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花瓣雨 祖宗在洗澡,你出去
阙清月身后四人, 看向老者手中那张阙朝歌的画像。
鹿三七看得连扇子都合上了。
东方青枫朝那张画多看了两眼。
他镇守的是上古战场之一,朝歌城,听说阙朝歌便出身此城, 但他没有见过阙朝歌的画像。
确实眉眼, 脸形很像,气质虽然一个英姿飒爽,一个玩世不恭懒洋洋,但是,也许是所谓的天人之姿,总有相似。
或者是那种玄之又玄的独特气质,看过就会觉得,她们很像。
东方青枫细看了两眼后。
这就是,阙清月转世前的样子?
他又看向身旁的阙清月, 真人就站在他面前,她的发髻,只简单以头发转圈绑好, 用了一根蓝色叶子发簪固定插在发上。
发簪上的蓝色叶子其实是一颗颗蓝水晶, 在阳光下反射着低调的光茫, 看似凡品,戴在她头上,却不似凡品。
她的发髻梳的微微靠下, 更添几分慵懒。
东方青枫又看向那幅画,原来,她将头发高绾束起,竟是那个样子。
其它二人见到画像, 也啧啧称奇, 玄门传言阙门小公主乃是阙门老祖转世, 其实大家听着觉得这不过是江湖传扬的名头罢了,就像鹿三七,江湖人称银扇公子,就是一个称谓。
谁也没真信。
几人嘴上叫她祖宗,阙氏小公主,或小祖宗什么的,但是,从不觉得她真是玄门祖宗。
但当真正的阙氏老祖画像,就在面前时,看着那画像,再看看真人,那种亲眼目睹的真实感。
仿佛隔着画作,跨越了五百年的时光。
一个人从画中,走了出来。
她与画,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他们不知道阙清月看着自己前世,是何感想,但他们看得目瞪口呆,全身起鸡皮疙瘩。
在这一刻,刘司晨,才真的有点信了。
这阙氏小公主,难道真是五百年前阙朝歌的转世?
命运这东西,有时候真的玄而又玄,你信它吧?
你不信它吧?
皆无言。
“老族长,把画收起来吧。”阙清月挥了挥袖子,提醒那位族长。
别人看的津津有味,她却看向地面,指尖一直轻点着袖子,只想赶紧结束这尴尬的一幕。
“好好,收起来。”族老将画交给身边的族人。
他见其它四人,皆在阙清月身边,颇为亲密,应该是同伴,便道:“四百多年前画像中的恩人救我祖辈,福荫我祖辈八代人四百余年。”
“如今恩人的后人来到此地,我等族人荣幸之至,若不嫌弃,就随我入庄多休息几日,庄里虽不比世俗繁华,但也有干净的住处,丰盛的美酒和食物,让老朽与庄里的人多多款待几位一番。”
盛情难却。
四人皆看向阙清月。
入不入庄,是她一句话的事。
毕竟这是阙清月的前世之身,阙朝歌的主场。
阙清月看向身后几人,这大半月荒里来,野里去,大家看似游刃有余,其实都很疲累,荒野食物虽充足,但加工简陋,天天吃肉,再好吃也腻了,此时听到普通的美酒美食时。
刘司晨,元樱口水都要流下来。
阙清月回过头,看向面前老族长与他的几位族人,凝神之下,功德海皆正常,都是普通人。
暗叹一声,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能受到阙朝歌此人遗留的惠恩。
罢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她看了眼身后人,无论是她,还是身后四人,都需要这样一处地方可以歇息,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请几位跟我来。”族长旁边的族人伸手引路,走在前面,带着几人往庄子里走。
族长带过来的人,跟在后面,看着这五个外来人,皆瞪大了眼睛。
在这样丛山峻岭中,鲜少有人出没。
因为隐居,庄人甚至一生都未见过外面的人。
对他们来说,外面不知有多新奇。
如今能得一见,自然兴奋都在脸上。
那位最早发现阙清月的小兄弟也在其中,他走在前面,却一直频频向后望。
他从未见过外人,但只这第一次,就见到了让他难以忘记的惊艳绝伦的人物。
正如那首曲子,如果初遇的人,太过惊艳,这一记恐怕要记上好几百年。
而这句话,五百年前可以用在阙朝歌身上,五百年后,又用在了阙清月身上。
人群里年纪不大的女孩,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中间那个穿着孔雀蓝披风的人。
她在一群人中,迈步向前走,身后披风随她的动作自然摆动,身姿美而从容,看向他们毫无怯意,发梢在身后微微轻荡,随着背的线条柔滑垂落,行走时,从头到脚都有一股独特气质在其中,让人见之难忘。
她在庄子里,从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恰如冰河破开,荡人心魂,惊心动魄。
就连她旁边的人,也皆容貌不俗,尤其那个长得很高,剑眉星目、薄唇长腿,刀悬窄腰的男子,一张帅得惊人的俊脸,还有那薄唇含着冷笑,藐视群雄的风姿。
“哥。”她问旁边的人,“是不是外面的人,长得都像他们,这么好看?”
他哥一生曾随族人出去过一次,见识过山外的繁华:“他们……的长相在外面的人里面,也是出色的……”
实际上哪怕他出过山,也未见过如此绝顶姿容的人。
如他们这般人中龙凤者,世间也寥寥无几。
微风拂过山庄林,丰田绕水细如丝。
山庄富饶。
灰瓦石墙,户户紧挨,建筑虽还停留在百年前,但看着依旧古朴大气。
进入庄子后,地面全以同山中的一种花石板铺设而成,上面星星点点的纹路,颇有几分浪漫花束的感觉。
房子皆以石头建造,哪怕年头再长,也不易损坏。
山庄内种了许多果子树,此时秋季,硕果累累,看着红黄挂果,甚是喜人,有种回到人间,接人气地气的感觉。
族长先将几人带进庄里宗祠,赵李庄三氏同住一庄,祖辈牌位都摆在宗祠里,平时有人打理。
宗祠旁边,放置的就是阙朝歌的香火。
若外人,是不会随便带进宗祠里来,但来人毕竟是恩人的后人,与他们祖先颇有渊源。
五人随族长进门。
供桌上有只长盒,老族长将画像放进了长盒内。
桌上供奉着果子米酒,香火之类。
阙清月目光看向周围,其它地方倒是没什么特别。
倒是供奉的案桌上,放着一把古筝。
她走上前,低头看了一眼。
老族长放好画像后,见到她在看筝,便道:“这是当年恩人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她说先放置在这里,日后再来拿,但之后……”
之后地话,他没有说,既然筝还在此处,人自然没有来。
阙清月看了会,伸手,摸了下筝。
“我们赵氏,李氏,张氏三族人决定隐居在此地,带着也多是身怀手艺的族人,有的擅长盖房,有的擅读书,还有擅种田,其中就有擅画技与琴技的族子,如今这些技艺也都传下来,这一把琴族里年年都有人擦拭上油,到现在保存还很完好呢。”老族长解释道。
几百年过去,越李张三氏后人,竟还守着这规距。
刘司晨四人,在宗祠周围转了一圈,转不下去了。
因为祖祠门口人越来越多,一会儿的工夫,门前全是动来动去往门里望的脑袋,脖子抻那么长,只为见一见屋内人。
其中有孩子,有半大姑娘小伙子,以及不少下田干活回来的庄里人。
阙清月摸了下这把筝,看着上面的纹路,反手轻轻一敲,听着声音,便知,这是一把名器,用的是上好的千年古木定制,整只筝线条流畅精致,哪怕到现在,木质依然还有油润的光泽在,哪怕几百年,它依然是把好筝。
琴弦有些旧,维护多年,她随手一拨,声音有点涩,但也比想象中空灵动听得多。
声音依然灵气十足。
她的手划过琴面一角,那一角刻着两个古字。
朝歌。
是朝歌的筝。
她抚回袖子,看着筝面,收回手。
老族长道:“当年,我们祖先都是异国战场上幸存下来的百姓,为躲避战乱,朝歌大人为我们寻得这块宝地,不远千里,带我们远赴此处,她说此地可保我们四百余年安宁,但四百多年后就要迁徙,可老朽与族人,都不舍得此处,已把此处当故乡。”故乡难离,何况现在的世道,动荡且乱,并不适合出山。
他边走边道:“我们这个庄子,人不多,一切吃用不分你我,大家有力一起使,有饭一起吃,房子一起盖,田也一起播种,都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我们这还有专门的饭堂,有供小孩子读书识字的学堂,比外面不差多少。”
老族长说着,还颇有几分骄傲。
说着,带着他们出了宗祠。
一走出门,外面两三百人聚在一起。
见他们出来,纷纷让开路,像拨浪一样,从中间分开了一条路。
庄里已经多少年没来过外面的人了,大家都新奇,放下手里的东西赶了过来,只为看上一眼。
外面的人,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如今看到了,个个心满意足,只觉山外之人,皆是如此,理应如此。
满足了他们的一切美好想象。
是的,单就阙清月一人,便满足了此庄所有人对未见过事物的美好幻想。
因为美是对女子的形容,而阙清月,她是美的形容。
世间再难找一人,可与她堪比,如果她不能满足众人幻想中的美好,那又有何人能满足呢。
大家挤在门口两边,甚至排着队,围观着这五个人。
就跟开欢迎会似的。
这场面,阙清月走出来时,结实地愣了下。
东方青枫与元樱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刘司晨在前面,鹿三七摇着扇子跟在后面。
齐刷刷数百双眼晴盯着他们,心里稍弱的人,路恐怕都不会走了。
这些围着她们的人,有的满脸惊讶,有的露出大大笑容,特别欢迎的拍手。
还有的人,看得眼睛都不眨,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如被点了穴道。
甚至还有的人,一直往前挤,想看清他们的模样。
“别挤!”老族长在旁边赶人:“去去去,叫你们去地里干活,怎么都回来了,站远一点,别往前挤,别冲撞了贵客!”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排好队,不许大声叫唤!”有族人赶来维护秩序。
元樱也没见这等场面,目瞪口呆。她紧张地伸手挡着周围的人,怕她们吓到祖宗。
别看祖宗平时挺从容,其实很容易受到惊吓。
东方青枫伸手放在她披风后,一路护着她往前走。
这些庄子的人,看起来并无恶意,大多友善,一路不断有人笑着问:“你们是哪里人?”
“从哪里来?”
“姑娘,你好漂亮。”
“娘,你看,那个人手中的扇子是银色的,是银子做的。”
“姑娘,可否在这里多留几日,让李某为你画一幅小像。”
“生得真美啊,外面的人,皆是如此么?”
“哥,你看,刀!”
“刀,不要指,小心他把你手指砍下来。”
“我想学武功!”
“娘,抱抱,要看,爱看……”
还有几个年轻的婶娘,匆匆赶过来,手里提着篮子,几人一走过来,就在人群里,将一把把花瓣,扔过来。
一时间,花瓣雨从天而降。
阙清月惊地缩了下肩,抬头,入目全是粉色的花瓣,飘然而下。
“姑娘别怕,我们这里有用花去晦气的说法,香气沾身,晦气尽去,以后的路途,定平平安安,一片坦途。”有个婶娘高声道。
“好!”
接着头上的花瓣雨不断撒落如雨。
周围欢呼声一片。
那撒得不是花,是这个庄里人的热情。
小小的花瓣,落在几人的头上,身上。
阙清月几乎全程低着头,元樱挡着人,东方青枫伸手帮她遮着落下的花瓣,一起低头快步地走过这段四百多米的路程。
花瓣雨下,众人见他一路护着她,看得路人眼晴一亮,不由更加欢呼起来。
走完后,阙清月回头看,后面那花瓣纷飞的场景,就跟走了一次红毯似的,两边欢呼的像极了追星,没想到古人也如此,真是匪夷所思。
欢迎仪式多少有点夸张了些。
老族长见他们累了,直接将人带到住处歇息。
几人受到了庄子里最好款待,供他们休息的住处,是今年庄里才修的房子,已装置好,准备给庄里年轻人结婚用,宽敞明亮。
房子靠近路边。
在去住处的路上,东方青枫目光四处扫过,指着远处一建筑。
问老族长:“那是庙?什么庙?”
老族长见他问起,便解释说:“这个地方,我们祖先搬来时,并不是荒野,有人在此居住过,只是房屋倒塌,已经无人了。后来我们三氏推倒重建,那时就有座山神庙,神灵之物,祖先未敢挪动,偶尔逢年过年,也有人去拜祭,给些香火。”
“似乎二百年前,有一年闹旱灾,小溪水都干了,大家守着山林,人没有东西吃,动物也没有,有两头虎,饿得下了山,我们祖宗几个好猎手,硬着头皮去迎那猛虎。”
“没想到,那虎一接近山庙,就跑了,祖先们因此逃过一劫,后来为了感谢山神显灵,族里的人决定将山庙重建,建了座宅子,供了山神牌位,这百年来,一直香火不断,庙神也灵验,山野中总有些飞禽走兽,但这些年,庄里人从未出过事,仿佛真有神灵保佑一般……”
东方青枫听罢,边走边回头,遥遥看了那座庙一眼。
很快,五人带到住处,老族长也不多打扰,只说晚饭会让人送过来,让几人今夜好好休息。
元樱进房间看了一圈,拍了拍桌椅家具和床。
她道:“祖宗,你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这床结实,还有新浴桶,能泡个热水澡。”这些天祖宗在山里,每日也只是用点热水沾布巾擦拭,根本没有这样的条件。
阙清月“嗯”了一声,回身坐在椅子上,伸手要拿桌上的杯子,茶已经泡好,是庄里人自制的果子茶。
元樱立即走过去,掀开盖子用银针拭了拭,银针是她跟鹿三七要的。
试毒是跟刘司晨学的。
然后对着光一看,银针尖没有黑,“没毒。”
阙清月展眉看了她一眼,笑了下,“出息了,看来这段时间学了不少东西。”她抚过袖子,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
“没白跟着他们。”
茶中带着微微的清甜果香,喝起来还不错。
有人抬着水桶进来,元樱跑过去,帘子后面有浴桶,两人将水倒进浴桶里。
抬水进来的是两个长得壮实的妇人,老族长没让那些毛手毛脚的小伙子来,怕惊到了这位貌美的贵人。
二人倒完水,走的时候,皆好奇地望着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阙清月。
那一举一动,低头撩发的动作,可真好看。
当她抬眼看向她们的时候,两个妇人脸上立即露出大大的笑容,族长说了,这是他们祖先恩人的后人,得十二分用心才行。
因太过热情,阙清月不得不应付地对着她们颌首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结果两妇人见了惊呼一声。
元樱试着水的温度,将棉巾物件备好,听到那二人惊呼,心道:我就说嘛,祖宗那就是不爱笑,清冷惯了,要笑起来,能迷晕人,一点不夸张。
她有时候看着都受不了。
待二人出去。
元樱过来催,“别喝了,快点洗吧,再不洗水就凉了。”
阙清月是这下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了帘子后。
刚卸下腰带,东方青枫自外面敲了下门进来了。
“检查房间。”他走进来,习惯性地眼神四下巡视。
床和椅子上都没见到阙清月的人。
她平时不是坐着,就倚着,这两处没人,她人呢?
他一回身。
此时天色已黑,就见到房间里,挂了一面薄麻色布帘,里面有烛台,上面映出朦胧的身影,里面有人正将身上的衣服,刷地一下,往后一撩,衣服落到了臂弯,露出了形状优美的肩颈弧度。
接着将长发扔至背后,荡出一片动人波韵。
动作利落,身姿诱人。
元樱在铺床,见到他,跑了过来:“祖宗在洗澡,你出去出去,等一会……”。
没等元樱说完,就见东方青枫的耳朵,连同耳后,都红了,红得滴血,他竟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阙清月在里面刚脱下外衫,余光扫了眼帘子。
“谁?东方狗儿?他出去了?”
自从东方青枫往她身上抹鸟粪,她就经常在元樱面前叫他东方狗儿。
元樱道:“对啊,我怎么看着,他像落荒而逃的样子……”怪怪的。
“不过,祖宗,你在我面前叫就算了,可千万别让他知道,若被他知晓,我真怕他会提着刀砍你……”元樱走进去道。
阙清月笑了下,低头将臂弯脱下来外衫搭在一旁,只着里面单薄的一层月白色里衣,走到浴桶边,伸手解开左侧的衣带,边解边看向元樱。
“行行行,我去门外守着,祖宗你慢慢洗。”说完元樱将帘子放下来,拿了把椅子放到门边,咬了口顺手拿的果子,悠哉地守着门。
几人确实累了,一切妥当后,吃完饭,也无心出去逛,族里那边也无人来打扰。
包括元樱,早早休息了。
如今从新睡在精美的床上,有种恍然隔世之感,在这之前他们还睡在一处野兽窝,野兽当然已经被赶走了。
阙清月枕着圆枕,看着屋顶,手放在胸前,然后闭上眼睛。
她们五人住的是一处大些的家宅,东边的两间,鹿三七和刘司晨一间,东方青枫一间,西厢这边她和元樱住。
元樱睡在帘子外的实木塌上。
阙清月合上眼睛,本以为会一觉到天亮。
再睁眼听到的就是清晨的鸟鸣声。
但万万没想到。
她竟然做梦了,梦里有一个模糊的声音:“离开,离开这里,离开,离开这里……”
梦中反复有人重复着这句话。
在最后一遍的时候,她突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
眼前依然一片黑暗,天并没有亮,好在,能听到外间元樱睡着的呼吸声。
这声音倒是让人心安,她冷静地点了点手指。
然后扭头:“元樱。”叫了一声。
接着,她从床上坐起来,这梦不对劲。
她又抬高声音叫了声:“元樱!”
外间传来元樱起床的窸窣声。
蜡烛被点燃,元樱揉着眼睛,披着外衣走过来,见到床铺上,祖宗正坐在上面。
薄肩披发,脸雪白,眼尾一挑,看向她。
“祖宗,怎么了?你认床睡不着?还是做恶梦了?”
阙清月看了看这屋子,她本修的一口清气,就像儒家的浩然正气一样,神魂强大,一般的五鬼之物,很少能入她的梦里来。
水清无鱼,也是这个道理。
“你有没有,梦到什么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元樱拿着烛台,看着自家祖宗,然后将烛光照向四周。
阙清月瞥了元樱一眼,没说什么。
有什么可说的?
这世上确实有种人,天天大鱼大肉吃着,百鬼依然不近身,就像元樱这种,缺心眼的。
鬼都怕。
她看向被面,这时,外面门突然被敲响。
本不就疑神疑神,突然响起敲门声,还挺吓人。
“谁?”元樱喊了一声。
“我,开门。”然后是一声刀柄碰门的声音。
元樱看向阙清月,阙清月朝她点点头。
她这才拿着烛台向门走去。
阙清月边看着元樱走,边扯过外衫披在身上,将带子系好。
东方青枫一进来,看到她正低头系衣服前襟带子,顿时移开视线,转身问元樱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啊祖宗说,她听到了,有声音。”元樱道。
阙清月坐在床上,看向东方青枫,“刚才做梦,梦里有人催我离开,你是不是也听到了。”
“没有,鹿三七听到了,周围有煞气。”
“哪来的煞气?”
东方青枫看向来时,那个山神庙的方向。
“山神庙?”阙清月望了下窗户,窗户那里能看到庙。
“你……穿好衣服,我们去看看,看到底是哪座山,哪座庙,哪个神仙在里头装神弄鬼。”然后他才看向她,烛光下的她,鹅蛋脸的弧度美得让人心颤。
他转身道:“我们在外面等你。”
他不得不将她叫起来,把她留在这里他不放心,只有带在身边,才最安全。
深夜,整个山庄的人都睡下了。
没有灯亮,只有几只狗儿的汪叫声。
刘司晨把衣服掖好:“以为能睡个好觉,没想到,还得干夜活。”
鹿三七穿戴整齐:“废话少说。”他刷地一声将扇子打开。
“这么晚了,天凉地寒的,你就别扇那破扇子。”刘司晨手拿剑走出来道。
“啧!你一介武夫啊,不懂,我这叫文雅,这是范儿?知我者,唯白衣也。”
鹿三七只是随口一句话。
结果门外的刘司晨和东方青枫都看向他。
尤其东方青枫,手里还拿着刀。
“呵呵,我说的不是你,东方兄你这样的,能文能武!对不对……”
东方青枫睨了他一眼,转开眼神。
山神庙离庄子远一些,建在庄子最边上,离他们的住所,有一段距离。
此时天空满月,正值十五。
万籁寂静,深秋连虫鸣声都少了。
神庙并不大,只有普通的小宅般大小,里面有个供堂,从外面看,没有火光,黑洞洞的。
有几分渗人,但几人都不是普通人。
一蛟龙煞在身,一剑道高手,道门中人,还有个天生神力,就连看起来最懒洋洋的阙清月,也是玄门老祖。
自然不怕一只区区煞气了。
三煞而已,对他们来说,这算什么?轻松拿捏。
于是刘司晨道:“鹿三七,你不是道门的吗,你进去。”
鹿三七摇扇道:“道门也不过是普通门派,又怎能与蛟龙一较高下呢,东方兄,请吧。”他扇子一指庙门。
东方青枫看向这两人,面带不屑地嗤了一声。
“你们俩,不行?”
这句话一出,其杀伤力,不逊色三煞之威,刘司晨直接站直身体:“我行。”
鹿三七也道:“那我也行!”
男人,就不能说不行,连听到这两字都不行,必须行。
东方青枫看向这间小庙,他心下疑惑的是,这庙里的煞气很微弱,几乎接近没有。
若只是很小的煞,他没必要出手,毕竟千人斩也要耗损煞气。
冷风凄月下,一旁的阙清月将手揣在袖子里,跺了跺脚问了一句:“这是一只神煞,可她为什么要入梦赶我们离开?你们也都梦到了吧?”
鹿三七道:“确实如此,她竟然有入梦神通,这是香火神的神通啊,奇怪。”
“她驱赶我们,这是何道理。”阙清月问向这几人。
当然,问也白问,一个也答不上来。
她看向神庙。
旁边的元樱急了:“你们都不去,那我去,说那么多,不如直接找它问好了。”说着她就要冲进去。
“欸,等等!急什么?”阙清月拦住她,“此事必有蹊跷,你何时见到一只煞,不杀人,只驱赶人?”她笑了一下,“有意思。”
接着她看向四人:“刘司晨,你也知道,战场上不能冲动,要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刘司晨以为她在问他,刚要回答。
阙清月又转向鹿三七:“你说是吧,三七?”
鹿三七将扇子一收,明白她的意思,他道:“我们黄老门中,确实有一神通,也不能说神通,就是一独门技法,可与香火神对话,山神恰好也是香火神之一。”
“你早有此本事,还在那唧唧歪歪。”刘司晨抱胸无语。
“我这技法,也耗钱呢……”这是阙氏祖宗开口了,否则,能一掌打死的煞,何必浪费他那一叶障目通神香呢。
说完,他伸手就从怀里取出了指长一截绿色小粗香,看来用了不少,然后用火折点燃,吹了吹。
这绿香一点烟都没有,点燃后,有一股香味,不似人间之味,无法形容。
鹿三七将香捏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词,最后有双目前一划,将其夹在阳指与食指间。
“……急急如律令,山神快些来相见!”说着,指向山神庙。
几人向山神庙看去,并没有山神现身。
等了半晌:“你行不行啊?”刘司晨问。
鹿三七手中的绿香还在燃,他立即:“嘘。”
他表情很严肃,盯着那座庙,眼睛里开始冒绿光。
“遭了。”
“怎么了?”
“末法时代,妖魔鬼怪煞气横行,人微言轻,信仰崩塌,山神香火越来越少,神力低微,有许多山神斗不过煞气,已自绝神路,重入轮回去了。”
“那就是说,这家山神庙里,没有山神?老族长说的两百年有神庇护,是假的?”
“不。”鹿三七道:“恰恰是真的,但这个庇护的人,不是山神。”
“不是山神?”四人看向鹿三七。
鹿三七此时眼瞳里冒着幽幽绿光,他看向山神庙门。
“那上面坐着的,不是山神,是一只煞,她竟然受了山神庙的香火,二百余年,修成了半神半煞之身。”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半神半煞?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一半有神性,一半是妖煞,简单点说,就是它一个三煞,接下了山神的活儿,干得还有模有样的,入梦,就是山神的手段。”
阙清月看了半天,回头问:“所以,她驱敢我们,是为了保护这个庄子的人?”
“嗯,即便如此,一只煞也不能留在人间,她的神力没有受天地封号,不受保护,她煞气也不稳定,随时可失控,我让你们也看看吧,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有些疯癫。”
说完,他挟着绿香,又念了一段咒文,“……行天地令,现身一见!”
言罢,绿香突然冒出一股烟,飘向了神庙。
本来几人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却隐隐看到神庙里,坐着一白衣女子。
她的身影,影影绰绰,口里咿咿呀呀念着:“……郎君从军十四载,要我家中等归还,我已等了五百年,为何不与妾相见……”
“何人唤我?”她像是发现了拿着香火的鹿三七。
阙清月低声道:“你问她,她为何要庇佑庄里的人。”
鹿三七持香重复道:“我乃道门中人鹿三七,今与山神相见,求问山神,你为何庇护此庄中人,驱赶我等?”
白色身影摇曳,“此村凤头村,乃我夫君的族人,我护其族人,等我夫君归来,可是我已苦苦等待五百年,夫君仍不见踪影,夫君,你从军十四载,让我在家等归还,我等一年又一年,春花开了,秋叶败,你何时才能把家还……”
声音凄哀欲绝。
鹿三七把香拿开,以手罩住。
才对几人道:“这只煞,是一女人,你们也听到,她是五百年前的一只魂,在二百年前时,机缘巧合,变成煞,一直守着这个庄子的人。”
元樱道:“别说,她还挺痴情的,等了夫君十四载,又护佑庄子二百年。”还有这样的煞?
阙清月轻抚袖子,点了点袖口道:“可她并不是赵李张三氏的人,你们刚才也听到了,她说五百过去了,赵李张三氏是四百多年前迁到这里来,老族长说过,迁到这里时,这里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刘司晨道:“对,就是说,她脑子不清楚,死了那么多年,两百多年前才成煞,所以把迁过来的赵李张三氏当成了原来住在这里凤头村的人,那原来住在这里的人,早已经死了,就像她已经死了一样?”
几人听完,没有作声,这实在是复杂又匪夷所思。
“此神煞浑浑噩噩,我现在能与她沟通,全凭这只阴阳绿头香。”鹿三七看了眼自己的香,说道:“东方兄,要不,你还是出门,灭了她吧,她一旦发现,自己守了二百年的人,并不是族人,发起疯,能将这里所有的人都杀死,而且五百年了,她的夫君当年早就战死,轮回都不知道轮了几回,她还要无止境的等下去,谁知道她什么时候等不下去了会发疯,我看她现在就不妙,你们看……”
说着,他将绿头香又拿回来,对准了神庙。
几人听到她依然在唱着:“……夫君啊夫君,你从军十四载,让我在家等归还,我等一年又一年,春花开了,秋叶败,你何时才能把家还……”
唱得人身上起鸡皮疙瘩。
这女煞,痴情到了让人灵魂震颤的地步,多少有些不忍,但她毕竟是一只煞物,一切都不过是她不甘的执念,这道执念,就像埋在地里的炸,药,不知何时会炸了。
阙清月在月光下,望着那飘乎的白色身影,想到老族长说,阙朝歌让他们在这里隐居五百年,五百年后搬走。
难道是因为,这只煞?
“东方兄,你动手吧,此煞留不得。”留她,这庄必灭,不过时候长短罢了。
东方青枫看向神庙,鹿三七说得对,煞,不该在人间逗留,无论是她善是恶,他手放在刀上,准备一刀流。
阙清月伸手,拦住他刀柄,刀柄冰冰凉,她手立即收了回来,抖了抖衣袖看向他们。
她道:“你们这些人,天天总是想着打打杀杀,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动动脑子?”
她转头。
看神庙道:“我记得黄老门也有为人超度的法门吧,鹿三七,你是门主,你可会超渡之法?”这煞也是几百年的魂,超度应该有用。
鹿三七犹豫道:“有是有,但我们毕竟不是僧门,超度的办法,它……比较刚烈些,用的是升天符,虽然也能送她入轮回,但恐怕她反应强烈,失败可能极大,此符会先锁魂,后定魂,魂魄反抗越激烈,失败的可能越高。”
而且此符只针对鬼怪,对煞,他也是第一次用,不知道灵不灵验。
“那若有什么吸引她的注意力,她不反抗呢,是否成功?”
“嗯,道理上,应该可以。”
“好。”
阙清月转头,看向旁边听得懵懂的元樱,“你快些,去宗祠,将阙朝歌的筝取来。”
“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元樱立即点头,转身往宗祠跑去。
“一会筝取来,我会弹一曲,吸引她的注意力,你要速战速决,我最多能吸引它三分之一刻。”
鹿三七手拿绿头香,问:“你真要这么做?”有什么必须这样做的理由吗?
阙清月望着里面那道白影。
“她不曾作恶,兢兢业业守护庄人二百余年,哪怕她是一只煞,但也有功德在身,无论未来如何,还没有发生,那现在的她,就不该落得一剑灭魂的下场。”
鹿三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到一边,望着自己的绿头香,又要少一截。
东方青枫抱着剑,没说话,看向地面。
没多久,元樱便背着案桌凳和筝,跑了过来。
将案子一放,筝平放在上面,阙清月快步过去,一展披风,在凳子上坐下来。
望着面前这把筝,她竟隐隐有种熟悉之感。
很快,她抬眼看向鹿三七。
鹿三七点点头,将绿头香对准那道煞魂:我以绿香敬神明,煞魂,希望你知道点好歹,速速投胎去吧。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道金符,上面笔走龙蛇写着三个字,升天令。
东方青枫走至她身后,将刀反插地面:“若一旦失败,我会立即杀了她。”
阙清月低下头,笑了下:“不会失败的。”
她看向那道朦胧的白色煞影。
然后低头专注凝神地看着弦,“今晚十五,就让我以一曲,送你入轮回。”
接着抬起手,手指刷地划过,在寂静的夜里,拨动了一片琴弦。
此弦音,天地颠倒,荡魂夺魄。
那道疯疯颠颠的白色身影,猛地一顿,看了过来。
要吸引一个恋爱脑的女煞,应该不难。
大梦轮回中,便有这样一首曲子。
她的故事本就凄美,若听到这样凄美地曲子,自然会代入进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就让她在这无人之地,凄美地曲调中,盛开无边的彼岸花。
分离十四载,郎君无音讯。
你的模样,是否还记得,身在何处,才能找到你。
离别太苦,不想说再见。
等我找到你,等我找到你。
我们不能在一起,就让我彻底坠落,坠落在这无边凄美的苦海里……
这是大梦轮回时,她在梦中学到一曲,曲调非常凄美,与女子失去夫君的意境相第章 合,听得懂的人,闻之落泪,心沉悬落。
她指尖在弦上不断跳动,轻拢慢,捻,扫拨变奏,大开大合,行云流水,思尔复颤,如破如痴。
拨动的每一个音符落下,再连成一片,充斥着这凄美无比的暗夜里。
果然,那道身影开始晃动,由一开始的轻动,变成剧烈的抖动。
仿佛在哭泣。
阙清月边弹,边看向一旁持香的鹿三七。
鹿三七面露震惊之色,还真的可以!他点头,手里夹起那道升天令,对准了那道白色身影,开始闭目念起升天咒。
在激烈地挑动它的情绪后,就不能继续挑动下去,会崩溃,崩溃就会有变数,这时就需要给她一颗糖,一点希望,一点柔情,一丝丝放下。
她曲调一变,另一曲充满着无怨无悔,至死不渝的琴声,流淌开来。
思念你,像风吹过的海面。
花绽开的声音。
因为你,无论分开多久,都不会停歇。
我宣你,像云,像太阳,像白雪,像春夏秋冬,像风,像野草,像朝夕。
轮回往复,永不停息……
一道道弦音弹拨撩发,道道响彻进她心头。
它的身影剧烈的震颤,到缓缓的摆动,最后如同一个掩面哭泣的少女,伏在香案之上,一动不动。
而鹿三七的升天令终于激发了,他指尖一点,射向那道身影。
阙清月的弦音没有停下来。
她弹得越来越温柔,仿佛也在送她最后一程,她边弹边看向那道神庙。
行千万里,渡五百劫,只为来世相见一面,到那时,我能否再听到你的声音。
你是否还能认得我的容颜,
它的身影像即将熄灭的火苗一般。
升天令之下,一声声凄厉的“夫君……”哀鸣在神庙中。
“夫君……你已经不在了,可我还在等你,还在原处等你,夫君,你是否还记得五百年前的凤头村,是否还记得凤三娘,既然你不归来,我去寻你,寻你……”
那道身影,在升天令的金光中,也在阙清月的琴弦里,终化为了一道轻烟,缓缓飘向了上空。
阙清月拨完最后一根弦,她望着空中,轻叹一声,将手轻轻按在了琴上。
第31章 告辞 你家九皇子现在被阙氏小公主拿捏死死的
在这漆黑的深夜中, 仙音一曲,送煞升天。
这种事,在场的人谁也没经历过, 无论视觉、听觉, 颇为震憾,久久未能回神。
阙清月按住琴弦后,几人很长时间未开口。
许久,刘司晨才看向坐着的那位柔弱的需要他家殿下背着走的阙氏祖宗,一曲断肠送人魂,差点没把他也一块送走,绝!
这祖宗,是真有点本事在身上,还稍微有那么点聪慧过人。
不服不行!
阙清月坐在那儿, 先看向自己的功德海,现在她的功德值竟然达到两万六,之前扶风簪花给了她五千功德值, 这一只香火娘子, 竟然整整入帐一万功德, 加上平时杂七杂八,就已经这么多了。
不过同样三煞,为何功德差了一半?
阙清月将手从琴弦上收回来, 难道两者若不去除,将来带来的危害不同?香火娘子未来会成长为黄泉煞吗?这似乎不是没有可能。
又或者,超度煞魂,远比杀掉它, 得到的功德值更多吗?
不得不说, 不是每个魂魄都会成为魂煞, 除了机缘之外,凡能成就煞魂者,在鬼魂界,也算是鬼中龙凤,天赋异禀了。
要魂魄够强,执念深重,还得有点天赋本事才行,否则成煞之路漫漫,就像这香火娘子这种,尚且用了三百年才成形。这么久时间,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灭了的小魂魄,根本做不到。
随后,她侧身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东方青枫。
就像她身后这位东方狗儿,咳,当初第一次见到他功德海时,那负十万值的功德让她心里颇为震惊,当时她对元樱说了一句话,说他比凶煞还凶。
因为她知道,当一个人能够承担负十万功德在身,还能活着,某种程度来说,要比普通人积累十万功德还要难。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压制体内一只黄泉蛟煞。
这个人,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东方青枫见她回头看向自己,以为她要做什么,蹲下来,瞥了下她的手和坐姿,问她:“怎么了?”
