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岁淮, 你困吗?现在不打算睡觉的话,我们聊一聊吧。”

    这部电影时间不长,一个半小时不到就结束了, 乔璟考虑半天, 决定和陈岁淮打开天窗, 给这件事彻底画上终止符。

    陈岁淮挺直了背,拳头在乔璟看不到的那一侧大腿旁握成了拳。

    经过几周的控制变量检验, 他终于解开心中的迷惑了。

    陈岁淮找的和同性恋有关的片子并不是随手挑选的, 他在各种影评里归纳总结了每一部片子里所出现gay的特点, 分类放给乔璟看。一开始播的是那种长卷发文青属性的,见乔璟兴致缺缺, 他又换了斯文败类款、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商务男士、满脸胡茬但温柔内敛等几种据说在gay圈十分热门的款式。

    结果不仅没看出来乔璟刻意关注他们, 他甚至在看的时候睡着了, 任凭陈岁淮把他叫起来好几次, 也对其中的高|潮部分没有任何反应。

    陈岁淮都怀疑乔璟有没有在认真看了,反正乔璟那点把戏,若说是故意对自己喜欢的东西装出不感兴趣的模样,肯定演不到如此逼真的程度,叫他找不到半点端倪。

    他大概是真的对那些男人不感兴趣,陈岁淮又努力搜罗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引起乔璟兴趣,让他专心致志看电影的类型。

    今天放的这部电影里,有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形象的gay。

    好不容易找到了乔璟喜欢的类型, 陈岁淮的心情却又跌到了谷底。乔璟如果喜欢的这样的人, 是不是说明自己入不了他的眼?

    陈岁淮比了比, 他和电影里那个男大学生的共同点,大概就只在于身上的肌肉都还算不错。

    ……还是说乔璟是对年轻的肌肉型男特别专一?

    乔璟指了指电影滚动幕后工作人员的定格上, 说:“刚刚的女主角真的好勇敢,不顾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坚持做自己的事情,男主也特别支持她的决定,两个人真是天生一对,我最喜欢这样圆满的大结局了。”

    陈岁淮:?这剧还有男女主的吗?

    他连女主长什么样,有多大年龄都没注意,别提剧情说了什么了。

    “明明现在社会的女孩子个性分明,可很多电影和电视剧还是习惯把女生塑造成柔弱无知,不依附人就活不下去的形象,动辄歇斯底里情绪不稳定,实在是太有偏见了。说起来……岁淮你会想娶什么样的女生?”

    陈岁淮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赞同乔璟的前半句话,前一世他就见到过形形色色的女士,有不少人把自己美丽的外表和曼妙的身材当做爬上位的工具,选一个离婚次数可能比女生年纪还大、但事业有成的老头实现阶级跨越。

    也有人按部就班地工作,在职场里打破人们对性别的刻板印象,用自己的成就给后来的女性杀出一条血路,哪怕是要付出比同级男性昂贵很多倍的代价,也要在这个世界上夺回半边天。

    陈岁淮在任何时刻,都不会因为对方的性别而采取不同的对待方式,掉以轻心。可他只将那些女人看作自己的合作伙伴,或是有威胁的竞争对象,从来没把她们放在是不是可以娶回家做妻子的位置上打量。

    所以他实话回答:“没考虑过。”

    乔璟觉得可以理解,陈岁淮这么多年一直在努力读书,怕是没留神过令他心动的女孩子,所以没机会开窍。

    “我会希望自己的妻子个性鲜明一点,不要成为我的附属品。”乔璟抛出这个问题原本也不是为了得到陈岁淮的答案,只是想借着这个话题澄清一下他对自己的误解,“她最好有自己的事业和朋友,我的存在可以让她生活锦上添花,却不会成为她的拖累。

