着露水的蔷薇花,面容慈祥道:“姑娘, 买一朵吧,送给你喜欢的人。”
阙清月目光从妖艳的花,移到对方脸上,看着对方的眼睛, 她缓缓摇头:“不买。”
说时, 她的余光看向旁边, 原本站在她旁边的东方青枫,此时竟然不见了。
她又向右面扫了一眼,原本在旁边买胭脂的元樱和李松英也不见了。
难道?她又看向这个老妪。
老妪嘴里“呵呵呵”一笑:“不买?这可由不得你。”说着一只手闪电般放在了她肩上。
周围花街依然热闹,旁边的花神庙人来人往,摊位前人声鼎沸,阙清月与老妪从原地消失不见,没有一人注意到。
东方青枫见来人是商酌的表妹,花辞。
他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
“东方将军,正好偶遇,不如我们一起逛逛花街吧。”花辞走到他面前,轻轻一笑,粉荷垂露,新芙带羞,不是勾引,胜似勾引。
东方青枫眉毛丝都没有动上一下,一丝犹豫都没有,道:“我还要其它事,恕在下不能答允,花辞姑娘请便。”
说完他回身,欲看向身边的人,结果,刚刚一瞬还在身边的阙家小公主,一回头,不见了?
她人呢?
他于千盏花灯下,环视一圈,目光所及,都没有阙清月的身影,他立即转身,利目横扫满城烟火,人来人往中,无一人是她。
“刘司晨!元樱!”他吼道,“你们给我滚过来!”
……
阙清月身体一晃,手扶到了一个东西上,似乎是张桌子,她站稳,第一件事是拂开遮目的额发,向周围看了一眼。
是一个庙。
观供奉之物,应该是花神,因为供奉的神,满头的鲜花,与香水铺旁边的花神庙有几分相似。
两边是香堂,上面放着几本香火册子,以及发出光亮的烛台。
但哪里有些不对劲,阙清月站稳后,收回手,看了眼香火案,上面放着一个箱子,写着一字,神。
应该是香客捐钱的箱子,但这种印着神字的捐箱早就不流行了,那是几百年前庙里用的东西。
现在谁会在信徒献钱的捐箱上印神字?太土,也太生硬,现在印得都是功德二字。
“来了是客,坐吧。”老妪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年轻时个子应该很高,现在即便弯着腰,依然不矮小,手里拿着一柱香。
这家花神庙并不大,窗户也小,光线暗沉,椅子也只有两把。
阙清月端望着这个老妪,将手揣在衣袖里,回身在那张椅子上,慢慢坐下。
“你是什么人?”她问道。
能在东方青枫的眼皮子底下将她劫走,普通人恐怕是办不到的。
她微微凝神,并没有从这老妪身上看到功德海。
这不是人,是一只煞。
一个穿着人衣服的煞物。
这还是阙清月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观一只煞,当它伪装成人的时候,还真的毫无破绽。
她看着老妪将香,插在了香炉中间,香炉之上安坐着一尊没有面目的花神像。
年代久远,竟然连神像的脸都看不清了。
“没想到,已经过去八百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老妪上完香,开口悠悠道。
“想我当年还是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的美人,如今却垂垂老矣,终日藏在这神庙里,不见天日,我老去的容颜,如此丑陋,世人再不会为我的容颜所倾倒,他们遗忘了我……”她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自怜与遗憾。
阙清月没接话。
她坐在那儿,看着周围墙壁,与粗糙的地面,最后落在侧案桌上的一个旧罐子上,上面画了一幅山水,并提了字,天生一副花神貌,无数风光在今朝。
何等的骄傲自信。
落款竟然是扶花国的簪花公主。
扶风簪花?
她记得野史里,扶风簪花是扶花国出了名的美人,至今还为人所传颂。
难道她……
阙清月看向那老妪。
野史有传言,当年扶花国的簪花公主,容颜绝世,乃花神转世,扶花灭国后,她下落不明。
阙清月手指点着扶手,上下打量着老妪,最后慵懒闲散地靠在了椅背上。
眼前这个人,应该就是簪花公主。
她为何会变成一只煞。
她竟然变成了一只煞。
可惜啊,再绝世的容颜,再美的花朵,也会有凋谢的那天,花神公主?也不例外。
当她再不复昔日美貌的时候,也就是她人生最遗憾的时刻。
这就是执念。
阙清月不由地伸手撑着额头,真累啊。
这一路上,仙女庙遇到了千年神煞,百茶会上又出现人为血煞,眼前这个,若真如她所想,应该就是三煞中的欲煞吧。
三煞在她面前,齐全了。
老妪转过身,一双苍老的眼睛,灼灼地望着阙清月。
可以想象,她年轻时,眼睛应该很漂亮。
老妪见她不但不害怕,反而自在地倚在椅背上,还懒洋洋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自带一股不屑的风流韵气,但这种风流又被她自身的一股清气压制住,这是自身矛盾气质不断撞击出来的美,它变换莫测,十足的惊艳,不流于表面,自存于她灵魂之中。
老妪是越看越喜欢,觉得此人定是人中龙凤,龙凤中的佼佼者。
所以哪怕身边有厉害的人煞护持,她也敢冒着巨大风险将其掳走。
“我不知你是何人,但你是我八百年以来见过的,最满意的一个。”老妪难得称赞道。
“哦?哪里让你满意啊。”阙清月微微歪了下头,问道。
老妪盯着她,眼神就没离开过她身上,从头到脚,从左到右,仿佛见到了最上好,最完美的貂皮一般,眼珠子都跟着阙清月的动作打转。
含饥若渴,欲念横生。
满脸都写着满意至极,她想要三个字。
“不得不说,你这身根骨皮囊,远超我的预期,皮囊与我当年不相上下,根骨却比我更胜一筹。你这小娃娃肯定不知我是谁。”老妪背过手,仰头看向神像,带着三分自傲的语气道。
“你是,扶花国,扶风簪花。”阙清月懒洋洋地说。
老妪立刻惊讶地回头:“你是如何知晓?我就是扶风簪花?”
阙清月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微曲眉毛,不屑地看了眼庙门。
这簪花公主怎么也是个傻的,技能都点在了美貌上吗?就不能把脑子也升升级。
都八百岁了,还那么天真。
她看向她:“扶花国、花城、花神庙,倾国倾城惊为天下人,这些都是你说的。”
“你啊,就差把自己名字说出来了,稍微长点脑子的,都知道了……”阙清月看完了大门,看地面。
老妪仿佛卡顿似的,有些气噎。
“是,不错,我就是八百年前扶花国的簪花公主,我乃花神转世,容貌绝世……”
阙清月抬头观了她一眼,忍不住坐直身道:“簪花公主,你都已经死去八百年,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花神吗?”
“花神转世?难道花神死后,都长你现在这个样子?”
“你住口!”
老妪双目瞪大,怒瞪她,还带着一丝昔日公主之威。
阙清月看着她,又将手放回到扶手上。
“本宫不跟你逞口舌之争,我既然能存在八百年,自然有神力护佑,否则早就飞灰烟灭了,扶花国所有的花神雕像,都是以我的形貌雕刻,我有花神的能力,我就是花神!”
“呵,本宫……”阙清月看着她,无语偏开脸,再辩解下去也无意义,浪费口舌而已。
“你有花神的能力?花神有什么能力。”阙清月问道。
“那自然是……”老妪看着她的脸,转怒为喜,呵呵笑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这八百年,我只遇到了两个皮囊不错的人,可惜,五百年前那个,是个短命鬼。”
“五百年前……”阙清月想了想,余光一挑:“你说的人不会是阙朝歌吧?”
老妪:……
“你又是从何处知晓?她确实姓阙,你与她长得还有三分相似。”
阙清月低头叹气,随口一猜而已,五百年前的风流人物,短命鬼,不就那几个吗?竟然猜中了。
没想到,都八百年了,这老妪前后看中的两个人,竟然是同一个,眼光还挺高,审美也一致。
可笑。
“行吧,你把我掳过来,想要什么?我的脸?还是我这身皮囊?”阙清月收起神情,理了下袖子,看向她。
“呵呵呵,你很聪明,你比本尊当年要聪明得多,那你应该能猜到,本簪花公主,无论脸还是皮囊,都想要。”老妪此时激动的已维持不住人形,声音一会年轻,一会年老,有时双重音叠在一起,刺耳至极。
声音回荡在这间庙里,格外渗人。
阙清月看着她,然后低头笑了下。
“你笑什么?”
阙清月道:“你若想杀我,确实有几分可能,但你想要我这身皮囊……”
她看向老妪道:“你得不到的。”
“不信你试试。”
老妪惊疑的眼神,上下瞟阙清月:“你还有什么指望?死心吧,你的朋友找不到这里,为免夜长梦多,好!我现在就夺你之身,毁你之魂。”
“就让我扶风簪花,以你的皮囊于这世间再行走一回,又如何?”
“我定要做那祸国妖妃,让大聂给我扶花国陪葬!”说着她举起了双手。
阙清月:……
她手支着额头,嫌弃地扭开脸,唇未动,气声道:“都八百年了,还想男人呢,老不羞……”
老妪听到了,被她气得逐渐发疯。
“……我要杀了你,本公主要杀了你!”
一道粉红煞气,毫无预兆地冲向了阙清月的灵台。
何为灵台,观想之地便是灵台。
当扶风簪花亲眼见到那幅海上明月图时,亦是她葬身之地。
果然,一道月辉绞杀。
那粉红欲煞,被荡得连灰都没有,只剩下了落在地上的几件衣服。
阙清月双手一拍扶手,自椅子上优雅起身。
望着这间花神庙,早已空空荡荡,不见簪花身影。
“唉,万族皆凋枯,旷野多白骨。遂无少可乐,幽魂共销铄……”
阙清月对着识海明月,微微一笑,夸道:“做得好!”不但危机解除,还不用花功德。
月轮兴奋地闪着光。
很快,眼前的花神庙景色变了。
簪花公主已死,欲煞已除,它又恢复了本来面貌。
它八百年后的样子。
一处荒废已久的屋子,到处都是蜘蛛网,房顶露出一个破洞,映下一道月光。
沧桑陵谷,白云苍狗,这间花神庙早就没有了,被人改成了屋子,后来也荒废了,怪不得扶风簪花说没人能找到这里。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破烂屋门一下子被踹开。
“祖……”元樱终于见到了她那迷人貌美的老祖宗。
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间破屋中间,还能优雅地转过身,看向他们,元樱简直喜极而泣,直接跳过门槛,冲了过去。
“祖宗啊,你怎么一声不吭跑到这里来……”
阙清月侧身嫌弃地躲开她:“你瞧我这样子,像是能一声不吭跑到这里来的人吗?”她斜了元樱一眼,“说话动点脑子……”
找到了人,哪怕阙清月说教她,元樱也嘿嘿一笑,放心地将身后的箱子紧了紧,跟在她身边。
刘司晨进来,看了眼周遭,说道:“幸好殿下说你在花神庙前失踪的,肯定与花神庙有关,有个年长的老汉,说这里就有个以前的花神古庙,后来建宅闹鬼荒废了,没想到,真的就在这里找到阙姑娘了。”
商酌也带了人进来,见到人没事,松了口气。
“白衣姑娘,东方兄竟然怀疑我给他下套子,你说,这不是冤枉吗?你快帮我解释解释,我跟那煞没关系,我都没法说话了。”
东方青枫眼皮也不抬,打量一番阙清月后,伸出刀,将旁边一堆衣服挑了起来。
是花城常见老妪穿的衣物,稀松平常。
“是三煞之一?”他问向阙清月。
阙清月看向月光下,那堆衣物,走过去两步,衣服的腰带上有一只古老簪花,做工精致的一朵小小的红色蔷薇。
“她说,她是簪花公主。”
“簪花公主?”几人围上来。
“不会是那个八百年前扶花国的扶风簪花吧?”刘司晨道。
“抚风簪花是谁?”元樱问。
“她是扶花国第一美人。”刘司晨道:“这你都不知道?”
元樱呛声道:“我该知道吗?我又不看美女。”
刘司晨被噎得,就差翻白眼了,“真是不可理喻。”
阙清月将手揣入袖子中:“就是她。”
“她竟然还活着?不,她居然是个八百年的煞物。”商酌看向仍从容优雅地站在那的人。
“这么厉害的煞物,白衣姑娘你是怎么逃脱的?扶风簪花呢?”他看向四周。
元樱与刘司晨也一同看向周围。
东方青枫将剑上的衣物扔掉,也看向她。
阙清月肯定不能说自己的海上明月图。
她低头想了下道:“可能是见你们这么快找到她,所以跑了吧。”
“跑了?”商酌头疼。
煞一旦躲起来,再找可就难了。
“她,应该不会回来了。”
阙清月走向元樱。
解释道:“扶风簪花对皮囊有执念,生前死后都想做第一美人,在没有找到她满意的皮囊前,她会隐藏起来,她原本的脸已经老去了,羞于见人。”
商酌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有感受到煞气。
确实如阙清月所说,已经走了。
但他还是有所怀疑,那可是一只三煞,三煞各有手段,神煞吊魂,血煞噬人,欲煞颠魄,皆不容小觑。
阙清月弱不经风,是如何从三煞手里活下来,这不是一般的手段,就算是商酌对上,也很棘手。
至于扔下她逃了,三煞又怎会扔下猎物逃跑?
毕竟若扶风簪花对皮囊真有执念,眼前这个人,又如此完美,她怎会轻易放过?
他观视阙清月,这通身气度,头顶破洞落下的那束月光再一照,不怪扶风簪花拼了命在东方青枫眼皮子底下将她掳走。
实乃五百年难得一见的风流人物,幸好这女子通身一股清气,看人目光虽有些媚意,但更多的是文雅之气,正清之风,毫无妖孽之感,乃清新脱俗之流,并无煞气,但就算这样,看上一眼,也是不得了。
若她真被扶风簪花换了皮囊,那就要坏事了,日后必定又是祸国殃民的一代妖姬。
当他还要再问时。
东方青枫收了刀,打断了他的询问,手臂一揽阙清月肩上的坎肩披风,护着她向门外走去:“好了,回去再说。”
路过商酌时,他手指着商酌。
“花城里竟然有妖煞,此事朝廷若知道了,你该怎么办?”
商酌快哭了,他可是比窦娥还冤。
“我抓,我抓还不行吗?”
一行人走出废置多年的花神庙。
外面传来花街热闹的欢呼声,开始放花灯了。
商酌跟在几人后面解释:“东方兄,这事真不是我做的,朝廷那边还要东方兄得替我瞒着……”若传到宫里可不得了,派人来花城,又要大肆折腾一番。
“明日再找你算帐!”
“唉哟!我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商酌已打算今夜全城搜索,就算掘地三尺,也得把那只煞给找出来。
造孽啊!
镇守史府里雨竹院。
阙清月洗漱完,穿着孔雀绿单色缎交领中单,左侧腰间衣带随意系好,坐在大红酸枝月洞床上,床上摆了张小桌子,她侧身,手里拿了卷书在看。
元樱坐在床边,给她梳理长发。
阙清月低头看书,刘海蓬松的发丝,带着弧度散落在阙清月脸颊,半遮着面,显得她墨发白肤脸又小,五官若隐若现。
元樱边小心梳头,边跟祖宗说着话。
“……你不知道,当时你不见了,九皇子当场吼我和刘司晨,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吼我名字呢,声音带着杀气!我脖子后的头发都要站起来了。”
她拿着梳子,学着东方青枫当时的声音:“刘司晨!元樱!你们给我滚过来!”
“光听着就要疯了!祖宗啊,这可是你第二次不见了,虽然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但是,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我都恨不得丢的人是我。”
想想满城找不到人的滋味,她想发疯!
正说着。
内门半挂的帘子被人挑开,东方青枫一身玄衣,走了进来。
第23章 查房 我不辛苦,我命苦
元樱见东方青枫走进来。
一双目孤傲凌厉。
她立即站起来, 回头看向祖宗。
阙清月见她站得如此之快,瞥了她一眼:“你慌什么?”
“我没慌……”
说着元樱便伸手怼了下祖宗,让祖宗别说话, 可她每每心虚力道就大, 阙清月坐在那儿被她怼得趔趄了下,差点没怼地上。
这还没慌呢?
阙清月瞧着站在她身前的元樱,这傻子,别是被东方青枫的淫威给吓到了吧?
元樱硬着头皮,看向来人。
“东方将军,你,你有什么事啊?我们,这是内宅,祖宗准备睡觉了……”
下句话她没说出来, 男女授受不亲,他就算是皇子,也是男子, 怎么能随便说进就进来。
门口的丫鬟也没人通知一声。
主要是祖宗外衫都脱了, 只着单层薄缎里衣, 虽然哪也没露,领口斜襟也很高,但到底是贴身衣物, 身形一览无遗。
祖宗平时衣服穿的层件多,一般不露身形,经常三四层,看起来颇有气质, 一身优雅二字。
可现在只着里衣, 那就不一样了, 薄肩瘦背,颈如天鹅,低头时身形可美了,就像现在看书这样。
亏他还是个皇子……
这点规距都不懂。
还要她提醒吗?
但是,祖宗没开口前,元樱也不好说。
毕竟他们现在也不是深宅里的闺阁少女,如今是一起赶路的江湖儿女,有些时候各种原因条件不便,就没有那么多讲究。
非要把这讲究的话放台面上,挺没意思的,以后还要一路同行,做同伴的。
于是元樱只能含含糊糊点到为止。
阙清月坐在那里,瞥了床边这个怂包一眼,手捏着书册,回头看向来人。
正好掀开帘布,走进来的东方青枫也抬头,不经意地看过去,两人视线碰到了一起。
可能视线太热,像烫到一样。
东方青枫率先移开目光,看向了别处,低咳地道了声:“我过来检查一下。”
不知是对元樱说,还是对祖宗说。
“检查什么?”元樱还没明白。
看到东方青枫在房子里走动,她才明白了。
之后,元樱就见到自家祖宗坐在床上看书不作声,东方青枫在屋子里几乎每个地方都看了一遍。
床下,外屋的轩窗,阁楼墙壁,字画后面,连花瓶都敲了敲,一些不知名的线香都被他随手丢了,甚至屏风后,浴桶都检查了一遍。
连桌子上的茶杯点心,路过都会扫一眼。
事无巨细,必躬必亲。
整个过程,祖宗没有说话,东方青枫也没言语,东方青枫也未再看祖宗一眼。
元樱全程盯着。
检查完才他道了一声:“没什么问题,睡吧。”然后直接大步离开了。
待人一走。
元樱伸头往外瞧了瞧,将门关上了。
这才转身跟阙清月道:“祖宗,九皇子现在都这么重视你了!睡觉前都要亲自过来检查你的房间。”
她坐过来道:“你现在,在他眼里,估计就是那三千两金子,金灿灿的值老鼻子钱。”
阙清月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她道:“你哪那么多废话?”