说着将手给她。
以为她要起来,现在连起身都人扶?还真是个公主!
阙清月见他朝自己伸手,于是看向他的手,一下子又想起之前鸟粪的事,她袖子抬了下,想打他一下,不过一看,几人都在,又把袖子放下去,最后,看着他,避开他的手,将手搭他护腕上。
在他力道下,站起身。
那边鹿三七吹灭了绿头香,将香收回到袖子里。
“世事殇尘嚣,星尘光苍茫。”他对着山神庙念了一句。
然后转身拱手赞美阙清月道:“白衣的琴技,空灵回绕,如听仙乐耳暂明,那煞魂本就浑浑噩噩,如今听君一首曲,如听一首曲,竟然深陷其中,玄技不愧是玄技,不费吹灰之力,便送她入了轮回,在道门,此乃喜事一桩。”
无论是煞是人,皆大欢喜。
阙清月听罢,低头看着筝面笑了一下,凝神望了眼他的功德值,只这一次,竟然涨了三千,其它人或多或少,也涨了百十功德。
她点头道:“鹿公子说的不错,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活。”全是废话。
惹得鹿三七展扇一笑:“谬赞啦。”
东方青枫看着二人,目光在二人之间寻索,然后微收下颌,背过手,看向别处。
神情明显不悦,但教养使他忍住没有翻白眼,他复转过身朝几人道:“好了,你们几个,夜黑风高天又凉,别聊了,回去吧。”
鹿三七望了眼这位皇子明显绷紧的下颌,笑而不语地将扇子扇了扇。
“说你呢,鹿三七,夜黑风高天又凉,你还扇凉风?脑门被煞鬼吸了吧你?”刘司晨路过他身边骂道,天天扇,害他每次都要选站位,要不,那小凉风在边上嗖嗖的吹。
两人熟了之后,天天斗嘴。
鹿三七听罢,将扇子敲在手中,“哎你个刘凤鸡,你们刘家是住在了八卦图上了吗?天天跟我阴阳怪气。”
“你叫谁刘凤鸡?”刘司晨来气,继续嘲讽:“天凉地冻扇扇子,瞧着就缺心眼。”
鹿三七追上来,一把圈住刘司晨脖子:“你几个娘啊,敢这么说话,信不信我用针扎小人!”
“娘娘腔,别忘了老子用的是剑,捅死你。”
“再说我扎你个透心凉,你信不信。”
“捅你个窟窿。”
两人一你拳我一掌,勾肩搭背回去了。
元樱顺路把筝和案几送回祖祠。
阙清月回到房间里,走到椅子处,慢条斯理地坐下来。
元樱拿着茶壶进来,给祖宗倒了杯水,今晚真是精彩绝伦,她在一边看得紧张又有点渴,可比罗煞城说书先生说的精彩多了。
说书先生说一万遍,不如自己亲眼见一次。
阙清月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看了看杯中水,这宅子里有厨房,锅里一直热着水,方便他们早上起来,喝茶洗漱。
现在还是温的。
元樱也倒了一杯,一口喝光后,就过去帮阙清月整理床铺,晚上凉,祖宗受不得寒,她还备了个汤婆子,放在被窝里,现在摸着,也还热。
她边整理边道:“祖宗。”
“嗯?”
“我怎么觉得,东方青枫老抢我的活啊?”
“什么意思?”
“你看,遇到不好走的路,或者溪水寒凉,平时不是我来背你吗,现在都他背着你,还有床,本来是我给你做床,结果他嫌我做的床粗糙,扎破你的手,现在床都他做了,还有吃饭,应该是我舀汤添饭,现在你都让他盛饭添汤,若不是洗澡铺床这个活,只有我能干,我看他……”
阙清月见她越说越离谱:“说什么呢?”
“别瞎说。”
她看向茶碗道:“我们阙氏三千两黄金请他,多做点活怎么了?”
元樱:……
对啊,本来还有些疑惑,觉得哪里怪怪的,便说出来给祖宗听听,结果祖宗这一句话,她悟了,茅塞顿开。
“是啊!是这个道理。”
她恍然大悟,她这是被他皇子的身份给迷惑了!抛开这一点,他是阙氏真金白银请来护送祖宗的人。
多做点活怎么了?
阙清月抬眼看元樱,笑了下,放下手中茶碗,起身:“行了,再聊下去天亮了,睡吧。”
说完,迫不及待地将身上外衫腰带取下。
蓝色斜襟衣衫,被她从肩上一掀,一下子落在椅子上。
还是被子里暖和。
……
第二日,无风,天晴朗。
整个庄子的人,个个异常兴奋,下地干活都多出三分力,个个亢奋地谈论着昨日山外来人。
从举止到衣貌,从声音到谈吐,那种神秘,明艳,惊心动魄的美丽。
清新脱俗,让人一见难忘。
还有山外面的城,外面的人,是什么样的?繁华与否?可有什么新鲜的事物玩意?
他们身上穿的衣衫款式,真好看,那个女子身上竟然是明艳的孔雀蓝颜色,漂亮极了,阳光一照,上面浮现一层真丝的莹光,是真丝!
他们庄里穿的都是自己纺的棉麻。
那几个男子身上的衣物也颇贵重的样子,腰带上还镶嵌着玉石。
其中,有几人疑惑地提起,昨天半夜好像听到山神庙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颇为怪异。
“是吗?没有吧?”
“睡熟了,没听到。”很快就被众人抛之脑后。
有那么一小部分的人,她们在意的点与这些人不同,几个小姑娘拣着豆子,凑在一起,小声嘀咕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呀,昨日扔花瓣的时候,那个美人,她桃腮带诧,薄面含嗔,手里还紧紧抓着披风衣摆,那长长的衣摆,像裙子一样,真好看。”
可俏呢。
“最要紧的是,旁边的那个一身锦衣,高大挺拔五官俊美的男子,一直用手护着她,就护在她的脸颊边,帮她挡花瓣,唔……我看到的时候,心扑通扑通地跳……”
“呦,李娇娇,我看你是见到个俊俏的男子,心都会扑通扑通地跳,还五官俊美!我看呐,你那是馋他的身子,起了色心。”另一个小姑娘啐她道。
“就是,心扑通扑通的,你以为你是兔子呐?”
话一出,惹来其它几个蹲着的姑娘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我说真的,你们不觉得,他们……那个那个!好般配的?就像庄子里成亲,男女一对儿,一起走花瓣路。”
“哪有?就你觉得。”
“我看李娇娇她啊,是想成亲了吧!”几个姑娘起哄。
“哎呀,不跟你们说了,你们不懂。”谁懂啊,那个气氛……
李娇娇捧着脸。
“不过说起来,昨日那女子,真漂亮啊,生得一副美人胚子的模样。”
“李娇娇说的那对儿,其实我也觉得,她和旁边的那个男子,真的,真的,好配啊,他们站在一起,我也好兴奋!我当时还招手了。”
“是吧?是吧是吧!”李娇娇立即道。
“咳,其实不好意思说,但,我也是……”
“真的?原来你们都是装的啊,你们也觉得吧?他们俩个是一对吗?”李娇娇精神了。
“我听族长说,不是,好像是同伴,结伴一起到京城去。”
“啊?不是啊,可是他们挨在一起,好甜,一个躲花瓣躲在另一个怀里,另一个伸手护着,哎呀呀!”李娇娇捂着圆脸:“好甜呀。”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有点,甜。”
“我看你们俩,是都想嫁人了吧?春心萌动了!”
“哪有?别乱说。”
“我可听说,李娇娇,你娘要给你说亲了,找的是张氏那边的人。”
“啊?我娘又去找李媒婆了?张家那边几个我都认识,黑揪揪的,没几个好看的,与昨日来的人比,一点点都不比上。”
“你就别挑了,这一代适龄的本来就不多,你不赶紧,就要被李家其它几个丫头挑走了,再说了,我听说,昨天那几个人的长相,在山外也不是普通人,恐怕也是少见的,我们庄子的人,怎能和他们比,你就不要心气太高了,俗话说得好,龙配龙,凤配风,王八配绿豆,小鸡炖蘑菇……”
“哎呀,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知道了?”
李娇娇蹲着,双手支着脸道,“好想到山外看一看啊,平时只在书里见过,听说可繁华了。”在看到山外来人后,她就更好奇了,甚至到了向往的地步。
用大梦轮回那个古怪世界来形容,就像一群头小脸小,五官惊艳比例完美,个子高身材好腿又长,仪态顶流的顶级时尚明星,闯进了普通人世界里,鹤立鸡群,迷晕了一群追星少女。
……
午时,老族长与几位族人让人去请贵人入席。
庄里人忙活一早上,做了一桌饭菜,有的是山中的野味,还有庄里自己养的鸡鸭鱼肉,用自己种的稻谷小麦做出来美食。
还拿出了庄人采的野果,酿出的美酒。
阙清月坐在主位,其它人依次坐在她旁边,她看了眼倒入杯中晶莹剔透酒液,有三种酒,野葡萄酒、山樱桃酒和桃花酿。
她选了桃花酿,浅粉色,有淡淡桃花香,是今年春的新酿,她没喝过。
其它人也很新奇,东方青枫看了眼手中紫红色酒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此乃朝贡品,身价颇高,这个隐居的山庄,竟然会酿此酒?
“都是庄里产的,我们族里长辈中早年有一位域外的酿酒师傅,这手艺便传下来了,逢年过节,大家会饮上一杯,不嫌弃的话,各位尝尝。”说着老族长与族人举起杯。
“客气客气了。”刘司晨端起酒,冲东方青枫他们点点头。
几人这才端起酒杯。
阙清月与老族长轻碰杯后,以袖遮面,尝了一点,微苦回甘,满口桃花香,真材实料,确实好喝。
她放下杯子。
老族长道:“阙姑娘,各位,不知山外现在是何年月,可还有战事发生?百姓日子过得如何?”这也是其它族人想知道的事,桌上几人眼睛一亮,皆看向这五人。
阙清月手放在桌上,手指摸着有些微粗的陶杯,这里的人,恐怕还不知道如今大聂正逢乱世,五黄三煞黄泉天灾,陆续出世的事。
这一路她们已经遇到三只煞物。
随即,她看向他们,开口问道:“族老与族人就从未出过山吗?没有到外面看看?”
老族长叹气:“我们每十年,就会派几个族里最好的猎手,带上我们庄里出产最美的酒,最好的粮与肉出山,换些能用的东西,但近二十年,通向山外的路越发难走了,上一次出山的五个猎手,一个也没回来,所以近十年,我们未再出山了。”
“原来如此。”阙清月看着杯中酒道。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
“你们在此隐居的事,我们不会说出去。”她看向老族长。
“就算泄露出去,估计也不会有人横穿丰原山脉过来找你们,放心吧。”
除非有巨大的利益诱惑,比如这里出了金矿,拥有前朝末代宝藏,否则谁又会冒着生命危险,闯进这里来呢?就算偶有几人进来,这庄子里有三百多人,又有好的猎手,自保足够了,真的不必太担心。
“而且现在世道很乱,你们还是留在此地,近二十年不要贸然出山了,外面虽繁华,但也很危险。”阙清月随意道,说完拿起杯子又抿了一口桃花酿。
然后伸手指了指刘司晨。
刘司晨愣了下,随后意会过来,这是阙氏小公主自己说累了,不想说了,让他替说呢。
啧,一口饭都不能白吃啊,还得干活。
他喝了口葡萄酒,给老族长解释一番道:“是这样的,现在山外出现一种叫煞气的东西,分为五黄三煞黄泉天灾,你们二十年前那五个猎手如果不是遇到了难缠的野兽,也可能遇煞了……”
至于五人是否贪恋山外繁华,不回来了,应该不可能吧?
他将来龙去脉为几人解释一通,还将现在的年月国号都说了一遍。
老族长及族人听完心悸不已,桌上还有两个猎手在,听着他们心头一跳一跳的。
原来世道这么乱了啊。
如果不是这几人无意来到这里,他们今天就正好满二十年,原就打算趁秋收粮多丰收,想再凑五人出山,看看能不能换些其它的粮种,再见见山外世面,回来好跟族里人说说,否则还真有些心慌。
幸亏贵人来了,否则岂不是又要白白送去五条人命,其中两条还正坐在桌上,几个族人激动起身感谢一番。
鹿三七喝了杯桃花酒后,一展扇子,笑道:“你们这里,可比山外好多了,人间仙境,世外桃源,有山有水,有粮有酒,花魂酿造桃花酒,君识花香皆有缘,美酒消愁愁不见,卧倒花下枕安然……”还留恋什么山外繁华,繁华岂如仙境美妙?
坐在他旁边的元樱,一直没说话,因为嘴不够用,肚子饿,先吃饭,已经吃了五个黄皮麦香馒头,啃着山鸡爪子,还不忘喝一口樱桃酒,谁叫她名字里有个樱呢。
用祖宗的话说,就是这酒,注定与她有缘,既然有缘,那就喝光它。
那老族长呵呵一笑,摸着胡子瞧着鹿三七手里的扇子,想到什么。
“我们祖辈也曾记载描述过阙恩人当年之事,你这把扇子?”老族咦了一声。
“难道你们的阙恩人前辈,也有把扇子?”鹿三七拿着银扇舞了舞,问道。
这把银扇子可是他找专人定制,贵着呢。
老族长回忆道:“据记载,当年恩人来时,身边曾有二人相伴,据说,其中一人,手拿一只银色铁扇,与你手中这把扇子,颇为相似。”
“我这是银扇,里面掺了银子,不是铁扇。”鹿三七赶紧解释道。
“那另一人呢?”阙清月目光从鹿三七的扇子,移向老族长,问道。
“还有一人,乃一女子,手拿一柄铁锤,力大无穷,可开天辟地。”
“开天辟地这多少有点夸张了……”鹿三七收回银扇,“不过可以理解,古人嘛,尤其几百年前的古人,最喜欢以夸大其辞的手法形容事情了。”
几人也未在意。
阙依譁清月看了眼仍埋头吃东西的元樱,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老族长想到什么,“对了,阙姑娘,还有一事。”他询问桌前不爱开口说话的恩人后人,并站起来诚恳道:“我们庄里有名画师,不知阙姑娘可否像令祖一般,留下画像以传世?”
阙清月听罢一愣,摸着杯子,移开视线,“这个嘛……”
她为难地望向门外,留下画像?百年后,像阙朝歌一样,被人挂在墙上瞻仰遗容?再摆上香炉,插上三柱香……
光想想,她就拒绝。
不可能,绝不可能!
老族长又道:“先祖恩人五百年前曾救下我们祖辈,五百年后,我们这一辈又遇到了令祖后人,实在缘份匪浅,昨日见过阙姑娘后,庄里人皆说令祖后人之气宇,竟不输先祖半分,也让我等心生向往,你与令祖色艺双绝,老朽斗胆,可否姑娘也留下画像?留存世间,让我等庄中未出过山,未见过世面的小辈后辈,也能一睹阙氏双绝的姿容风采?”
阙清月本来懒洋洋坐着,只等一会找个借口拒绝罢了,听到这里,她稍微坐直了身体,“是吗?阙氏双绝……行吧。”
她答应了。
其它几人,皆扭头看向阙清月,这祖宗,竟然答应了?
刘司晨摸了摸鼻子,鹿三七拿扇子咳了下。
东方青枫手环胸,倚向后面,皆笑看阙清月。
谁不知道,这阙氏的小公主,对自己的转世之身,颇有忌讳,如今,竟起了与画像一较高下之心。
自己不服自己,说来也是有意思得很。
之后几人又聊了些山外事,吃得差不多,便散场离去。
画像大概要画上三日。
元樱在宅子里,将箱子的衣物清洗晒好收拾整理。
“还别说,鹿三七的手艺,真不赖呢,祖宗你有两套衣服走山路,衣摆下面都被划烂了,我寻思这么好的料子,扔了可惜,就给那鹿三七,让他改一改。
他竟然一天做出五双鞋子出来,像新的一样,那银针在他手里,欻欻歘,穿来复去,做出来的鞋子,真好看。”玩暗器的,做起鞋来,真是妙啊。
说着就将鞋带给阙清月看。
阙清月拿着茶杯一瞧,三双银色印花靴子,两双孔雀绿半靴,皆是精美雅致,手工绝佳。鞋面亮色,丝缎有光泽,丝毫看不出,这是她曾经的两套衣服。
她看了眼元樱,这两人,真像她,节省到家了。
收回目光,她盖上茶盖:“行吧,你拿两双去穿,我也穿不了那么多。”
“好咧。”元樱高兴地将新靴子微折,放回到箱子里。
阙清月现在每日都要给去那庄里的画师面前坐着,画两个时辰画像。
画师是个年轻女孩子。
选的地点,是庄里才建不久,最雅致的一个桃花亭,旁边还有山流水。
她穿着一身孔雀蓝对襟衣衫,领口是一只金钱扣,罩了同款外衫,斜倚在亭子的长椅上,手臂随意搭在椅背上,手指还无聊地点着椅背,双腿交叠懒洋洋地坐在那儿。
起风的时候,还吹得她颊边的流海不断飘动。
她随时伸手抚开,烦死了。
“好了没?你画了三日了。”阙清月坐在那儿,吹着风,眯着眼睛看着那小画师,低头问她。
“好了好了,贵人莫急,马上便好。”小姑娘手里夹着三支笔,嘴里还叼着一支。
最后兴奋地加了几笔后,高兴地放下了笔与墨。
“好了好了,画像画好了。”
阙清月终于能起身了,她甩了下袖子站了起来,早就坐着不耐烦了,看着这小画师兴奋的样子,应该不会画太丑了吧。
她走过去,往画纸上看去。
在亭外守着的四人,也走进来,围在画纸前观摩。
“喔!不错啊!”刘司晨看看阙清月,再看看画纸:“至少有她五分神韵。”
“这是我完成最好的一幅画了,仿佛神来之笔一般,主要是恩人你太貌美,我一开始无从下手,怕画不好你身上独特的气质与神韵,所以第一天光看,就看了两个时辰,没敢下笔。没想到第二日,就有如神助,下笔如风,仅用两日,就画好了。”小画师很是激动地看着阙清月,一双崇拜的小眼神。
这小姑娘在画技方面,很有天份。
东方青枫盯了会画,又看向阙清月,听到画师这么说,便呵了一声道:“夸张了,神韵我倒是没见到,她那身懒劲,你画得倒挺像……”
阙清月正在旁边看画,闻言倏地看向他:“……你说什么?”不但看向他,还手揣在袖里,朝他走过去。
堂堂九皇子,见她过来,竟然握着刀退了一步。
众人眼看着阙氏祖宗,走到东方青枫面前,问他:“你再说一遍。”
九皇子低头望着她,移开视线:“……我说你,懒洋洋的劲儿,行了吧?”
阙清月这才转过身,他要真敢说,她可就踢他了,这么多人在,不过给他面子罢了。
那小画师,看到这一幕,看着他俩互动,眼睛都看直了,小手捂着嘴巴,天啊,天呢,这两人,磕死她了,磕死她了,她激动的小手发抖,她就是昨日摘豆子的那个李娇娇!
鹿三七无言看向刘司晨。
刘司晨把脸扭向别处。
鹿三七:你瞧吧,你家九皇子现在被阙氏小公主拿捏的死死的。
刘司晨:你说什么废话呢,换我,我也不敢,你敢吗?
鹿三七:我好像也……
刘司晨:出息吧你!
元樱倒觉得:本该如此,她家祖宗,走哪儿都是别人让着的存在,只见她欺负别人,还没见别人欺负她呢。
老族长拿到画像后,看着画像激动异常。
“像,像,太像了,但又不像。”他看着画,再与阙氏恩人的画像比较了下。
阙恩人一身红衣,阙姑娘一身孔雀蓝衣,一红一蓝,似乎在分庭抗争,本以为阙姑娘会落下风,毕竟阙恩人红衣醒目,气质舒朗如风,蕴含万千风韵。
可阙姑娘斜倚凉亭,极度放松懒洋洋的气质,也很独特,有三分闲适,三分从容,两分锐利,两分清媚,再加上画师超常发挥,最后神来之笔,将风吹动的发丝在阙姑娘脸颊处,曲线一勾画了出来。
绝美惊艳,一种倔强又坚韧的破碎感,破画而出。
平分秋色,平分秋色啊!
老族人抚掌而笑,满意极了,赶紧小心的让族拿去装裱。
三日过去。
又到了离别的时刻。
老族长早早将族里三十前年绘好的山路线,交给几人。
“千里相送,终有一别,老族长,让他们别再送了。”阙清月带着身后四人,向来送行的整个山庄浩浩荡荡三百多人,点头拱手感谢。
老族长摆摆道:“他们愿意送姑娘,老朽也拦不住。姑娘,还有一事。”说着,他摆手,族里有人走出来,将一把古筝递过来。
“这筝是姑娘先祖之物,当初姑娘先祖说过,会来取,如今四百年过去,唉,老朽还是将此物,物归原主,送归阙氏一族吧。”
阙清月看了眼这把筝,并没有接,只是道:“山高路漫漫,我带着它不方便,就将它继续留在此地,日后有缘,再来取。”
老族长愣了下,“也好,也罢。”
“那阙姑娘,各位,你们要回京城,路途遥远,定要注意安全啊。”
阙清月笑了下,低头道:“族长与族人三日的热情款待,白衣铭记在心,若有缘,还会前来拜见。”
说着,她向旁边元樱伸手。
元樱递过来一只香囊,香囊里装着十几颗金珠子,她将香囊放到老族长手中。
“若有朝一日,你们出山,或许能用上。”这三日中,李氏有一婴儿降生,她见到时,发现此婴出生便有三千功德海,为何会降生在这隐居之地?
她推测,此庄日后必会出山,出山的契机,也许正是因为她们的到来吧。
庄中人才辈出,各种手艺匠人甚至有出色的学堂读书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也许日后会有一番不小的机遇。
希望这些金子,能派上用场。
她在将金子交出去那一刻,功德海突然涨了五百功德。
阙清月低头笑了下,看来她猜得没错,真的派上用场,还是不小的用场。
“这……”老族长一看此黄白之物,犹豫了下。
阙清月双手交叠:“告辞。”
说完,转身离去。
她身侧四人也纷纷拱手,跟随在她身后。
老族长与身后族人也道:“告辞。”
还有族人冲他们喊:
“一路平安。”
“畅通无阻!”
山庄三百多人,黑压压一片,皆目送这远方来客的离去。
其中个子最高拿刀的那位,不知说了什么,阙姑娘踢了他一脚。
身影越来越远。
直到再看不见。
山庄风景依旧,虫鸣风响。
他们就像风一样来去,可人虽走了,但在庄内年轻一辈心中,却掀起了向往山外世界的惊涛骇浪。
第32章 客栈 纯爱无敌
有了老族长交给他们的那张从丰原山脉到开源府的行走线路图。
不但有离开丰原山脉最佳路线, 还有历代山庄猎手标记的安全落脚点。
手绘图路线上,每一处溪流皆标记出来,危险地, 以及休息地皆已圈出, 这些重点圈出来的地方,附近大多有天然山洞,靠近水源,物资丰富。
前人栽树好乘凉,这比他们一开始进山时,全靠自己摸索,四处踩坑要安全得多。
所以,剩下的一半路程,比来时突然顺遂许多。
这条路大概也是山庄几百年来总结下来, 能寻找到的,最适合穿行丰原的路线,按着标记走, 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走的颇为顺利。
没了之前对未知路途的紧张赶路气氛, 大家放松了。
首先不用盖房子,住处解决,在不着急赶路的情况下, 遇到山青水秀多药草的地方,还可以多住两天,将周围值钱的草药,摘一摘, 采一采。
之前几人可没有心思搞什么药草, 也不敢乱走, 每前行一山,都需探路,哪里有野兽群,哪里有陷阱,都需探明才能前行,否则就会像鲜花沼泽那次。
那次极度凶险,若不是后面的东方青枫反应快,陷进去时,直接凌空砍断不远一棵百年枯木,几人顺着枯木翻出来,五人那一次就能全崴在里面。
可谓惊险至极。
杀人不眨眼的老天,总有办法摆弄你。
现在有了前人手绘地图,危险安全地点,标示的明明白白。
自然一路轻松。
看到些价值不菲的草药,难免心动。
是,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谁也不缺那点银子,对吧?
几人名字叫出来,哪个都响当当,镇守史不用说了,天生神力小元樱,剑道高手刘司晨,还有个银扇公子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人家还是一门之主,最弱的那个,更不必讲,三千两黄啊!差钱吗?
谁差钱了?
谁也不差钱啊!
但看到药草的时候,都在撅着屁股狂挖狂炫,百年人参!百年灵芝,眼冒金光。
差钱差钱,他们也差钱啊!
世人慌慌张张,一生不过图碎银几两,好似才碎银几两,可偏偏能解世人万种慌张。
总结就是,没钱不行。
赶路也需要银子,何况这钱就跟白拣的一样,顺路顺手的事,不干白不干,鹿三七那药袋子,都快装满了,据他说,挖了这一路,卖出去,最少也值八百两。
八百两!
挖几天就有八百两进帐,若不是心中还有那么点信仰,干脆就钻山里挖草药算了。
这一路,便宜药草鹿三七都不屑摘,专门挑贵得采,一株至少能卖十两银子,才值得一采。
元樱眼热,想赚银银,天天跟着鹿三七屁股后面晃,鹿三七不要的,五两银子一株的黄精,她通通拣了,二两的紫清花,半两的钩藤根。
鹿三七瞧着她那大袋子:“你能拿得动吗?”
元樱:“拿得动,拿得动。”银子怎能拿不动呢?
鹿三七想到她那天生神力:“得,白问。”
两人竟然还在某一落脚周围,找到一处山涧,在上面采到了许多燕窝,元樱一个劲的往包袱里炫,塞。
采来给祖宗吃!以前在罗煞城太守府,祖宗也常吃的,不过野生她没见过,只听鹿三七说起,到时候卖银子换燕窝盏回来,给祖宗好好补一补。
刘司晨他自然不屑于这些,他乃堂堂皇子伴读,未来准将军,差那点小钱!
主要是,他装药草的包袱,比元樱还大,再装下去,他就拿不动了。
为了减少包裹重量,他们得学着晾晒药草。
本来一大袋子,晒干之后只有小半袋,还能塞许多。
于是阳光充足时,三人会将药草们拿到外面石头上晾着,时不时还得给它们翻个身,挑拣一番,晒得干干的,捆好,再装入包袱里,这样便轻多了。
三个忙着晒药草,翻药草。
东方青枫却手工做了一把摇椅。
他刀工很好,椅子全部用刀刮削了一遍,一点木头倒刺也没有,摸上去还很光滑,上面有千万刀削过的痕迹,看着极自然反朴归真的模样。
刘司晨知道他家殿下没事时,就会用刀刻点东西,这样能练刀,也能更熟悉刀,还曾手工刻过一座小城池,里面的小人,有手有脚,栩栩如生,后来手下部将的小儿子见了喜欢,就送给他玩去了。
这摇椅,自然不是他自己坐。
是给了五人里,最懒的那个人。
自从有了这把摇椅,阙氏小祖宗走哪都让元樱带着。
闲时往地上一放,将脸一盖,就躺上面摇啊摇,晒着太阳。
但在丰原庄时,东方青枫问过老族长,请庄里的大夫给阙氏祖宗把把脉,看看她这段时间身体状况到底如何,毕竟以前还吐过血,之后便一直懒洋洋提不起精神,是不是伤了经脉,或者本源。
丰原庄内还真有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头,跑过来给阙清月把脉。
东方青枫提出这个要求,是他发现,这庄子里的人,个个红光满面,气血丰足,哪怕有很多人又黑又瘦,但是看起来非常健康,精瘦和瘦弱是不同的,精瘦虽瘦,但全身使不完的劲儿,精气旺盛。
一个庄子三百多人,肯定是有大夫的,这个庄子的人在这里住了几百年,能子嗣繁衍延绵至今,肯定是医术不错的大夫。
那老者边把脉边摸着胡须,最后说了一番话,动了气血大脉,伤了些阴气本源,本源受伤,严重时,会伤及寿命,所以,需要平时多养着,晒晒太阳,补补阳气,晒晒月亮,再补补阴气。
也就是让她,多晒日月之光,以天地之阴阳,补自身阴阳亏缺。
这是天补之法。
也是古书上,最古老的修行之法。
就像这山中药草那样,吸日月精华,才生长茂盛。
但还有药补的法子。
平时要多食补气血之物,再适当多活动活动。
一边补,一边活动,才能将药性完全运转起来,流转全身,身体才能好得快。
所以,东方青枫才做了摇椅,专门给她晒太阳用的。
刘司晨三人,正在不远的石头上扒拉着草药。
就见到阙氏祖宗躺在摇椅上,已经躺了一早上了。
其间只有椅动,人不动。
像睡着了一样。
殿下终于看不下去,走过去扒拉她,让她起来动一动。
三人抻着脖子眺望,见东方青枫俯身手扯着摇椅,不让它动。
低头望着她,似乎在说话,让她起身走走之类。
阙氏小祖宗躺那儿,长发柔顺地带着椅子的弧度,垂压在椅边。
她手放在椅子把手两边,见是他,手抓着摇椅坚决不起来。
然后就见东方青枫拽着摇椅,打算让她起身。
小祖宗不起,两人在那拉扯椅子。
看得三人手拿药草,一愣又一愣。
摇椅被拉得一会摇一下,一会停一下。
到最后,椅子一歪,差点倒了,东方青枫见椅子要倒,怕摔到祖宗,急忙扶住摇椅,甚至还给她亲手摇了摇,哄了哄。
小祖宗又舒服地躺在那儿。
显然她胜了。
可这样不行啊,都晒两个时辰了。
最后,东方青枫使出了绝招,他四处找了找,最后在一棵树上终于找到了。
绝招一出,三人只见阙氏祖宗果然从椅子上蹭地起来了,然后两人,一个手不知沾了什么,往她面前伸,另一个花容失色,一个劲地躲。
两人在转圈圈。
隔那么远,都能听到祖宗的声音:“走开,拿走!”
元樱本来翻着草药,她听见祖宗声音,抬头一看,不得了,东方青枫竟然欺负她祖宗,她立马站起来。
鹿三七在旁边拿着扇子拦住她:“欸,别激动,没事,他们闹着玩呢,你别扫他们的兴。”
元樱:“……闹着玩?他那样欺,欺负人,是闹着玩?”
“东方兄是让你祖宗起来活动活动,是为她好。”
“……是吗?”可她怎么听着祖宗在叫她呢?
她犹豫地站在那儿望着。
祖宗袖子较长,她手终于从袖子里伸出来,捏住东方青枫的手腕,阻止他手里的东西靠近自己。
东方青枫手上好像拿着东西,几人看不清。
猜着好像应该是虫子之类,总之,阙家小祖宗一脸嫌弃,并且一直扭头,四处躲着他。
一个硬要往前举,一个按着他的手腕,两人在那儿,你伸我挡,闹了半天。
元樱忍不住了,她非要过去看看,鹿三七二人这才起身,晃悠悠地跟了过去。
看看他们到底怎么了?
走近后,只见阙氏那个小祖宗,脸上含嗔怒,眼中有震惊,面上有薄红,刚才被强迫活动了一番,已是有些汗意。
她一见元樱和刘司晨还有鹿三七过来,就与他们道:“你们看到了吧,你们来评评理,他堂堂一个九皇子,竟然跑到树上,去鸟窝里取鸟屎,还是湿的鸟屎!”
说着,她看向刘司晨:“刘司晨,你就不能管管你家殿下吗?”
这个东方青枫,他是疯了吗?
刘司晨见阙家祖宗满面薄怒地看着自己。
他一脸蒙圈。
什么屎?他家殿下,什么时候有这种癖好了?他怎么不知道?
然后他震惊地看向殿下。
就看到殿下低头,拿了片叶子,擦着手指,叶子上沾的白色东西,应该就是阙氏小公主说的鸟屎吧?
“……你们说说,有他这样的吗?拿鸟屎要抹我脸上,是何道理?”阙清月抬袖,指着身后的东方青枫,向他们问道。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阙清月看向刘司晨。
“你说。”
刘司晨支支吾吾道:“……哦,那个,午时到了,该生火做饭了,我去生火。”就完转身就跑。
这种修罗场,刘司晨,熟!一个脚底抹油,溜!
阙清月见他走了,目光看向鹿三七。
鹿三七立即以扇子遮面,瞥了二人一眼,弯腰退下:“我也去帮忙。”说完倾身离去。
阙清月再看向元樱,元樱刚要开口,就被退开的鹿三七拖走了:“你这妮子,这么闲,该做饭了,今日轮到你去劈柴。”
“唉哎,祖宗……”
见人都走了,阙清月这哼了一声,甩了下袖子,一回身,就见东方青枫笑着走过来,她立马退了一步:“你手没洗,离我远一点。”
虽然鸟屎并未真的抹在她身上,但有味儿,他手上有味儿。
东方青枫满脸笑意,“好好好,我去洗,我现在就去溪边洗干净。”
“你快去,去吧。”阙清月抬着袖子赶她。
虽然手沾着被人嫌弃的东西,但东方青枫整个人看起来,莫名舒展且开心,脸上还带着春风般的笑意,他看着阙氏祖宗赶他走的样子,轻笑一声,抬头看她:“你下次再如此,我还会用这招。”
说完转过身,打算去溪边洗手:“不过是点鸟屎而已,吓成这样?”真不禁吓。
“你敢,你要再敢拿来,我就踢你……”阙清月听到后,见他转身,抬脚便是一下,以前经常踢元樱,现在踢东方青枫也很习惯了。
被踢的东方青枫,回头瞥了她一眼,挑眉道:“好啊,还敢踢皇子,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我踢你了吗?”阙清月就没带怕的。
她的怒气在踢完后,也渐渐的消弭了,于是将手揣进袖子里,移开视线,懒洋洋地看向其它三人生火做饭的方向。
“况且,你刚才爬树的时候,怎么不提自己是皇子?现在说皇子,不觉得晚了吗?”
阙清月看向他,“想定我的罪?就不怕我把你这件事说出去?让你颜面尽失,天下人皆知?”
说完她揣着手手,微仰头看向远处小溪。
总之,踢他,那就是他错了。
没错也错了。
东方青枫笑了一声。
“不愧是阙氏的祖宗,这道理都让你讲完了,好,你没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她听罢,扭头看向别处。
“赶紧去洗,都是屎味。”
他摇了摇头,真是拿她没办法,转身便去了溪边,将手洗干净了。
山坡无风处,鹿三七煮着粥,三人一个砍木头,一个摘野菜,一个搅着汤,眼睛都望着那边。
挺担心的,这两人,平时就不对付,竟然你一言我一语,就打起来,莫不是这次,又要打起来了吧?
“看看,看看,元樱,你家祖宗,又踢我们殿下了,一天踢三回呢?真把我家殿下当你这妮子踢呢!”那是皇子,皇子懂不懂!刘司晨忍不住道。
元樱自然不服:“我家祖宗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踢别人,或欺负别人,她踢你家殿下,那定是你家殿下的错,谁让你家殿下总来逗我们祖宗的?踢他就对了!”