    “等我们有了孩子,会一起给小朋友一个最幸福美满的家庭,我不会去逼迫他学这个那个,也不指望他有什么成就,只要健康快乐就好。

    “但如果以后我妻子不想生孩子,我也尊重她,不希望她受到任何自主意识以外的束缚。”

    从前陈岁淮也觉得结婚生子是大部分人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他上辈子那是专心工作没有机会,这一世如果能遇到合适的人,他一定会在差不多的时间……

    想到这里陈岁淮愣了下,他似乎想象不出来自己要和一个陌生女子共度一生的模样。

    他们会每天睡在一张床上,亲昵地称呼对方,会分享彼此最无助脆弱的时刻,抚育一个结合两人血脉的孩子长大成人,直到老去,名字被并排刻在一座比外环一套房子都要昂贵的大理石碑上。

    陈岁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太可怕了。

    这婚他非结不可,孩子非生不可吗?陈岁淮觉得不是这样的。

    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直男都不觉得结婚是什么值得憧憬的事情,乔璟的情况那么特殊,凭什么给自己的人生做这样的规划?

    乔璟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才能既不显突兀,又把自己性取向随大众的信息传达给陈岁淮。

    谁知道陈岁淮成功绕开了乔璟的真实意图,只挑着自己想听的话拼凑出了和乔璟心中想法截然不同的理解——他以为乔璟虽然喜欢男人,却还是打算和女人结婚生子的。

    搞什么,这和他前阵子查的资料里,有些诡计多端的同性恋私下策划骗婚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难怪乔璟想要娶个有自己生活、事业,独立又有个性的妻子,他哪里是担心家庭会成为妻子的拖累,他根本就是又想找老婆,又不想承担一个丈夫的责任。

    本来陈岁淮只是觉得乔璟伪君子,看不惯他的作为,现在这样事情就要上升成人品问题了。

    但不知怎么回事,陈岁淮又认为乔璟不该是这样的人。

    大概是他现在年纪还小,三观不够完整,一时走偏了。若是如此,陈岁淮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乔璟一些警示。

    同不同性恋的问题没那么大,但不能随便祸害别人。

    于是他严肃地问乔璟:“你才几岁,就想着结婚了?”

    乔璟一愣,连连摆手:“不是,我就随口一说,没想着现在结婚。我现在这样,拿什么结婚嘛!再说了,我还没遇到过心动的女孩子呢。”

    他在说到“女孩子”三个字的时候还特地加重了音节,像是在提醒陈岁淮注意什么。

    和陈岁淮谈论这种话题,乔璟还挺不好意思的。

    他青春期的时候就没什么机会和同龄男生讨论这些,不光是因为乔璟被排挤游离在许多男生群体之外,他本身对这类话题也不感兴趣。

    听到同学们议论女生的外形身材,传阅一些露骨的杂质、网络图片,甚至分享奇怪的小视频时,乔璟一点都不好奇,甚至对他们这种行为十分鄙夷。

    异性不能带给乔璟荷尔蒙上的冲动,女孩子们带着香味从他跟前走过时,乔璟觉得她们可爱,会想知道买什么样的洗剂香氛能有同样的效果,却不会因此怦然。

    他能欣赏女性的美丽,可那和对一件艺术品的珍视没什么差别;他也会与一些女生的思想产生共鸣,可那和看一首诗歌,读一本书时与作者的灵魂碰撞有着相似的火花。

    所以如果不是这次被停在杠头上,乔璟没想过要去和任何一个人讨论自己会喜欢什么样子女生。

    他说得言之凿凿,仿佛对未来很有计划一般,可乔璟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无论怎么样,此刻能让陈岁淮相信这是他想要的就行了。

    陈岁淮:“不管有没有遇到,你二十来岁这么好的时间,应该多花心思学习,好好沉淀自己,不要把光阴浪费在小情小爱上。”

    乔璟好笑地看了眼陈岁淮,他怎么突然又摆出爹味来了,这教育起自己的架势,还真是像个严肃的长辈。

    现在也只有这种时候,乔璟还觉得陈岁淮会带给他长辈的压迫感。大部分时间,陈岁淮表现得就像个别扭又不会表达自己的小孩,时常做一些让他哭笑不得的幼稚举动。

    所以乔璟一点也不怕他教训,反而玩笑着敷衍:“你说得对,这确实不该是我现在要考虑的,我应该向我们陈大学霸学习,好好读书,争取拿到下学期的奖学金!”