“这怎么能叫废话呢?我看他。”元樱手指着门外:“多不放心你,恨不得我出去,他在外间守着……”
“胡说八道。”阙清月拿着书轻拍了下元樱脑袋。
“行了,你今天也累了,早点睡吧。”
“哦,我不累。”元樱站起身,将桌子拿下去,“是祖宗你辛苦。”这一天,不但跟人打交道,还得跟煞打交道,担惊受怕免不了。
阙清月捏起被子一角,抖落了下,斜看了眼元樱道:“你还知道啊,知道还气我?”
“我不辛苦,我是命苦。”
说完白了她一眼,躺了下来,盖好薄被。
元樱嘿嘿一声,放下幔帐。
她好奇地问:“祖宗,那个簪花公主,真的有传说中那么美吗?”
阙清月:“她?嗯,是吧。”
“到底有多美?”
“听说她最美的时候,扶花国所有的花神像,都是按她的画像雕刻的。”
“啊!牛啊。”
……
清晨佳景,红云淡雾。
元樱早早洗漱完,见祖宗还在睡,她跑出去将洗漱之物备好,还泡了壶香茶提了进来。
祖宗这才在被子里舒腰,翻了个身,又磨蹭了一会儿,坐起来。
半小时梳洗上妆。
元樱给她梳理着身后长发,见祖宗拿起眉笔,在眉上画了画。
“你不上妆都美得让人眼睛不知道放哪了,你再上妆,祖宗你是想要谁的命吗?”
美貌杀人啊!
阙清月回头望她,审视道:“元樱,我发现你现在,爱说得很,以前你在罗煞城的时候,不是都言听计从吗?我说东,你不往西,现在怎么?是离家太远,我太久没打你,你皮痒了是吗?”
元樱看着祖宗,嘿嘿一笑:“我那就随口一说,再说了,你平时不是不画的吗,那你画 ,你画吧,我不说了……”
阙清月对她勾了勾左唇角,冷哼一声,回过头,拿起了胭脂。
对于上妆这门技术,她在大梦轮回里早就无师自通了,画妆的最高境界,就是看起来,没有画妆。
相比之下,元樱那手艺就是个渣渣。
阙清月梳理好头发,起身,里衣穿得是波纹青蓝锦缎,看起来粼光暗涌,外面套了浅色银丝刺绣外衫,同样腰带,头上是玉色珊瑚鹿角发簪。
额前发与披肩长发梳理整齐,元樱看了眼。
暗自嘀咕:“美死个人,不知道又想迷死谁了……”
“你说什么?”
“我是说,有小厮打招呼,说今日在雨花亭那边用早饭,我们过去吧,我看厨房早上做了不少好吃的。”一提吃的,她眼晴一亮。
阙清月在旁看着她,然后学她声音:“我看厨房早上做了不少好吃的!天天就知道吃吃吃。”阙清月向后扔过肩上的一缕长发,瞥了她一眼:“走吧。”
说完低头理了下袖子,走了出去。
元樱在后面嘀咕了声:“吃怎么了,民以食为天……”
阙清月回头盯她。
她闭上嘴巴,上前跟在她后面。
……
朝旭渐高,雨花亭四周被绿荫围绕,满院的花朵,露水未消。
春烟杳霭,院中的花木时有翠羽鸟儿沐着朝阳,在枝头飞鸣跳踯,嘤鸣不已。
十分悦耳。
亭子里,东方青枫几人也刚到。
众人见到阙清月走上雨花亭。
亭子四面有竹帘半垂遮阳,阙清月担心挡着她发簪,微低头,随手将竹帘撩开,走了进来。
三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今天的阙家祖宗,好像少了几分昔日的清冷,多了些明媚,尤其她低头笑了下。
手捏着衣摆,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桌前三人还在直勾勾看着。
东方青枫挪开视线,低头咳了一声。
“坐吧。”
其它几人这才围桌而坐。
清晨偶尔有微风吹来,连空气都是清甜的,小院里弥漫着肉粥的香气,镇守史府里有几个丫鬟,将菜色汤粥,一一摆在了雨花石桌上。
元樱看着这一桌丰盛的早餐,惊呆了,这镇守史一年得多少两俸银,才够天天这么吃啊?
旁边的李松英有些局促,都是很贵的样子。
“商酌镇守史真有心,还知道殿下你爱吃鱼,你看这道蒸鲥鱼。”刘司晨用筷子点了点那道菜。
又瞧了瞧桌子上其它菜色。
冰糖燕窝每人一盏,这种品质的燕窝,宫里五两银子一盏,嫔妃每日要吃的。
“猪肉鹿尾攒盘,竹节卷小馒头,鸡圆松菌羹,鱼头豆腐汤,松鼠桂鱼,笋鲜淹。
可以啊,商酌镇守史,这是把殿下您在宫里的食谱给偷出来了吧?”
“还有鸭油酥烧饼,都是殿下小时喜欢吃的。”
这鸭油烧饼金黄香酥,咬一口皮脆喷香,每一个都是规整巴掌大小的圆形小酥饼,三口一个。
这商酌,做镇守史可惜了,做宫里的统领大太监,最为合适,马屁拍的贼溜,he tui
旁边还有竹篾,将盖掀开,里面是一屉小笼包,掺着一股竹子的清香。
东方青枫将里面的小笼包挟了两个,放进阙清月的盘子里。
“素馅的,刚出锅,香菇豆腐。”
阙清月手里拿着筷子,举在半空,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了那拇指大小一口一个的油旺旺小包子,像好吃的样子。
她挟起了一个,然后,低头放进嘴里,慢慢地嚼了嚼。
整个过程,旁边的东方青枫都在看她。
直到阙清月吃完一个,优雅地放下筷子,看向他时,他才移开目光,看向桌子。
一伸手,将一道镇守府里腌的白玉萝卜,放到她面前,块块切得玉白方正,叠在盘子里,不像是腌萝卜,倒像晶莹剔透的美玉一般,上面还滴了一点紫红色酸甜果酱。
阙清月一侧嘴角笑了下,又看了他一眼,这才伸手抬袖又拿起筷子,挟了一块白玉萝卜,反手,放进了东方青枫的碗里。
“你也多吃一点,东方……公子。”
什么叫杀人不用刀?刀人不见血,便是如此。
一提东方公子,东方青枫就想起昨晚的事。
他表情凝滞。
偏偏元樱这时开口,她向站在亭子外的丫鬟问道:“哎,你们那个花辞小姐呢?”
昨天晚上那个蜂糖蜜糕,做得可真好吃啊,她家祖宗爱吃,吃了两块呢,她也爱吃,那个蜜糕特别香甜。
那丫鬟显然有些为难,低声行礼回道:“花辞姑娘……她病了,怕冲撞了各位贵客,今日没有过来。”
说是病了。
还不如说是吓坏了,昨天那场景,东方镇守史刀都拔了出来,花辞姑娘差点被诬陷成煞物,当场被除魔卫道了,若不是商酌府主拦着……她能不怕吗,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死活都不肯来。
刘司晨在旁边给元樱使眼色,快闭嘴吧你!
元樱察觉到不对劲,她说错话了?
“你说说你,大清早的,就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也不怕吃坏肚子。”刘司晨转移话题道。
“我,我力大无穷,什么都克化得动。”
元樱挟了一块鹿肉,小心地看了祖宗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沾了蘸料,放进嘴里,香!
李松英在几人对面,端着碗,小心地挟菜。
这桌子上的菜色丰盛的超出她想象,她知道眼前这几人可能是有身份的人,但是昨日见镇守史大人全程陪同他们,点头作揖的样子。
恐怕这几人比她想象的身份,还要更贵重些,所以她越发小心冀冀。
她挟了离自己最近的鱼头豆腐汤,只挟了块豆腐,结果入口又鲜又美,听说这汤还是用奶熬制的,真的好吃到能咬掉舌头。
真的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
她边吃,边看向桌上几人,察言观色。
元樱只顾着吃,喜欢吃肉。那位李公子,一直边吃边说话,看着很爱出风头的样子。
坐在她对面的阙姑娘,正慢条斯理地挟着一根白玉萝卜,吃的时候,整个人的表情漫不经心的,浅尝辄止,与旁边的元樱胡吃海喝大相径庭。
元樱甚至连她主子盘子里不吃的食物,都拿过来吃掉,免得浪费粮食。
而另一边的东方公子……
他自从刚才看到阙姑娘走上雨花亭,眼睛就像长在阙姑娘身上似的。
坐下吃饭时,已经看了阙姑娘十几次了,他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甚至阙姑娘吃东西的时候,他侧过身看了许久,但这个许久,也许只是几瞬之间,但是在她眼里,总感觉不对劲。
李松英挟一口鱼头上面的嫩肉,然后目光在二人间扫了一眼,再挟一块豆腐,再扫一眼。
总觉得东方公子的眼神,就没从阙姑娘身上移开过。
他俩,真的不是一对儿吗?
而且,她发现,阙姑娘像是知道他在看自己似的,一次也没有看回去。
偶尔有一次,两人对视,但很快又分开了。
李松英只觉得,两人对视那一刹那,那个氛围感……
看得她眼睛发直,心里头小鹿乱撞,搞不懂为何人家看一眼,她倒是害羞了。
……应该不会吧。
虽说李松英也喜欢过人,桌子上其它两人元樱和李公子不懂,可她……
她忍住好似发现什么秘密的嘴角,低头猛喝燕窝。
“将军,我打听过,今日有一艘到风都城的货船,早上会经过花城码头,午时离开,若错过这艘货船,就要再等两日,两日后还有一艘客船经过花城。”
东方青枫闻言,放下筷子,道:“花城不易久留,商酌仍在朝廷监视之中,还是早点离开吧。”
刘司晨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吃过早饭,我让大家收拾一下早些过去”。
东方青枫目光往一个方向看了一眼,想到什么,低声对刘司晨道:“走的时候,记得跟府里厨子拿些点心,花城这边的特产,像她刚才说的那个什么蜂糖蜜糕,白玉蜂糕,玫瑰饼,还有……樱桃酥,这些多带些。”
刘司晨正有此意,据说这货船不像之前他们坐的客船,有专门请的厨师,货船伙食大体是不太好的,毕竟人家主业运货,不是拉人,拉人是顺带着。
所以,什么鸡腿烧鸭,鹿肉猪脚,点心当然也行,多多益善。
“到时候我再要些干粮,牛肉干什么的。”
东方青枫无声给了个眼神,然后笑了下拿起筷子,不动声色地吃了一口,手指轻点着桌面,然后看向她,唇角微微上扬。
正好被对面低头喝汤的李松英看到,整得她这顿饭吃得,心七上八下的,怦怦直跳。
要说不说,阙姑娘今日格外的美,之前的唇色看着还有些没有血色的样子,有点憔悴虚弱,现在瞧着就像装点盘子里的那颗水透樱桃。
吃东西的时候,每一次抿嘴尤其优雅好看,是真的美啊,难怪东方公子爱看,她也爱看,有时候看入迷,还忘记吃饭。
真正的秀色可餐。
阙清月喝了点粥,一双形状完美,狭且长的丹凤眼,轻轻一抬,瞥向了对面。
与对面那个喝粥都不忘瞪大眼睛盯着两人看了一早上的李松英,两人对上了眼。
你看什么呢?
阙清月是懂得眼神艺术的。
她不必说话,一个眼神,李松英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她赶紧低下头。
“松英。”阙清月抚开宽袖,放下碗,看着她。
李松英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望着阙清月。
阙清月低头拿起勺子,像闲聊般问道:“你到了风都城,亲戚可会来接你?”
她说的亲戚,自然是指她的表哥。
李松英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他,他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去找他,表哥是开绸缎铺的,还做成衣,也是成衣铺。”
“哦,那到了风都城,我们就先将你送到亲戚那里。”
李松英忙摆手,“不用了阙姑娘,我认识路,去过两次了,不会迷路的。”
阙清月边搅着粥,边看她,眯眸轻笑道:“那怎么行?”她说着往旁边看了一眼,“送佛送到西。”
“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码头上。”
元樱也在旁边说:“是啊!你就听我主子的,她说的话,没错的。”
李松英为难地笑了一下,只好点点头,再不太敢看对面了,感觉好像自己观察她和东方公子,被她发现了,虽然没有直说,但是……
她之前觉得阙姑娘看起来又美又文雅,一动一举精致又有气质,虽然人看起来有些清冷,但是又很照顾她。
现在却觉得,阙姑娘不理你的时候,那才是平安无事,她一旦理你,不是你要冒犯了,就是正在冒犯的路上。
……
东方青枫五人与商酌告辞,快马加鞭离开了镇守府。
赶往码头。
港口景色依旧,海天一线,流波汹涌。
遥遥望去,海面各种船只如倦鸟归巢般,不断向码头这边靠拢,甚是壮观。
不少打渔的渔船,也满载而归,空气中迷漫着鱼腥味,与海的气息。
他们要搭乘的这艘货船,比之前醉龙城坐的客船要大得多。
下舱较高,全是货舱,客舱只有货舱上面那一层。
几人上船之后,看到客舱的情况。
东方青枫扭头对刘司晨道:“这就是你找来的船?没有单厢?”
刘司晨也是第一次坐货船,没想到上船之后,是这情况,没有单厢,客舱这一层隔开了十几间,每间舱房大小还可以,但是一个舱房至少有八个人左右,就是俗称的大通铺。
“殿下。”刘司晨小声道:“如果等客船,我们还要再等两天,这艘船中午就开拔了,两天一夜就能到风都,且忍一忍。”出门在外,总会出现这种意外情况。
他家殿下战场露营帐篷都住过,何况区区船舱呢。
“我能忍。”东方青枫抱胸看向不远在站甲板上看海的阙清月:“你看那阙氏小公主,她能忍吗?你让她住通铺?”
刘司晨拉了下殿下:“通铺我问过了,男女分开,不会有事的,还有元樱在呢,我们千里迢迢赶路,连破庙都待过,船舱怎样也比破庙好多了,要是殿下你有八百私兵在,我们就不走水路。
现在走水路,还不是因为水路近一些,那祖宗能少受半个月的颠簸之苦,再说了,都上了船,现在也下不去了……”
难道还能游回去吗?
东方青枫倚在舱门一角,玄色革带紧束在他精瘦的腰腹处,他手里握着刀,望着甲板的方向,瞥了刘司晨一眼,转身走了。
阙清月与元樱进入她们拿到的船厢号。
元樱背上背着箱子,手里紧紧提着糕点鸡腿等吃食包袱。
离得近些,都能闻到那股食物的香味。
她明显感觉到自家祖宗进去后,船厢里的人都静默了,视线齐刷刷地盯过来。
就像是一只干净雪白美丽的丹顶鹤,突然掉进了水鸭窝里。
那种居高临下给人的震憾感。
使得阙清月犹豫地站在门口。
船厢里的人也犹豫着要不要让地方给她。
都没有动。
货船平时拉载的大多是平民,有银子的都去坐客船了,不会贪便宜在这船厢里挤。
东方青枫他们是例外,他们赶时间。
元樱见状,只好用手摆了摆:“让一让,给我们让个地方,我们也是这个厢号的。”她将手里的厢号牌亮了亮。
一群静默的人,终于骚动了下,给她们让出了一角。
船厢看着大,但坐下八个人就有点小了。
八号厢里基本都是女子,三个年长的,两个三十多岁,还有一个带着个娃娃,妇人正抱在怀里。
穿着都是布衣,要么灰色,灰蓝,最多有一位穿了件碎花布裙,拿了个碎花包袱。
见到阙清月时,还将包袱掩了掩。
阙清月走过去,站在那里,环顾四周,平时还看不出来,现在一对比,身上明明很低调的衣料,泛着一层真丝的莹光,贵得很的样子。
她看着元樱将柔软的棉垫铺在地板上,让她坐。
于是,阙清月在众人目光下,低头,单手提着衣摆,靠着木板船壁,坐下了,一腿盘着,一腿支起,手放在膝上。
厢里的人都盯着她一举一动,眼球随着她的动作转动。
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又娇又美,腿长腰细,还带着丝清冷之气。
坐在那也不看别人,只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
元樱将箱子和包袱放到里边。
阙清月看了眼。
“祖宗,你就忍一忍,先挤着,熬过今晚,估计明天晚上就到了。”
阙清月“嗯”了一声。
她看了下船厢,空荡荡,地板上只有两张桌子,两只碗,一个水壶,其它空无一物。
李松英也在不远处坐下来。
船舱无人敢跟阙清月说话,毕竟鹤立鸡群,实在有距离感。
但是和元樱没有。
一会儿的工夫,元樱就将这几人是哪里人,去往何处,家里几口都搞清楚了。
有个年纪不大的妇人,望着倚在木板墙无聊地手指玩额发的人,小声地道:“……和你一起的那个人,长得可真好看啊。”
元樱立即骄傲地跟着她们一起看向自家祖宗:“是啊,她就是长得好看,只是不爱笑,她要笑起来,更好看,能一下子迷倒一大片人……”
第24章 风都城 美人动人
客厢男女厢虽分开, 但是房间没门。
因每个厢的人太多,多的时候,一间客厢要挤十几人。
门很麻烦, 也没必要, 女厢晚上睡觉的时候只会挂个帘子遮挡,男厢连帘子都不挂。
所以导致,谁路过门口,都能往舱厢里面望一眼。
尤其现在的八号客厢门口。
上船一会工夫,已经达到狗路过八号厢,都要驻步看一眼的程度。
就好像男学院来了女学生,一群男学生堵着窗口去看女学生一样。
那个新鲜感。
跟水沸腾了似的。
有男子,甚至在门口徘徊几十回,走来走去, 眼珠子看得都差点掉下来。
元樱出去赶了好几波,没用,挂帘子, 都能给你扯下来。
阙清月瞥了眼门口, 唉地叹气, 手支在膝上脸扭向一旁。
一时间,厢门口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直到东方青枫和刘司晨过来, 刘司晨拔剑一挥,才将那些窥视的男子吓走了。
但阙门小公主情绪不高,他们过来后,她连个正脸都没露, 门都没有出。
二人在门外。
东方青枫看向刘司晨:“这就是你找的船!”他瞥了刘司晨一眼, 抱着剑斜倚在门口。
刘司晨也无语。
“这些乘船客, 是八辈子没见过美人吗?”
“看什么看?”回头,他又吼走一个贼头贼脑的。
还扎堆看?