“你!”刘司晨气得将野菜往下一扔:“真是什么主子,什么下人!”
“对啊!”元樱一刀将木头劈三瓣,看向刘司晨:“真是什么主子,什么下人!”
“嘁!”刘司晨不说了,说不出来,越说越没理,只能埋头摘野菜,主仆都被人家欺,还说啥啊?
鹿三七在一旁笑看个热闹,随后,他掩口悄声问刘司晨:“你们殿下,平时也爱这么逗女孩子玩?”
“你放屁,我家殿下……他就没逗过女孩子。”军营重地,哪有女孩子?有也是军妓,但殿下从来不入军妓帐篷。
更别提逗了。
鹿三七一下子笑出来:“……我就知道,若有经验,怎能想出这混招?”他远远看着那边的人,不过,他也没想到,这招竟然对阙家那小祖宗还挺好使的。
这不,她就真站起来,在溪边走了走,并且看着东方青枫洗手,直到洗干净为止。
不过,这九皇子为逗心上人一笑,此举,说出去,还真是人间一大乐啊。
纯爱无敌。
结果上午还吵吵闹闹的两人,下午,就又和好了。
因为上午事件后,阙氏那小公主终于不在椅子上躺着了,戴着风帽,在溪边走了一圈,东方青枫奖励她,午后就在大树下,用树藤扭成三股,绑在树上,又用刀劈开一块木,做了长方木板,给那阙氏小公主做了个秋千。
下午树下,阙氏小公主就坐在上面慢悠悠地荡着秋千。
三人翻草药,他们荡秋千,九皇子站在她身后,小心地推着她。
阙氏小公主荡了多久,他就推了多久。
小公主看着心情不错,殿下见她不时摇腿的样子,眼底含笑,似有波光粼粼的水波在流动。
他在一旁看着她,她低头露出笑意,一下午的时间安静过去,却仿佛长到日升,月落与朝夕。
……
长达十日,再加上路上又闲了五日,半月时间,五人终于横穿过这座山脉。
在其中一座山脉高处,遥遥望向远方最近的一座城。
没看错的话,应该就是开源府了。
“妈呀,总算到了,再走下去,我们就成野人了。”刘司晨几人手里都是大包小包的药材。
“今晚不行,看这距离,还得几日,先找个地方落脚吧。”东方青枫收回刀说道。
几人见到了城,终于放下心,说明丰原庄给的路线是对的。
接着一路下山,下山后,路过一片林子,在林中找到一条野路,都多久没见过野路了。
踩在脚下竟如此亲切。
看着让人热泪盈眶。
顺着这条路走,很快在一处荒凉路旁,发现一座废弃的房子。
应该是家客栈。
但很旧了。
估计煞气之事后,很多地方荒凉无人烟,有些地点偏远的客栈没有客源,只能废弃。
“殿下,我们晚上,就在这休息吧?”刘司晨拿着剑与包袱道。
“先进去看看。”东方青枫先几人一步走进大门。
客栈的门早就破烂,因为没人打理,院子里有些凌乱,有马车拆卸的轮子,地面还长了杂草,已经枯黄。
“这些桌子有打斗的痕迹。”东方青枫望向院子里角落的几张破烂桌椅,时间太久都烂掉了。
但桌子的样子,烂掉前,是被武器砸烂的。
随后东方青枫脚步不停,进入客栈中。
客栈门口有牌子。
字迹模糊。
“远来客栈?远来是客?好名字。”鹿三七扇着扇子,望着牌匾道。
“既然如此,那怎不叫金来客栈?那岂不是来者是金?”元樱道。
鹿三七想了想,用扇子一点她:“有道理,那我以后就开个客栈,就叫金来客栈。”
“拉倒吧,你一个暗器高手开的客栈,谁敢住?怕不是个黑店?”刘司晨在边上讽刺道。
“哎你这刘凤鸡,天下之大,都大不过你那张嘴了!”
“你才凤鸡,你全家凤鸡!”
“我全家凤凰,是你祖宗……”
“你祖宗!”
几人边斗嘴,边走进客栈里。
东方青枫站在门口,转身,看向后面提着衣摆走上来的阙清月。
他伸手:“公主,请进。”
阙清月走到他旁边,瞥了他一眼,然后捏着袖子,指向客栈门边:“你看那里,有支断箭。”
就在东方青枫望去时,她低头抬起脚。
东方青枫速度极快地退了下。
阙清月踩了个空。
东方青枫笑了:“呵呵,没想到吧?”没踩到。
阙清月不屑:“呵呵。”不跟你一般见识罢了。
她手揣着袖子,迈过门槛,与元樱一起走进去。
里面比他们想象中的好多了。
这客栈建的结实,这么多年也没塌。
里面有桌子凳子,甚至还有柜台。
角落还有个算盘珠子,只是时间太久,木珠烂掉了。
平时应该也有路人在此落脚,桌子上灰不多。
阙清月手揣在袖子里,站在客栈一楼,四处看了看,然后回身,看向元樱,然后冲那边凳子点点头。
元樱立即将摇椅放下,拿出帕子将一张完好的凳子擦干净。
祖宗不必开口她就知道,毕竟祖宗的习惯就是走哪坐哪儿。
有凳子,绝不站着。
果然,擦干净后,阙清月走了过去,展开衣摆,左右看了看,优雅地坐下了。
元樱跑去外面井处打水,将帕子打湿,她进来时就见到客栈里有井还有水桶。
刘司晨将包袱放到柜台上:“晚上可以睡这里,桌子可以拼一拼,凑合一宿。”楼上是不敢住的,两边木梯都烂了,估计被在这里落脚的路人踩烂的。
他刚才踩上去,直接木板一个窟窿。
东方青枫手拿刀,背在身后,他延着客栈的布局四处走动,已经习惯走到何处,都要看有没有暗道之类。
“这里还真有箭?”刚才阙清月并未骗他,客栈门框处,有一只断箭,上半部分大概被人拗断了,箭头插在木头里三寸,力道还挺大。
“箭?”鹿三七闻言,握着扇子走过来。
东方青枫指了下门边,箭钉在木头内,只剩半截,他握住那一半箭身,用力一拔,将其拽出,然后看向箭头。
因为嵌在木中,箭头保存完好。
“上面没有官府印记,应该猎人自制的私箭。”他随手扔给鹿三七。
鹿三七一把接住,拿在手里瞧了瞧。
他对这种箭头暗器类武器,记忆深刻,看了会后:“东方兄。”
东方青枫回头。
“你还记得丰原庄的猎手使的箭吗?这只箭的箭头,我看着,像出自庄里的。”他将箭头放在面前细看形状,一般人还真看不出区别,但他经常需要打造武器的人,私造自己的暗器,所以比较懂。
东方青枫走近。
刘司晨在楼上转了一圈,没什么收获,也走下来。
三人凑在一起。
阙清月就坐在靠门口处,她将衣摆收好,坐在那里,目光也落在那半支箭上。
元樱正在旁边呼哧擦着桌子。
“你看箭头,很粗糙,丰原的箭头,也是这种感觉,表面有颗粒感,现在山下各城打造武器的技艺,都不错,哪怕私造箭头,做工也以锋利为主,很少有这样粗糙的技艺了,除非那种很小很小的手工作坊,可这样的手艺,打个锄具都难,打出的武器卖给谁?根本卖不出去……”哪怕二十年前的打器技术,都要比这箭头工艺好得多。
这话一出,好像有几分道理。
阙清月听了一会儿,便无聊地将手放在擦干净的桌子上,看向这间客栈。
“最近见过与这箭头差不多的,只有我们之前去的丰原山庄,只有那里才可能因技艺工器落后,产出这种粗糙制箭,如果真是丰原山庄的箭,怎会出现在此?有什么联系呢……”鹿三七望着箭身道。
东方青枫伸手取过箭头看了看,工艺确实粗糙,鹿三七说的有道理,那这箭,极可能出自山庄。
阙清月通过窗户,看向客栈外的风景,可惜秋日枫叶落,一片凄凄凉,她听到鹿三七说起丰原山庄,这才看向自己腿上的衣物,随口道:“老族长不是说起过吗?二十年前,庄里曾有五名猎人带着物资下山,再也没回去。”
“我们走的路线,就是那五个猎人行走的路线,这间客栈,应该也是当年,他们的必经之地。”
“这就是最简单的联系。”她看向几人,“路过而已。”
刘司晨听罢,也想起来了:“对,二十年前!有五人下过山,他们五人顺利下山的话,肯定会路过这间客栈住宿,那么二十年前,这家客栈应该还在经营中。”
“所以,猎手的箭,为什么会射在门上?”他疑惑地问。
三人互相看了看。
“管它射在哪里啊,你们不饿吗?天快黑了,鹿哥你做饭吧,我肚子都饿扁了。”擦完桌子,元樱摸了摸腹,在一边冲几人道。
自从鹿三七带她采草药,她就改口天天鹿哥鹿哥地叫。
“不提还好,还真有点饿了。”刘司晨附和。
“行,做饭去。”鹿三七听罢,随手把箭放到一旁,搞饭搞饭,民以食为天。
四处观望的阙清月,最后侧身看向她旁边墙壁,门口墙壁上方的木梁上,似乎有个图案,虽然年代久远,但仍能看到大概轮廓。
“是三桃?”
“什么三桃?”东方青枫走到她身边。
阙清月放下交叠的腿,坐正了,仰起头凝神看了会,这才看向三人道:“三桃……你们还记得二十年前有个采花大盗案,是三个人做的,三人名曰三桃,后来被官府通缉……”
东方青枫看向她:“二十年前?你还未出生呢,再说,你怎么对这些说书野史这么清楚?”几乎无事不通,随口便来。
他自己都不记得二十年前还有个三桃采花大盗?那时,他也才出生不久。
“我祖宗在罗煞城,天天看闲书听野史,就没有她不知道的闲事。”元樱在旁边道。
阙清月回头看向她,敲了下桌子,“就你话多……”
“嘿嘿。”
阙清月瞥了她一眼,这才理了理衣袖,接着道:
“三桃的案子,当年也是盛极一时,他们掳走了当朝户部尚书的女儿。而且,奇怪的是,好像也是在二十年前失踪的。”
阙清月低头随意撩拨了下额发道:“到现在采花大盗案还是悬案,有些都记载在野史中,不知是真是假,总之这三人之后,再没有出现过。”
“是不是云阳三桃?”鹿三七走了过来。
他们这几人中,元樱最小,十六岁,阙清月十七,东方青枫二十一,刘司晨二十二,鹿三七年纪是最大的,二十五。
二十年前他也只是五岁罢了,但他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云阳三桃,当年鼎鼎有名的采花大盗,我好像听说过。”年轻时的鹿三七,也是个浪荡子,有过许多狐朋狗友。
“白衣说的没错,他们确实在二十年前失踪了,当时我认识的人中有一人,就说起过云阳三桃,他曾颇为关注这两人,有一年他说过,说云阳三桃自十三年前就没有消息了,不知是生是死。那年,我刚认识他,正好十八岁,算起来,还真是二十年前就失踪了。”
“是巧合吗?猎人失踪,也在二十年前。”东方青枫回身,在阙清月旁边凳子上坐下,问她:“你怎么突然提起三桃了?看到什么了?”
“哎,脏。”阙清月见他要坐下,赶紧抬起袖子提醒他,这凳子元樱没擦。
“就一点灰,没事。”东方青枫笑了下。
阙清月看了他一眼,这才袖子一展,伸出手指,指向墙角的木梁:“呢,你们看那里,三桃之所以名三桃,是因为他们作案后,会留下三朵桃花,你们看,那个角落,木头上刻的,是不是三朵桃花?”
几人闻言,立即看去,鹿三七直接走过去端详。
“我的祖宗啊,你的眼睛就是尺啊,还真是三朵桃花,一朵不多,一朵不少,你不提我都看不清。”刘司晨服了。
“这件事,有点离奇,来,大家理一理。”鹿三七手握扇子,点着手心道:“二十年前,丰原庄派出五名猎人,去山下换物资,而五个猎人的箭,却留在这家客栈,其间肯定发生了冲突,当时这家客栈,还在营业,客栈里还有三个人,就是三桃,他们同样留下了三朵桃花印迹,留下桃花,说明,他们在这家客栈作案了,并成功掳走了客栈里的一名女子……”
“之后,客栈荒废,若未荒废,这断箭不可能到现在还插在门框里,插了二十年,猎人也失踪,再未返回丰原庄,三桃自此也消失了……”他转身道:“你们说,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竟都是二十年前?真的是巧合吗?
他说完看向刘司晨。
刘司晨:“看我干嘛,你说,有什么问题?”
一时之间,谁也想不出问题所在,但确实好像,哪里有问题的样子。
“这些只是猜测罢了,只能确定,猎人,云阳三桃,在二十年前,都曾在这家客栈里出现过,但不一定是在同一天。”阙清月道。
“对啊,可能时间错开了,他们根本就没见过面,是我们多想了。”刘司晨道。
“也是,都二十年前的事了,纠结这些干嘛,还是干活吧,天快黑了。”鹿三七将扇子一收,撸起袖子,拿起罐子,为今晚伙食做准备。
就在几人将两张桌椅擦干净,用些碎裂的桌椅板凳木柴,生火做饭的时候。
外面突然传来了声音。
第33章 画本 等一下,别脱
有人走进院子, 脚步声传来,大约五六人。
从窗外看,其中一人肩上扛了把刀, 刀上七个孔, 传说中的七环刀。
其它几人皆是武人打扮,只有一个小个子,跟在后面,衣服到处是补丁,头发乱糟糟。
几人踏着院中的荒草,一路走进客栈。
看到客栈大堂有人时,停在了门口。
六人眼神有些凶,如狼环伺猎物一般,将客栈里的人看了一圈。
只见五人中, 一个拿扇子的小白脸,还有个腰上别着剑的瘦鸡。
刘司晨要知道他这么形容他,估计能拔剑砍死他。
还有个长得比男子还壮实的小脸女娃娃, 正蹲地上吹火, 吹一口气, 火窜老高。
至于另两个人。
一坐一站,男子手中握刀,目中精光内敛, 刀玄中带金,不似凡品,至少很值钱。
观此人,其气势, 不像善茬。
当看到他身边坐在那里, 手搭着桌子的女子时。
后面有个胖子, 忍不住吸溜了下口水。
从没见过如此美妙的人儿啊!
往那一坐,一身银衣白衫,宝蓝内搭,清新脱俗。
只她一人,便把这乱糟遭的地方,彰显亮堂堂,好似有这人在,破烂客栈,都不那么阴暗破烂了。
四处是杂乱稻草的地面,也能忍受了。
美人一坐,陋室泛香啊。
见这几人面色不善,鹿三七一展扇子,从窗口处起身,不动声色地走到了阙清月右边。
阙清月坐在凳子上,腿交叠,手搭桌面。
她左边,东方青枫,右边,银扇公子。
刘司晨拍了拍手上的灰,也抱胸站在阙清月身后。
元樱正拿着根凳子腿生火呢,见此景,擦了把灰乎乎的脸,站起来,走到祖宗前面,一只手拿着凳腿,在另一只手心拍了下,看着腿子,自言自语:“哎呀,这火,不好生啊,看看这木头,也太粗了些,点不着,得把它劈一劈。”
说着,当着几人的面,双臂一用力,再来回一拧,那小臂粗的方凳腿就像是雨伞骨架一样,全部条状崩开,然后成了木条渣渣落在地上。
进来的几人,面露震惊之色,这女子,好大的力气!
试问,徒手断木柴还可,拧成这样,这得千斤力道吧?他们几人都办不到。
见强者怂者即怂。
其中一个身材匀称的胡子男出声道:
“呵,各位,我们几人是附近小镇的人,以前做护院走镖的,这次赶路去开源府,本是打算找点活干,咱不生事,不找事,就借地休息一晚,互不打扰,互不打扰啊。”
“对对对,没别的意思,你们休息你们的,我们休息我们的。”
这六人,腰别单刀,还有玩双刃短刺的。
有一个算一个,皆是欺软怕硬的角色,对这种人,就得先来个下马威,让他知道你不好惹,否则,后面必生事。
刘司晨应道:“行啊,那就以门为界,这边我们休息区,那边你们的休息地,毕竟我们这边有女眷,得注意点,你们说是吧?先说好,别越界!一旦越界了,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这几人看着就是走江湖油条子,不得不防啊,刚才有两人看向这边的眼神可不对。
对方呵呵一声,算是应了。
这时,刘司晨就不得不说,若这阙氏小公主长得像元樱这样,人高马大,天塌下来,也能顶着的样子,哪还用费这劲。
在山里还好,这一入城,进了人堆里,走哪儿他们都得防着看着,她身边绝对不能离了人,生怕这阙氏祖宗被人贩子盯上,一拉就给拐了。
她就长着一张,人贩子见了都狂流口水的脸。
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而祖宗本人,手放在桌子上,倚着桌子,正看着桌子上的纹路与自己的手,手指轻声哒哒哒地敲在桌面上,对这些人压根就没上心。
偶尔瞥一眼。
竟见其中一人,功德海都要见底了?普通人功德海见底,大多寿命将近。
这些人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天上地下派下来历劫的各路神仙。
看来,此人的开源之行,必是有去无回啊。
只是让阙清月奇怪的是,这人看起来,却是六人中,体格最好的一个,红光满面,精气充足,不像是寿元将近的样子,反而正值壮年。
但她未多管闲事,扭开脸,看向别处。
划下道来之后,两边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禁不了别人眼神啊。
六人老往这边看过来。
阙清月坐得好好的,被东方青枫给拉了起来。
“干什么?”阙清月倚在桌子上的肩被他拉得歪了下,站起来后,看向他。
“到那边坐,还能烤火。”说着就拿起她身下的凳子,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到窗口那边。
“这边有烟!再说,这火不还没升起来呢,全是灰。”阙清月挥了挥袖子,青色的烟一直在冒。
东方青枫将凳子放下,不说话,只看着她。
阙清月站了会,没办法,只好扯着衣摆,优雅地坐下来,道了句东方青枫平时最爱对她说的话:“真是拿你没办法。”说完,看着几人生火做饭。
从对面的角度,桌子挡住,美人不见了,看不到了。
这才失望地回过头。
“那女子,是什么人啊?看一举一动,贵气优雅得很……”比他们以前做护院时那户富人家的女子,不一样。
动作优雅,却又不扭捏,大气又重细节,与他们所有见过的富家女子,都不同。
“不止她,你看看她身边那几人,都不像普通百姓。”
“真美人,也不知道是哪一户人家的女子……”
“就算知晓,你还能有什么想法不成?”看着这几人,就是高门大户出身,大概结伴出来游历吧?
“长得真漂亮,真好看,醉春楼万人竟价的花魁,与她比,如何?”
“那女子的气质,你也敢往花魁身上想?那醉春楼是什么地方?”岂能相提并论?
“啧,说起花魁,你们听说了没有,开源府那边,又来了几个,在大殿上跳鸳鸯舞,骚首弄姿,可劲儿了,听说当天惹来满堂彩,有人砸了千两黄金,买其初夜。”
“千两黄金?娘的,可真有钱,老子一辈子也赚不了那么多。”
“好久没去醉春楼,不知那几个抚琴的姑娘,是否记得我,那小手,抚得人,兴奋得很啊!就跟沾了蜜一样……”
“嘿嘿,滋味如何?”
“回味无穷。”
鹿三七这边的饭很快做好了,从庄里带出来的新米,蒸的红薯饭,阙家那小祖宗还挺喜欢吃这一口的。
米饭中有红薯颗粒,白中泛红,吃起来香甜可口,又炖了一罐山药酸枣仁人参须汤,给祖宗补身子的,还有庄里带出来的一些腊肉,咸小鱼干,酸果干,野味香肉干等,就着米饭吃,先凑合一顿,等入了开源府,不愁没吃的。
将罐子放到桌子上,加上几样小菜,几人围在桌前。
东方青枫让元樱取出桃花酒,走的时候老族长特意送给他们几瓶樱桃酒与桃花酒,补气血,几人都没舍得喝,留给阙氏这小祖宗,一天喝一杯。
之前在庄里时,还不觉得,现在,在这客栈里,一倒出酒来,满屋子的桃花香,惹来对面的人,频频回头望。
他们没有生火,都在啃干粮,如今闻到酒香,觉得手里干粮都不香了。
其中一个,啃着干饼,眯眯眼地盯着那边的人,尤其那美人,然后胆子极大地痞痞出声道:“哎,姑娘,你喝的什么酒啊?这么香?”闻起来和你人一样香。
阙清月坐在桌前,抚着袖子,刚拿起杯子,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就听到对面的人发问了,似乎在跟她说话。
她拿着酒杯,抬眼瞥了对方一眼,正是那个功德海所剩不多,但却满面精光,身体壮硕的男子。
难道,他此行去开源,会有别的危险?当然功德海见底,普通人只是寿命尽了,不分年纪,各种死法都有,未必是老死。
“你在跟我说话?”她瞥了一眼后,收回目光,拿着杯子道:“此酒,名为,废话少说酒。”
旁边的刘司晨“噗”地一声,嘴里的汤差点喷出来。
东方青枫几人皆看向他。
“没喷,没喷呢,没出来……”他赶紧抹了下嘴。
鹿三七道:“你小心一点,若喷祖宗碗里,她不吃了,你就得给吃了。”
刘司晨:……
对面那小乞丐听罢,也捂着嘴偷偷乐。
那高壮男子黑着脸。
这不明摆着让他废话少说吗?
只不过人家,口口声声说的是酒名,他能怎么办?
再说,有什么酒?会叫废话少说酒?
他看了看对面那几个,再看看自己这边的。
想了想他们此行去开源的目地,忍下来算了。
到了开源,青楼里有的是美人。
“小乞丐,你过来。”他把偷笑的乞丐给叫过来。
“你说,开源府张万荣那里缺保镖护院,没说慌吧?我们可是听你这消息,大老远二百里开外赶过来的。”
“真的,绝不掺假,不信你去开源打听,张老爷人可好了,开源第一富豪,张万荣,对穷人也不吝啬,经常资助我们这些乞丐啊,还给我们房子住,送吃食,送衣裳,只是我们丐帮的规矩,穿不得那么好的衣裳……”可惜了。
“他真有那么好?我可听说,这有钱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有人骂道。
这话一落,鹿三七与元樱皆看向桌上的东方青枫。
东方青枫:……
“你们看我干什么,我可没钱。”他伸手挟了块腊肉,“若说有钱,还得阙氏,出手阔绰。”说罢,他目光看向旁边阙清月:“是吧?”
三千两黄金,只为一人。
阙清月瞥他一眼,放下酒杯:“你现在没钱,不代表以后没钱,听说今年粮税已收,大聂国库充盈。”她拿起碗道:“贡品都快堆积如山了。”
桌上其它三人低头扒饭,确实,比有钱,谁有国库有钱,那是大聂的宝库。
两王斗嘴干架,小鬼还是吃饭闭嘴吧。
东方青枫无语,挟了块山药,放在阙清月盘子里:“赶快吃吧。”
“……是真的,张老爷是开源出了名的大善人,去年上万流民堵在开源府门前,就是张老爷开了粮仓,施了半年粥,没有人不夸,是开源大大的善人,你们只要去张老爷府上,说生计困难,张老爷定会出手相助,给你们安排活计的。”
“哼,若有一句假话,把你脑子打出来。”说着,那男子扔了块饼,给了乞丐,乞丐拿到,跑到一边吃去了。
“五哥,他靠谱吗?”
“骗我们?他也没什么好处,谅他也不敢,若假的,就揍死他。”死一个乞丐,官府都不管,他低声道。
“待入了开源府便知道了,不过张万荣这个人,我听说,确实在开源有些名声,许多乞丐都愿意去那边讨饭,若不是城内衙役驱赶,恐怕过去的人会更多。”
他们的对话传到另一边,刘司晨道:“看来有钱人里,也有好人,施粥半年,地主家的粮仓也得空。”
阙清月倒是对个张万荣有些兴趣了,很少有人懂得,看不见的东西才最珍贵,看不见的财富,才最难积累,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世间只有很小很小一部分。
入夜天黑得快,晚上两伙人各自打铺睡觉。
客栈地上有些稻草,估计是以前这里宿过的路人留下的。
刘司晨直接找了个柜台凑合躺平,鹿三七守上半夜,坐在火堆边看着火。
东方青枫倚着墙,先拿刀睡一会,下半夜轮到他守夜。
阙清月在躺椅上,盖着披风,元樱直接趴在桌子上。
火堆木头在燃烧,一夜无事。
离开客栈后,一行人又走了两日,才到达开源,开源府附近庄子上有集市。
他们早上路过时遇见。
很是热闹。
卖什么的都有,五人很久没接触到这样的人间烟火气了,便想去集市逛一逛,跟重回人间一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集市上各种吃食,元樱看着口水哗地下来了。
当街一大锅面片汤,再配上肚肺杂碎汤,肉香气香得路人忍不住坐下来喝一碗。
各色炸糕、蜜枣糕、煎雕花团子。
梅花包子、香肉饼、冰糖葫芦、吹糖人……
最后几人坐在铺子中,吃云吞,阙清月点了阳春面,东方青枫买了她喜欢的蜜枣糕与煎雕花团子,只因这两种点心,样子好看,蜜枣糕松软红郁油亮,煎雕花团子绿色一小团,小巧玲珑。
花红柳绿,看着喜人。
阳春面里的葱花被东方青枫挑进自己碗里,阙清月坐着先吃枣糕,等他挑完再吃面,结果枣糕没吃完,面好了,也只吃了几口罢了。剩下的被云樱给吃了,她三碗才刚解饥。
集市上还有卖符的,什么平安符,去邪符,姻缘符,财运滚滚符,挂了一面墙,好多人在买,几文钱一张,买回家保平安。
这么便宜!元樱就要冲过去。
“欸,贪什么便宜?别买。”鹿三七一下拦住元樱。
“对啊,你鹿哥哥就在这儿,还用得着买符?”刘司晨旁边道。
鹿三七曾赠与他们每人一张祛邪符,算是见面礼。
他毕竟是黄老门这一代的门主,管他的符好不好用,大家给他面子,揣在身上,不过现在看来,这门主,还是有点本事的,符也自然是真符,好符,于是刘司晨嘴上说嫌弃,其实一直贴身放着。
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中邪了。
鹿三七摇着扇子道:“我的一张祛邪符,可去三煞之邪,像平时的虫蛇蚁蚊之小邪煞,遇到我的符,皆可以避除,在我们黄老门内,一张符,二十两银子!还买不到我亲手制的。”
“嘁!自吹自擂吧。”
“不信?你可以去那个摊子上买一张,跟我那张做比较,他那张符,毫无功效,就是个骗子,你看我的符,笔走龙蛇,有股气韵,非有天赋者不能持画……”
“真的假的?”刘司晨掏出来看了看。
“只是我的祛邪符,只限三煞,与三煞以下的小邪煞管用,若是碰到东方兄这尊大佛,呵呵,就还是弱了些,弱了些……”他边说边看向旁边的东方青枫。
他们道门中人,多少还是知道些事情的,尤其他们门主掌门级别人物,都听说过,大聂唯一的一条黄泉级蛟龙煞,就在眼前这九皇子身上呢。
祛邪符当时赠与他时,一碰到手,燃得比风吹得都快,一会就烧成灰,让众人目瞪口呆。
他的符,能镇三煞,却镇不了黄泉级以上,遇到东方兄,根本镇不了一点儿,碰到即燃。
东方青枫皱眉看向身边摇扇子的人,凉风全摇到他身上了。
他瞥了他一眼:“哼,无聊。”
“哎行了,别吹了,快走吧。”刘司晨道
临近开源府,鹿三七几人打算,先去城内药铺,将他们包袱里的药草卖了,再找住处。
交了路引,进入城门,放眼一望,开源,果然一派繁华之景。
繁华到什么程度,没走两条街,竟然见到两家青楼妓馆,其中有一青楼,高达五层建筑,建得那叫一个美轮美奂,珠围翠绕,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还是在开源府最豪华的路段。
各路书生公子豪客生意人,络绎不绝,认识的人进出遇见,还能笑颜一番,打个招呼,仿佛习以为常。
刘司晨看得目瞪口呆。
这也太疯了吧?青楼便罢了。
那家两层楼的妓馆,竟然白天开门做生意。
五人路过时,还能见到里面一群莺莺燕燕,姹紫嫣红,许多普通男子进进出出,生意似乎好到爆满,客流之大,让人目瞪口呆。
鹿三七此等见多识广之人,都奇怪了:“原来开源是这样的风花雪月之地吗?”
风花雪月是他自己的含蓄说法,意指这种花天酒地荒,淫之事。毕竟,他老家旁边就开着一间勾栏院,平日都悄摸的做生意,没想到开源府竟如此开放,此等皮肉生意,做得跟酒楼一样,如此之豪放。
这有点奇怪,毕竟一府之地,这风气,按说不应该啊。
他本想问问东方兄,这合理不?这城中的男人是吃了龙鞭?还是凤丸了?这么龙精虎猛……
但东方兄脸向别处,根本没看妓馆。
鹿三七再看向另一边元樱她们,尤其阙氏祖宗在旁边,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不太好说啊,不好说便罢了。
先去卖药,在熟识草药的鹿三七带领下,找了几家药铺后,终于将几人手中的药材卖了出去。
虽然要比正常收购价格低了两成,但这还是因为鹿三七此人懂行,糊弄不了太多,加上有些药草确实罕有,是药铺长期求购的几种,才会如此,否则外地散人想在开源卖药材,拦腰砍一半都是少的。
几人在那边忙着称药算银子。
阙清月揣着手,在药铺里四下打量,内堂有坐堂的大夫,外堂药店,一面墙全是药柜,来拿药的人很多,几个伙计忙得不可开交。
来得大多是男子,拿得方子都是补精益髓的方子,阙清月瞧着,什么兽骨虎鞭,硕根树结,还有些虫子,虫草,全是补药。
她在柜台看了一会,那几个伙计见她生得贵气,长得漂亮,好看,也不敢慢待,虽然忙得要死,还是能忙里偷闲看她几眼,甚至她在看方子,也没赶她,甚是宽容。
直到有一妇人来买驱虫药:“……才租的房子,有些虫蚁蛇蜈,有什么能驱赶驱赶。”
那伙计随手将柜台上面摆成一堆,用油纸包得严实的巴掌大药包,扔了一个给她:“十文,撒到屋子里就行了,虫蛇蚁包退包散,不好用退你双份钱。”
“好好好,谢谢。”妇人赶紧取出铜钱,数给伙计。
阙清月这走到纸包前,这么好使?撒上就行?
想到那些虫子,她捏着袖子,指着那药包:“这个,给我来一包。”
……
几人卖了药材,收入颇丰,元樱跟在阙清月旁边道:“……卖了八十三两银子呢,第一次赚这么多钱。”她手里拿着装银子的钱袋子,乐颠颠的蹦跳。
阙清月把驱虫药包放袖子里,才看向她:“我所有家当不都在你那儿?怎跟没见过银子一样。”
“那怎么一样,这是额外赚的。”
“呵,呦,还知道赚钱了?行,平时花用就拿箱子里的钱,这些你自己留着吧。”我的你随便花,你的还是你的,毕竟第一次赚到这么一笔,可以理解。
元樱把钱袋往怀里一放,“嘿嘿嘿”搂着祖宗胳膊撒娇。
阙清月看了她一眼,再看向自己的袖子:“你轻点。”
她把袖子一下拽了出来,“扯得我袖子都变形了。”
就在一行人问宅子的时候。
路过开源府一酒楼前,见到客栈那几个保镖护院,还有小乞丐,正对着一个身边有护卫,坐在轿子上,长得胖乎乎,头带金冠,一身锦袍的男子,在点头弯腰说些什么。
那男子五十多岁富态模样,脸圆大无须,白白胖胖,一脸和煦。
“……好好好,你们就留下来,这家酒楼就是我名下的,你们在这里做个护院,一个月十八两,有条件,日后可帮你们在开源府落户,呵呵。”
“多谢张老爷,张老爷慈悲,张老爷心善。”那小乞丐急忙弯腰一个劲的道谢。
其它人听罢,同样面露喜色,一个月十八两,对护院来说,很丰厚了,一年两百两银子,比走镖安全得多,也都跟着拱手鞠躬。
“他就是张万荣?”东方青枫问向身边的刘司晨。
刘司晨低声道:“是,开源府的首富,据刚才药铺的探子说,这里当铺、金铺、药铺、酒楼,几乎都是他的,就连那几家最大的青楼,妓馆,明面上是别人,实际都是他私下的产业,富得流油。”
“但为人确实大方,收留了许多流民,乞丐投奔他也会撒些银钱,附近有什么天灾人祸,他第一个捐钱,开源府通往各大城的路,以及各乡镇的路桥,几乎都是他在出资修建……这二十年,开源之所以如此繁华,交通便利也有干系,方便了许多远道百姓来往开源府。”
东方青枫看向张万荣,正好张万荣也看了过来,像对其它人一样,冲东方青枫点头和煦一笑,又笑眯眯地看向其它人。
然后坐到轿子上带着一群护院,离开了酒楼门口。
阙清月和他对视了一眼,面相看来,确实很福相。
想必前世积下福德,这一世应该也积了不少,不知道有没有万数,若有,下辈子倒是能混个人间帝王,最差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之流,毕竟功德数这东西,也不能卡那么死,也要看同期强弱,同期便是同世,一同降生的人,看里面有没有更能打的。
于是她随意凝神,好奇看了一眼。
以为能看到至少八千功德以上的数值。
但没想到。
真是没想到,只有区区八百功德值?
这让阙清月不得不揣着袖子,重新审视那个坐在轿子上的背影,就算他这个人,天天喝酒吃肉玩女人,以他积累功德的数量,也不至于这么快消耗完,毕竟大善人名声在外。
怎会如此?
他倒底做了什么,只剩下区区八百功德了?
若再少下去,变成八十,那下辈子,别说做不了人上人,看来只能去做个乞丐,对别人弯腰低头了。
不过,此事只是一个插曲,并不重要。
与赶路的她们,没什么关系,很快,五人就去找牙人看宅子去了。
阙氏祖宗喜欢幽静,不爱被打扰,以前住客栈,觉得方便,现在看,确实人多眼杂。
还不如租个宅子暂住两天,祖宗喜欢,他们也省麻烦。
开源府宅子好找,有公宅还有私宅,公有宅院由官府接管,按月出租,很多好宅院,就是有些贵,要五贯钱一月,要知道,一个小州县的官员,每个月的俸禄才四到九贯钱。
鹿三七赚到了钱,直接付了。
那个拿到钱的牙人,见几人出手大方,穿戴谈吐不俗,就笑道:“几位,你们是刚来开源府的吧,这处房子离书肆很近,待到巫山奇遇上货了,你们可以守在书店多买几本,到时反手一卖,赚一番……”
阙清月喜欢闲书,听到巫山奇遇,目光便好奇看过来。
五人里,经验最丰富乃是鹿三七,他听到名字,就感觉到不对:“什么奇遇?”