    陈岁淮插班进来一个学期还没到,却已经以各课系里第一的综合成绩稳坐下学期一等奖学金的宝座,那么大个中外合资学院,连一个能和他同台打一把的人都没有。

    乔璟当初对陈岁淮会跟不上学习进度,或是融入不了城市生活的担心实在是太多余了,他哪里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了这学期必修的学分,剩下的时间把高年级的选修课也排得满满当当。

    最开始还有些教授不愿意这个一年级学生出现在教室里,想方设法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那些教授们出的题目也好、论题也罢,陈岁淮全都给了让人满意的答卷。

    他用最短的时间,让学院内外的教授和同学对他刮目相看。

    乔璟觉得这辈子是没什么机会能达到陈岁淮这样的水准了,他有自知之明,但这并不妨碍他嘴上跑个火车。

    可陈岁淮听了,皱眉思索几秒,郑重点头:“可以,那以后你跟着我一起学习。你不是还有一门课没考完吗?明天开始我出题给你做,不做完不许睡觉。”

    他想,乔璟要是忙起来,可能就没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而且要是能时时刻刻把乔璟拴在身边,自己就能随时看着他,及时阻止他做什么有偏差的事情。

    不管是去健身房看肌肉男也好,还是欺骗无知少女感情也罢。

    乔璟万万没想到,纠正陈岁淮对于自己性取向的偏差,最终会以他给自己挖了个大坑,稀里糊涂被陈岁淮一脚踹进去这样的形式谢幕。

    但这也不算什么坏事,一周集训的结果,就是乔璟第一次在自己的成绩单上,看到了8字开头的分数。

    第二十二章

    乔璟以为陈岁淮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 但其实陈岁淮这一世和埋头苦读的书呆子完全不同。

    他报名参加了学校里的模联,几大联校的商赛,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那些真正的大学生们不管多么能说会道, 想象力充沛, 也敌不过一个从真实商战和交涉场景顺利走过无数回合的人。陈岁淮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就成为了所有人遥不可及的存在。

    可没人知道,陈岁淮并不是为了出风头才来故意对这些菜鸡互啄的大学生进行降维打击的, 他做这些很显然不符合他喜好的事情原因很简单。

    比赛赢了有钱。

    用一段超出同学们十几岁的阅历和他们竞争说起来挺不齿的, 但陈岁淮脸皮厚, 又没什么道德感,他不需要怎么准备就能赢得很轻松, 这钱花起来也十分舒心。

    可陈岁淮实在是太过一骑绝尘了, 以至于有些比赛开始前, 学校还会特地派出导师来暗示他最好不要参加。陈岁淮对此感到头疼, 可他知道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因此见好就收,给系里导师几个面子。

    比赛参加得少了,他就开始搜集一些材料,准备大二的时候报名大学生创业项目,早些引来投资人的关注。等他抢夺乔氏的时候,能有更强劲的实力,比上辈子少走些弯路。

    陈岁淮不屑于剽窃别人的想法,他自己前一世就有过许多实践后大获成功的创意点, 可那都在很多年以后才实现的, 这个年代科技发展日新月异, 他并没有把握将那些想法现在公开,是不是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如果太过冒险, 他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把收益最大化,并且说服投资人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实现指标,也是陈岁淮需要花大量时间斟酌思考的内容。