给他们能的。
得亏这阙氏祖宗见过世面,沉得住气,坐在那里,愣是动都没动,换一般未出闺女子,早就羞愧难当,找个地缝钻了。
不过这么看起来,刘司晨也往舱厢里望了一眼。
确实有些委屈了阙家这老祖哈,平日和殿下在一起时,还未感觉出太大差距,现在让她窝在满是乘客的大通舱里,看着真是格格不入。
从长相到气质,突出的特别明显,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没有区别,有时候,有如天地之别。
但这也没办法,他看倚在门旁的殿下。
他看出殿下有些担心。
“元樱在里面,不会有事的殿下,以元樱的身手,虽然她没我厉害,但这屋子里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东方青枫冷着一张脸,将肩往后面一靠,冲他摆了下手:“把行李拿过来,晚上你就在这守着。”
“啊?”刘司晨眼睛直了。
“我,我守着?”
“不是,殿下,这……我一男人,守在女船厢门口,不太好吧?”
东方青枫眼看向他,眉一挑,压低声音道:“那谁让你订下这条船?你不守着,出事怎么办?就算元樱能应付,这船厢连门都没有……”
他看了看这没门的船舱,简直离谱。
“一群人在这里来来回回,白天好说,晚上呢。”
刘司晨:……
“那晚上……不是有帘子吗?”
东方青枫:“你去不去?”
刘司晨:“……我去,得,我守。”
于是两人倚在门边一左一右站着。
刘司晨腹绯:这船老大也是的,就不能建几个单厢,多少银子他都给那祖宗砸上一间。
不过。
他看向旁边倚着门,一双大长腿斜放支地,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九殿下。
按理说,这事儿殿下应该最不耐烦,以前的他未必会管,甚至直接丢给他自行处理。
但是现在……
他自己站在这儿,还亲自守着。
但刘司晨到底是个黄花大闺男。
想想也是,阙姑娘消失两次,阙氏祖宗若真出了什么事,殿下他不但不好跟阙氏交待,还会坏了殿下大事。
重视也是理所应当。
午后,货船如时开拔起航。
有人在门外看着守门,一下午来骚扰的人少了许多。
甚至到了乘客见着人,绕着走的地步。
毕竟这二人那身高,傲视群雄,手中有武器,人长得有气势,一看就不好惹,也没人敢上来招惹,八号厢安静了。
船厢里一位五十岁的大娘,相处一下午,觉得彼此熟悉了些,她一双小眼睛在门外瞧了半天。
然后问坐在那儿的阙清月:“欸,姑娘,门外那个高个子,是你男人啊?”
阙清月:……
“长得可俊,一直门口守着呢,都一下午了,要不你让他进来歇会儿?没事,我们都是成过亲的,不会和你争……”
阙清月:……
她都不知如何表情才好,有话说不出,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元樱。”
阙清月叹气手撑着额头,看向元樱,使了个眼色。
元樱望着祖宗:
“哦,大娘,你说错了,外面那是我们朋友,我们是朋友,好朋友。”
元樱看着这大娘。
心想,这婆娘真有意思,说什么成过亲,不跟祖宗争,那你就是没成亲,也争不过我们祖宗啊。
到底有谱没谱啊,敢这么说话。
“朋友啊?那你这个朋友,多大了?娶妻了没有?打算找什么样的?我这有不少好姑娘,你们是去风都的吧,我就是风都人,我给你们介绍啊。”
然后她又转向阙清月:“这个姑娘,我看你长得如花似玉,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吧,我手里有不少小哥,长得也俊的很,个子都高高滴……”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咳”的声音。
元樱望了眼门外道:“大娘,不用了,真不用你……”你一边待着去吧,你那些男子什么歪瓜裂枣的,估计连刘司晨都比不了。
阙清月回过头看了眼窗外,都听笑了,她起身拍了拍衣服褶皱,站了起来,打算到甲板上吹吹风。
一路离开船厢,顺着楼梯,来到了甲板上。
元樱背着箱子要跟着,刚出门口,就被刘司晨拦住:“你不用去,殿下跟去了。”
“哦。”元樱吐槽:“和这几个大娘待着,真比练功还累,她们非要给我们祖宗介绍适龄男子,你瞧我祖宗那样子,像是缺男人的吗?”
刘司晨摇了摇头:“不像。”
“你祖宗是不缺,我看你倒有点缺……”
“找死!”元樱二话不说,一拳砸了过去。
……
夕阳西落,天色昏沉,海鸟寻岛栖息,已无踪影。
海面铺满了波光粼粼的粉红霞光。
日出之时的晨曦,落日之后的晚霞。
人间至美。
甲板的人不多,阙清月一路走到甲板船栏边,站着望海,
东方青枫手拿刀,抱着胸,抬眼看了下她,接着才迈步走过去。
和她同样望着这片海域,宽广辽阔。
海面波光粼粼,映在人的眼睛里,也粼粼反光。
阙清月看着海面,心中感叹。
行路千万里,风尘路迢迢。
天远海阔,到底何时才是归途。
人生又何时才是归途呢?
东方青枫余光看了她一眼,微收颌,又挺肩,他问道:“商酌昨夜全城寻了一遍,早上也未在府中,他并未找到簪花公主。”
阙清月知道他会问。
不知何时,海面起风了,她抬起衣袖,风吹着她的宽袖,袖口有风在鼓动,飘飘欲仙。
“昨日在花神庙,你说它不会再回来了,是何意?”东方青枫当时阻止了商酌审问阙清月,但他却不能不问,毕竟他现在是大聂镇守史,这次花城出现三煞之事,全城搜捕事情闹得有些大,无论邪煞是死是活,商酌都要跟朝廷交待,若找不到,会是件非常麻烦的事。
阙清月瞥了他一眼,放下衣袖,整理衣袖,低头道:“意思就是,她真不在了。”
东方青枫看着她,轻且有力地声音问:“三煞中,只有欲煞可以挑动人的七情六欲,吸魂夺魄,她既然在乎皮囊,那你……”
阙清月转头不可思议地开口:“东方青枫,你不会以为,我已经被簪花公主夺魂了吧?”
她将袖子一甩。
东方青枫:“那倒也没有。”
她回头望海:“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没被夺魂,当时,她将我掳走,她若想要我的性命,轻而易举,可她偏偏想要的是我的皮囊,不肯伤害这副身体半分,只想夺魂。”
“但我是谁?”
阙清月吹着海风,遥看海面:“我可是阙氏老祖的转世,阙门的转世祖宗,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叫我?”
“我的魂魄,岂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夺走的?”
她道:“她失败了,煞魂已经消失了,你放心,这世上,再无扶风簪花。”
海风渐大,风吹着她面颊,额发几乎散开,横在了她面颊上,她捏着衣袖,微微抬手撩开,然后看向旁边不说话的人。
只见东方青枫正盯着她,眼神的打量着她,深瞳且深,细看好似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一般,不发一言,阙清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回头又撩了下额前发。
“怎么,你不信吗?”
东方青枫嘴边无意识地露出一抹笑:“我信。”
她将手放在船栏上,余光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才道:“你知道天命吗?”
东方青枫侧身看她:“天命?那是什么?”
“就是,每个人生下来,就注定要做的事。”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降生在这个世界,万事万物,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剧本,有悲有痛,有喜有债,为自己,为他人,为众生,经历人生百态,这一世做不完,下一世要继续做,这就是天命。
“你知道?”东方青枫看着她。
“我或许能猜到别人的天命,但我不知道自己的天命。”阙清月看向东方青枫,“比如,我知道你的。”
“那我的天命是什么?”
阙清月望向大海:“你的天命,就是你现在要做的事,回到宫中,做这乱世之君,以你之力保大聂百年安宁,清除邪煞,守护大聂,守护天下人。”
只有这样,只有做了皇帝,他才有机会积累千万人功德,消去他红色的功德海,这是上天对他的厚爱,是他最佳的翻身机会,也就是他这一世必须要做的天命。
“呵呵。”东方青枫笑了,他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向海面,阙清月或许不知,他要回皇宫,并不是真要做皇帝,非要坐上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对他而言,什么也不是,他不过想要看那昔日的兄弟心惊肉跳的模样,他想要掌控那个位置,却不一定坐上去,而是他说让谁做,谁才能做。
至于天下人。
这天下,与他有什么关系,又有何人值得他守?
这时,天黑了,海面猛地刮来一阵风。
风太大,自背后将没有防备的阙清月推得往前趔趄了一下,没有站稳。
东方青枫立即伸手,一下子将她肩膀握住,然后小心地向后移了移。
阙清月感觉自己被一股炙热之气包裹,她回头看了下放在她肩膀的手。
“小心。”
东方青枫见阙清月站稳了,这才慢慢松开手。
夜色中,宽肩窄腰的他,站在阙清月身后没有动,而是很自然地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像元樱一样,由她耳边拢向身后,顺理整齐。
夜幕下,光线朦胧,拢发的时候,他常年练刀的手指,不经意划过她的耳朵轮廓,仿佛一道电流一样。
阙清月低了下头,偏头躲开了他的手,东方青枫手一顿,将长发,放回到她后背,然后看她一会儿,低声道:“……起风了,先回去吧,好吗?”
回船厢要爬楼梯,楼梯较窄。
阙清月手在身前拎着蓝白色衣摆,长发再次被风吹动,有些凌乱的披在肩头,往楼梯上走的时候,东方青枫在她身后,伸手扶在楼梯一侧,防止她摔倒。
船舱里有人提着油灯出来,见有人走上来,她借着灯光一瞧,呦,这两人,前面那个长得迷人得很,单手提着衣摆,墨色长发垂到胸前,唇樱红齿玉白,虽低头,动作间竟然有股说不出来的美。
动人得很。
后面那个,一身黑红玄衣,宽肩蜂腰个子高,列松如翠,矫若惊龙,几次伸手想虚扶前面的人,差一点手就要放在其腰封上,见没事又收回去了。
一举一动看得人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上个楼梯而已,却仿佛看到一出情人戏码,她看得眼睛不眨,提着灯,连下楼都忘了,一路目送二人离去。
前面那女子走上来后,还诧异地瞧了她一眼。
这一眼,终于看到了她正脸。
提灯的人:我的妈呀,大晚上的,这是见到仙女了吗?
阙清月回到船厢,在原来的位置坐下来。
厢里其它几人吃过干粮,有的躺下睡觉,有在聊天,年轻妇人在轻轻晃着,哄孩子。
元樱一见到她,赶紧挤过来:“祖宗,怎么回来了?”这么快。
阙清月手放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回她道:“外面起风了。”
“起风?”元樱望了眼窗外,然后看她。
看着看着。
“祖宗。”
“嗯?”
“你耳朵怎么红了啊?”
“是吗?”阙清月伸手碰了下。
“哦。”她别开脸:“可能是,风吹的吧。”
元樱还想问。
“风吹它能……”能把耳朵吹热?这得多大的风啊。
阙清月却一双丹凤斜目看她,“废话少说。”
元樱:“……”
“行。”
晚上船厢中,李松英靠着板壁,抱着包袱在睡,元樱倚着木壁仰头大睡,阙清月是枕在元樱腿上睡着的。
刘司晨和东方青枫在外面守了一宿。
待得第二日,船到达风都码头的时候,又是落日时分。
阙清月几人未食言,下了船,在码头雇了辆质量好又宽敞的马车,几人坐在车内,按李松英给的地址,送她入城,一路走大街拐小巷。
如果说,花城是江南的小曲儿,烟雨绵绵,花团锦簇。
那风都,就像风吹过的古老雕塑,干燥且紧固,城池建得有几分傲骨,千年亦不倒的模样。
但是,这个城里的小巷怎么会这么多?哪怕城内的人,不住上几年,也很容易迷路,更何况外来人。
马车七扭八拐,终于将李松英送到她心心念念的表哥住处。
是一条昏暗潮湿的小巷,风都城昨日刚下过雨,地面还有小水洼,车轮碾过,溅起一片水花。
到了地方。
几人下了马车,阙清月被元樱扶下来。
她躲避着地上的水渍,站在干净的地方。
然后几人就看向这巷子,以及李松月指的住处。
上面有个牌匾,风花月坊?
门口站着一女子二十出头,半露着肩膀,满面红妆,嘴角勾笑,长相虽中等,但纤细的腰肢扭动着,颇有一股成熟女人的风情。
几人一下马车,她就盯上了马车上那个又高又俊帅的年轻男子,她目光对着那男子上下一寻梭,鼻高腰窄,宽肩腿长,一看就知是勇猛的大好男儿,关键是长得还帅。
她眼睛像带了勾子一样,冲着他捂着嘴笑。
但是在见到最后一个人走下来后,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
几人个站在这地方,望着那牌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东方青枫与刘司晨,一下马车,立即转过身,一个负手而立,一个去摸马头,分别看向其它地方。
并未看那名衣着暴露的女子。
阙清月低头,将手揣进衣袖里。
笑了下,真是超乎想象啊。
元樱在旁边也忍不住道:“松英,这不会就是你说那个,英俊潇洒的表哥住的地方吧?”
是勾栏啊?
你可真行!
第25章 天命 呵呵,是在下唐突了
阙清月将手揣在袖中, 也转身看向李松英,上下打量着李松英道:“你说,你表哥经营绸缎铺, 也接成衣生意?”
她看着李松英:“他的生意, 不会是这些风花月坊的人吧?”说着她抬手指向面前风花月坊的牌匾。
李松英在阙清月与元樱的目光下,抱着包袱。
她东方公子和刘公子,他们竟然分别都走开了些,一人负手,一个摸马毛。
估计也忌讳这里是风月场所,姑娘太浪荡了吧。
她搂着包袱道:“我表哥真的是正经开绸缎铺的,只是他手艺好,风花月坊的姑娘会找上门让他做衣衫,街坊的生意他偶尔也接的, 而且……”
李松英道:“他住的也不是这里,是旁边……”
她伸手往旁边指了指。
只见风花月坊旁,还有个很不起眼的小门。
东方青枫与刘司晨闻言, 这才看这去, 也是一户商铺, 但却是后门。
几人又看向风花月坊。
“为何只有它挂了牌匾?”
“应该只有风花月坊的牌子挂在后巷。”阙清月也原地打量了周围,然后回身看向风花月坊,门口风情万种的姑娘已经进去了:“这里只有它挂牌子, 挂在后门,寓意夜半生意,互不打扰,不走前门, 各做各的。”
元樱看向阙清月:“祖宗, 你怎么知道的?你好懂啊……”
“我……”阙清月左右看了眼。
抬脚就踢了下元樱, 压低声音骂道:“……你这傻妞,你那些话本都白看了?”
“那本书生夜遇青楼,与姑娘共度一宵,不就是你从罗煞城书摊买回来的?”看过就忘,朽木不可雕也。
元樱被祖宗踢了一脚,还拼命在回忆:“有,有吗……”
“你说有没有?”
阙清月踢完她,转过身,理了理衣摆:“搞得好像就我明白似的。”她回头瞧了瞧懵懂的元樱和胆小的李松英。
解释道:“我也是在话本上看到的。”
其实她确实第一次见到这种风月场所,以前只匆匆一眼扫过,她也不懂这些好吧。
“元樱你去,敲门。”阙清月没好气地冲那后门,点了点下巴。
刘司晨摸着马头,往回看,见月风花坊门口没人了,才松了口气。
看向和他同样尴尬的殿下。
天还没黑呢,这晚上生意就做上了,他家殿下,走下马车,当即就转过身,看天,看地,看花草。
避嫌的不得了。
所以他也就跟着避嫌了,但是,为什么要避嫌啊?
无视她就好了啊。
不过,这李松英的表哥,可厉害,这生意都做在勾栏院的旁边了。
牛!
元樱直接去那小门处狂敲一通。
阙清月揣着手在后面看着。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骂骂咧咧地打开了门,“谁啊,你们这么敲,门都敲坏了。”
是个小厮模样的人。
李松英赶紧抱着包袱上前:“二宝,是我,表哥他在吗?”
那个叫二宝的小厮一见是她:“啊?表小姐,你怎么又来了。”一望后面,还带了不少人。
“少爷不是说,不让你来了吗?”二宝一见到她,就头疼,少爷这一表三千里的表妹,一年跑来三次了,真让人没法说。
李松英怯声道:“我来看看表哥。”
见李松英如此卑微。
她身后站着的四人,都有些尴尬,元樱挠了挠头,东方青枫直接看向别处,刘司晨继续摸马头。
阙清月干脆转了个身,面向街道,看路上行人。
打算李松英一进门,他们就告辞罢。
叫二宝的小厮,看向李松英后面的人,有些诧异,这些人看起来非富即贵,气质非凡,关键是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光看侧脸,就美得惊人。
“那……行,你们进来吧。”二宝立即将后门打开了。
阙清月向后方使了个眼色,元樱接收到,她对李松英说:“松英,你既然到了,我们就走了,还得找客栈,就不打扰你了啊。”
李松英见几人要走,急忙邀请:“你们不进来喝杯茶吗?我表哥很好的……”
阙清月伸手摸了下眉,看了眼那小厮。
这也叫好?连门都快不让你进了,要换作她,早就扭头走了。
她瞥了李松英一眼。
李松英低着头,前面小厮见她不动,还催道:“快点啊!”
他还要关门呢。
“罢了。”阙清月倒是要看看这表哥是个什么人,若真是个风月场玩弄少女感情,戏弄人间之辈,还是劝李松英早早坐船回去,回家嫁人去吧,不必留恋。
她率先跟着李松英走进去。
元樱见状跟在她身后,好奇地望着后门的院子。
刘司晨放开被她揉了许久,直打喷嚏的马头:“殿下……”
东方青枫望了眼后门处挂的牌子:“风都鹿家?”他对刘司晨道:“你找这边的暗线查下,风都鹿家住的是什么人。”
“是。”
每个镇守史都会在其它城市安插眼线,殿下在风都城有眼线,这不奇怪,就像其它人也在殿下的朝歌城安插诸多眼线一样。
随后二人也进入鹿宅。
“……表哥家以前在风都城很出名,现在问也有人知晓那个做绸缎生意起家的风都鹿家,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如今就剩表哥一人,这里是鹿家老宅,是个二层的铺面。”
李松英进去后,与阙清月与元樱说道。
院子很大,收拾的很雅致。
“你与你表哥是亲戚?是本家还是远房?”阙清月一开始忘记问了,刚才小厮说她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妹。
李松英这才道:“我娘是表哥母亲的远房表妹,表哥以前到我们那里游玩,才认识的。”
阙清月立即扭头抚额,还真是一表三千里的妹妹。
这事不好整啊,她回头望了眼东方青枫与刘司晨。
要不。
还是撤了吧?
她又看了眼元樱。
罢了,喝口茶再走人吧。
小厮二宝将人延着院中小路,带到前面铺面。
一楼铺面很大,摆挂了许多绸缎真丝,各种颜色的暗花布料,或厚稠或薄纱,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另一边还有各种男女成衣。
这铺子排面看着就是富户人家的底子。
一个头顶发髻上插了七八根银针,一身白袍的男子,手里正拿着一把银扇子。
腰间挂了一个黄老符牌。
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东方青枫见到黄老符牌,看向刘司晨:“他是黄老门的人?”