“巫山奇遇!”那牙人笑得莫名奇妙:“就是这一本。”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
是一书册,看起来很是精美:“我早上刚在书肆蹲点抢到的,现在一本难求啊。”他道:“这一本就要五百文!好看的咧!”牙人道。
“这是什么书,一本难求?”刘司晨也走过来,看着书页。
“这个,这个你们都懂的,你们三男两女……呵呵,这本书嘛,就是一书生遇到美人蛇,纠缠在一起的故事,写得老香了,你看这封面,画得就是美人。”牙人说着就将书册塞到了东方青枫手里:“你们可以看看,看看。”
东方青枫冷不丁拿了书在手里,下意识地看了眼,旁边鹿三七与刘司晨也走过来,望向书册封面。
结果一眼过去,鹿三七与刘司晨立即以拳遮口,低头:“咳咳咳……”
“快收回去,收回去。”别让那阙氏小公主看见了。
那是啥啊?封面上一女子,半人半蛇,关键是身上……不着片缕,真是有碍风化!太有碍风化了,伤风败俗!对对,伤风,败俗!
怎么想出来的,还有这人和蛇的?这开源府的人,挺会玩啊,怪不得青楼都能盖五层高,有点意思。
然而与二人不同的是,东方青枫看过去时,只觉那封面女子化为一片粉色之气,扑面而来。
他反应极快地微一仰头,躲过去,再看过去,仿佛刚才眼花一般,粉气不见了。
他却感觉到心头多了一丝躁动。
但反观体内,什么事也没有。
刚才的是?煞气?
“你这本,多少银子。”东方青枫反手将书放进怀里,问那牙人。
牙人么,无利不起早,他既然将书拿出来,就肯定是要卖的。
果然,他搓着手道:“只要二两银子!”
旁边刘司晨道:“二两?你刚才不是说五百文?转手翻了四番?”这生意做的,还真明明白白的。
“哎呀呀,客官,我不是说了吗,一书难求,你现在去,它买不到啊,我是早上排队去等,等了足足三个时辰呢,赚个辛苦钱,呵呵,瞧几位也不差这点。”
刘司晨见殿下已经收下书了,只得掏钱赶人。
他真没想到,一向君子风范的殿下,竟然有一天,看这种书了?不过,男子嘛,可以理解。
鹿三七也瞄向东方青枫,刮目相看啊,路过妓馆都不往里看的人,竟然好这一口?
阙氏小公主她知道吗?
寻着宅院,几人打算好生歇歇,这一趟穿山之行,别说阙氏那祖宗了,他们也有点受不了,得缓缓,正好也让祖宗在这宅子里好生将养,开些滋补的药汤,补一补身体。
晚上几人去附近的醉仙肆,包张桌子放开手脚吃了一顿,还喝了开源本地的特产,蛇酒,据说乃大药,甚是补。
阙清月对这种腥味的东西,无法消受,与元樱到一边桌子吃去了。
之后收拾下,几人回了宅院,一夜好眠。
门窗关好,也不必守夜,东方青枫第一次睡了整觉。
他似乎做了梦,梦中,他走进了一间屋子。
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像柔软垂顺的发丝,蹭在他的脸颊。
好熟悉,他忍不住伸手扶了下,见到面前站着一女子。
“白衣?”见到人,他愣了下。
那熟悉的鹅蛋脸。
只见她冲自己迷人地微微一笑,他看着,也忍不住笑了下。
然后便见她伸手,将腰封自后面解下,接着,又将外衫一掀,衣衫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东方青枫看到这里,忍不住道:“你……”
她里面穿得是一件薄薄的孔雀蓝内衫,里面似乎不着片缕,她伸手轻解左右的衣带,一边扯了一下,解开了,然后捏着衣边,就要将内衫也脱下来。
慢慢地露出了里面……
“等等,别脱!”他心中狂跳,一伸手,就要将她衣服紧紧合上。
这么一用力,东方青枫整个人从床上惊醒过来。
他盯着宅子上方的木梁片刻。
接着腰一挺,坐起身,低头看向薄被。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难道是那杯蛇酒?
第34章 克星 也不必这么饥渴吧
第二日, 刘司晨坐在桌前翻着那本巫山奇遇。
东方青枫,手放在桌子上,看着他翻。
刘司晨没敢细看, 硬着头皮翻了两下道:“这本巫山奇遇, 是,是本艳遇小说吧?讲的是一书生路上遇到绝色美人,相淡甚欢?夜宿楼阁,缠绵悱恻,各种额……也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嘶!我让你看封面,封面!”东方青枫敲了敲桌子。
刘司晨为难地又拿起来看了眼:“封面……是个美人,呵呵,画得腰还挺细的。”他定晴,这胸, 那个也挺大的,呵呵。
“谁让你说这些了?”啥也不是!东方青枫瞥了他一眼,他蹙眉看向外面, 宅子里有棵大树, 天源府这边房子是十宅九树的格局, 遮阴倒是不错。
可到了秋天,一地落叶,处处得扫, 元樱正在外面扫着呢,阙清月就坐在树下的椅子上,手拿着刚买的画本,边翻着, 边看着她扫。
他看着看着入了神。
仿佛面前一切都慢了下来。
阙清月低头看着画本, 边看边轻撩了下肩膀处滑下来的头发, 然后单手整理了下外衫,紧了紧衣领,她交叠着腿,手中画本又翻了一页,低头专注看着,旁边小茶几上,放着茶壶和茶杯,她伸手,摸向茶杯,顿了下,拿到唇,唇边……雪白的衣领……
东方青枫看着看着,不由的心头又泛起一丝燥动。
“殿下,殿下!殿下……”
“啊?”东方青枫突然回过头,看向刘司晨:“什么事?”
“殿下,你在想什么?”叫了三声都没有回应。
“没事。”东方青枫伸手也取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大杯,一口喝了下去。
“这茶凉了,我去泡一壶。”刘司晨要起身。
“不必了,凉了更好。”他看向刘司晨:“你没觉得这封面有古怪?”
刘司晨摇了摇头:“没觉得。”
“难道是我感觉错了?不是画册的问题,是昨天那蛇酒太补了?”东方青枫自言自语道。
以前从未如此过……
“你说什么?殿下?”
“没事。”东方青枫放下杯子,正色道:“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开源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煞气方面有消息吗?”
刘司晨这才道:“我们在开源只有两个探子,一个埋在药铺里,另一个在衙门中,是个掌管地方户籍的小吏,他跟我说,他整理过近些年的户籍,发现,有许多壮年男子的家人来退丁的,大多年纪轻轻,死于非命,数量还不少,有时候义庄都搁不下了。”
“死于非命?怎么死法?”
“据说是病死的,而且生前经常去妓馆青楼。”刘司晨也倒了杯凉茶,喝了口。
“妓馆青楼?”东方青枫手指放在唇上抹了下,“开源府的妓馆如此发达,这些人的死,难道是跟此事有关?”
“这就不知道了,还查到,这个开源府首富张万荣,他二十年前,只是一家小妓馆的老饭,后来妓馆生意好得不得了,就开了第二家,第三家,再后来搭上了靠山,在开源府彻底发达起来,只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就做上了一府首富的位置……”
“开源府的靠山,呵呵,他能成为首富,难道他的靠山。”东方青枫看向刘司晨:“是郑太守?”
“对,就是郑太守,郑太守此人,没什么进取心,三十九岁才中了二甲进士末位,朝考都未试,直接选了外调,一心只想在地方做个小官,捞点钱财,当时地方缺人,正好有个位置空下来,这些年他也做出点成绩,升调过几次,之后便一直待在开源,现在也算富的流油。”
“而且此人,年纪大了,再有一年,就要告老还乡,他不是朝中任何人的党羽,此人也算有点小聪明,有自知之明,从不肖想从龙之力,谁拉拢都装傻,糊涂来糊涂去,只图熬到年岁告老还乡,除了贪点财之外,倒也安份守已。”
“嗯。”东方青枫手点着桌子。
“还发现什么?”
“还有就是些琐事,除了开源府的妓馆异常兴旺外,就是近些年,外来人特别多,在开源落户的人不少,人比较杂乱,小史意外发现,不但本城的壮男子死的多些,连外来的青壮年,这些年也死了不少,而且观户籍年岁,竟然大多集中在几个年龄段,那小史为人细心机灵,他说,他发现一个规律……”
“规律?什么规律?”东方青枫问。
“就是,好像死的壮年里面,属蛇和属龙的人居多,达到了几乎八成……”说着,刘司晨看向了殿下,因为,东方青枫……就是属龙的。
“属蛇,属龙?”他手指一停,看向桌上的那本人身蛟尾的封面。
这些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这个小史,不错,想办法把他调到京城。”他就需要这种细心机灵的人才。
“是。”
东方青枫看向那只册子,想到昨日封面的粉色光,他伸手又将册子拿起来,盯着封面的女子看。
人面蛟尾?
看着看着,他目光向下,然后凑近闻了下。
有腥味?
东方青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刘司晨不知道,他看着殿下,拿起小黄书,认真地看着上面不着片缕的美人图,然后上下瞄着,接着凑近,细闻。
他越发觉得有些坐立难安,这……
这是他一个属下,能看的吗?
虽然明白殿下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当然他也是,但,也不必这么饥渴吧,毕竟以殿下的身份样貌,也不缺人相陪,何必呢,竟对着一本书的封面……
“这封面不对。”东方青枫道。
“不对?哪里不对?”
“有腥气。”
“腥……”刘司晨立马想差了,以为是那卖书的男子,沾了什么腥膻之气在书上。
“是水腥气,还有……蛟煞之气?”东方青枫剑眉一挑,看向刘司晨。
“但是,又很微弱。”
“蛟?”刘司晨望着自家殿下,只见他闻后,看着书册封面,眉头紧锁,似乎不解,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大聂不是只出了一只蛟吗?就是蟠龙山庄那只……”难道还有另一只蛟存在?不能吧?
要知道蛟此物很少见,也难得,民间传说,蛇大走蛟,蛟渡劫化龙,这过程中需八百年至一千年,殿下身上这只,就是渡劫化龙失败后,身死道消的蛟魂,执念成煞。
蛟煞与人煞不同,兽煞通常要比人煞厉害得多,尤其蛟煞,因其世间修行的寿命,要比人多达数倍,甚至十倍之久,化煞后,其性更暴,能力更强。
再加上蛟乃渡劫之物,需要一次次蜕变,蛇大为蟒,蟒大为蚺,蚺大为蛟,蛟大化龙。
若不死才能闯下一关,所以难度限制了数量,大聂能有一只活了千年,并闯到龙关的蛟煞,就很难得了,怎么可能还有一只?
“此书封面有问题,你去查一下这本巫山奇遇,封面是谁画的?颜料从何而来,还有那个卖此书给我的牙人,接触过谁,这本书是谁写的?在哪家书厮售卖,那间书肆背后的人是谁,查到告诉我。”
“是,我现在就去。”刘司晨应下。
刘司晨离开房间,与看书的阙清月笑着打了声招呼,出了门。
东方青枫将书收起来,抬眼见到树下,元樱正拿着扫帚,扫了会院子,然后跑到她祖宗那边,用扫帚撩拨祖宗,惹得正看书的阙清月坐在那儿不动,只伸手去打她。
他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意,然后起身,向门外走去。
在迈步走到树下时,便见阙清月没打到元樱,又懒得站起身,不由地又摘下肩上的披肩,抽打她,让她离远点,披肩之下,是雪白的衣襟,因为动作,衣襟微微有些开合。
斜襟衣乃v形领,一般都束在颈间,很少会这样开合松散,并露出平日不多见的一抹雪肤。
东方青枫此刻见着,昨夜那一梦又上心头,那一阵陌生又熟悉的燥热感再次涌上来,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强忍地掉头便走。
如今也不知为何,竟看不了她一点儿。
阙清月与元樱正打闹,元樱站在位置,她看到东方青枫了,见他走过来,本打算收敛一些,因为东方青枫曾说她天生神力,和祖宗打闹时,莫伤了她,让她收敛力道的。
结果见他都快走过来了,突然脸色一变,又莫名其妙掉头了,其动作间的生硬感,她都看出来了。
“咦,他怎么走了?”元樱奇怪,不应该啊,平时不都在祖宗身边吗?做为护卫,祖宗边上都快没她位置了。
可今日,他不但一早上没出门,甚至走过来时,竟招呼都不打就走掉了。
谁惹到他了?
祖宗吗?
阙清月打了元樱两下后,见她看向身后,也跟着扭头看过去:“谁啊。”
然后便见到东方青枫的背影,像有人追似的,快步进了门。
她这才将手上的披风收了回来,慢慢又披到肩上,手里捏着穗子,看了眼东方青枫的东厢:“你们惹他了?”
“没有啊!”元樱无辜摇头。
那他怎么不过来啊?
阙清月看了会东厢后,才放下穗子,伸手拿起旁边的书,挥开元樱:“烦死了,离远点扫,全落茶水上了。”
……
开源第一首富的府邸,与普通人想象不同,本以为亭台楼阁,富丽堂皇,极尽奢华。
但实际,异常低调,除了占地面积多些,大多沉闷色调居多,很少花红柳绿橙黄紫,并且,府内有大量的水,前后几进院中,都修有水池,鱼塘。
张万荣一路坐着轿子回了府。
刚迈进大门,便见管家紧张地小跑过来,“老爷,赵长史来了。”
张万荣手指摸了摸羊脂玉扳指,点了点头,松了下腰上的玉带,然后脚步不停地走了进去。
张府是五进的大宅院,依山而建,最后一排后罩房的墙就是山体,建得颇高,前面是水景池塘,两边堆积山石,路且曲折蜿蜒。
平时做为库房,这里除了管家,禁止任何人进出。
其中一间库房看似普通,只放了些玉石字画,但墙后,有暗门,打开暗门,直通山内密库。
这间密库,不为人所知,建在了山体之中。
常年阴暗潮湿,只在墙两侧,放了些夜明珠照明。
张万荣与赵长史,赵元升站在一起,望向库中吊在半空一只偌大的铁栏箱。
箱子里有一粉青的东西在蠕动,如有实体,却无实体。
赵元升抬手将手中的骨匣子,交给张万荣。
“这便是以这只半蛟之骨制成的骨匣,打开后,可引它进入匣内,一般煞物对自己的骨头留恋得很,进入后,你便可随身携带。”
赵元升下巴留有一撇胡须,他望着前面那只虚弱的蠕动煞物,捋了下胡须道:“以它之骨,困它之魂,真是妙极。”
张万荣赶紧接过来,拿在手中,只见匣子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这七皇子的手段,果然厉害,都说朝中奇门异士众多,竟能制出这等宝贝!”
“多谢七皇子,多谢赵长史。”张万荣在旁边恭维道。
“哼!”赵元升冷哼一声:“若不是你手中藏有这等东西,你以为能得到这个骨匣?你知不知七皇子请那些人出手一次,要付出多大代价?”
“是是是,小的明白。”
随即赵元升又道:“不过嘛,你竟然能将其藏了二十年,还利用它做起了生意,发了大财,这发财不要命的劲儿,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人,是个人才!胆子不小!”胃口也不小。
这张万荣,当年不过是一家小小妓馆的老板,在开源府连名号都谈不上,做得都是见不得人的生意,十几年前,突然生意兴旺起来,他与郑太守据说是同乡,后来走了狗屎运,搭上了同乡这靠山,一路扶摇直上,竟然只用了十几年时间,成了开源一府首富。
赵元升乃是七皇子的人,十年前调入开源府做一小官,这些年他精于人际关系,步步上爬,爬到了长史之位,无意中,发现了张万荣的秘密。
这小子在二十年前无意间,在郊外一家远来客栈附近的深潭中,发现一只走蛟失败的蚺,十几米长的水蛇修行二百余年,才有一次化蛟机会,两伙人竟然在它走蛟时,突然闯入打斗,导致化蛟失败。
几人惨死,那蚺不久后,也命丧潭边,化蛟执念使它最终成为三煞之一的欲煞。
欲煞若细分,也分为三种:爱煞、色煞、贪煞。
此半蛟之煞,便是其中的色煞。
正巧被张万荣遇见,他因有克制之法,逃脱一命。
不久后,远来客栈传来闹鬼事件,渐渐荒废。
这张万荣胆大包天,觉得有克制法,竟然重返旧地,想取那半蛟骨与半蛟之胆,随之也让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那时,他并不知道这是一只煞,只知这古怪成精的东西,它遇到活物,会一喷一吐,有一种粉色的液物,喷撒开来,可使周边蛇鸟兔狗陷入情之欲。
所到之处,见到的生物,四处交啊,他本就是做皮肉生意的,胆大包天的他,脑子转得飞快,立即有了主意。
开始收集这些粉液之物,然后买些颜料,将粉液加入颜料中,花点钱请了两名落魄童生,专门为他妓馆里的姑娘,画些露骨美人图,然后再提上他妓馆的名字,和姑娘的花名,然后送与馆里的熟客。
因画还算精美,主要颜色好看,所以被客人珍藏或传阅,接着,他发现,凡是接触到画的人,在短时间内,都会频繁地来他馆里花钱包场。
他也因此小赚了一笔,张万荣胆大心细,不断试验,发现那粉末是有时效的,只能维持三日左右,过了三日就失效了,且接触后,虽然也会引发煞欲,但是因人而异,轻重不同,此粉液,只对属蛇,属龙的男子,尤为好用!
百发百中,几乎只要一接触到,就会受不了的冲进馆内,急不可耐地抱着姑娘,帐篷支得高高的。
但对其它属相的男子,作用也有,但效果没那么好。
他因此,着实发了笔横财,连带着开源整个府,妓馆生意都很好,但最好的,仍是他的馆,后来他大笔投入,又开三家,再后来干脆寻一处,匆匆建了府邸,并将那怪物,移至到山洞密道里,藏了起来,只为他一人所用。
靠着妓馆发家致富的一城首富,他也算是大聂第一个。
正巧的是,七皇子的人赵元升,手中有符环,遇到煞物便会震动,行到此处,被他发现了张万荣的秘密,就此拿捏了此人。
一开始本为财,张万荣毕竟是个移动的财库,有他在,就有源源不断的银子,但后来,更好的机会竟然突如其来的落在了他头上!
让他欣喜若狂。
那便是七皇子的人与廖家坞的人合上古千鸟大阵,围杀九皇子,竟然失败了,听说七皇子在宫里发了好大的脾气。
而九皇子一行人,一个多月后,就在前几日……
出现在了他所在的开源府附近。
这简直是天大的机缘。
怎么不让他欣喜若狂呢,他在七皇子麾下一直默默无闻,便是使力,也不知从何使起,如今,这从龙之功,咣当一下就要砸在他头上。
开源府的一把手,马上就要告老,下任府主是谁?若他能立此奇功,不就是他了吗?待到七皇子登基,那他的人生,就要平步青云,一路走向巅峰。
他立即马不停蹄地将此事告之七皇子的人,两天之后,七皇子的人拜托附近的奇门异士,制出了这件封煞骨匣,快马加鞭送了过来。
最妙的是,张万荣的这只色煞,针对的是属蛇与属龙的人,而它本体是未化蛟的半蛟之身。
妙,真是太妙了!
那大聂,鼎鼎大名,名扬天下的镇守史,东方青枫,九殿下!
他不但属龙,且身上还有只化龙失败的蛟王!
双重叠加啊!威力之大,绝不是番上两番这么简单,蛟遇蛟,那是无比契合。
虽然那只蛟,未化成蛟,只是半蛟之身,尚属蛇身。
但它化煞了,还是只色煞。
唯一能控制东方青枫体内蛟煞之物。
天助他也。
是,九皇子的实力深不可测,若无其它手段,他定要躲远远的,不触其眉头。
可现在,千人斩,万人杀又如何,他体内的蛟王若被色煞控制了呢?
杀人时,体内欲煞翻滚,个中滋味,男人懂得都懂,他还能发挥出实力几成?
估计,恨不得立即冲进妓馆里,哪还有心情打打杀杀呢?
赵元升一想起,忍不住想仰天大笑,九皇子啊,九皇子,这也怪不得我等,怪只怪,你命运不济,谁你让遇到了此等克制你天命所在之物?
色煞欲中死,做鬼也风流啊。
张万荣听到赵元升此言,忍不住擦了擦汗,“虽是如此,但最后还是为长史,七皇子所用,我之机缘,亦是长史,七皇子之机缘,呵呵。”重点是提醒提醒他,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幸好他经商还有些用处,赵元升还指着他日后送钱给他。
否则,赵元升发现他秘密时,夺了家产,就能找个理由,把他咔嚓了。
“说得不错。”赵元升捋着胡子,笑了一声。
“那九皇子已入城,我已经派了人过去,毫无意外,他已中招,但只是一些粉液,并不足以完全控制他,还得这兽煞本体,你将这兽煞,装进骨匣中,动手时,让它近距离接近东方青枫,一定很有意思,待七皇子的人一到,即刻围杀东方青枫。”
“大功告成后,府主的位置就是我的,到时仍与现在一样,你依然做你的天源府首富,赚到的财富,你我平分,如何?”
他观张万荣此人,还有用处,像这等经商天才,当然要为自己所用,杀了可惜了,不但不能杀,还得拉拢他,毕竟此人,不但敢霍霍天源府的百姓,发现天源府百姓属龙蛇的霍霍差不多了,竟然开始施粥引乞丐入城,再以很少的钱,让乞丐各地宣传他的大善人之名,一边宣传,一边资助官府大量金钱,四处修桥铺路。
名声铺开后,许多武人百姓知道开源府有粥喝,有善人,皆慕名而来,在此落地安家,然后接着霍霍外来人,虽之后,他涉及其他产业,但青楼生意始终是他的根,他最是在意。
此等邪门歪道狠毒格局的经商人才,世间少有,赵万升自觉,他都干不出这事。
不翻脸,那自然就只能拉拢了。
“张某就提前恭贺赵长史荣升府主之位了!”张万荣稍拍马屁道,虽然心中呕的很,但面上还得恭维一番。
“呵,好说。”
“对了,赵长史,今日我在街头见到了九皇子,九皇子身边还有一人,长得貌美异常,不知是何人。”
赵长史道:“哦,此人,太悟阙门的人,传言说是什么转世老祖,呵,只是个黄毛丫头罢了,探子来报,一路上病病歪歪,身子虚弱,只是长得貌美而已,不必在意。”
“呵呵,是,那我就尽快准备了。”
……
天气正好,鹿三七与元樱一左一右陪着阙清月出了宅子,打算在周围逛一逛,也让这祖宗活动活动,果然,走了一小会儿,就遇到家书肆,三人进去瞧了瞧,祖宗买了两本未看过的画本,走出来。
书肆不远,有家妓馆。
这开源府是有点离谱了,为何妓馆如此之多?生意这么好吗?
走近时,里面传来一阵吵嚷:“死人啦,让开让开!”
很快从门内抬出一具尸体,人放在板子上,盖着白布,两个伙计习以为常般,抬着板子一路小跑,欲送至城外,有人在城外专门收尸往义庄送。
路过他们时,元樱眼明手快地挡了一下,没让人撞到自家祖宗。
也因此,板子颠了下,白布滑下一角,露出了那人的脸。
“是他?”
阙清月无意一瞥,见到人时,微微一愣,竟是认识的人。
便是远来客栈六人中,那位问她喝得什么酒的壮汉,那个功德海见底的人。
才过去三日,此人就真的死去了?
旁边看热闹的妇人道:“哎呀,又碰到死人了,一大早的,回去我得熏熏艾去去晦气。”
“这人,怎么死的?”
“妓馆抬出来的,还能怎么死,马上风吧!”
“这么年轻就马上风啊?”
“男人不知节制,早晚都得死这上头。”
“对啊,我看有人一天往这里跑四五次,我那家那个,背着我也……”
“开妓馆的,没一个好东西!”
鹿三七在白布掀开的时候,展开扇子挡在阙清月面前,“别看,容易做噩梦。”
虽然鹿三七不似元樱从小待在阙清月身边,但他对阙清月很温和,处处照顾,跟元樱一样,觉得这小祖宗雪白一片,不得沾上任何尘埃,脏东西别靠边,最美的,就该是最美地待在那儿,不染尘埃。
但阙清月已看见。
她有些疑惑,看着那家妓馆,甚至跃跃欲试,想进去瞧一瞧,这可不得了,元樱与鹿三七哪肯啊。
“难道她们不欢迎女客,我付钱。”阙清月道。
“哎呀小祖宗,你可别去,你去,这不是给人家砸场子吗?”鹿三七挡住她急忙劝道,她逻辑是对的,女客当然也能进,只要给银子就能进,但是,也得分谁,她进……恐怕不合适。
两人软言相劝。
一左一右拉着她。
妓馆出事了,老鸨站在门口,恨不得指着天骂,这该死的瘟货,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她妓馆里,这下好了,一天生意白搭了,客人都吓跑了。
伙计很快找了附近开道馆的,把里面的道人拉来做法事,去晦气,用香火水扫扫撒撒,这都是惯例了。
老鸨拉着道人不断诉苦啊,她一瞥眼儿,就见不远看热闹的人群里面,有个姑娘。
长得那个美呀。
老鸨也是看遍美人的人,啥美人啥花魁没见过啊,但此等美人,她还真没见过。
那叫一个绝绝品!
要知道开源府的青楼妓馆竞争有多激烈,她这妓馆名头小,不就是没有一个能镇场子的美人吗?
凡有人气者,皆有花魁名妓镇场,大把豪客来捧。
她的小妓馆就缺这么一个镇场的美人。
这不就来了吗?
眼前就有一个!若这美人入了她的馆,那她就要发达了,可以想象有多少富人豪客,蜂拥而上,一掷万金。
那老道人正好走到她身旁,刚要开口,就见她目光直直地看着门口一个方向。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这么快就中邪了?
老道人一回头,与人一照面,对方那双丹凤目漫不经心地扫向他,只一眼,他面色一震,头皮一麻。
天人之姿!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老鸨也敢想!天人之姿啊!
她还想拉人做妓,作孽啊!
回过头就拽那老鸨:“你这老妇,看啥呢?那也是你能看的?你要敢动半点歪心思,你信不信晚上你就得横尸街头,惨死当场。我老道好心提醒你,打消那个念头吧,造孽啊,那人,拜的可不是你庙里的香,走的不是你这条道,你把她拉进来,我敢说,你和楼里的姑娘一起陪葬都不够……”
老鸨一时间想赚钱想疯了,听到老道的话,总算清醒了。
对啊,虽然她有手段,能把姑娘给弄进来,但是那姑娘一看就不是什么小家碧玉,若惹到不该惹的人,就糟了。
“她是谁,你可认识?这姑娘,长得真绝色啊,那位名满京城的第一花魁,慕姑娘,恐怕也不如她吧?”
老道白了她一眼:“你想啥呢,老道我修行几十载,才开了天眼,这两个能比吗?那慕姑娘再美,今生为妓,行得是鬼道,鬼魅人也,乃吸魂夺魄也,这姑娘……”
他指了指天:“……上面下来的,你说呢?”
“天上梯与黄泉路,贵与贱,仙与鬼,皮囊一副,骨为根基,魂似神韵,来时路不同,去时路亦不同,不可混为一谈,不是一条道上的,你不懂。”说完,他拿出了符纸铃铛:“在哪间房死的?我去超度超度,老价钱,一次五十两银子……”
“呿,臭道士,死要钱!”
……
阙清月被元樱一路拉回了宅院。
“行了,都到门口了,还拉我。”阙清月拽回了袖子,三人一同走进宅子。
刘司晨一早就不知道在忙什么,人没影了。
刚才路上鹿三七与元樱在摊铺前买了些肉和菜,还有点心吃食,两人提去厨房。
阙清月在院子里转了下。
想到平时,东方青枫都是陪着她溜弯,她不走,他还各种法子逼她走,今日不知为何,一直关在屋子里。
阙清月望了会树上的鸟儿,想了想,脚跟一转,手揣在袖中,向东厢走去。
她伸手提着青色衣摆,走到门前,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应。
没人吗?
接着手轻轻一推,门开了,她站在门边左右看看,才迈进去。
一进去,有股水气,就看到东方青枫似乎刚洗完澡,头发都是湿的。
手里拿着东西,坐在外间的椅子上。
她见人在,这才将手重新揣在衣袖里,晃着走过去。
走近了,见他一直闭着眼睛。
平时耳聪目明的人,怎么连她进来了,都不知道?
她走到旁边,望着他:“你在干嘛?睡着了?”
“怎么不说话?”
第35章 唇齿相依 你们若死了,我也无法独活
东方青枫无奈地吐出口气。
他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 额头还有水滴下。
睁开眼睛,眼中全是红血丝,他看向阙清月。
“白衣……”他唤, 轻声, 有些委屈道。
阙清月站在他面前,目光上下打量他,觉得他与平时不对,看起来颇为可怜?眼睛还这么红?
她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关心道:“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眼晴为何这么红?
“是否晚上守夜不睡,伤了气血?我这里有枣糖,可以补气血。”说着,她就从袖中掏出了两块用纸包好的,方方正正的, 元樱让她随身带的枣糖,放在手心。
像逗孩子一般,往他面前一送。
可是没想到, 这糖一拿出, 眼前人竟然强忍地低头, 表情要多委屈就多委屈的样子。
看得阙清月一愣。
一个一米九的高大男子,竟然在她面前流露出泪意来。
这倒是稀罕。
他是怎么了?难道她今天逗一逗,竟将他逗哭了?
清月手拿着枣糖愣在那儿, 不知怎么去哄的时候。
东方青枫手动了下,抬手,握住她揣起来的手腕。
然后虚弱地低头,让头埋在她手腕上。
好似很疼的样子。
阙清月面露惊色, 低头看着这一幕, 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因为东方青枫此人, 在她面前,从未如此软弱过。
他遇到事了?很难过的事?
这让她一时不知该推开,还是安慰一下……
只不明所以地低头,望向埋在她手臂上的人。
他的湿发,还未干,露出的耳朵与后颈,都是红通通的,像着了火。
这不正常!
这肯定不正常啊!
“你是不是病了?生病要看大夫。”
她摇了摇被他握住的手:“你不说话,我怎么帮你?”怎么帮忙请大夫。
东方青枫深吸一口气。
虚弱道:“白衣,我中煞了。”
说完,将手里那本巫山奇遇,放到旁边桌上,“这本书的封面颜料里,有一种煞物。”
“它现在让我浑身不舒服,很难受。”
他忍不住伸手,轻揽她腰身,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阙清月微仰着身,被带过去,然后便看着埋在她腰上的人。
“你胆……”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拱在她身上,轻薄她?
不过,不知为什么,看他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埋在怀里跟她求助。
实在是,让人心软得很啊。
阙清月微一思索,手从袖子里挤出来:“你别抱那么紧了,我手都伸不出来了。”说着,抽出手来,倾身将桌上那本书拿过来。
“是这一本?这不是你昨日与牙人买的书吗?还不许我看,我倒要瞧瞧,这是什么……”
东方青枫坐在椅子上,抱着她的腰,搂着人,闻到香气,才感觉全身稍微好一些,心不狂跳了,刚才跳得他额头的筋在都在蹦,终于能喘口气了。
“那煞物,就藏在这幅画里?”阙清月拿在手中看了看。
“嗯。”他的声音沉闷沙哑,想多闻些香气解饥,拱得阙清月的腰有些痒痒,她抬手便拍了下他的背。
“别动!”
她道:“一般来说,毒草三步之内必有解药。”她看着这本书,又望向埋在她腰间的人:“既然封面有问题,那里面的内容或许有什么解决办法,要仔细找找,里面写了些什么……”
说着,她就要翻开,看看其中到底写了哪些风流韵事,有没有什么解煞的线索。
东方青枫用了好大的自制力,才从她身上起身,伸手夺下她手中的书册。
他微微喘着气,将书拍在桌子上。
“是,毒草三步之内必有解药。”照这本书里的内容做,也确实能缓解他现在的情况。
但是,能给这小祖宗看吗?看了又能如何?
一离开阙清月,东方青枫心头燥动,额头冒汗,全身发红,如果能冒烟,头顶都能冒烟了。
他一手拍着书册,一手还拉着阙清月袖子。
“你先别走了,你先过来。”
“你说的对,得缓解一下……书你别看了,我都知道。”东方青枫手抚着额头,耳后全是赤红之色。
他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阙清月,真是让人受不了,“你让我再贴一下,再贴一下。”闻闻。
说着,就将她拉过来。
脸贴在她身上,手臂将她小心圈在怀里。
阙清月手抬在半空,望了眼那封面,此情此景,她大概明白了,最后手臂慢慢地搭在他精瘦的肩膀上。
手指安抚地轻轻点着他的肩骨。
“你是中了色煞?此煞听说是欲煞中,最厉害的一种。”
她看向那封面:“其实,不必看内容,只看封面,就能知道很多事了。”
“你体内有只蛟龙,而这封面画得却是一只蛇蛟,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呢?”
“还有,这是一本艳书吧?你说封面的颜料有问题,一本艳书,颜料有问题,且中招之后,会欲念难挡,身不由已,双手紧抱姑娘不肯松手,怎会如此?”
抱着阙清月的东方青枫,听罢后背一僵,手微微一松。
“今日我与元樱、鹿三七一同出门,在妓馆门口,见到了远来客栈六人其中一人,他已经死了,死在妓馆里,听说是马上风,之前我还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怎么会这么巧,直到你中招了,并怀疑这画上颜料有问题后,那再将这些细节之处串联,好似能说通了,你可以查一下,若中招的都是男子的话……”
她抚着衣袖道:“那他们中招后,就只会去一个地方,就是妓馆。按照得益关系推敲,妓馆背后的人,与这件事,绝对脱不了干系,且天源府的青楼妓馆如此发达,居然没有任何管治约束措施,这很不正常,那此事又与开源府其它官员,有没有关联呢?你若能找到青楼背后的人,再顺藤摸瓜,应该就能知道真相了。”
东方青枫搂着怀中人,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眼睛里泛着血丝,在阙清月一番话后,他有了一丝清醒,他已经知道是谁了,不由地眼露杀意地道:“……该死的张万荣!”我不杀你,你倒舔到刀口上来了。
说罢,他将脸又埋入她腰间磨蹭,似乎痛苦难耐的样子。
阙清月被他搂着晃了两下,她看到帘后面的浴桶,溅到桶外都是水,水面还飘着冰,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冰,他这是才泡完冰水出来的吗。
身上竟不凉,反而这么滚烫。
这色煞,对他竟如此严重?能让这位君子作风的九殿下,在她面前这样失态,可真少见。
他竟然不怕自己日后拿此事嘲笑他?
这九殿下可是个极要脸面的人。
“就没有什么缓解的办法?”冰水不行?那大夫呢?