    他太想赚钱了。

    从前钱这个东西在陈岁淮眼中只是一些看得见摸不着的数字,他年纪轻轻就登上富豪榜,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钱。可陈岁淮物欲极低,又用工作把生活塞满,根本没有功夫去想怎么花钱。

    如今他才知道,有钱是件多么好的事情。

    乔璟想吃什么他就可以买什么,乔璟想要什么家具电器他就可以找人把东西搬回家,乔璟喜欢什么新型的数位板却又舍不得更新换代的时候,他可以佯装参加了一个新的比赛,奖品正巧是这个对他而言的东西,把乔璟梦寐以求的数位板随手抛给他。

    陈岁淮享受被乔璟用崇拜和惊喜的眼神看着。

    曾经为了树立良好的企业家形象,陈岁淮按照董事会和助力的要求做过不少慈善。

    他给山区孩子们捐赠过衣物,建过学校,也给生罕见病的贫困家庭带去过希望。作为企业的CEO,陈岁淮在出席这些捐赠仪式的时候,收到过不计其数的感激目光。

    可他觉得那些人的谢意和自己无关,他捐的数字没什么分量感,甚至因为带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连初衷都不够纯粹。真正帮助那些可怜人的也不是他,而是医生、科研者,下乡支教的老师,和在山石间凿出坦途的工人们。

    乔璟不一样。他瞳孔里瞬间亮起来的光,实实在在是因为陈岁淮的存在点燃的。

    这像是一种能让陈岁淮上瘾的特殊物质,他见过一次就还想再见,而乔璟从来不是个扫兴的家伙,不管陈岁淮给的东西他是不是真的那么迫切需要,乔璟一定会给到符合陈岁淮所有想象的反应。

    等陈岁淮回过神来,才发现他赚的钱几乎全都花在了乔璟身上。

    可他无所谓,就当是给乔璟付房租,再偿还早几个月给他买电脑平板的钱了。尽管他为此付出的利息,早就超过了本金数倍。

    这样一个面对竞争对手连半个点利益都不肯退让的天生谈判家,却在这件事上从来没有计量过得失。

    好在乔璟好骗,陈岁淮说什么他信什么。如果陈岁淮光明正大告诉他这些东西都是用自己赚的钱买的,乔璟一定想也不想就拒绝。

    但陈岁淮说这些都是别人送的,乔璟就收得特别高兴。他一点也没觉得陈岁淮是不是运气好得不太正常,他自己点背得人神共愤,按照能量守恒定律,陈岁淮运气好些怎么了?

    况且,陈岁淮没理由骗他的呀。

    只是乔璟被陈岁淮要求跟在他身边勤奋苦读了一周时间,却没发现他在运气上有什么过人之处。

    为了做实验,乔璟斥了几回巨资让陈岁淮当着他面玩刮刮乐,可除了谢谢参与,就是欢迎再来,和他自己去刮似乎没什么区别。

    “谁知道呢,可能是你站在旁边把霉运过给我了。”

    陈岁淮大言不惭地甩锅,乔璟还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期末考试结束后,乔璟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陈岁淮出的题抽干了。虽然在考场上见到似曾相识的题目时兴奋得不行,可乔璟觉得这一周已经是他的极限。

    陈岁淮做起老师来完全不马虎,他思路很清晰,讲得也简单易懂,是乔璟自己有问题,听着听着就容易走神。

    没办法,陈岁淮这低音炮声线太低了,好听是好听,但让人情不自禁想要睡觉。

    每当乔璟开始小鸡啄米点头的时候,他的后领就被陈岁淮往后狠狠一提:“困了就去操场上跑步。”

    乔璟最怕长跑了,被拖着在寒风中真跑了两次后,他才意识到陈岁淮是认真的,并不像平时那样稍微求个绕就轻松放过他。

    于是乔璟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一困就开始掐自己大腿。

    到后来陈岁淮那边一开口,乔璟这里腿就疼。

    现在终于考完试了,乔璟走出考场就马不停蹄往外跑,却还是被等在外面的陈岁淮捞个正着:“着急忙慌跑哪儿去。”