刘司晨也愣了下。
没想到,随便遇到的一人,以为是普通人,竟还是个人物。
阙清月看向他的符牌。
能被一姑娘心心念念之人,不是一个玩弄感情的骗子,就是一个人品尚不错的男子,但出乎意料。
李松英的表哥,竟然是个颇有来头之人。
刘司晨轻声道:“没想到,黄老门的掌门牌,竟然在他手中,他手里的那把银扇,是否就是多年前以浪里千针暗器出名的暗器高手,鹿菖黎的扇子?”
“他是鹿菖黎?”
阙清月也打量了他一番,看向这间隐在民间小巷里的绸缎铺子,平凡又接地气,不时还有客人进店,看了看布又走了。
“这民间,真是卧虎藏龙啊……”
在拨动算盘的鹿菖黎,似乎感觉到有人从后门进来了。
他念念有词,算帐算得摇头晃脑的一抬头。
就见到站在店铺里的三五人,其它人好说,他一眼就见到了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那个人。
他明显愣了下。
拿着银扇子的手都停住了。
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拨算盘的动作。
阙清月见他盯着自己,她也手揣袖中,看向他。
这个人微敞着的领口,在脖子靠下的位置,有一个月牙形痕迹。
好似戴了一件银色饰品一样,泛着白色。
这印迹有些眼熟啊。
鹿菖黎突然站了起来。
看向几人。
小厮二宝走过来:“少爷,他们是表小姐带过来的,听说一路护送表小姐坐船来风都……”
“倒茶,倒好茶!”鹿菖黎打断了他。
然后绕过柜台,亲自走了过去。
小厮二宝:……
平时不是一听说表小姐来了,就不耐烦了吗?今日这是怎么了?
“表哥……”见鹿菖黎走过来,李松英立即上前一步。
鹿菖黎被挡着了,只得道:“你怎么来了,这些是你朋友?”
“是我在船上认识的,他们送我过来……”
“好好好,各位,上坐,请上坐。”他一把将表妹拨开。
然后躬身:“多谢各位,送在下表妹过来,进来喝杯茶吧,解解渴,来,我们去偏厅说话。”
说着,他便带热情地引着几位,到隔壁谈生意的偏厅。
众人看着被拨开的表妹。
尴尬,两边都尴尬。
很快小厮就将热茶送过来。
“上好的雪山仙松茶,风都城的特产,你们尝尝。”
东方青枫与阙清月先坐下,其它几人围着他们而坐。
茶闻起来确实很香。
“这是风都城百里外的一座山,名雪松山,山尖常年白如积雪,上面没有别的草木,只有一种白松,你们知道,风都城就是风多,此松长年受烈风摧残,却屹立不倒,风都城叫它仙松,整株仿佛落了雪一般,只有尖处是白色,每一株仙松,都只取白色的松针,炒制成茶,喝起来,有雪山的清洌味道,非常香。”
“只可惜,那山上只有百来株仙松,茶也很难得,别处没有,算是风都城的特色。”
刘司晨在袖中以银针试过后,点点头。
众人这才端起茶碗喝了口。
阙清月抿了一口后,看向几人,将茶杯放下。
旁边刘司晨道了句:“好茶!真有一种雪山青松的味道,不浓,但清洌。”
鹿菖黎揽了揽袖子,拿起银扇子,扇了扇,然后看向几人:“在下鹿菖黎,想必以几位的眼力,也猜出在下身份了,我虽然是黄老门的门主,但诸位也知道,黄老门自从云阳山出现黄泉级邪煞后,唉,伤亡惨重,人才凋零,门主重伤后,将这牌子传给了我。
师父说我符术天赋了得,但其实,我最喜爱的乃是暗器,我自创的浪里千针,那也是小有名气,比我的符术高明得多。”
“而且,鹿家祖上还是成衣铺起家,后来经营绸缎生意,我这制衣制符的手艺也是高明,都道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厨艺也是一绝,各位晚上可以留下来,尝尝我的手艺,让我为几位贵客制上一桌如何。”
桌上几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这鹿菖黎唱的是哪一出?
哪有人这么拼命夸奖自己的?
“呵呵,是在下唐突了?”鹿菖黎摇着扇子道:“对了,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刘司晨看向东方青枫,元婴看向阙清月。
东方青枫没有开口。
鹿菖黎则摇扇望向阙清月。
阙清月见几人都不作声,她低头拿起茶杯。
“阙白衣,来自罗煞城。”
鹿菖黎摇着扇子打量着她。
接着他又看向东方青枫。
“这位是?”
“聂青枫。”东方青枫这名字,半个世道的人都知道。
李松英立即看向东方青枫,咦?他不是叫东方公子吗?
“在下刘司晨。”刘司晨拱了拱手。
“元樱。”
“哦,各位,相见是缘,幸会幸会。”鹿菖黎呵呵一笑,视线在东方青枫与阙清月身上扫了扫。
“听说你们此行要去京城?”
“在下在这风都城隐居了三年,也想去京城见见世面,不知可否带上我一个,一同作伴进京?”
此言一出,桌上几人一愣。
东方青枫看向阙清月,阙清月看向元樱,元樱看向李松英。
刘司晨道:“这……”他看向了殿下。
“在下的武功,绝不会拖各位后腿,或许路上还能帮点小忙。”鹿菖黎一脸期待道。
东方青枫放下茶杯,面有不虞之色,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前襟,试图掩盖情绪。
他手捏紧茶杯。
最急的竟然是李松英,她出声道:“表哥,你怎么要去京城呢?你不是说,要在这里等一个人,如果人不来,你就一直等下去吗?那你离开了,那人怎么办?”
离开了,京城那么远,她岂不是再也见不着表哥了?
鹿菖黎今年已二十有五了,李松英才刚满十七岁,还正年轻,可一旦离京,再见到,恐怕也要几年或十几年了,更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鹿菖黎不由地将银扇一收,无奈道:“松英,你也知道我是黄老门的门主,黄老门乃道门,我此生乃修行中人,我都答应我师父,要将黄老门发扬光大,至少传承下去,对世间那些情情爱爱没有兴趣……”
东方青枫手握拳,放在颌边,眯眼辨别他话中意是真是假。
不过黄老门历代门主,确实未有娶妻迹象。
“所以,表妹啊,你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赶紧回老家成亲去吧?”他将银扇又一展,猛扇风。
都说到家了,口都渴了,这姑娘就是不听。
李松英眼睛红了。
阙清月见此情景,不由也撑着额头摸了摸额角,甚至还挠了挠额角的绒毛。
她一开始以为,这是话本里,表哥表妹青梅竹马暗恋之情。
如今发现,竟然是灰姑娘与少爷的桥段。
强扭的瓜不甜,这份情,实在无从劝起。
元樱伸手拍了拍李松英肩膀。
“让各位见笑了,我这表妹,家里已经给她订亲了,她非要见我一面,正好,我会给她赔一副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出嫁,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差,呵呵……”鹿菖黎道。
阙清月拿起桌上的茶,瞥了眼元樱,她问道:“鹿公子,你说要在这里等的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又放弃了?难道只是因为待得寂寞了?想去京城逛逛?”
鹿菖黎摇着扇子,他道:“这个嘛……”他看向阙清月。
“是这么回事,我师父,就是上一任黄老门的门主,他有一道符,名曰黄泉一梦,他在化古之前用了,然后就将门主传给我了,还说,让我回老家风都城,等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这个人与我有莫大的渊源,此生我来这世间,就是为她而来。”
“那你不知他是男是女,怎知他来没来?”阙清月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目光看向鹿菖黎。
鹿菖黎看向她道:“他说,见到我自然便知,因为那是我的天命。”
“天命。”阙清月注视着他,然后视线一移,看向元樱。
元樱在一边听着云里雾里,不由摸了摸脖子。
“你既然打算离开京城,那这个人,你找到了吗?”
鹿菖黎边扇着扇子边笑,“算是吧。”
“表哥,你真的要走?”这太突然了。
鹿菖黎拿扇子敲手掌:“表妹,我的表妹妹,明天我就让小宝送你去码头,赶紧回家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了,我以后有时间,会去看你的。”
李松英低下头。
“听说黄老门的符术,乃道门三甲之流,不知你符术如何,可否绘出煞物无法近身的那种避煞符?”东方青枫出声道。
鹿菖黎嗯了一声:“我虽在符术上有天赋,但我更喜欢暗器之流,真刀真枪快意恩仇,所以符术比不得我师父,以我现在之力,只能制出三煞级别的避煞符,黄泉之上我也无能为力。”
“三煞级吗?”东方青枫看向阙清月,应该够用了,有了此符就不必担心三煞近身将人掳走。
鹿菖黎道:“我不但能绘此符,还可以用天蚕丝制符后,缝于斗篷或外套之内,若穿在身上,三煞之流,也得退避三尺,不过这符是一次性的,用过一次,就要更换,要想一直保持符效,那只能我在旁边随时缝制了。”
说着,他自头上取下一根手长银针,吹了一下。
元樱斜眼看他:“这人怎么越看,越娘娘腔……”
东方青枫垂眸,捻着手指道:“可以,你可能跟我们一同进京,但你要随时保证,她身上有避煞符。”
“没问题!”鹿菖黎露出了笑容,“我不但保证她的避煞符,我还可为她定制衣装,像这种文雅风格的衣饰,我可是最拿手了。”
元樱嫌弃道:“你算了吧,风花月坊那些人穿的衣服,还想给我们祖宗穿……”
“那怎么能一样,她们那是生意,我随便做做,这位阙姑娘,便不同了,在下定十二份用心。”鹿菖黎摇着扇子示好道。
阙清月看着二人,微颌首笑了下,低头喝茶吧。
刘司晨见自家殿下虽应下,但不高兴的神情,拿起茶杯一口喝了。
再看了眼阙氏祖宗低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以及头上插了十几根银针摇扇子的鹿菖黎,于是伸手与元樱抢了茶壶,给殿下又倒了一杯。
席间只能听到李松英不时抽一下鼻子。
……
自绸缎铺去客栈还要半个时辰的路程,鹿菖黎这铺子二楼房间多,无人住,平时他和小厮二宝住在楼下。
于是几人暂时在鹿家落脚。
东方青枫快速下楼时,刘司晨跟在身边,他道:“殿下,我查过了,风都城的郡守明面上是皇上的人,但他最小的女儿,选秀时入了八皇子府里,年前,刚诞下男婴,虽然不是嫡子,但也属八皇子一党,此人,颇为狠辣,我们不易久留。”
“八皇子的母妃,便是当年原本要去蟠龙山庄的妃子。”东方青枫想了下,“通知其它人,明日一早离开风都城,你尽快采买些食物和药物。”
“放心,殿下,我已经买好了。”
阙清月进了房间后,将腰上的宽腰封,取下来,扔到一边,又将身上的直角坎肩卸到臂弯,露出了形状优美的薄肩,然后回头看正弯腰整理床铺的元樱,她后颈那个胎迹,与鹿菖黎相似。
她望了一眼,漫不经心回过头道:“元樱,你有没有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
“没听说啊,我很小父母就不在了。”元樱铺好了床,看向四周,虽简陋些,但好歹比船舱强些,不用跟人挤了。
“那你,对鹿菖黎感觉如何?是否一见到他,就觉得亲切?”阙清月问。
“他?亲切?我一看到他那插满银针的头,就想揍他。”
阙清月:……
“唉,行吧。”她将臂弯的白色坎肩卸了下来,低头开始拉开身上的好几层衣衫。
第26章 且听风岭 我背你
“这天儿不会要下雨吧?”刘司晨腰上挂剑, 边走边望着上空。
大风刮起,乌云涌现,来势汹汹。
风都城外的一条野路上, 几人前后徒步走着。
“没想到你们风都城买匹马这么难?”刘司晨问向后面的鹿菖黎。
跟在几人身后, 肩上背着一包袱,手里还摇着扇子的鹿菖黎道:“风都城凡买卖马匹都要记录在册,马管所管理严得很,你们又是外地人,更不好买,马匹可是战争时的战略物资,尤其风都城这地方,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加上你们又走得急, 若是能等上两天,我能想办法能从黑市弄到一辆马车,再多, 可就难了。”
说着他指向前面:“马上就到且听风岭了, 我记得过了且听风岭, 有个廖家坞的地方,在那里能买到马,还能休息一晚。”
“廖家坞?听说以前是些山匪头子聚众之地。”
“以前的事了, 现在从良了,不是归顺朝廷了吗?”
“鹿菖黎,你就这么把铺子关了?你老家的产业,说扔就扔了?”刘司晨退两步, 走到他旁边问道。
“我让二宝将铺子里的货物处理了, 卖的钱留着他以后娶妻生子, 此去京城,也不知何时归来,也许一辈子也不回来了,还惦记那些身外之物干嘛。”说着,他扇着扇子,往前面望了一眼。
“你倒是想得开。”
“心胸开阔,才能容天下万物,我黄老门的长生秘法,便只有两个字。”
“哪两个字?”
“心大。”
元樱回头道:“我看你那不是心大,你那是没心没肺。”
“咦,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呢?这里面数我最大,你得叫我一声鹿兄。”鹿菖黎拿扇子指着元樱。
阙清月听着也笑了,回头看了鹿菖黎一眼。
鹿菖黎一见她,便抖了抖扇子又收了回来。
“你们看,前面有个凉亭。”元樱望着那亭子:“我们过去吃点东西吧?你们饿吗?我们祖宗饿了。”
“你这傻妞。”
阙清月听罢,抬脚就要踹她:“是你饿,还是我饿了?”
元樱嘿嘿:“我饿,我饿了,休息一下,填填五脏庙。”
凉亭建在这里专给路人乘凉用的,元樱将桌凳擦干净,让祖宗坐下。
阙清月撩开下摆,动作雅致坐下,将衣摆平整地铺在腿上,这才望向四周风景。
其它几人也跟着坐下来。
鹿菖黎摇着扇子,站在凉亭圆柱旁,向几人指了指一处,“你们看,前面那里,就是且听风岭,那地方是个风口,平时有风流吹过,听起来,就像有人在唱歌。”
“有人在唱歌?说的怪渗人,咦!”元樱摸了下自己胳膊。
“准确地说,不是一个人在唱歌,听起来像很多人在唱歌,呵呵,那地方以前叫鬼岭,后来路过的人觉得不吉利,改成了且听风岭。”
他回身,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且听风岭好听多了,来,大家吃点东西,这地方风景还不错,正适合吃吃喝喝。”刘司晨招呼大家,然后将包袱里准备的吃食,一一拿了出来。
每样都用油纸包着。
“这是香酥花生米。”
他又打开一只油纸包:“烧鸡,我已经让店家切成块了,方便大家拿。”
“还有牛肉烧饼,葱花饼。”
“这还有个份凉拌菜,来,这是筷子。”
“还有些糕点,糯米桂花糕,绿豆糕还有凤梨酥,阙姑娘,你也吃点。”
其它几人也不客气,纷纷动手了。
东方青枫将糕点那油纸包,推到阙清月面前,随手将筷子递给她。
阙清月伸手接过,拿在手里,最后挟了一小块桂花糕,低头轻咬了一口。
细腻软糯,桂花的清香很浓郁,入口微凉。
“好吃吗?”东方青枫也低头看着她神情问。
阙清月点头:“嗯,还可以。”
鹿菖黎在对面瞧着这两人,将扇子一收,笑了一声,也伸手捻起一颗香酥花生扔进口中。
“这鸡肉真香。”元樱吃得满嘴流油。
“主子,还有份烤鱼。”
五人很快将桌上的食物扫荡一空。
阙清月朝元樱摆了摆手:“水。”
元樱立即从箱子里取了水壶出来,打开塞子递给她。
阙清月接过来,漱口后,喝了两口。
这点心,真噎。
“你们一路进京,打算走官道?”鹿菖黎问道。
“虽说官道路确实好走一些,但也很绕,需要经过风都城,过且听风岭,下个地点,你们是打算去开源府吧?”鹿菖黎问。
“地图上看,开源是去京城必经之路。”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后,刘司晨拿出图纸道。
众人围过来看向地图。
鹿菖黎拿扇子指向一处:“这里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且听风岭,其实且听风岭另一边是一条山脉,如果从丰原山脉穿过,路要更近一些,能节省一半的时候,走官道的话,还要经过不少地方,才能到开源,这一路也不好走。”
“横穿丰原山脉虽近,但都是山路,我们这有男有女,还是走官道舒服些。”其实当初刘司晨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只有他和东方青枫,那肯定是要横穿丰原山脉,这条山脉大多是岭,没什么问题。
但他们可不是自己回京,还带着一人,就是懒洋洋坐在那里,正低头理着额前头发,娇气爱美的阙清小公主,让她挤船舱都是委屈她了,怎么可能让她跟着走山路?
鹿菖黎也看向坐在一边,随便他们说什么的阙清月。
“也是。”
他发现这几人,看似都以聂青枫为主,他来做决定,但实际上,又全部以阙白衣为中心。
一切都看她,她舒不舒服最重要。
“休息差不多了,走吧,早些到廖家堡,先将马车买了。”东方青枫站了起来。
“行,天儿不好,估计晚上会下雨,还是早点赶路。”刘司晨也站了起来。
若真下雨,也没事,他们几个大男人淋点雨不算什么,但这阙姑娘不行,她身子还虚着,这一路也没好好休息过,好在有了燕荔阳的那瓶千草大乌丸,现在看着,脸色好多了。
所以,他和殿下都时刻关照着,若她病倒了,这路也白赶了。
东方青枫率先走出了凉亭。
此凉亭本就建在高处,下面有着一层石梯,一行人,从石梯上走下来,看着周遭风景,颇有种山高水长,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这里山势不错,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连鸟儿的叫声,都比别的地方好听得多。”阙清月回头望了眼,对元樱说道。
“鸟儿叫声?不都那个声音吗?我怎么听不出来?”元樱背着木箱子,走在祖宗身后。
一行五人,走的不快,从石梯上下来,结伴行至官道。
很快就又拐入了一条野路。
“路没错吧?”
“这就是且听风岭?树长得也太密了,真高啊。”
几人走着走着,鹿菖黎回头望了望,猛扇扇子。
“怎么了?”东方青枫见他频频回头,注目问道。
“今日且听风岭怎么没有人呐?”鹿菖黎纳闷。
刘司晨向他看过来:“平时这边人多吗?”
“虽然也不算多,但总归有路人经过,我们走了这么一会,竟然一个人影也没见着?”他边走边疑惑地扇着扇子。
东方青枫站住,抬头观察四周。
此地树高,且密,几乎半包住天空。
且听风岭其实只有一个山道,两边都是树木杂草。
因为入秋了,叶子有些枯黄,风吹过,确实有些声音,像呜呜嘤嘤的声音。
细听还真有几分渗人。
阙清月揣着手,她走了一天,累了,于是站在了一棵一人环抱的树下,倚在上面,她望了望树冠。
然后看向他们,随口问了句:“这里没有鸟叫声,是风太大了吗?”