说着,她伸手摸了摸他头上半干的毛,帮他顺了顺,然后又抚了抚,入毛绒绒,手感奇佳。
“要不找大夫,给你扎几针吧?”她想到什么,笑了一声,之前他就经常找来大夫给她把脉,把脉的时候,还会特意问大夫用不用给她扎几针,每次都能惹来她白眼三两颗。
现在倒是山水轮流转了,该轮到他被扎针了。
“若有大夫是能解了这该死的色煞之毒,就是给我戳成个窟窿,我都不喊一声。”东方青枫脖子上红得很,冒出滴滴汗珠。
这样子,怪可怜的,阙清月不好推开他,但一个人总扒拉她,一米九多的大个子,还特别沉,根本站不动,站不动,她就很累。
她一累,就想坐下,可左右也无坐处。
刚好看见他腿闲着,就干脆在他腿上坐下来。
然而东方青枫已经烧迷糊了,她一坐下,几乎顺滑本能地就势将人亲密地抱在怀里,弯腰,非常自然地将头埋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她的发香,清香极了。
仿佛是他瞬间的解药。
这一口香气下去,总算脑子清醒一点,但体内反而更燥热难忍。
该死!
他将人搂在怀里,睁开眼睛,还没搂上一会,就看向门口,门是开着的,他看到刘司晨回来了,正低头大步奔向东厢,马上要进门。
他顿时挺身,强忍燥气,生出一股力气,伸手便将腿上的人拉了起来,“有人,转过去。”两人刚才亲密之事,不能被刘司晨看到。
说完他便抬起手,抚向头疼欲裂的额头。
阙清月站起身,从善如流地转过身,就见刘司晨刚好走进门,一分不多,一秒不少。
时间卡得正好,她不由回身看了眼身后坐在那儿,哪哪都不舒服的人。
刘司晨一进门,便见到殿下与阙家祖宗一站一坐,似乎在说话,倒也没意外,只是脚步慢了下来,有几分欲言又止。
阙清月只一眼,便知他何意。
她也不是讨嫌的人,抬手,理了下衣衫,将袖子一揣,这才抬眼,“你的人回来了。”
看了眼东方青枫道:“那我走了。”
说着,便向门口走去,走到刘司晨旁边时,还好心嘱咐他:“我看你家殿下情况不太妙,实在不行,你还是找个大夫,给他扎几针,或许会好一些。”
说完便留下这主仆二人在屋内说悄悄话,她回了西厢。
刘司晨听罢,望了眼那祖宗迈步离开的身影,出了门后,他赶紧走过来,“殿下,你这没什么事吧?需要看大夫吗?”还要扎针?他伸手要扶东方青枫。
东方青枫立即挡开他:“都是爷们,我还用你来扶,我没事。”
刘司晨:……
“真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东方青枫勉强坐直了,看向刘晨:“这点煞气,它能耐我何?”额头一边冒着汗,却嘴硬如铁,就算疼死,也得像爷们一样死。
他摆手,“你快坐吧。”
刘司晨望着自家殿下又痛又难受,还不耐烦的神情,跟渡劫一样,他绕过八仙桌,坐在一旁椅子上。
刚才他进来时,还觉得自家殿下情绪低落,表情莫名有些委屈。
阙氏那小公主一走,就头一抬,一句没事,哥是爷们儿,不用他管,刘司晨还想多问几句,殿下竟然烦燥地在椅子上坐了坐,不想听他说话的样子。
“张万荣,查得怎么样了?”刚才阙清月提醒了他,这确实是个产业链,此人绝对有问题。
这克制他煞气的源头,也极有可能就在青楼背后的人,张万荣身上。
若他真有这煞物,这该死的东西,东方青枫握紧手,他是真活腻了,将手握拳,一下子锤在了椅子上。
然后看向刘司晨:“你快说。”
可刘司晨看殿下的情况,真的不太好,这么燥动,一双眼睛都憋红了,脸颊处都能看到他在咬牙强忍的痕迹。
脖子前后都是红的。
“要不,殿下,实在不行,找,找个女人试试?”他知道殿下可能还是个童子之……至少能缓解下不是?
“找什么?”东方青枫红着眼看他,然后低头闭上眼睛:“没用,街上有的是女人,我对她们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殿下,你对谁有感觉?”说出来,他替殿下找。
“……”东方青枫深吸了口气,竖起剑眉,看向刘司晨,用力地拍了下桌子,“你问什么问!”带着一丝少年稚气般的赌气道:“我让你说张万荣!不是说这个。”他喘息一声,强忍问道:“张万荣,他到底怎么回事?”
刘司晨被那声拍桌子声,震了下,这才赶紧道:“我查到了,查到了一些张万荣当年建府邸的事,当年他建府,用了不少工匠,但其中有六人,同一时间失踪了,家人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人,且事后,张万荣他还给了这六家人一大笔银子,足够他们生活几十年……所以这事当年也就没闹起来。”
“殿下,这种情况,我怀疑,六个工匠是不是在为张万荣府邸私建什么密库暗道之类,建完后便杀人灭口,可究竟是什么密库,里面还没装宝贝,就要杀人呢?”
这太可疑了些。
“而且这个张万荣对自己的宅子颇为看重,光护院就请了三十多个,这不像是怕死啊,倒像是宅中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刘司晨道。
“呵,他不会是将煞物藏在了自己府邸里吧?他到底怎么做到的?”张万荣不过是一普通人而已。
“此事,绝对有外人参与其中,我被算计了!”东方青枫低头讽刺地笑了下:“可别又是我那心狠手辣的七哥做的吧?”若真是他,那这一环扣一环的手段,让他做皇帝,都委屈他了。
“所以,我中的到底是什么煞?”这种煞,东方青枫也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很清楚,这煞必定针对的是自己体内的蛟龙煞,乃天克之物,必须除去,否则后患无穷。
每件事物,无论多强,都有其弱点,蛟龙煞也不例外。
“……蛇类兽物,修行年岁久,会产生两种变化,一种蛇大走蛟,蛟渡劫化龙,再从江河入海,完成蜕变,成为一方水域的统领。”
“还有一种,蛇大成精,化为人形,入人间历劫,无论化蛟或化人,都有一劫难逃,所以,我中的东西,到底是化蛟失败的色煞,还是化人失败的色煞?是蛟?还是人?”
刘司晨:“这……”他自然是回答不了的,大聂如今也只出了一只蛟龙煞,就在殿下身上,谁又知道,这蛟龙煞的弱点竟然是色煞呢?这蛟龙别是修行千年找不到伴侣,饥渴的吧?
东方青枫手扶着把手,微弓身,虚扶在扶手上,头发滑下肩,他转头看向刘司晨:“你去备点水,加冰,我再泡一会,天一黑,我们去夜探张府,我倒要看看,这张万荣他狗@%……究竟在府里藏了个什么东西!”
那两字殿下没说出来,但刘司晨秒懂,就是,他狗娘养的。
殿下说不出口,他帮着说。
刘司晨见殿下又开始喘粗气了。
也没敢耽搁,但走前还不忘提醒道:“殿下,要不,我还是去给你找个女人来吧?”还是这个更容易些。
“滚!”
一本书飞向他。
“好咧!”这就滚,刘司晨转身跑了。
夜幕很快降下,东方青枫实在等不了了,天一黑便要夜闯张府,把那折磨他该死东西给揪出来,但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妙,很不妙。
他找个借口把元樱支走,来到西厢。
阙清月一身白青正衣,端正坐在书桌前看画本,见他过来。
便将手中的画本放下,看向他。
“你身体……可好些了?”阙清月观来人,黑红玄衣,手拿刀,与平时一样,看着也正常,只是眼睛还是红的,步履也有些凌乱,没有平时的四方步迈得稳如泰山。
她猜到,这两人恐怕要去找张万荣了。
但他现在这状态,行吗?
东方青枫一路走到她书桌前。
低头望着她。
冰水也不行,唯有她能解其一二。
他眼晴红晃晃的,说不清是憋的,还是泪意,显然在极力克制,维持正常。
阙清月坐在那里,侧身仰头看他,上下看了看,见他这状态,尤其看着自己时,颇有几分委屈的样子。
像跟她讨什么东西似的,像个要糖的孩子。
“你真要今晚去?”
东方青枫喉咙吞咽了几下,然后朝她伸手。
“让我握一下。”
阙清月见了,顿了顿,看着他,从容地,颇为信任地抬起袖子,将自己微翘的手指,平放到他手上,白如玉,形若仙。
想看他要做什么?
东方青枫握住她柔软的手,然后一个用力巧劲,将她拉了起来,再一下子将她旋过身来,从背后抱住她。
然后弯下腰,脸贴在她脸颊,委屈道:“就抱一下,让我抱一下。”
阙清月一惊之下,微微侧颌,这太亲密了。
她伸手抵着环着自己的坚硬手臂,耳边听着他或深或浅的喘息声。
似乎在忍耐,在忍耐,然后感觉到他抬头,在她发间嗅了一口。
阙清月被闻得也不知为何,微低了下头,耳朵也有些晕红,她朝旁边侧过脸,露出了平日不被人看见的雪色颈项。
“你……若需要,我可以将我的头发,剪下一些,放进香囊,这是否能让你缓解一二?”
刚说完,她耳边传来了低哑笑声,和喘息声:“剪发丝装进香囊里,送给男子,那是告白,是喜欢。那你喜欢我吗?”
阙清月被他又搂紧了些。
突然被这样的情话包围。
阙清月有些不自在,她想动,却又被搂得无法动弹,只能左右看了看。
挣了下道:“一切都是权宜之计,我需要你平安归来,护送我回京。”
东方青枫呼出气,似乎冷静下来,半晌才低沉道:“你放心,我死不了,此诺言,我必实现。”
她听着声音不对,忍不住回头道:“东方青枫,你若是实在受不得,也可以去……”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他这状态,异常亢奋,这很容易被操控,若能暂时缓解,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东方青枫听罢,只觉得自己心头一阵憋闷,憋得他快要炸开,他一个用力,自身后将她一下子抱起,原地快速转了个圈。
惊得怀中人,“啊!”了一下,手紧紧抓住他手臂,捏住他的肌肉,发丝都飞扬出去,在空中划过美的弧线。
放到地上后,放稳了,这才将她松开,他退了一步:“好,我没事了。”
“走了。”然后不待阙清月回身,他便掉头,头也不回地拿起桌上的刀,向门外大步走去。
阙清月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下,将手伸入袖中,身上的凌乱也来不及管。
她清楚地知道,东方青枫到京城之前,都不会死。
可为什么呢?为何感觉,这像一种决别?
难道今晚真的会出事吗?
随即,她绕开桌子,不放心地也走向门口。
刚出院子,就见到院中东方青枫,刘司晨和元樱都在站在那儿,鹿三七站在树下,正摇着扇子一言不发地望向房顶上方。
而房顶,不知何时,竟然围满了人,并拉满了弓弩,箭尖全部指向他们。
他们,被包围了?
“呵呵,东方青枫,你想去哪儿啊?上次在且听风岭没有杀了你,这次,你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喽,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看看吧,今夜,我为你准备了什么送行的好东西!”
开口的人一看装束,便是当初围杀他们的廖家坞人。
东方青枫握着刀,抬头盯着他们,廖家坞?真是阴魂不散!离开了风都城的势力范围,竟然又跟了上来。
只看他一旦中招,这些昔日追命的鬼,就又欺上门来,便知,这次又中计了。
果然出事了!
阙清月揣着手,望着宅子四周,慢步走到几人中间。
东方青枫见到她走过来,扭头低声道:“快回屋子里,这里没你的事。”头上全是弓弩,一不小心护不了她周围,她就要受苦了。
阙清月站在他旁边,看了他一眼,然后望向那些人,此时月色正美,悬于树梢。
为何每逢十五,多是杀人夜呢?
难道月下身死,会比较凄美?
她道:“东方青枫,你错了,唇寒齿亡,巢倾卵破,唇齿相依,休戚相关。不可能存在你死了,我还活着的事,他们既然敢第二次围杀你,必然有了万全把握,又怎么会放过我?你们若死了,我也无法独活。”说完,她看向他。
若真身死,她宁可死于箭下,也不独活于屋中,这是最后的自尊与颜面。
东方青枫于月光下,看着这阙氏祖宗的脸,清凌凌的丹凤眼,即便面对死亡,面对无数弓弩的围剿,依然无比冷静淡定,再配上那美得惊心动魄的五官,在月色中,美轮美奂。
这是一轮,让人无法忘记的明月,像极了他心中的月亮。
阙清月揣着手手,望着他:“你可不要忘记了,你我的约定,你要护送我到京城,你东方青枫说的话,可要一言九鼎,说到做到。”她微点下颌。
上一次这样站在月下说话,还是在上一次,李府的小院中。
东方青枫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两人目视许久,仿佛千言万语在其中。
那时,他觉得这是他一定要倾尽所有,也要护送她到京城的女子,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刚才她要跟自己同生共死的誓言。
你若死了,我也无法独活……
他不由地闭上眼睛。
这该死的色煞。
“不过你放心。”阙清月转回身,四下看了看那些人,“今日,你死不了的,我们谁也死不了。”
具体为什么死不了,她也不知道。
元樱急死了,急忙跑到她旁边,挤着挡在她身前,手在后面,悄悄扯她,“祖宗,你快走。我可以死,你不能死……”
“啧!”阙清月一把拨开她,挡着她视野了,瞥了她一眼,道:“谁说会死?我们谁也不会死,你憋说话,闭嘴。”
然后挺直腰背,看向前方。
人可以死,气势不能倒。
“呵,小姑娘,长得还挺漂亮,你说谁也死不了?你要知道我们为他准备了什么,就不会这么说了,这次,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可管不了你们的死活!今日你们,都得死!”
说着,身边一胖乎乎的人出现了,手中还拿着一只惨白的匣子。
“是器门的骨匣!不好,里面是色煞!快闭息!”鹿三七立即用扇子挡住了脸,像这种骨匣,里面装的肯定是能喷射出什么东西来的阴人之物。
“欸,你错了,这东西可不是对付你们的,张万荣。”那人看向胖乎乎的人。
“对不住了各位,我也没办法。”张万荣在房顶上无奈地说了一句。
旁边的人骂道:“少废话!快点!”
只见张万荣往里面不知扔了什么东西,里面那煞物像发青了一样,开始鼓涨起来。
它一鼓一动。
如雾状的东西在夜里散开了,看不清,根本看不清。
但所有人都觉得全身燥热。
只有宅院中的东方青枫,脸色一变,一下子半跪在地,以刀身支撑才没有倒下去,他整张脸涨红,咬紧牙关,手死死地握着刀,抬起剑目,怒目看向房顶。
“呵呵,色煞的滋味如何?九皇子?”
第36章 远来客栈 杀了又如何?谁敢治我的罪?
东方青枫他紧握玄刀, 青筋暴凸,全身紧绷,额角全是汗。
众目睽睽之下, 他还从未受过如此侮辱。
阙清月快步走到他面前, 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低头看他,“没事吧?”
转身又看向屋顶张万荣手里的匣子,匣中的东西,必然就是那个人口中说的色煞。
她明白了,这是一个针对东方青枫的局。
这匣中的东西,只对东方青枫有用,她与元樱,刘司晨和鹿三七, 虽也燥热,但仍可忍耐,只有东方青枫受不了。
刘司晨与鹿三七走过来。
“殿下, 没事吧?”刘司晨蹲下身, 急道。
这可如何是好?刘司晨见殿下颈间青筋爆出, 对男子而言,用色煞这等阴招,实在是太卑鄙, 太无耻了!
刘司晨手握剑,忍不住站起身:“你这下作小人,有本事,真刀真枪来啊!搞这些下流的手段, 呸, 打不过, 就玩阴的,真不是个男人,无耻!”刘司晨站起来一通怒骂。
周围房顶上围满弓弩,一百多人,除了这些人,房子外面还有人。
对他们而言,情形确实不妙,如今殿下又受色煞所制,他们今日,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不骂两句,刘司晨更觉得憋屈。
妈的,这一路,他们殿下受了多少次追杀围剿了,实在太过份了!
“呵呵,你不必激怒我,我此番也是奉命行事,大家各司其职,各为其主,谁让你这主子不好好待在朝歌城,偏要回京趟一趟那潭水的深浅,呐,现在不就知道,那潭水到底有多深了吧?”
“呵,笑话,殿下不回京城,你们就会放过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那人指了指张万荣手里的匣子:“都说东方青枫极难对付,看到没有?只不过一小小手段,一条化蛟失败的蛇,就能把你那主子折腾的面无人色,哈哈哈,他也不过如此!”
“上次且听风岭,我廖家坞因为你们,损失了几十兄弟,今日也好把帐一并跟你们算算,不过若是你们能脆地求饶的话……除了东方青枫,其它人,我可以考虑饶你们一命。”
“我呸!狗屁不通的东西!”刘司晨骂道。
“你骂吧,替你主子好好地骂,骂这天,骂这地,骂人都可以,但别想着逃,我们已为你们布下天罗地网,这场针对你们,与九皇子的局,已经布下,并且非常完美,你们就别白费工夫了,呵呵。”
此人是廖家坞的头头,当土匪当惯了,最喜欢口吐狂言,极度自信,觉得此行十拿九稳,所以并不急于动手。
毕竟他现在要杀的,是一皇子,大概他从未杀过此等尊贵人物。
世人最想见到的是神的堕落。
这些山贼匪徒,最想见的,就是皇室一族在他们面前,低下那高贵的头颅。
此等平日见都见不着的人物,如今在他眼皮子底下,跪地求饶的样子,能极度满足他们的虚荣心,这场好戏,怎可错过?
自然要折磨一番后,满意了,再动手。
“真是该死!”东方青枫喘着气,眼前红色一片,眼底已经充了血。
“唉!不容易啊……”一旁的阙清月见状,拍了拍他的肩,以前觉得皇族之人天天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如今看来当个皇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站了起来,将手揣进袖子里。
仰头看向月亮下廖家坞的人。
“喂,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她问。
大概见阙清月一点不紧张,很从容的样子,像是不怕死般,那人竟然还觉得有趣,颇有闲致地回答她:“小姑娘,什么话?”
阙清月低头笑了下:“我以前,喜欢看画本,有本探案子的画本里,男主公有句话是这样说的。”
“他说,世间没有完美的犯案,也没有完美的布局,看起来再精心的设计,也会在小小的纰漏中,毁于一旦。”
“什么意思?”房顶上的人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的计策确实很完美,先针对我们几人里,最强的那个人,控制他后,再以多胜少,围杀我等,我们看样子,插翅难逃。”
阙清月看向自己,与周围的四人。
“但是,再完美的计策,也会有小小纰漏。”
她低头道:“我本以为,你手里拿的东西,是只蛟,蛟我就没有办法了,原来,它只是条蛇啊……”说是半蛟之身,那不就是化蛟失败后的蛇吗?
“所以,你的纰漏我找到了,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说!”
“那就是。”她说着,手从袖子里取出一纸包。
“我!
手里的……”
“雄黄粉!”话音未落,她袖子一荡。
纷纷扬扬的浅黄色粉末,落在了半跪在地,手撑刀的东方青枫身上。
房顶那人还未反应过来,旁边拿着匣子的张万荣便瞪大了眼睛,盯着那粉末,突然道了一句:“不好!快快快,杀了他们!”
当年他遇到走蛟,能逃脱一命的关键,就在于他外地回来,一路上怕有蛇虫,买了雄黄粉在身上,他也是当时走蛟后,唯一的活人。
那蛇根本不靠近他,哪怕知晓那里藏着人。
之后,他一直控制那色煞,用的就是雄黄粉做的粉砖,他将此砖在地下室铺了一层,只要在那间暗室里,色煞就会虚弱无比,完全没有攻击力,只会不断的产出粉液来。
但这个弱点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之前对赵元升的说法,也不过是说半蛟之身偷回来后,那色煞不舍肉身,也跟了过来,他借机将其关进地下室罢了。
可是他出声时,就已经晚了。
一切都结束了。
针对东方青枫体内的蛟,特意用了蛟类色煞这招确实很绝,蛟本就稀少,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因契合的伴侣很难寻,所以颇为专情,遇到一只,就上头了。
但他们忘了,化蛟是非常难的一件事,化蛟失败也是很正常的事,失败了,就不是蛟,只是蛇。
是蛇,就有蛇的致命弱点,蛇的致命缺陷是什么,就是它生前最怕的雄黄粉。
化成了煞,雄黄粉依然克制它的煞气,虚弱它的煞气。
它能克制东方青枫体内的蛟,雄黄克制它,不过一物降一物,天克罢了。
在张万荣说出不好的那一刻,色煞之毒已经被短暂隔绝,一道身影跃身而上。
没有过程,只有结果,没有试探,只有最强一招。
斗转星移,飞龙在天。
不过区区一道天龙斩罢了。
站在房顶的一百多人,只觉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将弓弩掉转方向,指向空中,一切便结束了。
房顶上的人,像饺子一样,倒了下去。
宅中大树上剩下的树叶,哗哗地落了下来。
纷纷扬扬,像雪花一样,落了地面一层。
刘司晨、鹿三七及元樱,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皆松了口气。
被上百人用弓弩指着头的感觉,太恐怖,只有站在被杀的位置,才知道到底要承受多大的恐惧与压力。
东方青枫一如既往,靠谱,一招天龙斩,秒杀所有人。
不过,眼前这手无寸铁之力的阙氏小祖宗,也是很强的啊!
以一包不知道哪来的雄黄粉,扭转局面,反败为胜。
关键是,她什么时候藏了一包雄黄粉了?
元樱跑过来问:“祖宗,雄黄粉是哪里来的?”她怎么没见过。
阙清月瞥了她一眼,将手揣在袖子里。
看向东方青枫一招之后,那颗光秃秃的树,有一种被打理过头发般的别样美感,她道:“……山中蛇虫那么多,我还不能买包雄黄粉熏一熏了?”
“而且那药铺伙计说,配好的粉,如果不好用,可以退双份钱,看样子,确实好用。”
“那祖宗,你哪来的钱啊?”钱全放在元樱的箱子里,祖宗身无分文,怎么买的雄黄粉?
阙清月看向元樱和好奇的晨鹿二人:“他们没要钱,送我的……”
“呵呵,原来如此。”鹿三七闲情地展开扇子,笑着道了一句。
“呦,伙计竟然不要钱,白送?我怎么就没遇见这样的好事。”刘司晨酸溜溜来了一句,这祖宗走哪都有人送东西。
“你若像你家殿下长得那么俊美,说不定去勾栏,人家姑娘也不要钱,还白送你一曲呢。”鹿三七摇扇道。
“滚,鹿三七!”
元樱眼睛冒星星:“祖宗,你刚才真厉害,袖子一挥,就救了我们所有人!”
“那是自然。”阙清月微微得意,将手揣在袖子里,侧身,看了眼从空中轻落到地面的东方青枫,看脸色,已正常,应该无碍了,煞毒估计解了。
这才放下心。
她回过头来故意道:“东方青枫又如何?关键时候,还不是得我来救?”说完一甩袖子,望向天空,月色下,迎风而立,身姿迷人。
刘司晨在旁边尴尬地咳了一声。
“殿下。”
东方青枫迈步走过来,身上沾了一层雄黄粉,是有些狼狈的,但这粉末当时隔绝了色煞对他的影响,他体内的色煞之毒总算解除了。
虽狼狈,但眉宇清绝,再加上粉末掩盖了脸上些许戾气,单看轮廓反而有些年少时的意气,他看了眼阙清月,“你先回去歇着。”这里人多,一会儿别溅了血在身上
然后瞥向刚才扔到院子里还活的人,对元樱平静道:“带你主子进屋,不要出来。”
元樱就算不懂,也知道这九皇子要干嘛。
那扔下来的几人中有三人,廖家坞的头头,开源府首富张万荣,还有他手里的东西,另外一个不认识 ,留着一撇胡子,似乎是个官员,带着兵等在院外。
九皇子这次受此奇耻大辱,岂能白受?这几人看样子要倒大霉了。
元樱赶紧上前。
阙清月看了东方青枫一眼,然后就被元樱半搂半拽着走了。
隔老远还能听到她的声音:“……你这,劲那么大,袖子都要被你扯掉了,行了,我自己能走!”
东方青枫站在没动,亲眼看着元樱与阙清月进了房间,元樱赶紧回身,望了眼外面,紧张地将门关紧了,关严实了。
东方青枫动了,在月色下,抬手就将刀扔到半空,反手握刀,走向那三人。
如同来自地狱收割生命的阴使。
他慢慢地蹲在一人身边,一刀向下,速度之快,眨眼之间,刀插在了其中一人的手背上。
那人发出难忍的惨叫声。
“说,东西是怎么弄来的,背后是谁指使你?还有谁?”
冷酷的审问手段,看得一边的鹿三七的脸一皱一皱的,拿着扇子,挡住了脸,不忍细看,这东方青枫平时看起来,年轻英俊小青年一个,靠谱年轻人。
没想到私底下,这么狠厉呢。
一刀一刀的。
仿佛扎的不是手,是团猪肉一般。
也难怪,若没有阙氏祖宗那包救命的雄黄粉,现在万箭穿心,惨死的,可就是他们了。
鹿三七转过身,摇着扇子,望着天空明月,身为道门中人,救死扶伤,扶贫济弱是本份。
……还是眼不见为净吧!
阙清月坐在房中,看着元樱飞快地将门窗都关上了,隐隐能听到外面的惨叫声。
元樱骂了句。
活该!她刚才差点被射成筛子了。
阙清月坐下来想了想,然后拿起书。
睡觉前她看了眼功德海,没有功德入帐。
那个色煞除去,应该会有功德入帐,多少而已,怎会没有动静?
东方青枫应该不会留下这么一只克制他的煞物在手里。
这一晚,东方青枫离开宅子一夜未归。
刘司晨也不在。
只留了鹿三七与元樱在宅中守着人。
二人直到天大亮才回到宅院。
张万荣手里的财产,是笔不小的数目,若东方青枫不收,这笔钱,最后也会进了老七的口袋。
给敌人送钱,便是灭自己后路。
自然是将宝库搬空,将大量银钱银票收用,交给自己人,自有办法送回京城。
无论是昨夜出动几百人马在城内大肆暗杀行动,还是之后东方青枫的人抄了张府的宅,拿走大量财物宝物之事。
开源的府主郑玉成,一直都没露面,仿佛死了一般,手下死了一个长史,他都能装聋作哑一概不理。
这人,真有意思。
二人回来后,休息了一早上,下午一行人便打算离开开源府。
刘司晨还特意去药店,多买了几包雄黄粉,以备不时之需,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这回有经验了。
见刘司晨在袖中炫了许多雄黄,阙清月抖抖袖子,瞥他道:“你放心,兽类煞本就稀少,蛟类更稀有,蛟化色煞的,就更加少见,而且你那主子,体内的是蛟龙,别的色煞对他没用,只有蛟类与蛇类才可。”而蛇想成煞,比蛟更难。
“总之,这种事,再遇一次的可能性,很小很小。”带那么多雄黄粉,也是用不上的。
“用不上,那驱赶蛇虫蚁也是好的。”刘司晨执意带上。
下午,在离开开源前,他们去了一个地方。
顺路买了些纸钱,返回到远来客栈,在周围找到了那个水潭。
二十年过去,潭水幽幽,依山而傍,水色依然墨黑,深不可测。
不知偌干年后,此地会不会又出一只化蛟之蛇。
已经审过胖子张万荣,他说当年遇到的十人里,确有五个手拿弓箭,穿着很土气的猎人,他也不知道具体事情经过,只是无意间自外地回来,当时天色不好,他急着赶去客栈,路过时看到的。
有条蛇在化蛟,民间称其走蛟,那几人不知何故出现在那里,他远远看着腿发抖,跑也跑不动,一屁股坐在草丛里,那些人最后都死在那儿,被那发了狂的蛟蛇咬死了。
“真是惨啊。”
几人来到谭边,鹿三七蹲着与刘司晨一起,给那五个猎人烧了些纸钱。
他还超度了一会,扔进火中几张符。
虽然二十年过去,他们与这五个猎人素不相识,从未谋面,但毕竟曾受惠于丰原庄,庄里这几个猎人的家人,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有朝一日,他们能平安归来。
但现在,希望恐怕要落空了,这五人,再也回不去了。
鹿三七他们,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遇上便是缘,烧点纸钱送一送,也算了去这一桩迟来的缘份。
“你们五个,事情已了,安息吧。”鹿三七扔完符嘴里念了念。
“还有其它几人,也一同烧一些。”站在旁边看着的阙清月道。
“行!反正纸钱带得多,听你的。”
一切了却后,他才站起身,望着潭边将熄的火光,扇着扇子道,“行了,算是超渡完了,咱们走吧。”
几人一前一后,自来时路返回。
路上,鹿三七问道:“东方兄,昨夜杀了这么多人,真的无事?”那些廖家坞的人就算了,据说其中还有个人,是郑玉成手下的长史。
正经的朝中官员。
“若是……治罪下来怎么办?”他问道。
“在大聂,谁敢治我的罪?”东方青枫目光一瞥,看向他道,“郑玉成吗?他没有这个资格。”
鹿三七心中一凛,确实如此。
这位的身份,除了皇帝,谁能治他的罪?
“你放心,鹿三七,你没看到我们抄了张万荣的家,那郑玉成连个屁都不敢放,估计正在府里瑟瑟发抖,就这事,我家殿下不登门把他一起砍了,他就该烧香拜佛磕头了,他不敢为难我们的,至于那个长史的事,自然是病死了啊,还能怎么样?跟我们殿下有什么关系?”刘司晨道。
“呵呵,也是。”
东方青枫将注意力放在身后。
他向后看了眼,放慢脚步,待身后人慢步走过来,他嘴角才轻轻牵起,回身淡淡一笑,弯身拱手对来人道:“这次的事,在下因祸得福,还要多谢公主出手相救了,日后必当报答。”
他低头拱手,礼数周全,但又轻唤公主之名,又有些戏言之意。
阙清月丹凤一瞥。
这公主二字,都要被他叫习惯了。
她望着前方林木间的路,颇为清傲地微动了动肩膀,才道:“你也知道是我救了你?”
“行,你知道就好,既然知道,以后就要对我好些,不得指使我,不能为难我,不可要求我,得让我开心,这才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我这些要求还是少的,毕竟你的命,可值钱的很!”
此时正值午后,林间鸟儿轻轻鸣叫,风吹叶落霜枫红,前方的路面,铺了一层黄色的叶子,纷纷撒撒,映下树影,颇有几分秋日美感。
东方青枫闻言,慢慢起身,收回手,眸中多了一分笑看向她,若不是此时人都在,他还真想将她抱起来,转上一圈,惹她惊呼一番,当场满足她的要求,让她开心开心。
“好,我答应你。”
旁边的刘司晨听了,想要为自家殿下打抱不平:“欸,那个公主,不不不是,那个阙姑娘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家殿下中了暗算,你救了他,那也是自救,否则殿下出事,那我们在场所有人,都活不到今天早上,要说起来,你虽救了殿下,也是救了自己嘛,毕竟你救了殿下后,殿下也救了我们,大家扯平了……”
阙清月闻言,眼神看过去,然后用眼尾上下瞥了刘司晨一眼,那眼尾如凤尾,美且不屑,“谁跟你扯平了?”
压根就不想跟他说话,直接不理人,与元樱越过他们,踩着那条满是落叶的路,向前走去。
后面摇扇子的鹿三七,也看了刘司晨一眼,呵呵一声,跟了上去,一左一右伴在阙清月身边。
刘司晨:“殿下,她,她……你看看她,她压根不理我!我说的不对吗?我没说错啊!”
这祖宗,瞧不起人的眼神,真气人呐,真是让人又气又爱,呸呸呸,又气又恨。
东方青枫拿刀,手背在身后,“她救我,是事实,我救她……”
他看向刘司晨:“你也知道,人家已经付过酬劳了,三千两黄金……”说着,他伸手拍了拍刘司晨的肩膀:“没办法,走吧。”
说完先行一步。
刘司晨:……
他忍不住跺了下脚,就因收了人家三千两黄金,处处落于下风,殿下在这祖宗面前,何时才能翻身?唉,他无奈地跟了上去。
阙清月刚才看东方青枫时,她凝神,发现赤色功德海,不但没有往下降,还涨了两千罪孽值。
不太对劲啊。
虽然昨天这东方狗儿杀了不少人,但是,他三煞除去了,又将经营妓馆的张万荣也除去,自此,开源少了张万荣与色煞,男子不会死于马上风,而长得漂亮的女子也不会被逼良作娼,这积累下来,皆是功德,而且是一城之数,应该是不小的一笔功德,怎会没有减少呢?
至少也该有五千功德值,但是,不但东方青枫身上没有,他们几人,包括鹿三七,都没有,这不对,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阙清月抖了抖袖子,想了想,抬头问鹿三七:“你们昨日,真的斩杀了那色煞吗?”
后边的东方青枫与刘司晨一同跟了上来。
东方青枫走到她身边。
问她:“怎么了?”
刘司晨刚才嘴里还吐槽这祖宗,祖宗一开口问,他立马飞快地接话道:“斩了啊,那张万荣手里的匣子碎掉,被殿下一刀劈碎,里面的煞物,死得不能再死了。”
阙清月回头看向刘司晨,说得不像假的。
那为何没有功德呢?
她又看向鹿三七,“你可有亲眼见到那煞物?”
鹿三七边走边摇着扇子,回忆了下:“准确地说,应该是我们看到的时候,那匣子已经掉在地上,裂成两半,的确是东方兄的刀所劈,断口非常光滑,但并没有亲眼见到那煞物。”
阙清月又看向东方青枫:“昨日你真劈到那只煞物?”
东方青枫看她,回忆:“那一刀,劈了很多东西。”数不清了。
是的,不但是人,武器,就连树上的枯叶,落下来时,都是被劈成两半,所有的目标,都被劈了。
“就是说,你们谁都没有看到那只煞物死去?”阙清月问道。
“什么意思?”刘司晨道:“难不成那煞物还活着?”
几人延着这条两边都是杨树的路,配合着阙氏祖宗的步子,边聊边向前走着。
元樱则在前面蹦蹦跳跳,一路踢着落下的叶子。
此时阙清问起,几人再一细想,好像确实如此,只见到碎掉的匣子,好似谁也没真的见到里面的煞物。
“不会吧?”刘司晨看向殿下,若煞物没死?这可是大事,这东西专门克制他们殿下身上的蛟龙。
虽然现在有雄黄粉,但是这种天克之物,肯定要斩草除根,怎么能让其继续存在?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为何你觉得那只煞没有死?”东方青枫目光专注地看向她,这阙家小公主,低着头想事情,额发一挡,只露出了侧颜,丹唇与颌角,就美得如梦似幻。
当时他身上的色煞之毒瞬间消失了。
色煞一死,色毒消失,再加上匣子被他斩断,显而易见色煞已死。
毋庸置疑,又怎么会没死。
“对,死没死,我们殿下最清楚,他身上有色煞之毒!毒已解。”
阙清月手揣着衣袖,低头看着路上的红黄枫叶,是,色煞是消失了,但功德呢?
为什么会没有功德?
此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没有回答东方青枫的话,而是问几人:“那只煞,它是什么样子?”