    “……好巧岁淮,你怎么在这里。”

    陈岁淮自然不想说自己在等乔璟考完试一起回家,便抬了抬下巴:“路过,是挺巧的,一起走吧。”

    他们学院和商学院那么远,可能是有别的什么事要过来办吧,乔璟想。

    可他今天必须得赶在陈岁淮回家之前签收个东西。本来陈岁淮说好下午去健身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去了,乔璟苦思冥想盘算着找个什么理由支走他。

    这时有几个同班女生也从考场里走出来,路过乔璟和他打招呼。

    走近了才发现他旁边站着另一个近几月在学校里名气十分响亮的男生,其中就有个胆大外向的女生上前对陈岁淮说:“是你啊,上次数学系组织的新柳杯模型大赛里,我的组和你们竞争第一来着,还记得吗?可惜最后组内有分歧,不然第一一定是我的。”

    陈岁淮低头瞥了眼那个女生,是张生面孔。

    他参加过的比赛、拿过的第一太多了,陈岁淮连新柳杯是哪个都记不清楚,怎么可能认得出对手是谁。

    介于那女生旁边站着好几个脸涨得通红,羞涩到不知道看向哪里的同学,陈岁淮觉得自己要是直接说不记得,会让她在朋友面前丢脸,于是默默地移走目光,重新看向乔璟,什么话也没说。

    殊不知他自以为的大发善心替人着想,只会让对方更加尴尬。

    乔璟习惯了陈岁淮的性子,连忙在中间打圆场:“新柳杯吗?第二名也好厉害了,不愧是我们班的学神,给金融系争光啦!”

    陈岁淮不屑地想,按照女生的说法,他在这个比赛里可是第一名,乔璟怎么不夸夸他?

    虽然乔璟平时夸他夸得够多了,可陈岁淮还是不满足,也不想听到乔璟说别人厉害。

    听了乔璟的话,女生的脸色好看多了,低头莞尔:“也就那样,还有努力的空间。说起来你们怎么认识的?”

    金融系的绣花枕头系草和中外合资学院的巨型学霸居然相识,刚刚看两人小声说话的模样,似乎关系还不错。

    站在一起不仅养眼,还让人起了探究之心,这两个从画风到属性完全不同的两款系草,到底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陈岁淮站在这里只是想要和乔璟一起回家的,他和乔璟待在一起时间久了,耳濡目染懂了些面对同学时需要装出来的礼貌模样,可他私底下并感受不到和陌生人交朋友的乐趣。

    他觉得乔璟这几个同学虽然没有恶意,但是话实在太多了些,一点都没有打扰到人家的自觉,他的耐心就快告罄了。

    一句“和你们有关系吗?”就快涌到嘴边,乔璟却突然挡在他前面,抢答道:“没有啊,我们不认识。”

    女生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下乔璟:“不可能啊,我们刚刚远远就看到你俩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乔璟:“……”眼睛还挺尖。

    他一向很注意不要在公共场合和陈岁淮考得太近,怕自己身上粘着的闲言碎语给陈岁淮带去困扰。可今天陈岁淮出现得太突然,他没来得及回避就被人看见了。

    “真的不认识吗?我有个朋友特别喜欢这种冷脸学霸类型的,你要是认识的话,能不能给个陈同学的联系方式呀?”女生压低声音,凑近乔璟耳边说。

    陈岁淮看她对乔璟亲密的举动,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乔璟也不习惯被不熟的人贴得这么近,一边在心里腹诽这同学还真是自来熟,一边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回答道:“抱歉,我真的和他不熟。你刚才看见我们讲话是因为陈同学不认识商学院去健身房的路,在问我怎么走。”

    说完,乔璟转过身,对陈岁淮挤了挤眼睛,指向不远处的草坪:“走过钟塔再左拐,一直走,看到三食堂的时候右拐就到了。”