此话一落,鹿菖黎,刘司晨与东方青枫,脸色一变。
鹿菖黎道:“坏了,这是千鸟大阵!我们落入陷阱了。”
刘司晨手立即握住剑柄,看向四周:“该死,恐怕我们还未到风都城,他们就知道了。”这种大阵围杀,绝对不是一夜能布置好的。
东方青枫面色裹着冷意,看向四周,手中的刀已经被他用拇指弹开缝隙。
“哈哈哈……”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回荡在这片树林里。
“你们已被困在我的千鸟大阵之下,死在此阵中,尔等也该感到荣幸!”
“呸,你个天道门的老不休,我们不会死,你倒是赶来送死,既然来了,今日,且听风岭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刘司晨拔剑,指向上空。
纵横杀场多年,刘司晨手里的剑,也不是吃素的。
只是上空除了几片枯叶落下,空无一人。
“呵,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老朽说话,九皇子殿下,你就好好享受这场为你精心准备的大餐吧,我们早为你备下一百零八名死士,又有千鸟大阵相助,纵然你有通天之能,今日也插翅难飞!”
话音一落,一道气突然自上空荡开。
冲击着下方几人。
其它人或刀剑抵挡,或肉身抵抗。
站在树下的阙清月,没有防备,整个人后背撞到了树上,树干的撞击之力,把她弹的差点往前扑去,她忙低下头稳住身形,身后的整齐的头发,全顺着肩膀落在了胸前。
元樱在对方出声时,就已经跑到阙清月旁边,伸手挡在她面前。
离得最近的鹿菖黎也缓缓退后一步,站在了元樱另一边。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阙清月身边。
“祖宗没事吧?”元樱赶紧问道。
阙清月摆了摆手,站直了,捂住胸口,忍不住“咳”了两声。
这一撞,还真撞得胸口翻江倒海。
她抬起头,看向上空。
“受死吧!”
且听风岭中,不断回荡着这三个字。
接着,无数蒙面黑衣死士,从天而降,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有剑,全部剑指下方的东方青枫。
向着他呼啸而去。
东方青枫一身黑红玄衣,站在那儿,看都未看冷笑一声:“只有百人,也敢冒犯?”
一百零八死士,手中握剑,在空中不断变幻身姿,双腿不停地在树梢轻点,在空中跳跃,灵活无比,上下翻飞,让人眼花缭乱,围绕着东方青枫转动,如同一场死亡之舞。
“九皇子不好对付,但这边三个,看着弱鸡,兄弟们,我们先去把他们给杀了,领赏。”
“呦,这女子,长得甚是凄美啊,杀了可惜了!”
“动手,别坏了上面的大事,赶紧的。”
几十人围住了树下的元樱、鹿菖黎与阙清月三人。
阙清月倚在树上,她的脚刚才被震荡了一下,没踩稳,踩到了一截树根上,崴了一下,一时走不了,现在只能靠着树。
元樱与鹿菖黎一左一右将她护在身后。
刘司晨早已拔剑冲向了那群死士。
围过来的这几十人,衣着打扮应该是廖家坞的人。
“上啊,杀了他们!”
一个偌大拳头,轰向树前三人。
鹿菖黎倏然展开手中扇子,看着拳头,道了一声:“哪来的一些三脚毛贼,找死!”
他刚要出手。
旁边的元樱一拳迎了上去。
她天生神力,这一拳对上,对方当即翻身退去。
“小丫头,好大的力气!”
“你们还等什么,全都给我上!”
鹿菖黎道:“元樱,你别抢我风头啊。”我兵器都亮出来了。
元樱脸憋红,齿间挤出一句:“你能打,你上啊,管我做什么?”
阙清月还不忘整理下凌乱的头发,看向元樱,元樱虽练拳,没练武器,是因为对她的神力而言,万物皆是她的武器。
她此时正抓住旁边的一棵碗粗的树干,涨红了脸用力一拔。
便把那树,连根拔起,拧断,然后冲过去抡起树干,将这些最先冲过来的人,轰出去一片。
树根带出来的泥土一时间,散落得到处都是。
挥得所有人灰头土脸。
阙清月不得不抬袖挡在身前。
元樱仍在挥舞树干。
“大家散开,她挡得一人,挡得十人,挡得住四面八方吗?”
几十人闻言,也对,立即散开,围绕着树,将三人围在中间。
“兄弟们,给我上!”四面八方武器,向三人袭来。
“呵呵,你们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鹿菖黎反手银扇在阙清月身前“叮叮叮”连挡三下。
将偷袭而来的三柄飞刀暗器,全部拍了回去。
“他挡得了我的三花刃?他是谁?”
“银扇?”
“他是浪里千针鹿菖黎!不好,快躲,躲树后面!”浪里千针此暗器,可是群杀技。
“躲?晚了!”鹿菖黎一个转身,手中衣袖里挥出无数道银色光影。
覆盖一片。
接着周围传来一声声惨叫。
“啊!”
“该死,我的眼……”
“鹿菖黎!”
连波杀机涌动,阙清月手捂着胸口微微喘息,抬眼看向这些围杀他们的人。
然后视线一转,鹿菖黎用银扇挡在她前面,笑吟吟地回头看她:“你还好吧?”
只见靠着树,一直被他们保护的人,此时头发凌乱,一只手捂胸前,一手按着身后的树,正低头,却又非要抬眼看那些人,怎么看着都有种又美又惨又倔强,一眼惊为天人的感觉。
“我没事,你打你的。”
实际上阙清月的头发为什么会这么凌乱,有一半是被元樱舞树带起的风给刮的,风太大。
还有那个泥,阙清月躲都来不及,弄得她惨兮兮,简直伤敌一千,伤队友八百那种惨。
但现在也顾不上,危机根本没解除。
“鹿公子,小心树后的人。”阙清月提醒他。
“放心,剩下的那些,精着呢,不会轻易出手,因为一出手,我就知道他们的位置了。”他们的死期就到了。
但这些只是他们目前能应付的,不能应付的,压力全都给到了另一边。
目前最强的敌人,都被东方青枫吸引过去。
元樱见人都躲了起来,于是将树往地上一放,挡在三人身前,她已经满头大汗。
重重喘息,天生神力带来的是巨大的体力消耗。
“这些人都是廖家坞的,他们被收买了。”鹿菖黎眼观八方,不忘解释一句。
“卑鄙!”元樱弯腰,手支着腿,喘息道,“累死我了,东方青枫到底行不行啊!他不是千人斩,一刀斩千人,怎么还没有结束!”
她丝毫不知道自己说漏嘴了。
把东方青枫的名字说了出来。
阙清月扔过肩上的头发,看了她一眼,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鹿菖黎丝毫不惊奇,他道:“哪有那么容易,这可是千鸟大阵,乃十大绝阵之一,有此阵在,十人可抵千人,百人可抵万人,你看那些死士从天而降,好像在天空跳舞,实际上,他们在不停的变换位置,发出不同角度的攻击,他们可在阵中精准袭击东方青枫,而东方青枫的刀落在他们身上,看着砍到了,却未必真的砍到他们,全是幻影。”
“你们看,东方青枫挥出千人斩十次,却只杀掉了不足二十名死士,千人斩乃是绝技,极耗体力,他还能坚持多久?他还有一招玄龙斩吧?可玄龙斩只斩地魂,却无法对抗空中的人,这些人早就针对他,制定了严密计划,除非,他有更厉害的绝技,可以破局,否则……”
绝阵,便是灭绝之阵。
东方青枫今日活不了,他们这些人,也必死无疑。
果然头顶上方传来了声音:“哈哈哈,东方青枫,你还能挥几次千人斩?你要杀掉所有死士,至少还要挥出五十次,你的煞气用到极限了吧?待你煞气用尽,体力耗完,我要杀你,不过是须臾之间……”
“你闭嘴。”东方青枫以刀支地,看向空中这些猴子般,左扭右跳的黑衣人。
“你以为今日杀得了我吗?你别忘了,我还没死,你针对得了玄龙千人斩,但你,还能对付我的第三招吗?”
天、地、人三式刀法。
玄龙乃地,千人乃人,但他还有第三式,从没未使用过。
“今日,我便让你看看,我的第三式,天龙斩!”
只见东方青枫脚下一点,整个人如一道白光般,快得惊人,瞬间来到了那群一直在他头上飞舞的猴子面前。
“玄龙在天,斗转星移!通杀!”
上万片银白刀光交织。
上空瞬间激荡出一片尘雾。
周围的树叶如雨落般刷刷地掉下来,在地面铺了厚厚一层,片片割断。
鹿菖黎见此景,终于舒了口气,有一种大局落定之感。
“活下来了,那千阵老儿吓得逃了,这绝阵,算是破了。”
他用扇子闲适地扇了扇,赞赏道:“……不愧是大聂十大镇守史之首,东方青枫!有他在,以一抵万都不是问题,靠谱啊!”
刘司晨在阻挡几名死士后,又杀了十来名廖家堡的小贼,小腿皮肉受伤,一瘸一拐地喊了声:“殿下!”
空中,终于出现一道身影,下落之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东方青枫半跪在地,手握刀柄,刀身直插地下一半,他脸微扭曲,一张嘴,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接着上百具死尸,掉落下来。
有一具,差点没迎面砸到刘司晨头上。
几人立即围过去。
刘司晨连滚带爬地躲开了。
“殿下,你……”他一边说着你没事吗?一边心道,好险,差点被砸死,吓死他了都。
元樱也一瘸一拐,边走边骂:“鹿三七,你扔个暗器,敌我不分,你的银针都扎我腿上了!还好没伤到骨头,否则跟你没完,我非拿棍子,打死你!”
虽是皮肉之伤,但也痛啊。
“抱歉抱歉,百来根银针扔出去,难免误伤,不稀奇。”
鹿菖黎聊天时说起,他在门内排行三十七,所以黄老门人都叫他鹿三七。
“不稀奇你祖宗。”
“呵呵,你祖宗……”他刚要骂回去,就见到阙清月回头看他,他硬生生半路把话又咽了回去,啧,惹不起,抬脚转到一边扇扇子去了。
阙清月走到东方青枫面前,见他嘴角有血,就从袖中取出了千草大乌丸,递给刘司晨,“这个有用。”让他给东方青枫服用。
千草大乌丸,一共才十几颗,这可不是街边卖的那些普通补血的药,这是隐仙谷燕荔阳亲手做的大补药,可温养根基,吃一颗少一颗,没了可就买不到了。
东方青枫摆了摆手:“我没事,一口血罢了。”他擦去嘴角的血,站了起来,将刀从土里一拔而出。
“我们先赶紧离开这里。”若再被他们用千鸟大阵围住,这次想逃脱,就难了。
于是几人收拾了下,匆匆离开了这片且听风岭的树林。
但他们现在不能走官道了。
这几个人,累得累,伤得伤,唯一还算完好的是鹿三七,但他暗器也用了一半。
既然八皇子的麾下接到围杀命令,还出动了千鸟大阵以及这么多死士,恐怕此举志在必得,失败了,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若再走官道,后面他们要面对的,必定是重重围杀。
若不走官道,就只能从丰原山脉穿过去,好处是就算后面有人追上来,丰原山脉地势复杂,想第二次围杀他们,更难。
坏处也依然明显,路很难走。
没有办法,目前只能先进山脉再说。
“没想到廖家坞也归于八皇子麾下了,他们不是归顺朝廷吗?以前就是一群山贼土匪之流,现在竟然还敢……”还敢刺杀皇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刘司晨在东方青枫身旁道。
“这有何稀奇,风都太守都是他的人,策反一个小小廖家坞,有什么难的?”
“殿下,你的身体真没事?那煞气……”
“没事,但之后两日不能用刀,你注意下周围,尽量找处隐蔽安全的地方,我们先落脚,养好伤再说。”
“是,殿下。”
阙清月勉强走了一会,但脚崴了,越走越疼,最后实在不行,她找了块石头,坐了上去。
“怎么了?”东方青枫回头最先注意到她。
“脚崴了。”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向自己脚。
每次遇到危险,哪怕她被保护的再好,还是会受伤,上次车厢里竟然撞破了额头,现在又崴了脚。
东方青枫犹豫了下,直接撩开衣摆,在她身边蹲了下去,伸手隔着靴子,捏了下她疼的地方。
“不严重,休息两天就好了。”说完他背对着她蹲下,“我背你,上来。”
周围休息的几人,都看过来。
元樱马上站起来,“我背。”说着她就将身后的箱子解下来,打算挂前面。
阙清月看着元樱衣服上还有血迹。
刘司晨伤得更重。
鹿三七倒是完好,但他很识趣,没过来。
“上来,再等下去,后面的人就追上来了。”说完,他回身望了阙清月一眼。
阙清月坐在那儿,看了眼他的背,只好从石头上起身,将头发放到身后,俯下身,一下子趴在了东方青枫背上。
东方青枫轻松起身,将她背起来。
大概是觉得姿势不对,他还想调整下,然后将她往上颠了下。
东方青枫确实肩宽,但是他瘦了一些。
这一颠,把阙清月颠得忍不住出声。
“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东方青枫听到后,嘴角一挑,然后又颠了下。
“别别别……啊!”
第27章 黄九 行行行,是我说错了,我改
“别别别, 别颠,啊……”她一说完,东方青枫又颠了一下。
阙清月不得不将手臂环在他胸前。
她的脸色倾刻间变红了, 东方青枫的背很咯人, 这么颠她很痛。
阙清月低头看着他,有些恼意,环在他胸前的手,用力抓紧了他肩膀上的衣服。
再次提醒他:“很痛!”她冲他道。
三下颠簸,她的头发直接从肩膀处滑了下来,一直滑落到东方青枫的脸颊边。
发丝软滑,带着一股清幽的香气,闻起来很迷人,很香。
东方青枫不由颌首深吸了口气, 才哄道:“好好好,我调整好了,我们走。”说完, 一侧嘴角挑起。
这才迈步, 顺着远处的青山, 野路方向走去。
其它三人围着他们在旁边,或蹲,或站, 或摇着扇子,各自分开,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俩一个蹲一个趴,一个颠一个恼。
说亲密吧, 受伤了背一下还好吧, 说不对劲吧, 但好像两人也很收着,很收敛,说不上什么感觉。
三人看着他们,一时无人说话。
倒是元樱听到祖宗喊痛,背着箱子跑了过去,跑到两人身边。
“你轻些,要不我来?”
祖宗脸都憋红了,她水光盈盈的眼睛还看向自己呢。
就东方青枫那精瘦的腰身,背着祖宗,他就像个木头柱子,还颠了三下?能不痛吗?
鹿三七站在远处,摇着银扇子,看了一眼,笑了笑。
他虽入道门,但奈何老家旁边就是勾栏院,男女之事早早就开了窍。
如今望着二人。
不由轻叹一声,这九皇子啊,到底是少年心性,感情上放任又天真。
想当年他也还是个清纯少年郎时,也是这般,在喜欢的人面前,爱吸引她的注意力,爱看她的喜怒哀乐,虽每每不敢有逾矩,却又忍不住,哪怕不知道最后结果,也要想办法靠近。
悬而悬,溺未决。
他又摇了摇头,可一个皇子,一个阙氏未来的宗主。
……难了啊!
说罢,他看向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
就算是他,民间一介富户公子,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也难上加难。
昔日花楼佳人,洗尽铅华,从良为妾。自己家道中落,散尽千财,美人尽失。
最后心灰意冷入了道门,再回首,过去一切如梦幻泡影,如今想来,也只剩些片刻美好的时光。
他尚且如此,何况龙子龙孙呢。
一转身,鹿三七又露出笑容,摇着扇子,跟着众人向郁郁葱葱的山脉走去。
刘司晨小腿皮肉伤,好在已撒过药粉,缠了布带,砍了根拐杖,速度倒也不慢。
一行人路上没有耽搁,直接调转方向,迅速离开且听风岭,进入了丰原。
未受伤的鹿三七在前面带路,他看过地图后,朝着其中一个方向穿行而去,地图标示,那一处应该有一条溪流。
天色越来越暗。
刘司晨驻着拐,望了眼:“传说乌云压顶,必倒大霉,啊呸!”
可不是吗?看看他们一行人,伤的伤,吐得吐,他自己腿都瘸了,真一路奔波,死里逃生。
这老天,可真能憋啊。
天色阴沉,鸟兽寂静,只有蟋蟀偶尔敢叫上两声,大雨看样子,就要落下了。
他们运气不错。
找到了那条溪流,因这边有水,山脉附近打猎的人,经常在此地落脚。
有一处平日猎人落脚的山洞。
洞内地上还铺着可以休息的干草,以及墙角一堆干柴。
鹿三七等人松了口气。
总算不用淋雨了。
在溪水简单洗漱后,趁着雨未落下,没受伤的鹿三七负责猎物,他去周围溪边林中转了一圈。
很快找到了晚饭食物,秋天,正是万物皆肥美的时候,尤其这种林子多的山脉里,不但草木肥茂,兔子也肥,野鸡也肥,身上一捏全是肉,就连溪里的鲫鱼,也肥得很。
他随手几根银针,就将兔子野鸡三条肥鱼串一串,砍了些枝条,一起拎回洞内。
刘司晨刚把柴火升起来,见他带了一大串食物回来,乐道:“行啊,你这手暗器本事,天生是把捕猎的好手。”
“错!”他将食物扔到洞口,一展扇子:“是暗杀的好手。”
“呵,都一样……”
“那可不同。”他边说边看向洞内,竟然只有刘司晨在:“他们人呢?”
“哦,出去了。”
他腿受伤,以前探路这事都是他干的,这次只能殿下去了,周围是否有人迹,一行人有没有尾巴跟着,都需要查探清楚,若再次被人包了饺子,那可就麻烦了。
阙清月安静地坐在一棵倒下的枯木上,一只手臂放在树干上,斜倚着望着四周。
元樱就在她旁边,对着一堆拔出来的木头,拿刀左劈右劈,不一会,就用搓好的草绳,与一些臂粗的木头段绑出了一张单人床,她手脚麻利得很。
剩下的木头,她还顺手绑出两只木凳,虽看着粗糙,但不妨碍坐着。
周围起风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阙清月无聊地伸手撩开被风吹起的刘海。
绑绳子的元樱立马接道:“漫天瑞雪兆丰年。”
阙清月笑了下,看向她:“谁教你的?”