鹿三七用扇子打了下手心:“说起这个,就不得不说东方兄当时还真细审过那张万荣,问了关于那煞的具体情况。”
“张万荣说,那是粉青一团,当时听着,我觉得有些耳熟,白衣你问起那只煞的样子,我突然想起,我师兄曾经说起过一事,他曾见过一种煞,名叫双煞,就是成煞的时候,有两个煞互咬在一起,分不开,我师兄见过的是黑白煞,黑白一团,极其罕见,是双煞中的一种。”
“你们也知道,一般的煞物只有一种颜色,张万荣说出粉青两色时,我就觉得奇怪,这种罕有的双色煞,你们说,它有没有可能,也是双煞,是两种煞物呢?”
“还有这种事?”元樱回头瞪大眼睛。
“这有什么,人都能生双胎,有何奇怪?”
阙清月抬起袖子,指向东方青枫:“你有没有问张首富,当初化煞前,那条化蛟失败的蛇,是什么颜色?”
随即她想到:“巫山奇遇的封面,是青色蛇尾!那只蛇是青色的?”
鹿三七与刘司晨一听到祖宗嘴里说出的巫山奇遇四个字,他俩就跟做了亏心事一样,立即低头以拳抵嘴“咳咳”一声,抬头四下望着,仿佛哪里有什么热闹可看。
这书的名字,从这祖宗嘴里说出来,可真是让人羞耻。
阙清月瞥了眼他们的心虚样子。
回头看向东方青枫。
东方青枫点头:“是青色。”
“能针对你体内蛟龙的那只煞,是化蛟失败的蛇,它是青蛇,那若如鹿三七所言,是双煞的话,粉色的那一个,又是谁?”她左右看向几人,“总不会像人的双胎一样,平空诞生吧?”她道。
四人一听,互望一眼,一时无言。
“难道,真的还有一只煞活着?可明明殿下身上的色煞之毒已解,就在那匣子碎裂之后,这殿下是有感应的。”
“青色煞已死……”阙清月双手揣袖在身前,低头思索,轻声自语:“它若死了,那为什么没有功德呢?它若没死,煞毒又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呢?”
“算了。”阙清月动了下肩膀。
“我们马上就要离开开源府了……”
刘司晨跟着道:“就是,事情已了,想那么多干嘛,太累人了。”
“走吧,我们先去开源郊外的小镇,车马还在那边呢。”
说着一行人踩着满是落叶的地面,在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中,看着周遭秋日风景,漫步前行,走到了当初来时,那家荒废了的远来客栈附近。
“别说,这客栈的位置,选得还挺好,如果不是这条路荒废了,来往路过的人,都可以进去打尖吃饭,”生意应该不错。
“可惜现在大多数人都走官路,野路走的人少了,只有赶时间抄近路的人才会走这里。”
说着,几人绕过拐角,本与他们同行的东方青枫,却突然的,停下脚步,“等等!”
他一伸手,握着的刀,挡在了阙清月身前,刀身又挡在了其它几人面前。
“怎么了?东方兄?”鹿三七望向他。
“不对!”东方青枫看着前面道。
“什么不对?”
“看前面。”东方青枫脸色微变。
四人顺他的视线,看向前方。
那里本应该荒废了的远来客栈。
一开始看,好像没什么不同。
但是……
客栈门口,来来往往有人,竟然还有打尖的吆喝声。
“老板娘,有吃的没?”
“有的有的,远来是客,几位客官,咱客栈内好酒好肉,还有住宿的地方,想要吃什么,里面请……”
声音传到了几人耳中。
这客栈,一夜之间,竟然开门做生意了?
或者说,仿佛穿越回了二十年前?
荒谬啊。
何等的荒谬!
荒废二十年的远来客栈,灶台都塌掉了,此时烟囱上此时竟然冒着滚滚白烟,热火朝天,客栈内的人吃吃喝喝,碰杯换盏。
“老板娘,再来一壶蛇酒!”
“哎,好咧。”
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从上面走下一女子,粉面樱唇,如描如画,艳如桃李。
一袭浅粉长裙,裙摆曳在地上,身边还有两个丫鬟及两个小厮,也不知是哪户富人家的小姐,一行人,走进客栈,似要打尖歇脚。
这是,什么情况?
鹿三七看得扇子都忘记扇了,他看向上方,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现在竟然乌云压顶,要下雨了?
这老天的脸,变得这么快吗?
“不是,这……”刘司晨也愣住了。
元樱拽着自家祖宗的衣袖,靠着她,元樱什么也不怕,就怕鬼啊。
这不就是白天见鬼了吗?
“祖宗,荒废的客栈,它竟然活了?”
阙清月抬手摸了摸她后脑勺,哄了哄。
“没事,别怕。”
旁边的东方青枫,眉头微蹙,又回身看了眼周围,他缓缓将握刀的手放下来。
“我们中招了。”
“啊?”
东方青枫转头看向四人:“你们见过黄泉吗?”
“黄泉?是五黄三煞黄泉天灾里的黄泉吗?”
“黄泉煞?这是黄泉煞!”
他看向前方的远来客栈:“没错,这里,马上就有一只黄泉诞生了,这是它产生的域!”
“域?”
“是黄泉的能力,我们都被它拉进了它的领域里,就在我们刚才烧纸钱的时候。”
东方青枫眯着眼看向那家林中路旁的客栈。
“它的域,就是前面这家,二十年前的远来客栈……”
第37章 域 我的刀,只给你碰
“什么?”
“这是二十年前的?远来客栈!”
四人皆看向东方青枫。
东方青枫仰头望着天空与前方, “不错,我们三天前来到此地时,这里并没有煞气, 那么巧, 昨日色煞刚灭,这里便出了黄泉煞。”
他回头看向身披蓝色披风的阙清月:“你说的没错,那只色煞恐怕不是死于我手。”
“那匣子中,还有另一只煞物,它吞了被消耗后虚弱的色煞,让我以为色煞已死,它却逃走了,没想到吞下色煞后,它竟然一夜之间, 成就黄泉。”
“你们看到的,就是黄泉煞刚成形时,产生的域!”
为什么谈黄泉色变, 就是因为, 三煞且还是人为可以控制, 到了黄泉,煞气便会如蛇化蛟一般,产生巨大蜕变。
化蛟可翻天覆海, 而成就黄泉,便拥有了域。
一只黄泉,可令一城百姓惨死,无一生还, 城中生灵, 皆化为它域中鬼, 供它操控,十分可怖,一入黄泉,便不再是一只煞,它可以是百只,千只,万只……
这便是黄泉的可怕之处。
但它也有弱点,当产生了域,域是不能动的,只能不断向外吞并扩张,要剿杀它很难,但找到它的域,很容易。
这只黄泉才刚成形,尚未成长起来,若成长后,开源城,将成为一座鬼城。
几人还在消化这件事情。
就连鹿三七,也在飞快地摇扇子,他在道门平时最多接触到的是三煞,三煞中的血煞,神煞和欲煞。
就已经难以应对。
如今竟然连黄泉也出山了。
这不由地让人忧心起大聂,如此下去,大聂将被煞气侵入四肢百骸,深入骨髓,到那时,大聂百姓的生活又将处于如何水深火热之中?三煞黄泉肆意,这一片大好河山转眼将赤地千里,血流成河,寸草不留,生灵涂炭啊。
现在这段时间,可能会成为道门末法时代前,最后的一抹可以喘息的时间了。
黄泉虽然恐怖,但目前看来,很少见,据说大聂现在只发现两处黄泉煞,皆在人烟稀少之地,朝廷曾经派人剿杀过,去了两拨人,无一人生还。
自此,不再派人送死。
其中内幕,黄老门出身的鹿三七,也算了解一些,就连阙清月,也都只在画本上或说书先生的只字片语中,知晓一二。
鹿三七摇着扇子看向前方那热热闹闹,很有烟火气的客栈。
与三天前破败的连门都烂掉的远来客栈相比,实在是让人有种穿越到二十年前般的奇妙之感。
“黄泉煞我听师兄提起过,最初诞生时,会选在它生前熟悉的地方,或者它生前最痛恨的地方,初时的域,可能只有几十米,但随着时间,它们的域会扩张,如同大鱼吸水般,吞并一镇,一城,我说的对吧?东方兄?”鹿三七问道。
“没错,形成领域后,领域会随它心意转变,它可以幻化成领域中任何一人,进入它域的人,很难找到它,更别提杀了它,这也是黄泉煞的另一可怕之处,绝对控制!”
东方青枫看向几人:“除非,我们能在它刚成形时,找出它,杀死它,否则,就会被耗死在它的域里,直到成为它的域中鬼,供它驱使,成年的黄泉,麾下会有许多这样的鬼,极难对付,朝廷曾派过千人进去剿杀,一个也没出来。”
这便是当年朝廷一直隐藏的真相。
目前,根本无一人能对付成长后的黄泉。
东方青枫也不过是能抗衡而已,他至今,并未遇到,也并未斩杀过黄泉。
阙清月手揣在衣袖里,披风垂在她身后,风帽也整齐叠在她背后,她手指点着衣袖,看着前方客栈。
“若黄泉煞在初期,会选择它最熟悉或最痛恨的地方,那它为什么会选择远来客栈?难道它生前,是远来客栈里的人?或在远来客栈里待过?”
阙清月边说,边慢慢地往旁边树下走了走,她一动,东方青枫也跟在她身后走到树下,她一转身,轻声念道:“远来客栈?走蛟?张万荣……”
她抬头问:“你们还记得,张万荣说的话吗?”
“什么话呢?”鹿三七拿着扇子道。
几人皆看向她。
阙清月低头看着地上的枫叶,听过他们所言,她问道:“你们审问过张万荣,他说他早上赶路,从外地回来的途中,看见水潭那里走蛟,说有两伙人打了起来,其中一伙有五个拿弓的猎人,而另一边也有五人,所以,那只煞魂,会不会就是这五人之一?或是十人之一。”
“有没有可能,这只煞,就是二十年前,那一天,进入这家远来客栈里的人?所以入黄泉后,它才会以远来客栈为它的域。”
几人闻言静默了下。
这么一说倒是有目标了,十选一,可除了五个猎人外,其它五人根本不知是谁,那要怎么找出这个人呢?
元樱听得脑子都炸了,她脚踢着地上的落叶,直接放弃。
鹿三七笑了:“唉,难找啊,没点脑子,还真想不明白?怎么就这么曲折离奇呢。”
“来,我来帮大家理一理这件事的首尾,我们先猜测,昨日那团粉青煞魂,是一粉一青双生煞魂,双生煞是在煞魂诞生时,两个魂魄纠缠在一起特殊的煞,青色那只是化蛟失败的青蛇,粉色暂不知它是谁。”
“昨日,东方兄一刀斩去时,双生中的粉色煞魂将虚弱的青色煞杀死,吞并,让东方兄以为,青煞已死,它却逃了,逃到了它生前最熟悉,也可以是最痛恨的地方,就是这家远来客栈。”
“那它到底是谁呢?当初走蛟时,张万荣亲眼见到,有两伙人在打斗,其中有五个猎人,另外还有五人,一共十人,并且都被化蛟失败,暴怒的青蛇咬死,那与青蛇纠缠在一起的粉煞,应该就是这十人之一,既然这只煞最后选择在远来客栈入黄泉,那必定与这家客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或者说,它当时,就在这家客栈里。”
元樱听着直挠头,看向祖宗。
“他说的,什么意思啊?”
阙清月伸手,拍了下她头:“让你仔细听,你东张西望。”
她收回手道:“他说,那只黄泉煞,就在这家客栈里,我们得把它找出来。”
“哦。”
东方青枫道:“事到如今,我们已经被它拉进领域中,在它的域里,无论走多少次,都会回到这家远来客栈,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它,杀了它,好消息是,它才刚入黄泉,手中无鬼可用,只要找到它,对付它一个应该不难,坏消息是……”
东方青枫看向几人:“想找到它,很难。”
刘司晨一拳打在手掌里道:“所以,我们现在连它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个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找?”
“只能先进去,看看再说!”
“东方兄说得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走吧大家。”
几人已在此地站了许久,东方青枫先行一步,身后四人跟随其后。
原本二十年后,远来客栈已经塌掉的一面墙,如今彻得好好的,墙上还挂着些枯色的爬山虎。
门楼也完好无损,上面题字:远来客栈。
院门向外打开,院子里还有马棚与堆放整齐的草料,供客人停放车辆喂马用。
二十年后的院中,全是杂草,现在,则干干净净,一棵杂草也无。
大门也好好的,没有烂掉。
东方青枫手拿刀,带着四人进了门楼,入了院子。
阙清月边走边看向左右。
原来二十年前的远来客栈,是这个样子。
五人刚进来,一长得丰腴年轻貌美的妇人,穿着一身白布衣,头上包着粉头巾,腰间一条粉腰带将细腰勒得紧紧的,细细的。
此妇人,胸大腰细臀翘,走起路来,一摆三晃,很是诱人。
见到第一个走进来的东方青枫,她眼睛一亮。
这年轻男人,一身英气,长相帅气,个子颇高,身材又好,肩宽腿长,迈步进来那股气势,真讨人喜欢,看着便知非普通人也。
她笑着迎了上来,顺便看了眼后面四人,在其中一人身上停留了一瞬。
以她的眼光,只觉这几人身上的衣物,看着很高级,她至今没见过这么好的布料,又轻又软又薄,而且剪裁款式也不似现在开源富户流行的那种,反而看起来,要更精致,更精美,尤其后面那位女子,身上的披风颜色好看得紧,什么时候出过这种黛蓝色的披风了?里面的内衣外搭以及花色,样式,都是她从没见过的布料与样子。
而且颜色搭配起来,说不出的好看。
难道是京城那边的人?
她目光又回到东方青枫身上,笑意盈盈地开口道:“几位客官,你们这是打哪来?看着很面生啊,来这里打尖呢,还是住店?”
东方青枫望着对方一脸笑面,他回头看向阙清月,阙清月没开口,只是看向别处。
“哦,打尖。”他回过身。
“好咧,今天店里的菜色是卤肉,葱醋鸡,花毛一体的拼盘,豆面饽饽,还有馄饨和面,量大味鲜,包您满意。”
“你是这里的老板娘?”东方青枫问道。
美妇人走路一扭一扭,很有韵味,她道:“是啊,这位公子看着年轻,长得又俊俏,我们这山野之地,好久没见到像你这么俊俏的郎君了,来,几位请进,这边有桌子,我给你们擦一擦。”
说着,那美妇人就扭着腰,走到西边窗口空着的桌子,用腰上的抹布,将本就干净的桌子,又擦了擦。
元樱知道这里是黄泉域,有点紧张,一路上护在阙清月左右,后面跟着刘司晨与鹿三七,几人进店后,扫了一圈。
真是不得了。
三日前他们刚在这里落脚,什么样子清楚得很,明明是家破弃了二十年的破烂客栈,算盘都烂掉了,地下全是稻草。
三天后,这客栈焕然一新。
柜台上的算盘还泛着油润的光泽,显然经常有人拨动它们。
这黄泉煞的域,还原的也太真实了吧?不但这里的桌椅凳摸起来跟真的一样,就连肉香气,闻起来都香的很。
几人在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下坐下来。
阙清月将披风撩到身后,坐在桌前。
东方青枫坐在了阙清月旁边,阙清月另一边是元樱,刘司晨和鹿三七坐在对面。
“几位,你们准备吃点什么呀?”老板娘显然极喜欢东方青枫,一见到他就眼睛发亮,连擦桌子都围着东方青枫擦。
看得刘司晨与鹿三七,面面相觑。
这老板娘是,看上他了?莫说,这女子还蛮有眼光的。
一眼看中九皇子。
“这位小公子,你想吃点啥?刚才我念的那些,随便你点。”老板娘倚在桌边,几乎要靠在他身上,略有些妖娆地望着面前这个子高,手中拿刀,鼻子挺直,英俊逼人的年轻公子。
近看,那刀削般俊俏的脸蛋,真讨人喜欢啊。
“咳。”东方青枫收回打量客栈的目光,见她离自己这么近,不动声色地起身,将凳子往阙清月那边移了移。
避嫌明显。
阙清月坐下后,元樱起身在她身后,帮她理好头发,收拢好披风,她理袖子和衣摆,这时,她才看向老板娘。
以及拉着凳子往她这边挪的东方青枫。
然后目光在他俩之间打量。
“小公子,别躲啊,要吃什么,只要你说,我有的,肯定毫无保留呢……”说着,她伸手,就要摸向东方青枫胸前玄衣的衣襟。
这宽肩窄腰的身材,男子好身段,真是馋人。
这大胆行径,惹来对面刘司晨与鹿三七的注目。
直接上手啊,这老板娘是真的牛。
还未等东方青枫伸手挡开。
雪白的手指,捏着袖子,伸出了手,挡住了她。
阙清月将目光从桌子上,抬眼移向她。
两人,一个端坐在桌前,一个倚在桌边,中间夹着东方青枫。
东方青枫的手,还放在桌上的刀上。
两人一伸一挡。
视线交错。
阙清月从容地以长袖挡在东方青枫身前,看着对方,一侧唇角微翘,丹凤眼轻轻一瞥,她道:“老板娘,开门做生意,做得什么生意,还要不要让人误会得好。”
对面鹿三七与刘司晨听罢,一个低下了头,一个拿起扇子挡住脸。
刘司晨:瞧吧,又开始了,又要开始了。
鹿三七:话里没有一个脏字儿,却直戳人心窝子,对呀,你是开客栈的?还是做皮肉生意的?没问错。
妖娆的老板娘,看向阙清月,上下打量她,不由呵地一声,收回了手。
阙清月也看着她,微收下颌,也抖了下袖子,将手收回来。
“这姑娘瞧着倒是个少见的美人,但是吧,做为女人,总是少了那么点味道。”老板娘手撑着桌子,那身材,丰满又妖娆,透着诱人的肉香味。
“哦?”阙清月语调上扬,她低头整理了下袖子,抬头看向她,丹凤目也同样上下打量着她:“那你多了什么味道啊?”
“是骚吗?”
“噗”对面看热闹的鹿三七与刘司晨,顿时手捂扇挡一阵咳声。
元樱看向他们,觉得这两人有病。
受风寒了?被传染了?
美妇人果然有些挂不住脸,她道:“小姑娘,看你这穿戴便知是大户人家出身,你不了解呀,这女人啊,出来讨生活,有多不容易,赚些银子糊口罢了,很多人都不把我们当人看,觉得我们低贱,哪比得上你们高门大户的女儿家,受人尊重。”
阙清月也不看她,只看着桌上的筷筒,上面插满了木质筷子。
她抚着袖子,将手放在桌前道:“想要尊重?但你首先要自重。”
阙清月不笑地看着她。
自己不自重,却还要别人尊重你?是何道理?
还跟她谈什么味道?阙清月不屑地看向那只竹筒。
那美妇听到话,身子慢慢离开了桌子,脸上的笑容也落了下来:“呵呵,好一个嘴尖牙利的小姑娘,我不过是跟各位客官开个玩笑而已,呵呵,别当真啊,我见这位小公子,长得一表人才,还没成家立业吧?过来人告诉你个经验,小公子,以后找夫人啊,可别找太厉害的。”
她目光看向小公子旁边的人,“这太厉害的,晚上不愿意的时候,容易憋得你睡不着觉啊……”说完笑着擦了擦桌子。
然后手随意一放,差点碰到东方青枫的手。
东方青枫反应极快,手臂瞬间横移了下,没被她碰到。
他有些紧张地扭头看阙清月,生怕被她看到一样。
阙清月装没看见地转开脸,将手放在袖子里。
不再搭理人。
那妇人瞧了眼俊俏公子那紧张的眼神,又看向桌子上那个举手投足看起来就很贵气,懒洋洋坐在那儿,长得又极美,显然有人宠的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若有的选择,谁会愿做一朵开在路边招摇的野花呢。
被人宠着的不是更好吗。
她收敛了举止,呵了一声,正色道:“行了,你们到底要吃点什么?”
刘司晨见这气氛,赶紧道:“就来五碗素面吧。”
“素面?你们五个人,三个大男人,就点五碗面?”老板娘吃惊地看了看这几个人,个个穿戴不俗,手拿刀,腰佩剑,不像是付不起饭钱的人。
“我们店里有刚卤好的猪肉和牛肉,香喷喷的,不来一碗?”
“呵呵,不了不了,就五碗素面!我们不饿,就是进来坐坐,顺便晚上在这里住宿。”刘司晨解释道。
美妇人这才哦了一声,“几间房?”
几人看向东方青枫。
在这黄泉域里,最好还是不要分开,东方青枫道:“两间相邻的房间。”
美妇人瞥了五人一眼,没说什么,“一晚两间房一百文,”回头对着厨房道:“当家的,五碗素面,四十文。”说完又笑着看了五人一眼。
见另一桌人叫她,便扭着腰过去了。
除了他们这一桌外,还有三桌,其中角落只有一人,是个书生,点了盘花豆拼盘,就是绿豆和花生米拼在一起,还有两盘小菜,在慢悠悠地吃。
旁边一桌,是刚才马车上的富家小姐,瓜子脸,樱桃小口,一身绸缎粉衫,头上是精致的绢花簪子,身边坐着两个丫鬟,身后还站着两个小厮,颇有排场。
另一桌三个男子,脚下还有大包小包,两高一矮的过路商客,正在大口吃着卤肉。
厨房里冒着热气,里面有个魁梧的男人在忙活,刚才那美妇叫他当家的,应该是这家店的老板,远来客栈是家夫妻店。
刘司晨望了一圈,回头看向对面的阙氏小公主:“我说,阙姑娘,你刚才那么对老板娘说话,你就不怕人家往你那碗面里加料啊?不说下点蒙汗药或者毒药什么的,就说吐上两口吐沫,你说这恶不恶心。”
阙清月目光从筷筒上移开。
瞥眼看向刘司晨。
她问他:“一会的面端上来,就算里面什么也没放,你敢吃吗?”说完,眼神懒洋洋地上下瞥了他一眼,跟个傻子似的。
嫌弃的眼神,掩饰都没有掩饰一下。
噎得刘司晨,一句话没有,当即低下了头,对啊,他问的不是废话吗,那面他敢吃吗,他可不敢。
那还说什么得罪呢。
得罪就得罪了。
鹿三七扇着扇子嘲笑一声,拿扇柄轻敲刘司晨一下:“你啊,明知道山有虎,偏往虎山行,怎么样?你说你惹她干嘛?”
“其实啊。”阙清月道:“这家客栈,位置偏僻,想要做点生意糊口,没有点手段怎么行?那玉娘生得几分姿色,才会这般行事,能多吸引些人来光顾,也是不易的。”
鹿三七也道:“是,如今煞气横行,百姓日子也艰难啊。”
东方青枫坐在阙氏祖宗身边,见无人看这边,他伸手轻碰了下她袖子。
刚要说话:“刚才……”
阙清月见他伸手,立即把袖子嗖地拽过去,碰都不让他碰,只低头看着自己袖子上的花纹。
“我其实,不喜欢她那样的,我……”东方青枫侧身小声与她解释道。
“管你喜不喜欢,你爱喜欢谁喜欢谁,关我何事?”
东方青枫听到此话,他顿住了,微低下颌,掩盖了下情绪,这才又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抬头看向周围。
刘司晨坐在那四处张望一番:“刚才忘记问老板娘了,现在是哪一年?”
旁边鹿三七:“在这黄泉域里,自然是那煞说哪一年,就是哪一年了。”
话音刚落。
老板娘的清脆的声音又响起:“五位兄官,里面请。”
远来客栈外,又迎来了新客人。
五个人。
他们一同走进来,虽有高矮,但人都长得精瘦,身上穿得是粗布制的衣服,现在这种土布衣物已经很少了,大聂的棉布早已改良的轻薄透气,还有很多好看的颜色,这种土布,只有那种山中穷苦人家,自己纺棉织布,做出的布衣穿。
他们背后皆背着弓与箭筒,有的大弓,有的小弓,每人手里都拿着包袱,是粉色的布包。
五人一出现,鹿三七扇子都忘记摇了。
竟然是……他们?
阙清月望着人,手指轻点了下桌面:“现在不用问那老板娘,你们也知道这是哪一年了吧。”
鹿三七这才扇子一动,又摇起来:“还真是二十年前。”他回头看向了阙清月与东方青枫,“走蛟的那天?你们看这天气……”他扇子一收,指向了房顶。
桌前几人,包括元樱,恍然大悟。
怪不得,天气突然间乌云压顶。
是走蛟!走蛟也称化蛟。
她们被拉进黄泉域,正是那只青蛇走蛟的那天,所以,五名猎人才会出现在这里。
看他们的包袱,应该已经去开源城将山里的物资换回了想要的东西。
这是要返回丰原山脉了,因为看到天要下雨,又近傍晚,怕山路不好走,才在这家客栈里落脚。
也就是在这一天,他们五人与另五人,遭遇青蛇化蛟,死在水潭边。
所以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让他们离开了客栈?
难道是看到了走蛟,但普通百姓一向认为走蛟不祥,躲开都嫌来不及,根本不会靠近。
何况,他们为什么会在客栈木框上留下半支箭头。
“是丰原庄那五个二十年前下山后一去不回的猎人,真出现在这里。”刘司晨看了会,转身道:“我还以为他们下山后,进的客栈,原来在回山的途中啊,与山庄的人一样,穿得衣服一眼就能认出来。”
鹿三七摇着扇子道:“不止如此,你们还记得二十年后,门框上那支断箭吗,那矮个子男子身上背的小弓,应该就是那支断箭的主人。”小弓可以射小的猎物,且可以短时间,射箭多次,灵活无比。
这时,厨房里间,走出来一魁梧壮汉,长相平常,络腮胡,单手端着竹盘,上面放了五碗素面走了过来。
“各位,素面来了。”他过来时,那双三角目,还特意看了眼坐在那里,刀放在桌面的东方青枫。
然后又看向东方青枫旁边的人,且多看了两眼。
才将面放到桌上,道:“客官,素面五碗,四十铜板,住宿两间,一百文,一共是一百四十文。”
财务大总管刘司晨也没想到,都进了黄泉域里了,竟然吃饭还要付钱?
说出去,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不得不从腰间,掏出一小块银子,扔给那壮汉,“拿去,不用找了。”
找回来的钱,谁敢要?
那壮汉将银子握到手里,一捏,脸上露出了笑容,“几位客官大方得很,谢了,在下以前是杀猪的,后来和妻子玉娘开了这家店,做点小生意糊口,还兼卖各种卤肉,偶尔有山中野味售卖,当天宰杀新鲜得很,各位路过,可以经常来店里看看……”
“好的好的。”刘司晨摆了摆手。
壮汉拿着银子走了。
阙清月凝神看向周围,猎人,壮汉包括那位美妇人,没有功德海,再看客栈其它人,同样也是,她明白了,这些人都只是黄泉域重现的幻象,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而到目前为止,几人得到的所有信息,也只有这些。
这里是二十年前青蛇化蛟的那天,远来客栈的内部情况重现。
远来客栈是老板和玉娘开的夫妻店,此时店内,有五张桌子,全部坐满了人,那壮汉刚才还对玉娘说了句,今天客人还挺多的。
说明,这家客栈,平时客人并不多。
只有今日大雨将近,所以不少路人在此落脚,人才多起来。
除去刘司晨他们几人,当时客栈内,其实只有四桌,富家小姐一桌,三个走商一桌,五名猎人还有一人书生。
加上老板夫妻,客栈内一共十六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黄泉煞?
刘司晨几人装作拿起筷子,或搅或挟吃面的样子,打量了一圈后,刘司晨道:“殿下,有没有可能,是这家客栈老板后院养的那些鸡鸭羊?”这些生物跟那青蛇不都是动物吗?
东方青枫睨了他一眼:“能与化蛟的二百年青蛇相争的魂煞,怎么可能是几年的牲畜?必然是有灵性的东西。”有灵性,那这家客栈里,除了人,还能是什么?
“白衣,当初那煞物是粉青色,青色是青蛇,粉色,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那边穿粉衣的女子啊?”鹿三七指向他们旁边一桌,那位一身粉衫的富家女子。
阙清月正用筷子挑起一根面,又将面放下,说道:“哪有那么简单?你只看到那姑娘穿了粉衫,她旁边的丫鬟也都是粉簪,粉鞋子。”
她抬头看去,又道:“还有那位一直在吃毛豆的书生,他也有柄扇子,刚才打开摇的时候,扇面画得是一粉衣女子醉卧图,也是粉色。”
“那边三个粗衣路客,他们吃饭时动作大,袖子里还露出粉色的手帕,不知才从哪个温柔乡里出来。”
“至于丰原的猎人,手里拿的包袱,不也是粉色的吗?”也不知是给女儿还是妻子买了布匹,扯了一块做了包袱皮。
“就连开这家店的夫妻,玉娘包头的头巾,是粉花的,刚才那老板,抹布还是粉色的。”
个个都有粉色,到底是谁呢?
“哎哟!”刘司晨不由地抹了下额头:“我们又不是大理寺的,也不是衙门断案的,你说,让我们找黄泉的蛛丝马迹,还不如让它直接出来,真刀真枪打一场呢,真受不了这种折磨……”
阙清月望着碗中面,挑起又放回碗中,如此玩了会,抬眼看向刘司晨,以及对面的猎人。
“你说的不错,它这么做,好似是在考验我们,这只煞,把我们拉到化蛟这一天,重现这一天所有的人与事,它一定有所图谋,如果我们能弄清楚,它为什么这么做,那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也就能找到它了。”
这面还挺不错,那壮汉有力气,揉出的面团,劲道十足,面条如何拉扯也不断开,很有弹性,应该很好吃。
“那没办法,只能等着了。”鹿三七转过身。
“不过你们注意到一件事没有。”他问。
“鹿三哥,是什么事?”元樱自从面端上来,就一直看着面咽着口水,她很想吃,但是祖宗说不能吃,她倍觉折磨,五内皆空口气哗哗的,不得已,只能说话转移注意力。
“就是那个云阳三桃。”鹿三七几乎没出声,用扇子挡着,以口型对着他们。
“三桃?”
“对!就是那天,白衣在梁上发现的三朵桃花,那个印迹,消失了。”
“那不是消失了。”刘司晨悄声道:“那叫他们还没来,估计三桃的事,应该是这里废弃之后的事吧。”
“不,恰恰相反,三桃是在客栈还开着时,在客栈里掳走了人,你们想想。”阙清月捏着衣袖道:“他们为什么留下印迹?不就是想让人知道他们名头吗?这是一种隐形的炫耀,他们把印迹刻在一家荒废的客栈里,那有什么意义?”
“对啊!”
“那白衣,你的意思是,三桃,现在很可能就在这家客栈里?”鹿三七惊讶过后,将扇子又摇了起来。
那这事情,可就有趣了啊!
猎人,三桃,夫妻店,走蛟,下雨,富家千金?书生,路人,小厮,丫鬟?
这些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刘司晨看向坐在那里的殿下,两人对视一眼。
太错综复杂了。
先是由一只克制殿下的半蛟煞引出了双煞,双煞又变异成黄泉煞,黄泉煞又重现二十年前的远来客栈事件,而这件事件,竟然还牵扯丰原山的五个猎人,这客栈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能等着了,今日是化蛟最后一天,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阙清月放下筷子,扯了下腿上的衣摆,懒洋洋地坐在那里。
这祖宗,真就在那啥也不想地等着了。
坐着无聊,她看到桌上东方青枫那把刀,上面花纹颇有意趣,抚袖伸手拿起来,在手中把玩。
刘司晨眼睁睁看着殿下动也不动,任她拿着。
竟然还提醒她道:“别拔,刀刃锋利,别伤到手,”
那阙氏小祖宗听罢,瞥了殿下一眼,立马就要放下刀,不看了。
殿下还急忙把她要放刀的手重新握刀身鞘上:“你看吧,看吧,我不说了。”
啊这……
这还是那把殿下天天握在手中,连睡觉都要放在枕下,宝贝得很,谁都不让碰的,斩龙刀吗?
要知道,这柄斩龙刀,乃是取自当年蟠龙山庄那只千年蛟龙骨,最坚硬的脊椎刃骨所制,雪亮如电,就连刀鞘,都是龙骨所制。
世间,可仅此一把,连他也碰不得。
第38章 玉娘 我好看吗?
走蛟时间较长, 大多一天一夜,在这段时间内,天气恶劣, 光线昏暗, 狂风暴雨,甚至可能山洪海啸。
客栈外面,下着大雨。
天色暗下来,客栈里视物不清。
玉娘与那壮汉将灯点着,每张桌子一盏油灯。
借着昏黄的光线,大家继续吃着东西,这气氛,真是说不上来的诡异。
“难道二十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的情形?”刘司晨望着客栈内这景象。
油灯照着每个人的脸。
几桌客人, 竟然还唠起来了。
那五名猎人拍着胸脯道:“幸好咱进客栈里躲了一躲,要不,这大雨天偌进了山, 可就要淋成鸡汤了。”
旁边桌子两高一矮的行商道:“欸兄弟, 你们哪儿人?看着不像天源府的。”
猎人其中一个道:“啊哦, 我们是,山那边村庄的农家人,过来换点粮种, 呵呵。”
“哦,是丰原山脉周边的猎户吧?进山打了野味来开源卖?厉害啊。”不过跑这么远,值当吗?那三人看了看这五人身上的弓,呵, 还都是硬家伙。
“是是, 是那边的。”
另一桌富户家的丫鬟正伺候小姐吃饭:“小姐, 幸好来接咱们的小六子说天气不好,要下雨了,让我们进客栈里躲一躲,否则,真要行在半路上,这天黑的,路都看不清。”
“小姐,要吃馄饨吗?”
富户小姐一举一动透着闺阁少女的温婉气质,她摇了摇头,抬手用帕子按了按嘴角:“不吃了,你们用吧。”
富户小姐收起帕子,不忘看向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两名小厮:“王三,小六,你们食过饭了吗?”
两个小厮互相看了眼:“小姐,没有呢。”
“那你们也吃点吧,冬草给你们叫了两碗面。”
那两个丫鬟看向周围:“人都满了,也没空桌子。”不可能让小厮和小姐坐一张桌子。
“那你们俩,就端着面,去门口那儿吃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指向了门口的空地。
两个小厮眼神互相对视,然后笑道:“行嘞,那我们就去门口吃去了。”
玉娘从厨房里出来,手中端了两碗面。
“两碗素面,加三两卤肉,一共三十六文。”那玉娘扭着腰走到桌前,看了那两位小厮一眼。
别说,这两小厢长得还挺……
她刚走近,将面交到二人手里,看着小厮时,微微一愣。
“老板娘,你的钱,三十六文。”桌子旁边的丫鬟低头从钱袋里取了钱出来,竟然没人接,于是喊了她一声。
玉娘这才回神,伸出手接过钱:“你家小姐,是哪家的啊?”她看着面生,没见过,说罢,她又望了眼那两小厮。
丫鬟最是看不上玉娘这种扭腰摆臀的,不耐烦地道:“管我们哪家的,给你钱得了,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玉娘见状,不由将帕子一甩,这嘴脸,本来想问问,她还不管了呢,呵呵一声,拿了钱,转身走人。
那富户人家的小姐待人走后,开口道:“草冬,不可对店家无礼。”
“小姐,你看她,搔首弄姿的,刚才还去勾引隔壁桌的男人,还伸手摸人家,真不要脸……”
“草冬,你怎么知道人家摸男子了?”另一丫鬟问道。
“当然是看到了啊……”
对面的丫鬟拿帕子捂嘴笑了下。
“草冬一直盯着人家看呢。”
“没,你胡说,我就是,见那桌子的人长得好看,多看两眼罢了。”尤其那男子与女子容貌出众,两人互动还颇有几分打情骂俏之感,那男子竟然还会哄女子,在大聂,还真是少见,所以她便多看上两眼罢了。
“好了好了,天色不早,我累了,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富家小姐道。
“是,小姐,我问下老板娘,我们房间在哪儿?”