“我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讲的。”
阙清月笑罢,望向四周。
然后又看向卖力的元樱:“你还受着伤呢,差不多行了。”哪有在野外,还要打张床睡觉的。
“不行,山洞常年不见阳光,地上石头寒凉,你睡那么凉的地方,肯定会生病。”祖宗不像她,她气血旺盛,能吃能喝,百病不侵。
祖宗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住在太守府里,有时天突然凉了热了,就容易病倒。
现在出门在外,她更得注意些。
绑个木头床不费什么事。
到时候,在上面铺上一层溪边割好的柔软干草,再铺上锦缎,给祖宗睡觉用。
“元樱。”
“嗯?”
阙清月望了望天,提醒道:“再不回去,就要下雨了。”
“啊。”元樱一时忙忘了,抬头发现,雨点已经开始落了。
“那走。”她一把将床拎起来,扛在肩上,提着两只凳子。
顺手拉着坐在那里,侧倚着树干的祖宗。
阙清月起身时,手拎着衣摆,刚把另一只手抬起,元樱立马将肩膀凑了过来,阙清月看着她,笑了下,将手轻放在她肩膀上,靠着她慢慢往回走。
老天憋了一天,终于哭了。
好似有人用盆往下泼水般,倾刻间,瓢泼大雨哗哗落下。
洞口像个水帘洞,还好这处猎洞地势较高,不用担心雨水倒灌。
洞内很黑,只有火堆的光亮发散四周,将周围石壁映得影影绰绰,视物没有问题。
有这堆火,几人烤得全身暖洋洋。
深秋的雨又凉又寒,阴冷潮湿,野外只有火才能解这饥寒。
五人围在旁边,元樱做的床被她放在洞里面,靠墙一侧。
两个小凳子,她和祖宗一人一个。
其它人没那么多讲究,抓了把干草,便能席地而坐。
火上支着木架,正烤着鱼。
传来阵阵香气。
鹿三七忙得不亦乐乎,拿着他头上的银针,串着已经在小溪边处理好,切成块,用大叶子包好的兔肉。
“三七,你这什么吃法?”刘司晨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鹿三七道:“平常烤兔,整只烤,得等到什么时候,这样串起来,稍微烤一烤就能吃了。”
“你也来帮忙,用那些木枝将这些肉串起来,像我这样,要轻些烤,莫烤糊了。”
鹿三七说着,将头发上的另一根银针取下来,飞快地穿好肉串,两串放到火上,给他们演示,并来回转着,不一会,兔肉上就开始炙得冒油泡,阵阵肉香气传出来,见火候差不多了,他再捏点盐撒在上面,趁热咬了一口。
“啧,香啊,虽然香料不够,但这么吃,原汁原味,也不错。”鹿三七边吃边道。
刘司晨见状,舔了下嘴唇,也取了一根削尖的木枝,串了一串,放到火上面,直到烤到肉焦黄冒油,撒上盐,递给了旁边的东方青枫。
东方青枫靠在墙侧,睨了他一眼,“给我?”
伸手接过来,将肉串左右看看,然后放在嘴边尝了一下,看着肉,缓缓点头道:“还行。”
“是吧?这兔肉呢,有三种好吃的做法,分别是炮、燔、炙,这在民间叫一兔三吃。”
鹿三七说着,吃完了手里的,又串了一串:“你们看,裹著充竹丳上,小串用竹签,大串用铁签,最早这是西域传过来的吃法,传到我们大聂也挺久了,但我们中原人,还是比较喜欢煮炖煎炒蒸,偶尔会炸一炸,这种吃法在北地较常见,其实要说这烤肉,兔肉其次,最好吃的那得是羊肉。”
他边说边吃,手里动作不停,游刃有余。
鹿三七是几个人里年纪最大的,二十五了,别的事就算了,但吃上面,还算有点学问,也算见多识广,毕竟早年出生在富户人家,是个正宗城里富少爷,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歪门邪道早年时也一个不落。
从怎么吃肉才香,到调料怎么调才鲜,最后聊到山里的野货要怎么吃才美味,他说他曾经吃过火烤乌鸦、烫鹌鹑、清蒸野鸭、炸鲫鱼、炖山雀儿,烤乳鸽,炸蝉蛹,抓鸣蝉……
“你这上天入地,风里水里,海里河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树上叫的,连哑巴蚕都不放过,鹿三七,你吃的路子挺野啊?”
刘司晨咬着兔肉串,听得眼花缭乱的,尤其说到抓蚯蚓蚂蚱炸的时候,他听得还想干呕几下,什么叫烤乌鸦,炸蚂蚱啊,那东西能吃?
他和殿下听都没听说过。
“野是野了点,我小时候比较调皮,都是以前的事了。”鹿三七挥了挥手。
元樱也参于其中,她见鹿三七用银针,盯了半天道:“你用银针烤,你不嫌烫吗?”
“这你不知道了吧?银针烤肉,肉熟得格外快,而且别有一番风味……”
“我看,是你自己的肉熟得快吧?”
“嘶,还真有点烫!”
阙清月在火堆边烤着火,听他们说着,她看向开口鹿三七,望着火光道。
“三七,你本看起来世俗中人,怎会入道门?既然现在是道门中人,那这些东西,你还能吃吗?”阙清月看了看他手里的兔肉,又看向他。
如果没记错,黄老门乃道家七十二门中的一门,也要守戒,无论玄门道门哪一行,想要有些本事,不戒不行,戒是第一位,也可称为节制。
若只想懂点皮毛,还可以浪荡人间,但如果做到门主这一层次,守得戒就多了。
戒食欲,也只是其中之一。
说到此事,鹿三七长叹了一声:“失策啊,一入道门深似海,阙姑娘,我说的这些,都是我未进黄老门前,年少时的荒唐事,自从入了道后,三天一戒,五天一禁,七天一净身自省,最后算算,一个月只有区区五天可以食荤腥,还不能食大荤,像牛啊,驴啊,狗啊……
何等的凄凉啊!不过,放心,我今日刚好能食荤腥,没有破戒。”
说着他袍子一撩,又串了一串,蹲在火堆旁,双手纷飞地烤着。
阙清月摇头,本不是道门中人,却入了道,她伸手摸了摸额角,没再说什么,低头整理了下腿上的衣物,将腿并在一起,继续坐在火堆旁暖洋洋地烤着火。
元樱在旁边吃的满嘴流油,吃这东西她一学就会,三两下串好,一串三口。
三只兔子,两只野鸡,三条鱼,看样子不够这几个人吃的。
东方青枫看向阙清月,想到什么,他放下肉串,从怀里取出一纸包随手递给她。
阙清月已喝过培元茶了,食过一块点心,不吃东西也可以。
见到纸包,“这是什么?”她看他一眼,伸手接过来,打开竟然是两串山葡萄。
颗颗紫得发黑,表皮却白如霜,一看就很甜,像这种山葡萄,酸得多,但若熟透的很好吃,越黑越甜。
“已经在溪边洗过了,吃吧。”东方青枫将葡萄放她手中,又拿起肉串。
阙清月捧着纸包看了看,伸出手指,摘了一颗,放进嘴里尝了尝,果然酸中带甜,并不难吃,而且葡萄味很浓郁,入口有股葡萄清香。
她吃完,又摘了一颗。
对面刘司晨见到了:“呀,殿下,哪来的葡萄啊?”
“既然有葡萄,你怎么不多摘点,只摘了两串?我们也想吃啊!”他起哄。
东方青枫本来正看着她吃东西。
听到刘司晨的话,笑意凝在脸上,他盯向刘司晨,随手拿了根枝条,就朝他打过去。
“就这两串熟了,其它的都是生的,生葡萄酸倒牙,你想吃,自己搞去。”酸死你拉倒。
刘司晨立即躲开。
阙清月见有人取笑,就将手里的葡萄递给元樱。
“你吃吧。”
元樱看着黑紫黑紫的野葡萄,咽了下口水。
“那,那我就吃一颗。”说着伸手小心冀冀取了一个,看了看阙清月的脸色,才扔进嘴里。
东方青枫随手将木枝扔开,拍了拍手。
刘司晨知道殿下有些不悦,也不敢再开他俩玩笑。
这阙氏祖宗,脸皮薄得很。
鹿三七坐在那儿,啃着肉串,笑而不语。
东方青枫目光看向几人,最后落在他身上。
下午上百人围杀他们,鹿三七竟然一点也不好奇,从未开口问过。
他看了眼放在旁边的剑,低声道:
“鹿三七,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们身份的?”他目光看向三七,然后又看了身边阙清月一眼。
鹿三七手拿烤串,在火中慢转炙烤着:“其实,我本来也不知道,可你说,你姓聂,大聂姓聂的人不少,但是她又姓阙,聂和阙这两个姓放在一起,就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东方青枫脸色一滞,扭头失语,悻悻思量。
竟然又暴露了。
上次被认出,因张青是他旧部下,认得他,这次竟然是名字?
难道他取名真的没有天赋?
“那她呢,如果不姓阙?你能认得出?”东方青枫指向阙清月。
“我挂着阙氏天师牌,不姓阙,姓什么?”阙清月拿着葡萄,余光看向他。
东方青枫被她看的收回手:“行行行,是我说错了,你姓阙,我改。”
“呵呵,主要是这名太省事了,姓聂就罢了,连青枫两个字都不改一改?东方青枫,十大镇守史之一,茶楼说书的天天在讲,连街边的小孩都会念,你若换个其它名字,我肯定认不出你们。”鹿三七道。
阙清月见东方青枫凝眉思索的样子。
她低头笑了下,然后看向他:“名字而已,有那么难吗?”
然后优雅地抚过衣袖,伸手拿起一根树枝,在地面点了几下:“你可以叫黄九。”
“黄九?”刘司晨细品了下:“殿下,这名字,妙啊!”
东方青枫抬目睨他,闭嘴,妙个屁。
他看了一眼阙清月。
黄九?
三七,黄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鹿菖黎是兄弟呢?
第28章 猎人 只是想逗她而已
山洞里原本的柴火足够用, 火中放入几块粗圆干木,可以燃许久。
阙清月坐在凳子上,手放在袖子里, 看着元樱往做好的木床上, 放了厚厚的软草,又从箱子里取出浅蓝色锦缎铺在上面。
她看了眼火边,然后摸额头,挡着脸低声提醒道:“差不多就行了……”
毕竟在外面,太讲究了容易被人说……娇气。
“快了快了。”
元樱转身便将箱子里的一块薄的浅色印花缎,搭在了她扛进山洞的两根衣架上。
正好遮住那张床。
阙清月见着,不由地撑着额头,挡住脸,不再说话, 她目光只看着元樱一举一动。
心想,自己这爱娇气的名声,估计是要焊在身上了。
撕都撕不掉了。
坐在火堆旁看着火的三人, 往火堆加些柴木也准备休息。
东方青枫先看了眼印花锦缎, 没什么反应, 只将手里一块木块扔进火堆里。
刘司晨见着。
平时在一起还没觉得,现在挂着缎子……
“殿下,咱们一路都守君子之礼, 她这是不信任我们吗?”他凑东方青枫旁边,低声问。
东方青枫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支起,手臂闲适地放在膝上,坐在最坐边, 刘司晨与鹿三七在他旁边, 两人目光还互看了下。
鹿三七摇着扇子道:“可以理解。”
“我们。”他用扇子指了指三人, “毕竟是三个男人……”
东方青枫睨了他那扇子一眼,表情淡淡。
刘司晨则拿根枝条在火里打了两下:“你拉倒吧,我们几个以前破庙里都睡过,现在就因为多了你一个,人家才挡上的。”
“防得是你,懂不懂?”
他给了鹿三七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反正不是他们的问题,有问题就是鹿三七的问题。
鹿三七手握扇子,笑着扇了扇,“行。”说着将旁边装兔肉的叶子扔进了火里,激起了一阵烟。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
洞口很快被打湿。
火堆因加了柴木,燃得更旺,火光映在锦缎面上,忽明忽暗,映出朦胧的身影。
阙清月之前已经洗漱完,现在站了起来,元樱将床铺好,她才在床边坐下。
脚伤不过是崴了下,鹿三七会一点岐黄之术,寻了一种活血的草药,元樱帮她敷上,感觉好多了。
她坐在那儿,望了眼那块缎面,又看向周围石壁,这才将手放在腰封上,她的腰带大多是腰封,较宽,睡觉带着它不舒服,必须得拿下来,于是手摸到后面,解下来。
将腰封递给了元樱。
三人本来围坐在火堆旁,都没说话,眼睛盯着火,听着锦缎后面元樱与阙门祖宗的说话声,才瞟了一眼。
这解衣的动作,虽然只是解了腰带而已,没做别的,但映在缎子上,外面三人……
开始坐立难安。
东方青枫微收下颌,目光看向旁边的刘司晨与鹿三七。
“咳!”他压低声音提醒地咳了一声。
这明显的声音一出,二人才反应过来,刘司晨见主子看向自己,他立即道。
“呵呵,突然觉得困了,睡觉睡觉。”刘司晨挪远了一点,在干燥的草铺上,说躺下就躺下。
鹿三七见东方青枫又看向自己,他也识实务,顺着刘司晨的话道:“也是,不早了,该睡了。”说着将手中银扇合了起来,看看周围。
将自己包袱往枯草上一放,枕在头下,侧躺在火边。
东方青枫倚着石壁,刀放在一侧,这才闭上眼睛。
“你们先睡,我守夜,下半夜换人来。”
“刘司晨受伤了,下半夜我来守吧,你到时叫我。”
阙清月只解了腰带,听到外面的咳嗽声。
她手一顿,瞥了那锦缎一眼,没想到竟然还能透出影子。
不由地将袖子一甩。
将披风盖在身上,侧躺在木床上。
要说元樱这做床的手艺有多好,那也没有,躺下时,床还晃了晃,好在阙清月体重轻,不至于塌掉。
她问元樱:“你睡哪儿?”
“我就睡你旁边,去拿点草。”
一时间,洞内无声,只有元樱抱草走进来的脚步声,以及火堆燃烧的声音。
秋雨阴寒,所有人虚惊奔波一场,如今虽身处野外荒凉之地,但有可靠同伴守夜。
伴着雨声,几人都睡得很安稳。
大雨过去,第二日,又是晴空万里。
太阳早早冒出来。
倒显得山洞里阴寒潮湿。
于是,五人早上在溪边洗漱后,随便吃点干粮,都未待在猎洞中。
四人身上有伤,商量后,他们打算先在此地休养两日。
鹿三七拎着山洞里的一个粗陶罐子,应该是以前的猎人带过来,烧水喝的罐子。
他拿到溪边用水里湿泥反复洗刷,今日茹素,大雨过后,野菜菌菇鲜美,中午打算熬个野味菌菇汤喝喝。
刘司晨跳上大石,找了处溪水深的地方,拿着剑守株待兔准备捉鱼,这里的鱼儿肥美且傻,在这山林里,自由自在,很少被人捉过,反应速度很慢,一会工夫就捉了两条。
阙清月身着银灰色内衫,外套孔雀蓝外衣,同色孔雀蓝三角披肩,搭在肩膀上,蓝色珠穗子,垂在腰间。
头发早上洗过,如今已干,又亮泽又柔软,风一吹松散又顺滑,梳理整齐后简单地绑了发髻,插了枝银辉松簪,其它长发披散在身后,她懒洋洋地倚着溪边的一棵树,乘着凉。
余光看着这几人在溪边,上窜下跳。
平时瞧着,这几人皆是一表人才,知书达理之人,到了这山野之中,不过一日,便跟那山鸟猴雀似的。
扒泥,刺鱼,爬树……
还有在溪边来回奔跑……
就连东方青枫。
她回头看向不远的那棵最高的树,就见他将衣摆随手一掖,蹭蹭几下爬树上了,只因树顶有个鸟窝。
阙清月上下打量他,忍不住扭开脸。
真疯啊,不愧于他名字中的那个枫字!
他还记得自己是个皇子吗?
阙清月摇了摇头,笑了下。
看样子,不管是富家公子,剑门少侠,还是什么王权富贵,皇子龙孙。
来到野地,也不能免俗。
她的脚昨天休息了一晚,已经好了,走路没什么妨碍,就是站久了有些累,于是裹紧了外衫,走到树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来。
望着眼前这片莺啼燕语的林间小溪。
还没坐上一会儿。
元樱就跑了过来,见到祖宗一早上在树下坐着,一动不动,要么站起来倚着树看着他们,要么坐在凳子上看水面。
“……大夫都说了,你的身体得多走动,我带你到溪边走一走。”
“不去。”阙清月瞥了她一眼,一早上就见她疯了似的在溪边跑来跑去,看看这边的泥,看看那边的鱼,她不累,自己眼睛都看累了,竟然还要她去跑?想都别想。
她紧了紧衣服。
“去吧。”
元樱伸手扯着阙清月的袖子摇。
阙清月肯定不起,她拽着自己的袖子,给拽了回来:“轻点拉,这料子爱起皱。”还容易拉丝。
“那你一上午在这里坐着,气血都僵了,就走一走嘛。”元樱弯腰看着祖宗白得跟玲珑瓷一样的侧脸,玲珑剔透,晶莹雅致,她小声商量道。
阙清月怎会听她的,她望着水面道:“我都走了两日了,今日好不容易能休息,你还让我走?”她抬头看元樱,将手揣在袖子里,扭了下上身,躲开元樱的手。
“我不走。”
元樱:“别啊,早上就得活动活动,你都坐一早上,我们慢慢走,来。”
她双手扶着阙清月肩膀,就要扶她起来。
以元樱之蛮力,阙清月想抵抗她是件挺难的事。
三两下就不情不愿的被她给挟起来了,边催边拖着她走出树下,来到溪边。
两人一路推推扯扯。
“放开。”阙清月几次找到机会,回身要坐回树下。
元樱双手耍赖一样从后面拉着阙清月的臂弯,轻拉她手臂,把她往后使劲,阻止她回树下。
“走一走,走一走。”边拉边晃。
阙清月被她左右摇晃,不由地一会回头看左边,然后又回头看右边:“警告你,再不松手,我就打你了。”
“嘿嘿,走嘛。”
对元樱来说,阙清月不仅是她主子,她九岁就跟在祖宗身边了,祖宗教了她很多东西,可以说手把手的将她教导长大。
阙清月对她来说,是主子,是亲人,是姐姐,有时候还像娘,经常会跟她玩笑打闹。
按说以她之神力,天下哪里都去得,阙清月也愿意放她自由,她现在,就是自由的,但她只想跟在祖宗身边,哪里也不去。
她对阙清月不怕,也怕。
怕,也不怕,是很复杂的感情。
她从身后抱住祖宗,猛男撒娇:“走嘛,走嘛……”
元樱自己不知道,她双手从后面一捆,阙清月就像一只绑住臂弯的小猪。
左右也挣脱不开。
“松开,你……”
这时东方青枫走了过来,看到两人这情行,剑眉一挑,诧异地问:“怎么了?”
元樱立即道:“我让她起来走动走动,她非要坐着,都坐一早上了。”
东方青枫上下打量她:“是吗?我帮你劝劝。”说着他便朝阙清月走过来。
阙清月被元樱从后面锁着,她动不了,就看到东方青枫也冲自己走过来,伸手似乎要和元樱一起拉她。
两人一前一后,阙清月愣了下,没有说话只看着他,见他走近,要对她伸手,便用手挡了他两下。
东方青枫本来只是想捉弄下,只想逗她,作势拉一下而已。
可他走近后,见阙清月看他的目光,目光里除了有惊讶外,还有一丝不知所措,似乎不知他要干什么,不习惯自己这样任人动手,她想往后退,但元樱还在后面,就只能用手挡他 。
那种瞬间的无措感,使东方青枫动作一下了顿住,不忍她害怕,他松开了她的袖子,往后退了两步。
移开视线,转身看向别处道:“算了,元樱你也别勉强她,她喜欢坐就坐着吧。”
元樱也只逗祖宗而已,根本没敢使力气,只在身后轻拢着她罢了,一听到话,立即松开了她。
阙清月这才明白,她是被她们合起伙来捉弄,她站在原地,抬着袖子,看看东方青枫,再回头看看元樱。“你们!”
她见元樱在笑。
“你还敢笑!”
阙清月装作咬牙,抬起手就要去拍她脑袋,“你胆肥了你,你过来……”她伸手去拍,元樱缩着脖子躲了一下,其实也没敢躲,等着她拍下来,但拍的时候,阙清月也并未拍实,只是做势地在她后脑勺虚拍了两下。
元樱被打了两下,满足了,立即跑了。
等阙清月骂了她一句,回过身,见到东方青枫。
东方青枫正捻了下手指。
阙清月想到什么,盯向他的手。
接着又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袖子。
她抬头,“你刚才去树上摸什么了?”
东方青枫回头瞧了眼树:“没摸什么,哦,鹿三七说熬汤需要蛋花,我就上去看看,没摸到蛋,只摸到了……屎。”
“屎?”阙清月震惊地看向自己的袖子,他刚才用摸过鸟屎的手摸了她的袖子?
“鸟屎而已,就沾到一点,不过刚才正好在你袖子上擦干净了。”东方青枫指了下阙清月袖子,补充道。
“东方青枫!”
他竟然,拿她衣袖擦鸟屎!
是不是她面子给多了,他就以为自己是个人了?
她一伸手,就从自己脖子上扯下三角披肩,朝他抽过去。
东方青枫反应极快,在披肩抽过来的瞬间,他一拧身,躲过去了,没抽到。
“你站住!”阙清月握着披风指着他。
……
溪边玩泥上瘾的富家少爷鹿三七,边蹲着边打量树那边。
就见阙氏那懒洋洋,能坐着不站着的祖宗,难得活动起来了?竟然在溪边追着东方青枫打,被打的人游刃有余,不时还能回过身,倒退着跟她说着什么,引得人又追上去打了两下。
每每还就能打到。
鹿三七边捏着泥,边看着。
“你看什么?”
刘司晨跳下石头,提着鱼走了过来,拿剑往水里插上百次,只插到八条,主要是水太深了。
他顺着鹿三七的视线,看过去。
“殿下他们,怎么了?”阙门祖宗怎么又追着殿下在打,殿下还躲来躲去。
“怎么又惹到她了?”
鹿三七笑了,将陶罐子的泥去掉:“你们殿下,连那阙氏小祖宗都打不过。”
“怎么可能,让着她罢了。”刘司晨蹲下来。
“镇守史他平时,也这么让着人?”
“怎么可能啊?谁敢?动我们殿下一根毛试试……”
鹿三七嘴角伸展:“呵呵。”
“你问那么多做甚,赶紧干活吧。”刘司晨望着他手里的陶罐:“洗半天了没洗干净,一早上干什么呢?我鱼都抓来了。”
“行,还需要树菇野菜,也没有鸟蛋,你去溪流下游看看,说不定有野鸭子,拣几个……”
刘司晨无语凝噎,站起来,暗骂一声:“就知道支使我,山里的笋都被你夺完了,鸭子蛋都不放过,真笋!”
不过他连乌鸦都能烤着吃,这厮,笑里藏刀,恐怖如斯。
……
阙清月停了下来,她真跑不动了,站在溪边喘气,因体力不行,脸上通红还带着汗意,再加上生气,眼睛都是怒亮的。
她看了面不改色的东方青枫一眼,又看向水面,尽量平息怒气。
伸手没好气地展开手里的披肩,又披在肩上。
然后两只手紧紧握着披肩珠穗子。
看着有几分生气,还有几分可人。
刚才跑动时,她身后长发荡起弧度,又飘又柔,阳光下真的连头发丝儿都是美的。
东方青枫见她不追了,又返身走了回来,双臂抱胸,走到她身边,侧脸看她:“生气了?我骗你的,爬上去窝里没有蛋,只有刚孵出来的几只幼鸟,你看我手。”
他伸出手,干干净净,“没有鸟屎。”
阙清月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真幼稚。”转身绕过他,去树下的凳子处坐着歇会。
结果刚才跑太急,腿现在发软,脚又踩到块鹅卵石,身体歪了下。
本来抱胸的东方青枫,脸色一变,立即伸手扶住她。
“慢点走,别摔到了。”刚才跑的时候,他就时刻回过身注意着,不能让她跑太快了,说是跑,其实速度跟走没区别,只不过他步子大了些。
阙清月低头看着,眼睛瞪大了,她再次瞪向他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
东方青枫见状,立即松开:“真没有鸟屎。”
阙清月冲他一甩袖子,哼了一声,走到树下,拢着衣摆,乖乖坐在凳子上。
东方青枫憋笑着走过去,然后蹲在她凳子旁边,随手折了根狗尾巴草,咬在嘴里,同样望着水面,问道:“你们阙门,就是这么养你的?平时不让跑,也不让跳?”还真把人当公主养了?
阙清月气还没消,瞥他一眼,同样讽道:“那你们宫里的规距呢?也是这么教导皇子的?爬到树上掏鸟蛋?都把皇子当顽劣小童教养?”
就算皇子,这么讨人嫌,屁股也得给打烂了。
她说完,回过头,继续看着水面:“你也别老拿那些规距说事。”
“我不爱动,那是有原因的,是因为,我气血不足,身体不好。”
“那是我不愿意动吗?是身体不愿意动。”她道。
东方青枫咬着草梗,看着她,然后笑道:“行,你这无理也能搅三分的本事啊,那千草大乌丸,三日一颗,你别忘记吃了,等到气血补上来再说。”
阙清月余光瞥了他一眼:“我知道。”用你提醒。
说完才放松地坐直身体,理了理衣袖,看着自己衣袖上的花纹。
太阳毒,东方青枫微舔了下唇,看向水面,不舍得离开。
回看,见到她肩膀上的长发,披在身后没有乱,刚才跑的时候,长发荡起来,连她转身,头发一旋,都是好看的。
此时正好有几根落在她肩膀上,他伸手帮她将发丝轻捋到后面。
阙清月感觉到有发丝拉扯,回头看了看。
刚才拉住她时,东方青枫就发现,她肩膀很薄,身子也很单薄,否则在船上时,也不会来一阵稍大点的风,就能把她吹动了。
“以后多吃一点,你吃得太少了。”也太瘦了,明明穿了好几层衣服,竟然显胖不了一点点。
阙清月听罢低头一笑,看向他也道,“那你呢?看着那么大一坨子,以为有肉,后背骨头都咯人。”背了她一路,颠得她差点吐了。
“呵。”东方青枫咬着草梗扭头看着她:“那还真是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我谢谢你。”阙清月回过头。
“阙清月,讲讲道理,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阙清月眼尾不屑地瞥过水面,她动了动肩膀。
“三千两黄金,堆都堆出个小人了,酬劳都付过了。”
“再说了,感谢的话,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她回头看向他。
“你还想要什么感谢?”
东方青枫咬着狗尾巴草,差点没咬断,一口吐掉。
真行啊!这阙氏小公主,跟她讲道理,他百战百败。
左右看看,真是憋气。
可他当初,确实收了阙氏三千两黄金,没法跟这阙氏祖宗说,如今怎么说都理亏。
阙清月见状,漫不经心地学他道:“别气了,我是逗你的,我怎么能不感谢九皇子的一路护路之恩呢,真金白银,毫不掺假。”
说完在膝上一展衣袖,动作从容优雅得很。
也气人得很。
东方青枫听着更憋气了。
可阙清月却自顾看自己脚上的鞋子,有没有脏。
他“啧”了一声,伸手就在她衣袖上又摸了一把。
阙清月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立即看向自己衣袖,睁大了丹凤眼,虽然他说手没有摸过鸟屎,但谁又能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我警告你,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撅在地上。”
东方青枫听到她的话,不由地笑得肩膀都在抖动,“你来。”
“你倒是撅啊。”
……
小溪河边,鹿三七拿着罐子在煮汤,中午打算在溪边吃饭。
山洞里光线不行。
刘司晨采了树蘑,黄焦焦的蘑菇,从腐烂的参树长出来的,民间称小灵芝,很补。
两人一边搅着汤,一边扯着蘑菇丝,眼神都望向不远的树下。
只见刚才还打着的两个人呢,打完又和好了,现在一个坐着,一个半蹲着,在树下不知道说什么。
刘司晨扯着蘑菇往罐子里扔,眼睛远远瞧着。
鹿三七回过头,见蘑菇都扔罐子外面了:“你看着扔,扔准点。”
“你说他们聊什么呢?”刘司晨问,怎么看着气氛怪好了。
“呵呵,你们家那个九殿下啊,啧啧。”八成是喜欢了。
说着,他拉开了扇子。
不过天天守着那么个人,用元樱的话说:我那脾气不好,但迷人又美貌的聪明祖宗!
二十一岁的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
一路护送,从一开始只护送个人,到现在,跟护着个金饽饽一样,天天围着打转,怎能无动于衷?
唉,一开始遇到的人太过惊艳,足够这位皇子记上百年。
“啧啧……”
“你啧啧啥啊你,赶紧看着汤吧,都要扑出来了,野菜可以放了吧?”刘司晨抓起一把洗好的野菜。
“菜放太早会烂,煮好的时候再放。”鹿三七打开扇子,对着火扇了扇。
中午吃饭的时候。
东方青枫舀了菌菇素汤递给阙清月,让她多吃点。
阙清月理好衣袖,伸手接过,拿在手中,优雅地低头小口喝。
鹿三七的手艺是真不错,汤熬的鲜美无比。
一罐子很快就吃光了,又煮了鱼汤,东方青枫元樱他们围着锅吃了。
东西未收拾,几人吃饱喝足,在溪边或坐或倚闲聊。
倚在树边的东方青枫突然坐起来。
四人见状,“怎么了?”刘司晨也翻身而起。
“有人。”
只见溪边,远远的站着个人。
似乎是个猎人,身上背着弓箭,他大概也没想到,猎洞会有这么多人在。
对方很谨慎,只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像他们这种野外的猎手,皆是独来独往,野外遇到人,根本就没有打招呼一说,打招呼的,不是抢猎物,就是别有用心。
见对方离开,刘司晨道:“瞧着像是丰原山脉附近的普通猎户。”
东方青枫拿起放在旁边的刀:“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猎户,我们的位置已暴露,此地不易久留,你们收拾一下,赶紧离开。”说着他站起身。
几人有伤在身,本想在这处猎洞多休养几日,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东方青枫说得对,一旦被发现,就有走漏风声的可能,现在风都城与廖家坞一定在找他们,不必想,也知必定会贴悬赏令。
再继续停留这里,很危险。
幸好阙氏祖宗的脚伤不严重,其它人都是小伤,寻常赶路不影响。
阙清月见几人起身,她也拍拍衣摆,站起来,整理着袖子,余光看到溪边剩余的柴火。
随口道:“元樱,抱些柴火到山洞里,这样下次有路人过来躲雨,就会像我们来时一样,有柴火可烧。”
“好咧。”
旁边的鹿三七听罢也道:“有理。”
他收起扇子,与元樱一起抱起木柴,和几人一同返回山洞中,将东西收拾好。
待到那猎人想到什么,重新返回观望时,发现,刚才还有人的山洞,早已人去洞空。
只留下墙角一抱粗木柴火,整齐地垒在那里。
留待后来人。
第29章 画像 你与你先祖,长得可真像啊……
夜晚静悄悄, 日出长路漫漫又迢迢。
接下来半月。
沿途大小千米山二十几座,座座野山、野径、野路子。
五人在这些山中穿行,有乱石峻峭难行的峡谷, 泥泞的山路, 骤升陡降惊涛骇浪的高峰。
还有处处荒芜险象环生的悬壁。
东方青枫,刘司晨,鹿三七,元樱他们可以。
但祖宗难带又难养。
原本七日的路程,走了半个月。
半月时间,阙家这祖宗原本鹅蛋小脸,已经瘦成了瓜子脸。
任谁看了都心疼。
林中蚊虫多,偏不爱叮旁人,只喜欢阙门祖宗那身嫩皮子, 右脸颊被叮了,有个红点,脖子也叮了一处, 红红的一个点。
露出来的手腕也是。
明明从上到下, 包得最严实, 只露了脸和手,却只有她被叮得最严重。
出行前,鹿三七在阙清月的那件厚实的孔雀蓝披风内, 缝制了天丝避煞符,并将这件披风稍微改良了一下,风帽可戴在头上遮挡风雨日光,挡风祛寒, 披风底下收拢起来, 兜住里面的衣服, 避免刮蹭。
靴子也换了黑色。
但这样防不了露出来的皮肤。
刘司晨还心想着,不就是被蚊虫叮咬一下,那有什么?他们两军对垒行军打战时,天天山里滚泥里爬,小小蚊虫而已,算得什么?蛇虫都经常遇到,遇到了扒皮取胆,上锅喝汤吃肉。
这阙氏祖宗,多少娇气了些。
直到他看到坐在石头上的阙氏小公主。
阙清月微仰着头,侧着脸,元樱正在往她脸上涂一种消肿解毒的药草汁。
其它几人不远不近地瞧着,那脸颊叮咬的红点。
在雪白皮肤上异常明显。
阙家祖宗的神情看着还算淡定,但是总给人一种可怜兮兮又美又惨的视觉。
天赐白皮,一点虫子叮咬的红,就让人觉得动心动肺。
好似水晶破碎了,美人毁容了,羊脂中间一渣黑。那种美好的东西,被打碎,被污染,被毁坏的可惜感。
油然而生。
刘司晨:“……”
“这可恶的虫子。”叮谁不好,非得叮她?冲我来!
祖宗受点苦,受点伤,是真惹人心疼啊。
别说刘司晨看着不忍,另两位也不逞多让。
半月时间,其它人处处照顾她。
宁愿走的慢点,麻烦点,也求这位祖宗莫要瘦了,莫要病了,莫要凉了热了。
每次遇到不好走的路,他们四人会先走,踩出一条路来,再让阙氏祖宗跟着走过来。
阙清月看着不似世俗中人,长得一脸一身受不得苦的样子。
但路上没喊过苦,异常听劝,让她停便停,让她走便走。
她知道,这是自己回京之路,该渡的劫,该受的苦,抱怨没用。
所以她能忍则忍,尽量不给他们多添麻烦,每日手拢着她的披风,他们走,她也走,他们歇着,她也坐一会儿,但几乎走哪坐哪儿。
哪怕有虫子咬她,也只是先躲一躲,实在躲不开就跑到元樱身后,让元樱赶走,或者跑到东方青枫身后,让他赶。
只是咬完会盯着那个包看半天。
她不喊疼,可把其它几人心疼坏了。
鹿三七一路找啊,终于在座小山上,发现一株不起眼的草药,它的叶子有强烈的祛蚊虫功效,极是稀有。
于是缝个香囊,将叶子碾碎,让阙清月随身佩戴。
但一株几片叶子,不够。
东方青枫一人寻遍方圆十里山脉,找到了十余株,鹿三七摘下叶子,晒干,放进她披风兜里。
自此以后,阙氏祖宗有大量的驱蚊草在身,蚊虫总算不近身了。
可祖宗难伺候,也更难喂养。
虫子不咬了,但好不容易养出的气血,现在因为赶路,吃不好睡不好,天天翻山越岭。
辛苦可想而知。
元樱再多的照顾,条件有限,也只能让祖宗舒服一点,何况这祖宗,鲜美的肉她不吃,羊奶也不喝,众人只能天天四处给她找野味素菜果子。
鹿三七顿顿用陶罐煲汤给她喝。
好在正值秋季,山中处处有宝,不用担心填不满五脏庙,只要肯找,很能找到些不错的野生药食双补的植物,刚出土时效果最佳,有的年份还很好。
东方青枫处处留意,在一处山谷石壁下,采到一株人参,观其龄,应该有三十年。
鲜参,再配上竹笙蘑菇,甚是美味。
竹笙蘑菇人参汤,红枣猴头菇汤,薯仔木耳杂陈汤,鲜人参玉瓜汤,甜姜花生栗子汤,山药野菜野木耳汤。
每天换着花样,当日能采到什么野味,就会给她煲什么汤,每两日会放些人参须须,元气这东西不能补过了,也不能不补。
前几日发现,山谷里有一株野梨树,结了很小的黄梨果,吃起来酸酸甜甜,口感颇佳,可以给那挑食的祖宗当零食,还在谷中采到极为滋补的一兜野生红枸杞,与偌干野酸枣。
大清早鹿三七就生火,煲了一锅香梨枸杞酸枣汤。
生津止喝,扶虚补弱。
他每次汤煲得多,阙氏祖宗喝得少,一碗就够了,剩下的,都是众人分着喝了,直到他们都喝胖了,这娇气难养的祖宗,才终于长出了点肉。
脸颊稍微圆润了一点,嘴唇也红润许多。
不枉他们四人天天跟着补,补得身上力气都无处发泄。
于是开始改善生活,伐木盖房子。
他们已进入山腹之地,许久未发现人的迹象,前路漫漫,后无追兵,那何不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服些?
于是几人走到哪,先找个落脚点,有时候运气好,遇到野生山洞,或者山涧夹缝,可遮风挡雨,能睡个安稳觉还好。
运气不好,找不到这些地方,也不能幕天席地。最得上有顶,下有床,左右有壁,身边有人才好。
所以,遇到这种情况,四人会临时搭个住处,元樱巨力砍树,刘司晨用剑修理枝丫,鹿三七做饭及割枯草藤蔓,东方青枫直接负责基建。
以粗木为根基,钉入泥土中,三角最稳固,绑搭在一起,一个简单的帐篷就有了雏形。
这个结构,无论风怎么吹,都不会倒,元樱拔的树都比较高,所以搭完里面空间挺大。
外面再以大量的滕蔓遮盖,围上厚厚一层。
就是一处简单遮挡风雨的夜宿之所,大量枯草就是床铺。
元樱开始时,还会给祖宗做床,之后每次都会有人给阙清月搭床。
只是人换了,不再是元樱,而是东方青枫,主要是元樱做的床太粗糙,扎手,有一次把祖宗手扎破了,出了一滴血。
这一滴血,可把几人心疼坏了,补都来不及,又失去了一滴,尤其鹿三七心疼地拍了下扇子,指着道:“哎呀呀,十滴血,一滴精啊!”