随着吃饭到了尾声,客栈打尖的客人,不可能这时候出门赶路,天色已晚,外面又下着大雨,肯定要在客栈里住宿。
玉娘很快为几桌客人分配了房间。
东方青枫等人是两间相邻的房间。
元樱与阙清月一间,其它三个男子一间。
挤是挤了点,地板上随便打个地铺即可。
很快,楼下一空,客人酒足饭饱,都去了二楼各自房间休息。
五名猎人只要了一间房,路过阙清月那一桌时,还能听到玉娘嘀咕了声:“又是五个穷鬼……”
吃饭就是素面,酒也不喝,房间只要一间,五个大男人,挤一间房,怎么睡啊?
那玉娘吐槽,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明明另一桌看着像有钱人,结果不但酒不喝一杯,肉也不来一块,连开房间,也是三个男人挤一间房,不过还好,倒也大方,给了银子不用找。
这五个猎人是真抠,五人吃饭加住宿,只花了九十文钱。
平摊一人才十几文,在客栈吃饭,睡觉一点不耽误。
就这,还喊贵呢。
所有人都去了楼上,她甩了下抹布,擦桌子去了。
东方青枫亲自检查了阙清月与元樱的房间,确定没有暗门后,握刀走出来。
阙清月站在门外,侧倚着木头栏杆,长发披在身后,带着柔顺的垂坠感,揣着袖子望着楼下。
这家客栈自然不会像开源府客栈那般布置精美。
不过,也透着几分古朴,就像这栏杆,全是原木做的,上面还有原木的天然裂痕。
“检查再仔细,又有什么用呢,这是黄泉域。”那只黄泉煞随手就可以变化出暗门。
她手扶栏杆,懒洋洋地看着下面。
东方青枫走到她身边,站定:“它似乎并不想杀我们。”
“所以,它到底想干什么呀?”她道。
“你看。”阙清月捏着袖子指着楼下的人。
东方青枫走近看过去。
以为她有什么线索。
结果,是那玉娘,正端了盆水,收拾完下面的桌椅,往回走。
“好看吗?”
东方青枫反应过来,立即回身跟她解释道:“我真的没有看她,之前在下面,我没动,是她摸得我,你……”别生气了。
结果话没说话,这小祖宗脚跟一转,转身要走了。
急得他,伸手就拉住了她背后的风帽。
“你回来!”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了。
结果这一拉,披肩带子勒到阙清月脖子,一个后仰,背后的头发轻轻一漾,东方青枫见姿势不对,立即松开手,扶着她后背。
阙清月伸手拉了下披风绳,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东方青枫。
“东方青枫,你还敢拽我风帽?”还勒她?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过。
“我,我没有,我那是……”他还没未说完,就见这小祖宗凝视着他,然后就拽住了他的衣衫。
“让你拽我披风,让你拽……”说着她伸手,像打元樱一样。
伸着手臂,勾着要拍他脑袋。
“阙清月!你……”
东方青枫背过身,被她拍了好几下。
一个拍,一个躲,本来轻轻一拽就能拽开,但他也没用力,任着这小祖宗拽着他的衣服,他只握着刀,背过身任她拍打。
阙清月拍了两下,刚要停下,就被东方青枫转身一个扒拉,扒拉过去,然后从后面将她抱起来,在无人的二楼客栈走道,连转了三个圈。
阙清月被他搂在怀里,转得衣摆飘飘,发丝飞扬,轻软的发丝,在空中荡着柔美的弧度。
“东方青枫!啊……”
“你慢点慢点!你勒到我了。”
“好了好了,可以了,我不打你了,真的,不打你了,放我下来。”
“放我下来。”
东方青枫在她连声讨饶中,才将她平稳放在地上。
听着她讨饶,那种愉悦感,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弯,看向她神情。
阙清月终于站回了地面上,回身看他,然后伸手,抽开颈下的披风带子,笑着道:“你还敢轻薄我!我不打你,你看我不打死你!”说着,一下扯下披风,就要拿披风抽他。
她身着一身青衣,内白外青,衣袖长长,动作间,哪怕打人,都带着一种美感。
让人不忍躲开,觉得让她打两下又怎么样,她打得开心就好。
东方青枫也没还手,一个佯装打他,一个伸手臂,横在身前要挡不挡。
两人你追我打正闹着。
玉娘走上楼梯,手里端着水盆,抬眼便见到这一幕。
“哟,打情骂俏呐?”
她将盆掖在腰处,望着他们。
真是檀郎谢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妙人。
阙清月收回了手,回身看到玉娘,她收敛下神情,低头长袖轻抖了一下,荡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本就绝美的人,一身绝美的青衣,袖子一抬,宽袖垂坠,异常优雅。
她将手往袖中一揣。
看向对面玉娘。
披风被东方青枫夺在手里,他团了团,笑意微敛,低头咳了一声,也看向来人。
玉娘端着盆,直接朝着东方青枫走过来,但她这次没盯着东方青枫瞧,而是看向阙清月。
阙清月也上下打量着她,看她想干嘛。
之前穿着披风,包得严实,玉娘只觉得这姑娘美极,是她见到的女子中,最美的一个。
如今脱了披风,这风姿,美得已经不是她能评价的范畴,一举一动,浑然天成,哪怕一个转身,都能让人惊艳许久。
这姑娘定然是幸福的,有人疼,有人爱,是被人捧在手心呵护之人。
阙清月本以为这玉娘是看上东方青枫,她也客观地上下打量下东方青枫。
确实,这身高这模样这年纪,是挺受中青老年妇人的喜欢。
当然,年轻小姑娘也喜欢。
但是,她看玉娘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自己。
她手揣进袖中问道:“老板娘,你有什么事?”
“哦。”玉娘这才想起什么,又看向了东方青枫,犹豫道:“这位公子,玉娘想……跟你说个事情。”她望了眼这公子手中的刀。
东方青枫怎么可能答应,刚挨了打,不待她说完,他立即拒绝道:“没空。”
想到什么,他又道:“你若有事,可以跟我们两个人说。”
玉娘此时少了几分刚才楼下时的戏言挑逗,她看了眼阙清月,犹豫着道:“那我们还是进屋里说吧。”
阙清月端量了一番玉娘。
东方青枫手拿着刀。
都不知道这老板娘骨子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他们一前一后,跟着她进了房间。
想听听她要说什么。
这间房,没有房客,是空的。
“是这样。”玉娘转身,便想说话:“我刚才在楼下看到了……”
才开口说了几个字,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玉娘,玉娘!”
是玉娘的夫君,那杀猪汉的声音。
玉娘手抖了下,然后笑着对二人道:“我夫君叫我了,这事,以后再说吧。”说完她匆匆地打开门出去了。
那壮汉站在门口,眼望着房间内二人,在东方青枫身上看了许久。
“呵呵,天色不早了,客官还是回自己房间休息吧。”他又看了眼东方青枫旁边的人。
这才对玉娘道:“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快回去收拾房间?”
“急什么,还不让我跟客人说说话了。”玉娘端着盆离开了。
那壮汉跟在她后面。
“她刚才,是不是说,她看见了什么?”阙清月望着他们的背影,轻声道。
随后走出房间,东方青枫在后面关上门。
“我记得刚才她一直在楼下和厨房里,收拾桌子和碗筷。”因为刚才她倚在二楼栏杆,看到那里有灯光。
“她看见什么了?”她再次走到栏杆处,往下望,漆黑一片。
玉娘跟着壮汉往楼下走,走到厨房时,她回头看向对面梁上。
之前她弯腰在地上收拾厨房柜子时,油灯也被她拿到柜子里,被柜门挡住,一楼没有亮光,有些黑。
她突然听到有人在搬桌子,借着一点光线,她抬头便见那富家女子的小厮,不知何时,正站在一张桌子上,因他个子高,举着手,手里还拿着东西,不知道在梁上干什么。
之后他悄无声息地跳下桌子。
人走后,玉娘才提着油灯走到那梁下,但梁高,灯光弱,直到外面一道闪电划过窗纸,映在梁上。
那一瞬间,她看见梁柱上多了三朵桃花。
玉娘年少时家里父亲是手艺人,会做面具,小时她跟大人常在集市上摆摊,接触过一些人。
比如,会易容的人,之前收钱时,富家小姐身后的两个小厮她便觉得不对劲,因油灯的光亮,映到他们头发边缘处,平日或许不注意,但在油灯下,头发边缘泛着一道亮色。
玉娘知道,那是易容用的一种胶的光,要比皮肤亮一些。
那两个小厮有问题,原本她想打听那位小姐是哪家的,或许可以帮忙给她家人传个信什么的。
但是被丫鬟打断了。
直到现在见到梁上的三朵桃花,她是开客栈的,之前云阳三桃案闹得沸沸扬扬,也有所耳闻。
没想到,云阳三桃这三个采花大盗,有朝一日,竟然出现在她的客栈里。
他们这一次的采花,难道是那户富家小姐?他们易容成小厮的模样,刻下三桃,是今晚要掳走她吗?
她本还犹豫,这不关她的事,但是看拿着剑的公子,看起来武艺高强,才突然生出想法,与那公子说一说。
毕竟那富家小姐若真被采花大盗掳走,只有死路一条,真是可怜。
可谁知,竟被她那壮汉酒鬼丈夫发现。
果然,一进屋子,酒鬼丈夫就摔东西大骂。
“贱人,天天在客栈勾三搭四,今日竟然还进了男人房间,你想跟那小白脸私奔啊?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说着扯下腰带。
玉娘强忍愤怒回头,朝他扔了东西打去,骂道:“郑大有,你有没有良心,这家客栈本就在郊区,客人稀少,你说让我热情点,好多些回头客,维持生计,我也照办了,现在客人多了,钱也赚到些,你就开始打我!说我下贱,如果我不张罗,又有几人知道这里有家客栈?别人瞧不起我就算了,你竟然也这样说我,呜呜……”
“你这该死的娘们,我让你对人热情点,不是让你天天勾搭男人,你看你勾的那些回头客,哪一个不是馋你的身子,以为你男人死了啊,我还没死呢,天天就跟别人眉来眼去……”
一时间房间传来玉娘哭骂声。
这日子没法过了,三天两头喝点小酒就打人,玉娘忍无可忍,一时心道,不如鱼死网破算了,她狠下心:“我早就想离开你了,那富家小姐的小厮是两兄弟,他们可与我说了,要我去给他们兄弟做老婆,他俩年纪小,又是龙精虎猛的身子,比你温柔小意,比你这粗俗汉子强百倍,我明日便收拾收拾跟了他们去……”
她知道自己貌美,那壮汉最受不了这个,定是要怒火冲天找那两个小厮的麻烦。
就让他们打起来,最好都打死!
那壮汉果真气得满面通红,怒气冲天:“你这贱人,竟然敢背着我跟人私奔,我要宰了那两个畜生,再宰了你。”说着,壮汉就要拿起他的杀猪刀,要冲去楼上拼命。
玉娘说完便后悔了,她半生飘零,嫁过两夫,这是第二任,虽会打她,但平时也会护她,若他真的杀了人横死,她的名声便完了,到时无人护佑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世上,生计艰难,人人都可上门欺辱她了。
她嘴角破了也不管,一下子冲上去,抱住壮汉:“你别去,别去了,我说的是气话,没有的事,他们下午才进客栈,我与他们连话都没说几句,都是气你的……”这男人,活着她还能过下去,死了,她的日子只怕更艰难,虽然活着死了她的日子都不好过,但总归能选个好一点的吧。
阙清月与东方青枫一前一后下楼。
他手里提着一盏客栈油灯,手拉着阙清月的手臂,生怕她一个不稳,跌下楼去,摔个鼻青脸肿,可就不美了。
若是阙清月知道他心中所想,定是要抬脚给他一脚的。
阙清月另一只手抓着身前的青白色衣摆,被东方青枫扶着,顺着台阶走下去。
楼下漆黑,没有人,客栈外面风雨飘摇,雨声很大。
她伸手指了指那处横梁。
东方青枫点点头,阙清月从他手里拽了下自己的手臂,都下楼了,还不放手?见他还拉着不放,她抬手又要打他手。
发现他跟元樱一样,总爱皮痒,元樱一皮痒就跑到她面前惹点祸,让她打几下就好了。
这东方狗儿竟也如此。
东方青枫见她伸手要打,才松开手。
然后护着她往前面走。
阙清月躲开他,走到横梁下,上方没有光线看不清楚。
她回身看向东方青枫。
不必开口,东方青枫秒懂,一手提油灯,另一手按在桌上,脚一蹬,一个旋身,无声地跃上了桌面,站起身,将油灯抬手举高,给她看。
个子高便是好啊,伸手就能接近横梁。
阙清月站在下方,双手插在袖里,望着上方。
油灯照映下,两人清楚地看到了。
横梁上,新刻了三朵桃花,与二十年后那三朵,一模一样。
明明他们上楼前,还没有。
东方青枫举着灯,她看着桃花,他看向她。
貌美如花。
老板娘刚才说看到了,虽然没有说看到什么,但她想到梁上桃,才拉着东方青枫下楼查看。
果然,她猜对了,云阳三桃,现在就在这家客栈里,他们得手了,或者说,马上要得手了。
那这三人是谁?
他们要掳走的人又是谁?
难道是……
东方青枫从桌上,无声地跳下来。
“回去吧。”见她盯着桃花站了许久,他轻声跟她道。
油灯下,她微低头想事情,发丝半遮下的丹唇与颌角,及线条柔美的脸颊,在不同的光线看,都有不同的美,他看着,看着便入了神。
阙清月在想,那玉娘一定是看到了梁上三桃,才找东方青枫说这件事,或许她已经发现了谁是三桃?
那到底谁是三桃?是不是要找玉娘问个清楚?
然后一抬头,便与东方青枫的眼神,对视上。
那眼神,看着她,像一汪深潭,能吸人魂魄的那种,专注极了。
看得人心弦狂跳。
她不由地移开视线,向左看去,垂下眼眸。
“你看什么?”眼睛都直了。
“你很美……”东方青枫道。
“……谁要你看了!”她声音里微带碰上一丝羞恼道,转过身,向楼上走去。
他倒是没笑,只是眼中仿若有月亮,亮得惊人,提着灯便跟过去,想再看一眼,但她也只羞涩了一下,就又回头看向他,问他:“美吗?是不是还缺了一点味道呢?”
东方青枫本就入迷,她一转过脸,眼睛顿觉不够用,灯光下脸颊无处不美,但一听这话,他又马上清醒过来,这味道……它怎么就过不去了呢?
“我要怎么跟你说,你?我又不喜欢她,这只是域中幻像,她与我有何干?我只……我只是……”
这小祖宗生得清纯脱俗,她哪怕只是笑一笑,谁又是她的对手。
什么味道不味道的,她收敛时就已无对手,还要如何?
她只不过不屑用那等手段,她但凡能用上一两分,别说一个,十个百个千个都不是她对手。
当然这话,东方青枫是肯定不会跟她说的。
明月清美,何曾为世人低头?
它只需高悬即可,哪管人间爱恨愁?
两人正你走我跟,你拉我躲时,便听到一楼玉娘夫妻住的房间里,传来玉娘隐隐的哭声。
同时听到玉娘哭诉,说起了那富家千金身边的两个小厮要带她私奔的事。
一会说他们要与她私奔,一会又说都是骗丈夫的。
东方青枫二人对视一眼。
事情听起来复杂,从逻辑来看,那富家千金与他们一前一后进入客栈,这么短的时间内,玉娘是怎么勾搭上两个小厮,还到了私奔的程度,这可能性很小,那么骗丈夫的可能性大一些,但。
玉娘为何突然说起那两个小厮?在阙清月的记忆中,这二人,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为什么会提及他们呢?
听了一会,房间里突然又没有声音了,但转眼,又传来那玉娘的一声惊呼,然后发出另一种声音。
还伴随着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声音,玉娘竟然叫起了死鬼,轻一些,太堔了,揉一揉。
东方青枫听到时,耳朵都红了,他转过身,挡着阙清月,他们本想过去询问,玉娘晚上到底看到什么了,但这情形,怎么问?他只能拉住阙氏这小祖宗:“上楼吧,走吧。”
“嗯?不去问她吗……”阙清月话还没说完,手就被他拉住。
她单手抓着衣摆,被拉上了楼。
刚来到二楼,迎面便走来一人。
是富家千金两个小厮其中一个。
那个小六子。
他见到东方青枫二人时,二人一抬眼,也见到了他。
小厮很守礼地弯了下腰,然后匆匆离开。
阙清月回身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过了会才回过身。
她揣起袖子,“走吧。”挺起颈背向房间走去。
走道门口,富家小姐与丫鬟在说话,听着似乎让小厮去取什么东西。
“那个小六子今天怎么回事?以前很机灵的,现在还要吩咐才能做事,取个东西慢腾腾的。”其中一个丫鬟抱怨道。
“行了,冬草,出门在外,我们和小姐还要仰仗他们跑前跑后,你不要把人得罪了。”另一丫鬟劝道。
几人见到东方青枫与阙清月走过来。
那位富家小姐,侧身还对着阙清月行万福礼。
阙清月因出身阙氏,一直行揖礼,罗煞府时,她地位很高,多是颌首致意。
见到富家小姐对她这般行礼后,竟一时觉得有趣,也来了兴致,上下仿照着那位小姐的样子,学着双手莲花指放在左腰侧,对着她也一蹲。
昔日的清傲祖宗,行起礼来。
她自己都笑了。
那富家千金见阙清月对着她笑,愣了下。
然后也面露笑意,与丫鬟进屋去了。
关上门后,其中一个丫鬟道:“刚才那位姑娘,生得真好看,瞧着贵气十足,头上还戴着一支蓝玉松簪,小姐,开源府还未见过这种花样的簪子呢,平时小姐花簪居多,待回去后,我们也去银楼定一枝松枝簪,镶嵌上蓝玉,换着样式戴一戴。”说不定,这首饰就火了呢。
富家小姐坐到凳子上,慢声道:“首饰的样式,要与人契合,我,便是那树枝上的花,柔弱无依,戴着花簪,反而合适,而那松枝,需有一身清傲气质,有傲骨之人才戴得,哪怕同一款蓝松簪,人家戴显得那松簪熠熠生辉,相得益彰,极出彩头,我来戴,却撑不起那青松的傲骨,只会显得不伦不类罢了……”
“小姐,你又在烦心自己的婚事,莫要多想了。”
“老爷做主,定会给小姐订一门满意的婚事。”
“唉……”
待三人回房,阙清月也转身,见到身后的东方青枫,想到什么,一时玩心而起,她将双手莲花指,放在左腰侧,微蹲,给他行了一万福,然后学着富家小姐,眼中含嗔带羞,笑望着他:“好看吗?”
东方青枫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一改往日清傲之色,偶尔展露出自己的活泼俏皮,看着他时,脸上微有红晕,眸光闪闪,微微上挑的眉梢,生动含嗔的笑颜,怎么能不好看?
“好看。”他心跳加速,点头道。好看得使人目眩神迷。
“好看啊。”阙清月瞧他看着自己眼睛眨也不眨地样子,她低头笑了下,双颊红晕渐深,然后抬起袖子,指向他:“那你也来一个。”
东方青枫的笑容,很快凝在了脸上。
在无人的客栈行道上,她硬逼着东方青枫,给她行了个万福礼,这东方青枫,动作僵硬得如万年枯枝,折也折不弯,一身别想让他弯下一点傲骨的样子,看得阙氏这小祖宗以袖遮面,能笑上一天。
待他们返回房间,其它几人也在。
二人回来后,五人围桌而坐,将油灯放在桌前,一起商量着。
“……据白衣所说,三桃其中二人,极有可能是富家千金身边的两个小厮,是老板娘玉娘先发现了他们?难道他们精通易容之术?否则丫鬟小姐怎会认不出人?”
“这话说的,云阳三桃能从当朝三品大员家中将其女儿劫走,肯定精通此术!这贼人,着实可恶。”刘司晨道。
“三桃不是三个人吗?那个小姐身边的小厮,明明只有两人?”元樱问。
“对啊,还有一人,那人是谁?”
阙清月握着袖子道:“书生,有些可疑。”
“为何?”
“书生的扇子上画了一幅粉衫美人醉卧图,那粉衫美人腰上挂得坠子,我今天遇到那位小姐,她行礼时,我看到她腰上的玉坠,现在想想,与画中坠极为相似的,但也可能是巧合。”阙清月望着桌上的油灯道。
“这该死的采花大盗,一定是了,就是这三人,一人踩点选人放哨,两人行动偷人,互相配合,该死的,有这本事,去劫富济贫啊,干这等下作之事!”刘司晨骂道。
他刚说完,殿下目光就看过来。
“劫富济贫?你的意思,把我也劫了是吧?”
刘司晨:……
“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劫富济贫,是惩奸除恶,惩奸除恶!”
见殿下移开视线,他悄悄伸手往自己嘴巴上扇了下,让你瞎说,殿下刚刚才有点钱。
“所以,现在只有猎人,三桃,富家小姐,其它线索都没有,那这些人里究竟谁才是黄泉?”
毕竟成煞这种事,关乎执念,可谁也不知他们这些人死后的执念是什么,像猎人,也可能是回家,那三个行商,可能是美人,客栈老板纠结于赚钱,三桃执着于掳人,各有执念,所以到底是谁?
“执念越深,才易入黄泉,从这一点推测,我觉得是粉衫富家小姐。”鹿三七摇着扇子道:“你们看,色煞青粉两色,粉色与那小姐的粉衫是一致的,她喜爱粉色,她又是云阳三桃的目标,一富家小姐被采花大盗掳走,命运何其悲惨,后又丧于蛇口,她痛恨这家客栈,痛恨客栈里的人,想让他们变成鬼,这似乎顺理成章。”鹿三七道。
几人听罢,都未作声,当时他们并未在意过远来客栈,不过是一落脚之地罢了,根本不知当年死的人是谁。
客栈里有十六个人,而当年死去的是十个人,里面还有六个活人。
这让他们更难确定,谁活着,谁死了,谁才是黄泉。
阙清月手轻点着桌面,东方青枫握着刀,几人在油灯下,思索着。
按鹿三七的说法,这位富家小姐的身世,若真如此,确实很凄惨。
难道,真是她吗?
她是黄泉?
一夜狂风疾雨,到了早上才渐歇。
玉娘身边的壮汉鼾声阵阵,她悄声起床,整理好衣衫,然后点着油灯,提在手里离开房间,向楼上走去。
她还是想找那位拿刀的公子,希望他能帮忙捉住云阳三桃,若是那富家千金真的在客栈里被掳走,富家千金的家人找不到三桃,肯定不会饶了他们夫妻,就算人家不找麻烦,这客栈被采花大盗光顾,之后也无人敢来了。
云阳三桃的悬赏据说有一大笔银,那公子或许有兴趣,否则待天亮,他们将那小姐带走,一切就晚了,至于他那丈夫,不过是一杀猪屠夫罢了,告诉他不但不能成事,恐怕还会坏事,以为她与那公子有什么首尾。
她提着油灯上楼,刚要去公子的房间,路过一间房时,突然从房内出来一人,用一根绳子勒住了她的脖子。
“呃呃……”
她想叫,却一个字也叫不出来。
“救,救命……”
第39章 引诱 困在方寸地,一晃二十载
玉娘脚拼命在蹬地的时候, 从楼梯上嗖地窜上来一人,正是玉娘的丈夫,玉娘起身时他醒来, 玉娘出门, 他一直跟在身后,手拿杀猪刀,本是来捉奸的。
却意外见到这一幕,那两人,竟然想勒死他娘子,他当场怒喝一声:“狗贼,放开玉娘!”
说罢,便拿着杀猪刀冲了上去。
两个小厮,是易容的三桃, 其中的二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发展。
本该昨晚动手, 奈何天气巨变, 下了一晚的雨, 早上雨声一停,他们便迷晕了富家千金,想要将她带走, 竟撞上玉娘提着油灯走上楼。
玉娘在寂静的过道,提着油灯,一步一步的脚步声。
二人藏在门后,从门缝中盯着她, 一时间心急如焚。
待她走至门前时。
小六子想到昨晚站在桌子上留三桃花印时, 被这玉娘看到。
心念一起,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伸手就要将她勒脖拖入房间,采一朵也是采,采两朵也是采。
没想到,刚一勒上,竟被她丈夫撞见,出此变故,一时间,客栈二楼乱了套。
三人采风、易容、模仿,准备了这么久的一场采花行动,竟然就要功亏一篑。
在那壮汉的一声爆喝后。
五个猎人先走出来,他早早就醒来,准备早些赶路,听到声音直接出来了。
却没想到发生眼前这一幕。
“救我娘子!他们是贼,要掳我娘子!”
随着东方青枫五人出现。
两个小厮知道大势已去,晕在房间的富家千金,今日是带不走了。
一咬牙,干脆挟着勒得半昏的玉娘,便跳楼而逃。
书生不知何时已下楼,正帮他们探路,谁知,明明十拿九稳的行动,竟然出事了。
见到此景,他知不妙,吃惊之后迅速打开大门,方便同伴离去。
云阳三桃如今全部暴露,果真两小厮,一书生。
三桃之名,三人之恶,彻底暴露。
云阳三阳武功不弱,一脚便将壮汉踢下了楼。
五名猎人从未见过此等事,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强抢民女?怎可见死不救?最矮的那个猎人,立即取下背后小弓,对着往外逃的三人,拉弓连射三箭。
箭法之准,有两箭命中其中二人的手臂与肩膀。
但三人并未停下。
只有一箭落空,被书生躲过,射在了门框上。
那壮汉从地上爬了起来,大概见这小厮书生是三个人,还掳女子,这壮汉竟突然记起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采花大盗。
“我知道了,他们是云阳三桃,官府悬赏两千两银子!谁捉到他们,赏银分你们!”
“追!”五名猎人对视一眼,分别跳下楼与那壮汉向那云阳三桃追去。
客栈内,光线尚暗,客栈外,更是暗得发黑,虽然雨停了,但此时,才是走蛟最关键的时候。
就在几人冲出客栈,冲到外面黑暗中时。
“不好!”阙清月突然道:“玉娘是黄泉!”她看向东方青枫,指向门口:“绝不能让他们带玉娘离开这间客栈,客栈内尚有希望,客栈外便是绝望,一旦绝望,玉娘癫狂,这里一个人都出不去!”
虽然不明白阙清月的话,但那时那一刻,东方青枫选择无条件相信她。
不能放他们出去的唯一办法,便是让他们再也出不去。
凌空一刀。
千人斩。
除了玉娘,所有人。
荡然无存。
刚才还闹哄哄的一楼,壮汉,五个猎人,看热闹的行商,甚至被迷晕的富家小姐与丫鬟。
全部像粉气一样消失了。
一楼片刻间,空荡荡一片。
只有玉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五人站在二楼,隔着栏杆遥望下方。
鹿三七手里摇着扇子,望着躺在一楼地板上的玉娘,问阙清月:“白衣,你是如何知道,她是黄泉?”
刘司晨也猜了一圈,甚至连那猎人每一个都猜了一遍,也没料到,黄泉竟是老板娘?
这如何能猜到?毫无线索。
阙清月迈步走近栏杆,也望向下方。
客栈内还是原来的样子,几盏油灯挂在一楼墙壁上。
客栈的大门敞开着,而门外,不但没有晨曦的亮光,反而像起雾了一样,将客栈包裹起来。
原来,这就是域。
如阙清月所说,客栈内是希望,是有亮光的,而且客栈外是绝望,是那种黑色不祥的雾,如进了黄泉一般,恐怕有去无回。
“一开始,我就说过,只要弄清楚这只黄泉把我们拉进来的目地,就能猜到黄泉是谁。”阙清月站在栏杆前,手指轻点原木。
她道:“玉娘重现了她死亡前那一天的场景,把我们拉进来,却又不杀我们,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若是她不想杀我们,那拉我们进来做什么?只是耗着我们?有没有可能,她想有人,能救她?”
“在这段时间里,谁在求助我们,谁需要被救,那个人,就很可能是黄泉。”
“现在看来,应该猜对了。”
她为什么选择这家客栈做她的域,大概是觉得这客栈是她唯一的希望吧,一旦出了这家客栈,她就会死。
若是没有在这里救下她,那么,一旦那三桃带她离开这里。
她的希望破灭,那来自黄泉的癫狂杀戮,便也马上到来了。
阙清月说完。
便见楼下昏倒的玉娘,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低着头,依然是客栈老板娘的装束,白衣,粉花头巾,她本就长得芙蓉面柳叶眉,是个长相不俗,婀娜多姿的老板娘。
如今入了黄泉,依然还留有她人间的相貌。
“困在方寸地,一晃二十载,恩人相救我,妾身心欢喜,无命以回报,只因妾身不是人,可一切都晚了,晚了……”她站在一楼,空荡荡的客栈里。
身子摇晃着如扶柳飘萍。
哭声呜呜咽咽传来,甚是凄凉,她喃喃自语。
“妾身张玉娘,一世飘零,十二岁父母惨死,卖入戏院,吃足苦头,活到十六,一嫁丧夫,二嫁恶夫,丧二子一女,嫁人十载,一无所有,生活困苦,钱无二两,好不容易有间客栈,养家糊口,却只能出卖这身戏子皮相招揽路客,生意不好,丈夫打骂,生意好些,丈夫拳脚相加……”
“妾身认了,这般活着,谁人容易,可谁知,天却降下横祸,我欲救人,反被人害,命丧蛇口,是何道理,是何道理啊!”
“让妾与那恶心大虫,固于暗室二十年,日日度刻如年,如坠地狱,妾身与大蛇首尾交缠,相伴相生,终日你死我亡,互相撕咬,如疯如颠,如颠如狂,妾身疯了,妾身早就疯了,早就忘记自己是个人,终有一日,妾吞了它。”
“妾终于想起来,我是张玉娘,是这家远来客栈的老板娘,离开客栈会死于非命,我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我是张玉娘,不,我已不是张玉娘,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我是大虫,不,我是张玉娘……”
“我终于讨回人身,能幻化人形,可物是人非,我又成了张玉娘,可我已不是人,我不服,我不服啊!”
“我张玉娘一生未做恶事,为何要杀我,让我受此折磨,你们救我,是妾身的恩人,现在却要杀我!那就是妾身的仇人!”
“妾身已不是张玉娘,不是那个任人揉捏摆布的张玉娘,妾身是黄泉,妾身现在,无所不能!”
一入黄泉,人性尽失,初入黄泉的张玉娘,尚还有一丝人性,渴望同伴救她出泥沼浊潭,但不过两日间,便已经开始疯癫乱语,神智全失,全身如落叶抖动,癫疯发狂。
“我要吞掉大虫,我要杀了,我要杀你,杀了你们!”说着,她突地抬头,双臂一抬,口一张。
是她吞下的那只青蛇,再次出现在客栈上空。
十数米长的粗大青蛇,在空中翻滚,那青白交错的纹路,能把大人吓腿软。
妈呀!
元樱一把扶住阙清月:“祖宗,你腿别软,我扶着你,元樱不怕。”
阙清月冷不丁被她一扶,身子前倾了下,长发滑落肩膀,她回头瞥她一眼,问她:“到底是你腿软,还是我腿软?”
“我我不软!”她摇头。
阙清月无奈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那只青蛇。
东方青枫望着上空蛇身,面无惧色,他手握刀柄,出声道:“玉娘初入黄泉,她手下没有鬼,唯一的鬼,就是她吞下的那头色煞,青蛇。”
“她是最弱的黄泉,你们在这等着,我去会会她。”说罢,东方青枫看向元樱与鹿晨三人:“保护好她。”
话音刚落,东方青枫已跃至客栈半空,斩龙同时出窍,上空银白一片。
迎上了半空那条巨大青蛇,但它已不是色煞,它被黄泉吸收后,成了黄泉域中鬼,变回了原身青蛇。
“无事,不过是条蛇罢了,殿下的体内可是有大聂唯一的蛟龙,蛟可是蛇的克星,尤其蛟煞对上蛇煞,对方绝不是殿下对手,这个黄泉的鬼,正好被殿下所克制,必定三招斩杀。”
话音刚落,整个客栈像爆开一样,无数木渣碎片射向几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中了鹿三七的浪里千针呢。
腿软的元樱,当即腿直起来,谁也不能伤害我祖宗,她抬手就将旁边的门板一把撕下,狂挡在祖宗与几人身前。
可挡得了头,挡不了尾,总有那些碎片边边角角的射过来,极度危险,一不留神,就能被穿个窟窿。
没想到蛇蛟大战,会如此激烈。
简直拆天卸地,地动山摇。
只见鹿三七与刘司晨忙个不停,刘司晨以剑“铛铛铛”连连击飞射向他们的攻击物。
鹿三七的扇子,更是舞成一朵花,不断地在周围挡来挡去,时不时还能见到扇子上刮蹭出的火光。
元樱手扛着门板,门板朝外的一面,几瞬之间,竟然扎得像刺猬一样,板上全是各种碎片,甚至还有蛇的鳞片。
“我的妈呀!刚才飞过来一块青鳞,差点没给我来个割颈之吻。”
“你们倒是帮我挡一挡,我指头都快被扎断了!”元樱扛着门板吼道,幸好元樱千斤巨力,否则这块不断增加重量的木板,还真扛不动它。
“换一个换一个,你这块木板都快碎了,再挡下去我们都得玩完!”
“殿下,你这是打青蛇呢,还是在给它刮鳞啊!挡不过来,真的挡不过来!”
“退,退吧。”
前方浓雾中青蛇剧烈翻滚,甚至能看到翻滚间,东方青枫的斩龙刀,道道白光划过。
千人斩,玄龙斩,飞天斩,循环往复,不断变幻。
“再这样下去,殿下那边没结束,我们这边结束了!”刘司晨边舞剑,边退。
“先退进屋子里!外面待不了!”元樱顶着风扛着门板往后退,“祖宗,慢点,你躲我身后,你可别受伤了,若受伤,那九殿下又该翻白眼了。”仿佛说她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鹿三七扇子挡鳞片挡出了一片火星。
“好啊,你个元樱,背后这么编排我们殿下,我们殿下什么时候翻白眼了?他从来不翻,他都直接让人滚蛋的!”