惹得刘司晨与东方青枫侧目。
尤其东方青枫,上下打量他,在女子面前,说什么呢?
所以之后,元樱直接失去了搭床资格,换东方青枫来,他做的确实比元樱做出来的更结实,做完还会细心的将周围毛毛刺刺砍掉,免得扎伤了她的手。
鹿三七一边煲汤,一边看着:“啧啧啧……”
见到没有,遇到喜欢的人,男子的心会比女子还细,就算野外睡一夜的床,也要细心修理,大点的毛刺都被他用刀刮平,就怕那祖宗再扎到手。
皇子竟然也如此纯情,鹿三七也第一次见,也不知那阙氏祖宗看到没有,她睡的每一张床,都是心动的证据。
所以每次离开的时候,最可惜的就是这野外的天然帐篷,还有那张床了。
鹿三七边搅动汤,盖上盖子后,展开扇子问道:“东方兄,你若回了宫,皇上是否会赐婚与你?”毕竟年纪也到了。
二十一,也该封王赐府了。
东方青枫拿刀的手顿了下:“在新皇登基前,不会有赐婚这件事。”
他说完将手里的刀反手一下,收入刀鞘,站起身。他的那些兄弟,会极力阻止,败坏名声都是其次,哪怕真的有,除掉对方,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当然,对此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秋日夜晚寒凉,火堆在帐篷里一夜不息,保暖祛寒,也能防野兽打扰。
站在帐篷里,抬头三面绿色植物,滕蔓从上面自然垂下来,颇有几分野趣。
丰原山脉里有一种开蓝花的植物,他们见阙氏那小公主喜欢,会多割一些回来,搭在上面,特别香。
尤其夜晚睡觉的时候,花中蜜被火气一烘培,早晨醒来,整个帐篷都是此花的香味。
香气闻起来还挺文雅,阙清月让元樱寻了些,晒干做成了香囊。
几人在等饭食汤水的时候。
皆围在阙清月和元樱旁边。
看着她俩玩一种没见过的戏法。
拍手游戏。
让鹿三七三人没想到的是,元樱竟然把把输。
阙氏祖宗懒洋洋地坐在木凳上,伸出手。
元樱坐在另一凳子上,也紧张地伸出一只手。
阙清月掌心朝下,元樱掌心朝上,一二三后,元樱打阙清月的手。
只见懒洋洋坐在那里的阙氏祖宗,一只手搭放在旁边,一只手伸出来,望着元樱的神情。
她手只要轻轻一移,元樱就打了个空。
反应之快,移动的时候,每每就差一点点。
可元樱每次都打不着。
而阙清月每次都能打到她。
围看的三人,看半天没吱声,终于,刘司晨在旁边忍不住吐槽道:“阙姑娘不会武功,元樱,你一个习武之人,竟然打不过?”
竟然连你那脾气不好,弱不禁风,迷人又娇气,懒洋洋又不爱动的祖宗都打不过?
真是惊掉人的下巴。
阙清月抬眼看了刘司晨一眼,微一抬眉。
收回了指尖上翘的花指素手,低头理了下衣袖,“不玩了。”
没意思。
元樱这才回头说道:“我是打不过吗?”
三人看着她,以为她会说,我那是让着祖宗的,你们懂个屁。
结果元樱说:“我是真打不过,这个玩法不能用武功,不能用内力,还不能用神力,不能用任何气力作弊,只能靠本能和手速,像普通人一样玩,我的武功根本用不上。
祖宗她就是反应比我快,我……次次输。”
这游戏,阙清月经常将她轻松拿捏,武功不及,却处处碾压,不服不行。
“啊,这……”这么厉害吗?
刘司晨看向身后的殿下与鹿三七。
“你们不知道吧?她被外面的人夸的最多一句话是什么,你们知道吗?”元樱说。
“什么?”
“天人之姿!”
“这在玄门代表什么,你们知道吗?”元樱问。
刘司晨望了阙清月一眼:“不知道。”
“那是玄门最最最高的赞誉,顶级的,这么说吧,如果不是祖宗她不喜欢练武,她若习武……”
元樱指指刘司晨:“你们。”然后又指指自己:“我。”
“都是菜鸡。”
“天人之姿在玄门,那就是传说中的天纵奇才,就是你们门派里常说的那种骨骼清奇,天赋异禀的人,甚至更厉害呢。”
所谓天才,就是没有经过任何雕琢,本能所达到的程度,它就已经在所有人努力的终点线上了。再稍微一努力,就能凌驾众人之上。
“在玄门,天人之姿指得是,很多东西,不学自会的天赋,就如天人一般,无师自通。”鹿三七随手将银扇打开,边摇边解释道。
“对,就是如此。”元樱道。
“就像琴,祖宗天生就会,甚至没有请过琴师,就已达到琴技的玄境,”这种境界,是别人一生的追求,祖宗随便挥两下,就能达到这种勾动人的喜怒哀乐的境界。
所谓的玄境琴技,战场之上,若将士情绪低迷,玄境琴师弹上一首,就能提升将士三到五分士气,有士气,便有三分胜率,但此境界玄师难得,很少见,即便如此,很多军中也会有这种琴师在。
祖宗玄境琴技的事,也很少有人知道。
能听到她琴音的人,更少之又少。
三人皆看向阙清月。
阙清月听得笑了。
她低头,理了下衣摆,正了正袖子才道:“你们别听她的,都是胡话罢了,什么天纵奇才,别人信,你们也信啊?”
说完,她眉眼一挑,看向他们。
这三人都是各门各派的佼佼者,在他们面前提天才,她摇了摇头,多此一举。
三人只觉得这祖宗脸一扬,眉一挑,他们就眼前一花。
阙氏小公主,真不得了,瘦了之后,她竟然更美了。
什么人竟然会越惨越美,越瘦越美,越夜越美,越欺越美,没法形容。
谁敢说啊?谁懂?
那次误入湿地,差点陷入沼泽,几人出来时,浑身脏兮兮,这祖宗平日爱干净,还是第一次脸都脏了,上面抹了几道泥土。
可那时候,谁也不敢说,她竟然在脸花了的情况下,美到惊人,越脏的东西,沾在她脸上,反而越显得她整个人,白如玉脂,晶莹剔透,唇红如樱,美貌杀人。
又美又惨,越惨越美,这一路光看着她。
都愿意多干点活,半点怨言也没有。
只要有她在,哪怕她坐在那儿,他们都平添三分力气。
神奇不神奇,
吃饭都能多吃一碗,秀色可餐,可多食。
这小公主,就是让人心情愉悦。
“以前一直以为,天人之姿,指的是容貌,原来是根骨。”刘司晨道。“唉三七,你是道门中人?你是什么根骨?”
“我……我们道门讲究的是悟性,和玄门不同的。”鹿三七摇了摇扇子。
阙清月手放在膝上,看向三位,她道:“我的身体我知道,你们这段时间赶路,还要受累照顾我,其实,你们不用太管我,我没那么脆弱,死不了。”
“阙姑娘这话就客气了,我们要住,也要吃的,顺便而已,不费事。”鹿三七温和笑道。
“大家互帮互助,不必客气,到了京城还有需要仰仗阙姑娘的地方。”刘司晨道。
阙清月低头一笑:“也好,只要不违背世俗规则,不背叛师门,白衣力所能及,定不推辞。”
东方青枫看着她,并没有说这些客气的话。
而是摆摆手,让坐着的元樱离开,他坐在凳子上。
“我也来一把。”
阙清月手指点了下另一只手的手背,看向他,道:“你要试试?”
她仰首看他道:“这个玩法,我还没有输过。”
“试试,来。”他看着她,伸出了手。
三人有了点兴趣,皆凑上前看。
帐篷里火堆上挂着的陶罐,正咕嘟咕嘟熬着汤,汤是奶,白色,上面还飘着几根人参须,今晚喝的是人参猴菇乳,果汤,补得很,也香得很。
但几人都顾不上了。
都在看东方青枫与阙氏祖宗的对决。
阙清月看着他伸出的手,慢慢抚过袖子,将手放在了他手上面。
打手游戏很简单,其实也很难。
因为高手过招,想赢,每分每秒都很难。
谁也不动,都在找对方的破绽。
这需要极高的专注力,快速的反应能力。
用在武学上,就是既要有极好的脑子,又要拼一拼本命天赋与根骨。
缺一不可。
时间过去很快,罐子里的汤汁都熬得浓稠了,但对看热闹的几人来说,好像只过去一瞬,因为太专注了。
这么久,也只动了三轮,一人一轮,谁也没赢,谁也没打到谁。
阙清月还真的遇到对手了,又几轮后,她还是没有打到对方,当然对方也没有打到她。
第六回 合后。
她看着东方青枫的手,其它几人也紧张地在看她,这次轮到阙清月打东方青枫了。
这一轮如果输,这两人看样子还得要打下去。
阙清月手未动,东方青枫手也未动,在最紧张时,她突然开口。
“三七。”
鹿三七一愣:“阙姑娘,何事?”
“我闻到香味了,你再不把汤罐子拿下来,汤就要熬干了。”
鹿三七一拍扇子,“哎呀!我的汤。”他急忙转身向火堆走去。
在众人被她的话吸引的那一刻,她手突然动了。
这一招如果再不行,那就只能……
还是没打到。
那就只能……
算了。
她将手揣在衣袖里,因为玩许久,她有些累。
毕竟体力上,她是比不过这些练家子,他们一玩能玩一天,她玩一会就想休息。
但她又有点不甘,收回手后还是盯着东方青枫的手,想着对策。
东方青枫看着她,嘴角含笑,正要将手收回。
阙清月见周围几人都看汤去了,她又伸出手,一下子拉住他,往自己这边拽。
“再试试,这次还是我打你。”
她道,再试最后一次。
根本不容东方青枫拒绝。
她的手握上的那一刻,东方青枫一愣,那触感,软得就像天空的云朵棉花,嫩得像刚出锅水气还没散开的水豆腐。
阙清月见说完,他竟然手都伸不直,以为他不愿意,阙清月强行将他的手指捋直,然后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下面。
这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到了他。
“你看什么呢?”阙清月望向东方青枫,然后看向两人的手:“认真点,像刚才一样,拿出你真实的实力。”她嘱咐。
东方青枫看着她,颌首低咳了声,笑了:“好。”
但很快,他道:“我输了,不行,再打一次。”他直接将她的手拽了过来。
直到鹿三七喊吃饭了,两人才结束。
阙清月站直身,瞥了他一眼。
一回身,袖子往他身上一甩,蹭了蹭手心。
东方青枫在那坐了会儿,才起身跟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吃饭时,喝一碗热热的浓汤,刘司晨与鹿三七已经对这游戏上瘾了,边喝还不忘过手几招,一顿饭吃下来,各有胜负。
鹿三七胜率高一些,毕竟手速真的快。
无它,天赋尔。
三日后,在一座无名山峰前。
刘司晨打开了地图,要横穿丰原山脉,要穿过三道岭,每一道岭内有大大小小的山。
他们已经翻过一道岭,现在的位置,在二道岭上。
等于说,已经走了将近一半的路。
天山水渺渺,云雾纷扰扰。
这大半个月,虽然翻越山脉很辛苦,可辛苦之下,却能见到人间许多不能见的美景。
有越过一览众山小的高山,也见识过鬼斧神工的大峡谷,走过风啸如刀割的悬壁,也曾误入可怕的开着鲜花的沼泽地。
有迎过朝阳寻找食材野果,也曾伴着夕阳,围着篝火说说笑笑,见过猴子山,去过蝙蝠岭。
路过清澈的小溪,蹲在溪边整理仪容,也来到瀑布前,在下面听水声轰鸣。
五人一前一后,彼此相伴,度过每一处难过的关卡。
越过二道岭时,他们五人早已深入丰原山脉腹地。
这里几乎寥无人烟。
前面有处小溪,是山涧水,元樱走过去时,将石头垫上,后面的阙清月可以踩着石头走过来。
几人打算在此地休整一下。
阙清月蹲在溪边,对着水面理了理头发,洗干净手。
其它人在溪水上游装水,带到路上饮用。
元樱搬石头时,在石头下找到了一只指甲盖大小嫩嫩的小蟹苗。
然后拿着那只稚嫩的蟹苗给祖宗看。
“你看它多可爱。”
阙清月嫌弃地冲她挥了挥袖子,用披风挡住她。
无聊地说了她一句。“除了粪,什么都能玩。”
“嘿嘿。”
“放了它吧,也不能吃,人家好好在石头底下待着,非要把人家翻出来。”阙清月瞥了她一眼。
万物有灵,如果不为果腹,不图温饱,没有利害关系,还是不要随意伤害的好。
毕竟有损功德值。
时不时的看着元樱功德海多一点少一点,起起伏伏,也是心惊肉跳。
“行。”元樱听话地将小蟹子放回石头里,将石头盖上。
几人收拾好,看着日头,深秋了,太阳落山很快,得找个地方落脚了。
“我觉得这溪边就不错。”刘司晨环视一周,有水的地方,比较适合安营扎寨。
“那就这里?”鹿三七背着罐子和包裹,也不想走了,还不忘手握扇柄道。
几人询问东方青枫。
东方青枫正抱臂,看向一棵树下的落叶。
鹿三七离得近,先走过去:“怎么了?东方兄?”熟了之后,鹿三七叫得随意得多。
东方青枫疏远地叫他鹿公子,鹿三七就亲近地叫他东方兄。
没什么,互相伤害罢了。
只见地上满是枯黄落叶,没有蛇鼠虫蚁。
根本看不出什么。
东方青枫手一挥,地上枯叶尽去。
露出了下面泥土上的脚印。
几人目光瞬间一变,刘司晨搭在鹿三七肩膀的手都拿了下来。
盯着地面。
“人的脚印?怎么可能?”
两人面面相觑,要知道,这里可是丰原山脉的腹地,老虎猛兽的栖身之地,若不是他们几个武功高强,又有东方青枫这等猛人在,孤身还真不敢闯这片山脉。
生怕崴在这里,别以为有武功就行,大自然有很多天然杀地,防不胜防。
难道除了他们,还有别人?
“应该是猎人,你们看。”东方青枫指了周围一棵树,树上有道箭迹,“这是用箭划下的记号,防止林中迷路的。”
“猎人?难道有人在丰原山脉隐居?”
“我们往前走,找找看。”
几人觉得风都城的人可能性不大,因为他们走的路线是不可预料的,考虑到阙氏那身体娇贵的小公主,他们并没有走最短的路线,反而绕开了许多难走的路,尽量找平坦的路,只为让这祖宗少受点罪。
这种情况下,哪怕后面有追击的人,怎么可能追踪得到?
难道风都城倾城而出了?更不可能。
走了一段后,几人发现人的脚印越来越多,而且不止一个人。
刘司晨几人脸上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在这个年代,竟然还有人隐居在了无人烟的深山中。
他们是什么人?
刘司晨立即将地图取出来查看。
“地图上没有记载,只是划分了丰原山脉的地势。”
东方青枫道:“大聂地图每二十年更新一次,至少二十年前,没人发现过这里,我们去看看,这里到底藏了什么人。”
说罢,几人继续延着脚印前行。
走着走着,一根树枝刮住阙清月头上的披风帽子,将帽子扯了下来。
她伸手摸了下,一回身,正好与远处,藏在树后的一人对上了眼。
对方是个很年轻,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孩子,身上背着弓箭,这么冷的天,竟然只穿了坎袖上衣,棉麻裤子,在见到阙清月时。
他眼睛瞪大了,后退了一大步,然后撒腿就跑,一会没影了。
东方青枫闻声,将阙清月护在身后,看向周围。
“看样子,我们被发现了。”
“还真是土著?但穿着看起来算正常。”刘司晨道。
东方青枫:“既然已经被发现,就不必躲躲藏藏,跟着他。”
等到几人顺着那条踩出痕迹的野路,走出去的时候。
鹿三七一展扇子,望着眼前景色,笑了一声:“啊呀呀,还真的有世外桃源啊。”
这山明水秀,风景如画,花香鸟语的养人之地。
竟然真有人隐居在此,人还不少。
丰原山脉腹地,竟然有移居此地的大聂百姓,看着这一片房屋田地,算算足有百来户人家。
至少三百多人。
这可是一个大庄子。
田地里还有人在收成。
见到有陌生人进来,所有种地的人,都吃惊地站起身,望着他们。
就在双方各自震惊之时。
延着一道小路。
一个须发皆白,身着对襟布衣的老者,带着几个人,匆匆赶来。
很快双方面对面,他站在几人面前,老者身边站着的,就是刚才林中那个见到阙清月,惊的跑掉的男孩。
“就是她,就是她。”
阙清月见他指着自己。
微微有些诧异。
那老者见到阙清月,就开始激动,不由走上前道:“各位,老朽是这个族村的族长,鄙人姓李。”
然后她看向阙清月道:“这位姑娘,你可是姓阙?”
阙清月缓慢将帽子从头上摘了下来,看向这位老者,她又看了眼其它人,一个眼熟的都没有,她肯定,没见过这些人。
很奇怪,相隔千里,她不认识的人,竟然认识她?
阙清月目光上下看着老者道:“我确实姓阙,你,认得我?”
老族长听到声音,更激动了:“认得认得,不不,老朽不认得。”
说着,他手里拿出一张年代久远的画轴:“你是阙氏的后代吧?我们赵李张三氏,当年蒙你祖先相助,才能在此地躲避战乱,安稳度日,已经隐居四百多年了,你先祖是我们三氏族人的恩人啊,当初族内还留有她的画像,在这里……”
“你与你先祖,长得可真像啊……”
说着,他就激动地将画像小心冀冀展开。
四百多年,画像竟然保存完好,除了微微有些褪色。
只见上面,站着一绝色女子,一身飒爽红衣,发冠高绾,背着古琴,往那一站,笑起来,如冰河破开。
的确,与阙清月面容有五分相似,重要的是,气质莫名相似。
哪怕两人,一个爱笑,一个不爱笑。
一个发冠高束,如马尾,更英姿勃发,开朗动人。
一个发髻稍低,披肩长发,看起来更温婉,更懒洋洋一些。
“你看,你与你先祖……”老族长和身后人还在激动地望着阙清月。
阙清月伸手打断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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