“别聊了,快进去!”
几人总算在枪林弹雨中,退到了门口,元樱负责扛最重的板子,挡住最多攻击,剩下的攻击,被刘司晨与鹿三七一一化解,最后几人冲入房间前,元樱大喝一声,将门板一拳砸向前面,然后拉着祖宗躲进房间内。
最后床板立起来,挡住门口。
元樱松了口气,一回头,就见祖宗,明明被几人保护得好好的,但是看起来,竟然又是最狼狈的。
怎么能不狼狈?元樱让她躲在身后,她便躲在身后,打架时,阙清月向来听元樱的话,让做什么做什么,让她弯腰,她便弯腰,让她躲哪儿,她就躲哪儿。
可是元樱啊,你让躲身后,那也得知道身后有人吧?也得注意点腿脚,时不时就前踢后踹的,阙清月她光在后面躲她的脚就很狼狈,差点没摔一跤。
最后还来了一拳,一拳就一拳,非要胳膊用力往后荡一圈,这一荡,阙清月眼明手快,向后一仰,脸倒是躲开了,拳头是没砸上,但她身子撞后面的柱子上了。
撞得是衣服脏,发又乱,头上还有灰,靴子还被元樱踩了好几脚。
然后她还反过来问,祖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果然,元樱道:
“祖宗,你怎么……弄成这样?”
“我这样?我这样了都是谁造成的?”说着伸手拍向她,“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让你往后踹!让你往后踢!你还向后打拳!你真是出息了,我看你是想把我干掉,你想当祖宗了是不是?”
阙清月追着她,元樱抱头鼠窜。
“我没有,我不是!祖宗,真不是我……”
其实阙清月就虚空拍了两下,没真的打她,追了两步就停下来,太累了,不想跑了。
她找了个凳子坐下来,弹掉衣摆上的灰,元樱跑到一边,将身上的灰抖干净后,才到祖宗身后,帮她理头发。
不多时,外面安静下来,三人探出房间,外面一面栏杆上插满了木屑碎片。
再往下一望。
青蛇已不见,下面地板桌椅千疮百孔,石板都翘起来。
东方青枫站在不远处,手还握着刀柄,刀向下,刀尖点地。
看着对面。
对面地上有一粉色人形,奄奄一息。
“结束了,走。”阙清月也不清理衣服了,直接说了一句,然后向楼下走去。
但楼梯已没法走,全碎掉了,三人只好从二楼跃下,元樱带着阙清月,下落时,“咚”的一声落地。
三人溅起灰尘无数。
皆灰头土脸。
阙清月抖掉袖子上的一层灰,这才走到那粉色人形虚影不远处。
她问旁边的鹿三七:“升天符还有吗?”
鹿三七道:“有是有,但对三煞有用,对黄泉不一定有用。”
“如果黄泉不挣扎呢”
鹿三七摇着扇子道:“大概三成吧,只要反抗,符会碎成渣。”
“那试试吧。”阙清月看着那一团粉色。
她走近一些,低头看她,唤了一声:“玉娘。”
地上那团粉色人形,微微起伏,奄奄一息。
东方青枫现在只需一刀,就能将她灰飞烟灭,自此魂飞魄散,不存于世。
阙清月低头想了想,叹了口气。
“玉娘,你如今人身不在,成了这般模样,人不人,鬼不鬼,心中有恨,可那又如何?你眼前这个拿着刀的人,还是要杀你!”
旁边的东方青枫看向她,其它三人也是。
这阙氏祖宗,这是要干嘛?
“他现在只需要一刀,就能将你的魂魄,彻底粉碎,从此消失在天地间,你的不甘,无人懂,你的遗憾,无人记得,你所有的怨与恨,不值一提。”
地上那粉色的人形,在抖动。
“可你本性善良,玉娘,你不想那富户小姐被采花大盗带走,一心想帮她,你确实帮了她,她并未被采花大盗带走,她许了人家,丈夫高中,子孙满堂,活得很好,这是功德无量的事,你也不止帮过她一人,还帮过许多人,这一世积下偌干功德,虽受了折磨,但前债已了,剩下的,就全是你这一世累积的糖,待到下一世,它会很甜,你确定,也不要了吗?”
阙清月手揣在袖中,她望着不远那抖动的人影。
风雨又飘落,根株苦无依。
甚是可怜啊。
“我知道,你不愿意成为黄泉,是吞了那青蛇,被迫如此,你将我们拖进域中,也并不想杀我们,而是想要我们救你,救你出这无边苦海,你一直在等人救你,如今二十年过去,救你的人,终于被你等到了。”
然后她伸出袖子,手指向她身后的鹿三七。
“就是他,他是道门黄老门的门主,手中有一升天令,可助你魂魄重入轮回。”
“你的下一世,将是一个男子,平安长大,有家人,有朋友,有人爱,有人疼,手中有花,腹中有酒,有才学,有贵人,之后一路登科,二十七岁中举,三十岁为官,然后平步青云,人人敬你重你,妻贤子孝,你想要的,下一世全都有……”
“现在,到了该你选择的时候了,你是要选择在此被这个手拿刀的狠心公子,彻底了结?”
“还是,进入轮回,去品尝你这一世,种下的糖,看它到底甜不甜……”
“当然。”阙清月从容地道:“想入轮回,也不是简单的事,就算有升天令,你不挣扎的情况下,也只有三成机会。”
“你可知,人身难得,将针尖插于地面,撒上无数粟米,直到有一粒米立在针尖上,需几千,几万,几十万次,才有那一粒米的机会,成就人身,现在有三成机会,已经不少了,你要不要试一试?”
“是要继续这无边地狱,再嘎然而止,还是带着希望入轮回,你自己选择,相信无论哪一个,都是你自己给自己挑选的,最好的结局。”
阙清月将选择权交给了她。
然后转身,看向这满目疮痍的远来客栈,真是毁得差不多了。
“……呜呜呵呵呵。”地上的粉色人影,笑了哭,笑着笑,声音颤如摇摆不定将熄灭的火光:“……有家人,有朋友,有人疼,有人爱,有花,有酒,有才学,人人敬重……我张玉娘生而为人,何曾有过这样风光的时候。”粉色人影艰难爬在地上。
“我选!我选升天令!”她声音嘶哑得仿佛维持不住人声了:“我也要尝一尝,那被人敬,被人爱的滋味,我,我快要坚持不住了,我要升天令,我要入轮回!”
阙清月立即看向鹿三七。
鹿三七点头,扇子一收,他指尖挟起一张金灿灿的升天符,慎重地对着地上那一团粉色人影道:
“张玉娘,不要挣扎,否则符会碎,那三成机会便会无了。”言罢,他口念升天咒,三分之一刻后。
他手指如电,指向那团粉色人影,金符当即如流星般,化为一道金光,射向地上的影子。
一时间,雾气萦绕,鬼哭狼嚎,最后,在一道哭声中,化为一道粉烟,袅袅升起,消失天地间。
“竟然成了,还以为失败了。”
鹿三七抹了把汗,展开扇子,“看来,以后我要精进一下符术了,这一张升天符,差点魂没送走,符没了……”
毕竟此符,超度三煞还可以,送黄泉还是差了些,若不是那张玉娘刚入黄泉,实力不足,又还未失本性,竟然怕失败,一点也未挣扎,有几分心气,加几分运气,竟然成功了。
其实,他说三成还是过于自信,失败可能高达八成,只有区区二成机会,实在渺茫啊。
不过,能亲手送一只黄泉入轮回,也是鹿三七想都没想过的事,简直神迹,说出去,道门中人无人信,无处可吹嘘,也是种遗憾。
阙清月知道超度一只黄泉煞,得到的功德必定许多,但她看向功德海时,依然惊了一下。
超度一只神煞,她得到一万功德,而一只黄泉,竟然翻了五倍,她得到整整五万功德。
功德数通常是以超度的这只煞,未来祸害的程度来定。
超度好人,功德较少,人家身怀功德值,自有来时梯,去时路,明明白白,不超度也可,唯有恶人恶鬼,越恶,渡完的功德,才会越多。
这还是最弱的黄泉,便有五万,她余光看向身边的东方青枫,以及鹿晨元樱他们。
只要参与,皆有功德入帐,或多或少而已。
东方青枫原负十万功德海,后来又涨了些,变为十二万,现在又降到了七万。
她不得不怀疑,东方青枫原来的功德海数值并不是十万,恐怕要翻上三倍不止,负三十万?他做镇守史已有九年,从他身负蛟龙煞开始,不知斩杀过多少五黄三煞,到现在,还有负十万功德海,这债,可见一般,不简单啊。
关键是,它竟然还会上涨,这是为什么?
她又看向鹿三七,一道升天令,送走黄泉后,八千功德入帐,元樱三千,刘司晨三千。
黄泉一去。
整个黄泉域便要消失了,露出了远来客栈的本来面目。
天亮了。
他们几人,终于回到二十年后荒废已久的客栈里。
周围脏兮兮的桌椅,柜台上烂掉的算盘珠,地上杂乱的稻草。
回来了。
五人里,有三人松了口气,在黄泉域中,饭也不敢吃,话也不敢说,觉也不敢睡,现在总算雨过天晴,回到人间了。
这一只初生黄泉,也成功解决掉,保住了开源府,几人心中还是欢喜的,而且没有伤亡,真可喜可贺。
当然,也有这位阙氏祖宗的功劳,功劳大大的,这祖宗虽手无缚鸡之力,但谁还敢小瞧她?怕了都。
元樱原地转了一圈,忍不住问阙清月。
“祖宗,你说那个张玉娘,来世真的会生为男子,一路科举,中举为官,平步青云?人人敬重,妻贤子孝,应有尽有?”
阙清月低头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她“嗯”了一声:“这个嘛,可以期待一下。”
什么叫可以?期待?一下?
四人眼晴看向她,刚才在那里,她可是对着黄泉煞从容自偌,言辞凿凿,坚定以及肯定,让人直觉地相信,她说的是真的,是对的,现在竟然只是期待一下吗?
“那祖宗你这……”元樱道:“你这不是给她,画大饼吗?”祖宗既然这样说,那不就是根本没有影的事儿了。
阙清月轻甩了下袖子,看向元樱:“这怎么能叫画大饼呢?”
东方青枫也回过身,看她如何解释。
阙清月将衣袖理好道:“这叫给与希望,希望对一只魂魄来说,很重要的,那是救命稻草,无论是谁,是人还是魂魄,身处任何绝境之中,心中都要有永无磨灭的希望,这样才会有之后,平步青云这样的好事。”
“那张玉娘的下一世,究竟会如何呢?”刘司晨忍不住想追问个究竟。
可阙清月已经懒得说下去:“我不都说了吗?可以期待一下,别再问我了,我又不是神仙。”说完,她瞥了他们一眼,先一步走出了客栈。
其它几人:……
竟然,又不理人了。
东方青枫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元樱了解她祖宗,这事估计祖宗自己也没谱啊,她也学东方青枫,摇了摇头,跟着走出去。
刘司晨跟鹿三七吐槽:“你瞧瞧,这个公主,哎,不是,这个阙氏祖宗啊,她现在连鬼都敢忽悠?”过不过分?就问你,过不过分?
“那是煞,不是鬼。”鹿三七摇着扇子提醒。
“还不是一样,黄泉里不全是鬼吗?”刘司晨见人都出去了,也追了出去:“……等等我。”
元樱跑出去,寻到正在路边看风景的阙清月,她过去帮她理顺了长发,拍了拍祖宗屁股后面衣衫沾的灰。
然后道:“祖宗你说,那张玉娘怎么那么听话啊,让她选,她就选,让她入轮回,她就入轮回,让投胎就投胎,我还捏了把汗呢,还怕她不听你的。”反抗起来,再把黄泉域给爆了呢,谁也别想活,那就完了。
阙清月低头整理自己的披风带子。
“那有何难?”阙清月余光瞥了她一眼。
“你记住,先吓唬她,再利诱她,最后限制她,她根本没得选。”那些希望,就是她的糖,对爱糖如命的人来说,还有比它更吸引人的吗?
说着,她系好了披风带子。
元樱:……
我祖宗,还是我祖宗。
她还能说啥呢,好好伺候吧,到时惹到了祖宗,对她还能手下留点情。
“走吧,我们先去镇上吃点东西。”东方青枫见几人无事,打算带人先去存放车马的小镇,早上,小镇集市应该有吃的。
“好啊,吃东西去!”元樱立即欢呼。
那镇上的小笼包和藕粉糖糕,真是一绝啊,她饿了一天了,背着箱子第一个冲了出去。
“走啊,祖宗,快些吃饭去!”
“你慢点,你这傻子,别拽着我!”
“走啊走啊,快一点。”元樱一会摘一只花,胡乱插祖宗头发上,一会拿起衣摆给祖宗扇风打气。
阙清月被她左插花,右扇风,惹得忍无可忍,抬起手就要打。
“又皮痒了是吧?你给我站住!”
东方青枫手拿剑,看着主仆一路打闹,先是一愣,随后看着二人,眉宇像春日吹开的风,惬意一笑,漫步着跟着她们身后。
鹿三七摇着扇子也笑看三人,看来,无论是阙氏祖宗,东方青枫,还是元樱……
刘司晨从后面突然勾住他肩膀,问道:“你自己在嘀咕什么呢?鹿三七!”
“我在说你们。”
“我们?我们又怎么了?”
“你们啊,就像公主说的那样,有家人,有朋友,有人喜欢,有人疼,手中有花,口中有酒,腹中有诗,心中有爱,我这样说,行不行?”
“行,当然行,你不也是我们吗?”
“呵呵,说得是。”
一行人笑笑闹闹,向小镇走去。
身后那座二十年后的远来客栈,在视线中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它依然还是几人来时的样子。
却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第40章 滇王聂昶 要你们何用!给我滚!
大聂二十三州, 其中镜州的玉霞山,高低起伏,重峦叠嶂, 绿泽一带, 盛产美玉美石。
回京之途,需经过此山。
官道上。
通体墨绿色的高轮车,哪怕颜色不鲜艳,车上的各种贵重挂件去掉,只看外观,亦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低调华丽
这马车,是张万荣府中的车驾。
张宅,光马车就有十几辆, 朱红,墨绿,黑灰白蓬, 甚至还有粉色, 也不知是府上哪位娘子的。这一辆最新定制, 府里人还未来得及坐过,就被抄了家。
马车里面的用具,车轮挂饰全是新的。
为出行低调, 东方青枫选了不起眼的墨绿。
可这墨绿色,虽看着不显眼,但它特别显人啊,绿叶做得十分好!
显得那小祖宗, 坐在里面, 特别的白, 尤其在车上,她每次将轩窗上的松鹤帘子往旁边一掀,露出那张偏小的鹅蛋脸,看一眼,真让人窒息。
你就说,那懒洋洋地一抬眼,惊不惊艳?坐在案前,安静低头闲适看书的清新脱俗,迷不迷惑?
她看书,别人看她。
每一眼都那么清新脱俗。
尤其刘司晨,经常怀疑自己,反复喜欢,又反复被那祖宗说话创醒,清醒了,看到又喜欢,再被创醒。
创来创去,归来仍是少年,仍然看着这小祖宗,像初见一样,会心动。
无可奈何。
最后索性黑化,干脆就把脸和人分开看,创死拉倒。
反正要人没有,要命一条,
谁能不爱这祖宗的呢?
若有,那他一定不懂美!
马车外观低调,里面可一点不低调。
甚至有些奢华。
车身近看,上面皆是精雕细刻的花纹。
空间也比寻常马车空间更大,也更舒适。
车顶处有天然熏香。
季节已入冬,天气寒凉,地面铺的是虎皮地毯,光脚踩上面,都是温热的。
车身用的木料皆是名贵木材,散发着一股淡雅香味,旁边还有一只供人取暖的炭火炉,火苗透着暖意,舔着壶底,上面热着一壶水。
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儿。
可躺可坐的宽长椅,用得是墨绿色花纹绸缎定制缝合而成,无论花纹还是绣工,精致细腻,包着厚棉,坐起来极为绵软,车帘也是精心绣制的双层松鹤延年图。
车壁上还挂有仕女绘图,上面镶嵌着宝石与珍珠,熠熠生辉,乃名家所制,贵气十足。
张万荣这一城首富之名,名不虚传,有钱。
元樱怕赶路的时候,阙氏祖宗在车里冷,还备了床丝绸新被,旁边桌案上,摆了一只小小的书架,上面放些新鲜出炉的画本册子,供她喝茶时,在车内打发时间用。
豪华的马车,行驶起来,的确要比普通马车更稳,也不那么颠簸。
与来时那辆车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舒适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东方青枫三人骑马前行,后面一辆墨绿色马车,正行在一条宽敞的官道上,两匹枣红马儿头上有白樱,精气十足地甩着蹄子,悠哉地拉着车,元樱坐在车前,手拿鞭子,她的车技不像开始时那么烂。
如今赶得似模似样,很是稳当。
马车的车前挂有一串细小的黄金铃,行起路来,会随车的摇晃发出细碎叮铃铃的响声,像破水声,十分悦耳。
阙清月一身浅色蓝衣,白色内衬,外面三层浅蓝衣衫,层层束在身上,广袖微曲,她正坐在缎垫上,面前一张墨色案几,上面摆有果盘,盘子里是元樱不知从哪摘来的鲜枣,圆滚滚,红绿相间,又脆又甜,说是给她补气血的。
还有一碟切成小方块的红枣蜜糕,泛着甜滋滋的香气,方便入口。
“元樱,到哪了?”她侧颜问。
“听刘司晨说,快到玉霞城了。”这一路,经过栖迟镇、铜溪村、司城府、过了玉河,总算到了一座大城,乃是一座玉城。
阙清月看了一眼桌子,伸手,取过小炭炉上温着的茶壶,里面是一壶刚泡好的培元茶。
将茶水倒入杯子里,抚过袖子,她伸手拿起天青杯,抿了一口茶水。
入口醇厚而芬芳,芳菲浓郁。
还是熟悉的味道。
接着便听到车窗外,马儿的蹄子“哒哒哒”的响音,余光扫了眼轩窗,她知道,有人正骑马行在她车窗外面。
她一听便知是谁,微微一笑,将手中茶杯放下。
赶车的元樱,也伸脖子看了眼。
心里暗自嘀咕,这九皇子当初,受了三千两黄金,要带祖宗去京城时,那时候,这人可不得了,那脸子摆得,看到祖宗,就跟没看到一样,做为护卫,可不尽责了!
但他不只是护卫,还是十大镇守史之一,又是九皇子,谁敢说他啥?他一路上恨不得离马车远一些,边都不靠,更别提守护了,估计只要祖宗没生命危险,他都不会管的。
可现在?
元樱多少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以前骑马在前,东方青枫从不回头,现在偶尔还会在车后,行一段路。
这叫守尾。
要知道,坐在马车上,前后都有人的安全感,和只有前方有人,后方无人,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以前,他根本就不等马车,只管按马车一日行多少里来算,除了天气原因,道路不好,那必须要多赶路,使得她不得不快点赶车,再加上车技一般,亏得祖宗当时一句话没有,其实在车里也是受了些颠簸之苦的。
现在,他都开始为马车断后了,若前方路不好,石子多,颠簸的话,他还会让前面的人慢行,总之与刚来时比,不是一个态度了。
既不要求急行,也不催进度,有时遇到风景的好的地方,大家还可以多住上两天,到处逛一逛,毕竟路途虽遥远,但风景亦精神,像这种可以游山玩水的机会,其实对祖宗来说很少。
这一路走来,元樱都觉得舒坦多了。
这东方青枫,对她的态度都好多了,经常和颜悦色。
比如,动不动还会问她,里面的人怎么样?有什么要求?要不要歇一歇之类,对她客气得很。
真是奇怪,现在竟然还会骑马,伴在马车旁边行一段路。
车边有人护行的感觉,真的很好。
那种被人保护的滋味。
元樱都能感觉得到,也终于有了那么点,祖宗被人护卫的样子。
这当然很好,她觉得很欣慰。
三千两黄金没有白花。
但同时又觉得哪里不对呢,怪怪的。
她又抻脖子向后望了眼,那东方青枫坐于马上,随着马的动作而动,一手握刀,一手握马绳,看向前面,时不时看向官路两侧,样子很正常。
元樱又回过头,赶了下马,就是担心危险吧?然后将怀疑的念头抛之脑后。
前方刘司晨见殿下驾马到车厢边,他竟然也调转马头,跑另一边,也守在车厢另一边,一左一右一同前行。
阙清月在车里端坐喝着茶,听到两边都有马蹄声。
她顿了下,倾身抬手掀开对面车帘,看过去,看看是谁。
刘司晨见她抬袖撩开帘子,向外看。
墨绿色车中露出那一抹雪白的鹅蛋脸,再加上穿了一身浅蓝,真的很衬她,有种清新脱俗无比温和的感觉,看着都跟她平时不一样了。
再配上这国内墨绿马车,就像一颗外表暗黑的荔枝,剥开皮,露出里面的晶莹剔透的果肉,这反差感,小祖宗,可比那果肉好看得多了去了。
他忍不住顶着对面殿下的冷眼,冲小祖宗笑道:“呵呵,那个,行了这么久,公主,哦不是不是,阙姑娘啊,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阙清月看着他的样子,不由低头笑了下,耳边的额发都随着动作,都飘得无比好看。
她笑完才看向刘司晨,然后伸手将案上的小块枣糕,抚着袖子,将其端出车窗外。
“我不累,刘将军才是一路辛苦了,吃点东西吧。”
刘司晨难得,能得到阙清月一个笑脸,心里高兴,她笑起来,与往日也不同,以前穿着孔雀蓝衣时,那五官叫一个惑人,笑得迷人,现在穿着清蓝色衣衫,那神情叫一个清纯,笑起来清雅,完全不同的美。
这祖宗真是,换一身衣裳,换一个风格,变一个样子,转另一种气质,明明就是那个五官,就是不一样,偏偏哪一个,都迷人啊。
他跟元樱似的嘿嘿笑了下,伸手从她手中的碟子里取了两块枣糕:“那我就,就不客气了啊,你要觉得累,就说一声,我让殿下休息一下。”
另一边的殿下:……
这刘凤鸡是不是也跟元樱一样,皮痒痒了呢?
阙清月轻笑一声,“行。”她将碟子收回来,放下帘子。
刘司晨高兴地扔了一颗小块枣糕到嘴里,这小祖宗给的糕,都要比旁人甜上几分。
结果,一回头,就见另一边殿下,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脸转向其它地方,好似看风景,其实强掩情绪,已经面色不悦了。
正行路呢,刘司晨也不敢太放肆,又策马回到前面带路。
鹿三七看向他,又看向后面的车:“呵呵,刘司晨,我断你一言,你早晚会被你家殿下打。”
“为何?”他嚼着枣糕问。
鹿三七望向他,呵呵又笑了声:“算了,你还不知道的好。”否则你家殿下会更烦。
车内阙清月坐好后,想到什么,又伸手,将旁边的车帘撩起,看向这边的人。
果然是东方青枫。
东方青枫见她撩开帘,也不看她。
光侧颜,就能看出,他脸色是不好的,下颌微收,本来刀削般的脸颊,稍微一紧颌,皆有痕迹。
行在侧方,不发一言,手握紧僵绳,刀也垂下,见阙清月只撩帘,不说话,他心中生有郁气,一踢马腹,就要策马前行,离开车厢。
阙清月这才开口唤道:“东方青枫。”
他拉着马绳一顿,看向她,道:“什么事?”
“劳烦将军一路护送,路上辛苦了。”说着她回身伸手取过三只胖胖枣儿。
将手伸出窗外:“吃点甜枣儿,甜甜嘴吧。”
跟哄孩子似的,打一巴掌,再给颗枣一样。
东方青枫看着她的手中枣子,脸上并无高兴之色。
但最后还是松开握马绳的手,伸手接着。
阙清月轻轻地将枣儿,放到他手心里,然后手指在他手心慢慢点了点。
一股酥麻麻痒在手心中,一路顺着胳膊入了心。
那浅蓝衣袖,露出的一抹素若积雪的手指,平时看不觉得,但与他这两月时间晒出来的蜜色皮肤,放在一起对比,颜色简直震撼。
白如极品玉,细若鲜脂膏。
阙清月点了两下他的手心,提醒他:“枣也给了,好好干活。”说完,便将帘子放下来。
坐回车里后,她笑着撩开衣袖,继续品茶,随手拿起案上昨日未看完的画本,另一只手放在案上,继续看了一会。
车厢内温暖如春。
车厢外其实是有些冷的。
虽不至于冬雪皑皑,但霜降地冻,只有中午温度还算适宜,早晚都很寒凉。
他们现在的落脚地,已经不能选在野外露宿了,每行一地,必要找适合住宿的地方。
所以行得是官道,宿的都是有人烟的村子小镇或城府。
鹿三七坐在马上,一边行路,还不忘扇扇子道:“这一早上,鸟儿倒是叫个不停,可这人,怎这般稀少?这里不是通往玉霞城的路吗?难道又走错路了?”
“走什么错路?这地图上明明画着的,这是通往玉霞山的道,再说你大冷的天儿,天天扇扇子,你不嫌冻,你不累吗?”刘司晨嫌弃鹿三七一番,谁让他天天说他带错路。
鹿三七看着这碍眼的家伙:“你懂什么叫文雅?扇子那是我的武器,扇它是我的习惯,它已是我命中一部分,不分春夏秋冬。”拿在手中,那就得扇,不扇难受,想扇就扇。
“你在这儿跟我搁这念诗呢。”刘司晨吃完了东西,擦了擦手。
然后掏出了地图,开始四处查看,心下有点疑惑,难道路不对?
东方青枫从后方策马过来:“上次去乌镇,你带着我们去了淮邻,绕了一大圈,你确定,这路是往玉霞山的,不是又跑到哪个山里?”
“对啊,这一路上,怎么没有人呢?”鹿三七也觉得奇怪。
这偌大的官道,无人,岂不是……
话音刚落,前方便出现一身影。
是个穿着荷藕色布衣,手里提着篮子的年轻姑娘,她的脚一瘸一拐,正冲他们招手。
元樱赶车速度降下来,回头对马车内的人道:“祖宗,前面有个女子拦路。”
阙清月放下天青色茶杯,撩开另一边窗帘,向外望了一眼。
是个姑娘,一身布衣,长得清秀可爱,看着年纪不大,阙清月凝神看去,功德海六百,还是个吃穿不愁,手头还算富裕的小姑娘。
她放下帘,“没什么事,路人罢了,她若想要搭车,就让她上来吧。”
说完再度低头,望向画本,又翻了一页。
按说路上突然有个人要搭车,肯定要警惕一下,不可能让陌生人随便上车。
但马车里的人答应下来了,说可以捎一程。
几人一想,也是,这可是阙氏的祖宗,这一路,她是什么样的,大家也都知道。
精得跟……狐狸一样。
又是阙氏的,又那么精,什么时候吃过亏了?
那她说可以,就可以了,几人看了看那女子,没什么意见。
很快小姑娘高兴地单腿跳上马车,坐在了马车另一边,与元樱一起坐在车外面。
她很开朗,很健谈,见到陌生人也无怯意,一脸笑容。
边跳边道:“真的谢谢你们了,我给阿娘他们送吃的,结果崴了脚,离玉霞城还有挺远一段距离,我要走上半天呢,还好,你们马车来了,顺路稍我一程,你们也是去玉霞城的吧?我是玉霞城附近烟霭村的,我叫白嬢,你们可以叫我阿嬢。”
“什,什么?阿娘?”刘司晨听着眉头一团,事情不对。
“哈哈。”小姑娘笑道:“我开玩笑的,你们叫我白嬢就好。”
白嬢穿着一身藕荷色衣衫,头上缠着同色布巾,耳上有银色耳圈,眉目生的明亮,倒是人如其名。
接着,她自来熟地跟元樱说:“本来我也不敢坐陌生人的车,但是我老远见到你赶车,就觉得亲切,才敢招手的,我还从未见过有女子,马车赶得这么好,谢谢你啊。”
元樱听到,那不得了,立即引为知已,甩着马鞭道:“还是你有眼光,你好有眼光,我这车技不错吧?”
“还行,挺稳的。”
“是吧?不过你能坐上马车,可不是我说得算,那得我家祖……主子答应,说你可以上来坐。”
“真的吗,你主子?那我得好好谢谢她,是在车里面吗?”
说着,她转身,伸手轻掀帘子,好奇往里一瞧。
一股清香扑面来,接着便见到她此生没见过的景象。
阙清月放下茶杯,见帘子被一小姑娘掀开,看向她。
车中人,长发披在身后,手中拿着画本,宽袖垂在坐塌上,人坐在其中,头戴白玉月簪,与黑亮的发,一黑一白形成鲜明对比。
见自己掀帘,她轻回头,丹凤眼懒洋洋瞥过来。
妈呀,只一眼,那小姑娘吸着气,小心地将帘子又放下来。
明月染青水,薄冰盛蓝云。
恐惊天上人啊。
然后她转过身,呼出一口气。
缓了一缓。
元樱本来还紧张地看着,见祖宗冲她摆了下手,便没阻止。
没想到,她自己把帘子放下了。
“怎么了?”元樱抓着鞭子问她。
这怎么见了祖宗,跟吓到魂了一样。
白嬢拍着胸前道:“哎咧,你主子……”她看了眼后面车帘,小声地问她:“你主子,是……公主吗?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好贵气啊!
她虽未见过公主,但心中想象中的公主,应该就是里面的人这样的。
元樱一听,抬起马鞭,“什么公主,你别瞎说,我们祖……”
她眨了眨眼睛,想到平时东方青枫也好似一直叫祖宗公主来着。
这算,公主吗?
“唉呀,当然不是了。”她立刻否认,公主有什么好当的,公主得和亲,得下嫁,我们祖宗,以后那得是宗主,宗主,听着那多威风啊。
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三人,都笑了。
一个笑着将脸转向一边,嗤了一声,另一个用拳头怼着嘴憋着,还有一个拿着扇子,边扇边乐,笑看山水。
几人都记起,在登上这辆新马车时,东方青枫的那句话。
“公主,请上车。”
对于耳聪目明,习武之人,白嬢这点声音,如雷过耳,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阙清月见她将帘子放下,没跟自己说话,她要拿茶壶的手不由停了下,低头想了想,自己那么可怕吗?
就算生得不那么平易近人,能吓得人连句话都说不了?
这般想着,便伸手将茶壶拿过来,又倒了杯茶。
然后就听到外面刘司晨那憋不住笑声,她抚袖将茶壶又放回炭火炉子上。
瞥了眼车前方,将袖子一抖,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三个听到公主,都在笑。
她都怀疑,是不是大聂因为没有公主,阳盛阴衰,所以见到个人,就非要叫人家公主。
大聂原本有三位公主,可惜,那文婴帝爱好美色,后宫多美人,可能是竞争手段太激烈,有的妃子孩子还未出生,便莫名流掉了,仿佛受到了诅咒,无论如何防范,即便最后能成功诞下十二位皇子,到现在能活着长大成人的,也只有区区五位,还不到半数。
看看这位东方青枫,便是后宫争斗后几乎被踢出夺嫡战局的皇子。
而那位活得最久的憋屈太子,估计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弟弟们太多了,对他而言,可不是好事。
公主,仅有三位,有一位远嫁路上病逝,共它二位未成人也都相继夭折,没有长大成人,所以大聂现在,没有公主,若有,也只是文婴帝认的义妹封号罢了。
“那你们去玉霞城,是去买玉喽?”那小姑娘望着前面三位骑马的人,又左右看了眼这马车,便知这几人,肯定是远方的贵人,是来玉霞城买玉器的。
“买玉?”元樱不解。
东方青枫开口道:“玉霞山,当年是镜州的名地,出产各色美玉,以艳若晚霞出名,说起镜州,五百年前,这里还是西丰国。”
“当年天威大将,在大聂战绩所向披靡,带兵攻打西丰,整整打了六年,才将其归于大聂版图,听说当年那场大战,西丰国人视死不降,死了一大半,两方人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现如今,就是现在的镜州。”
“对的。”那小姑娘坐在马车上,将饭篮子放到一边。
“我们住的这里以前就叫西丰,现在有些山中破落的屋子,还有西丰字样呢。”
“听说,玉霞山盛产美玉,你家是经营玉器生意的?”东方青枫回头看向那小姑娘。
毕竟如此能言善道。
小姑娘眼睛睁大大的看着马上这位玄衣劲装,领口金丝滚边,腰腹精瘦腰带勾勒,风尘仆仆也难掩俊色的男子。
“我家……”她不好意思地道:“我家其实就是摆摊做点小生意,我们玉霞山,大大小小的山峰,数不胜数,玉石还挺多的,只要辛苦些,养家糊口不难,有好多外地商人会过来收玉石,而且我们玉霞山的玉石,品质好,还是贡品呢,年年都要往皇宫里送好多玉。”
东方青枫闻言,不置可否。
刘司晨前行时,回头看了看她,也问道:“小姑娘,问你个事情,这条路我们走了一个时辰,怎么没人呢,玉霞城的人都去哪了?就碰到你一个。”
“哦,因为我们这山多,所以有许多路可以走,大家走别的路了吧,哦,年前,玉霞群山中,又开出一座玉矿山,是座墨玉矿,那玉,墨中翠绿,听说当时开采出来,整座山都放出绿光,很多人看到了,很是夺目,都说是天地灵气,说那玉用了可益寿延年,当时采出的玉,最好的一块,快马送去宫里了,听说那个采出矿的玉商,现在成了皇商呢……”
“墨绿色的玉?”
“对啊,我们这边的人都说,九秋风露玉霞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当时正好是秋季,就是说的这座玉矿。”
“现在很多人都跑去玉霞山找矿去了,若能找到一座就发了,其它人也都钻山里去了,就算找不到矿石,采出些玉石也好,我爹和我哥也去了呢,都在那座玉山呢,玉商赚大头,我们就赚点小的。”
“原来如此。”人都跑去找玉矿了,这边山多路又多,所以才不见人影。
东方青枫问:“那墨玉,是送进宫里了?”
“是啊,听说,还是位皇子,那玉商经常打着那位皇子的名头,但具体是哪一个,我就不知道了。”她只是家里有人摆摊做买卖,道听途说,听得多,所以才知道一些。
东方青枫手指点着刀身,皇子?熬不过父皇的大哥,老五,老七和老八,到底是这几人里的哪一个?
七王府。
滇王聂昶,接到了密报,看完后,将整个密报撕了,摔在了地上,然后原地转了一圈,抬手便将府内桌案上的小博古架给掀了,上面摆的全是些名贵的玉器瓷器,碎了一地,甚至将桌面上的所有东西,扫落在地。
“废物,真是一群废物,花了我多少人力物力,用了多少暗哨探子,从风都追杀到开源,每次都跟我说他插翅难逃,结果呢,老九竟然毫发无伤,已经到了境州!”回京之程,已过大半。
“要你们何用!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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