    陈岁淮没有接到乔璟的暗示,两人几个月朝夕相处培养出来的默契顷刻间碎得干净。

    上辈子他畏畏缩缩,一事无成的时候,乔璟都光明正大地对别人到处介绍自己是他的“弟弟”。

    现在的他是让乔璟觉得很丢脸吗?为什么要和别人说他们不熟,甚至用“陈同学”这种疏离的称呼叫他。

    这下陈岁淮不仅拳头捏得紧,上下后槽牙也死死锁在了一起。

    乔璟还没察觉到危险,又说:“这两天快放假了,听说健身房关门比较早,这位同学要去的话早点去哈!”

    陈岁淮:好,很好。

    现在装不熟,以后有事别来找他。

    乔璟看着陈岁淮转身离开的背影,长吁了口气。

    希望陈岁淮能听懂自己的提醒,真去健身房锻炼一会儿再回去。

    他给陈岁淮准备了一个惊喜,这会儿搬运工人正在家门口,等着他开门进屋组装。

    要是礼物的赠送对象提前回家,这份惊喜的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第二十三章

    那天陈岁淮回来得很晚, 晚到乔璟一会儿担心是不是陈岁淮路上遇到什么事了,不然为什么还不回家,绿信也不回;一会儿又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 让陈岁淮不高兴, 在和他用不回家的方式表达抗议。

    回头想想陈岁淮转身走的时候表情是不太对劲, 看起来既生气又伤心,可那时乔璟沉浸在要怎么确保惊喜的新鲜感, 来不及顾及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可陈岁淮为什么不高兴呢?

    乔璟手上给陈岁淮又发了条信息, 还没想出所以然, 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手机响声。

    他连忙跑去开门:“这么巧,我刚给你发了消息, 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就到门口了!”

    陈岁淮没有搭理他。

    一点也不巧, 他在门口站好久了, 只是心里憋屈得难受,一点也不想见到乔璟,所以才没进来。

    “都八点多了,你吃了吗?我不敢碰你的宝贝厨具,所以没做饭,我们一起出去吃吧!”乔璟小心观察着陈岁淮的脸色,提议道。

    陈岁淮没好气地拿出一个纸袋子扔到桌子上:“吃过了,剩下的。”

    乔璟打开一看,是热腾腾的m记。

    薯条还没软, 汉堡是热的, 餐巾纸整整齐齐叠在一起, 一看就是刚买没多久、还没打开碰过的。

    “谢谢岁淮,我正想吃些不健康的!”

    其实陈岁淮今天是真的想过不管乔璟了的, 反正他们两个不熟,他为什么要管乔璟吃什么?

    谁会跑到陌生人家里给别人做饭。

    可是都快走到小区了,陈岁淮又折了出去,找了最近的一家快餐店给乔璟点了份晚餐。

    乔璟是个死心眼,说要等他吃饭就绝对不会自己偷着点外卖。他今天在健身房做了三倍的训练,回家做饭铁定是来不及了。

    乔璟要是不想饿着,只能由他带饭回去。可一想到乔璟那幅要和自己划清界限的样子,陈岁淮又不大服气,他凭什么还要替乔璟考虑那么多?

    饿就饿着,少吃一顿死不了。

    这样恶狠狠地想着,陈岁淮还是随口报了几样菜名,甚至不忘提醒营业员把乔璟不喜欢的酸黄瓜从配料里去掉。

    乔璟仓鼠似的挖着玉米杯,看着在客厅里烦躁地走来走去的陈岁淮,说:“你坐下再吃点呀。”

    “我说了吃过了。”

    “那你陪我吃会儿。”

    乔璟等了几秒,才终于等到陈岁淮到他身边乖乖坐下,凑到陈岁淮面前问:“你是生我气了吗?”

    “没有。”陈岁淮把头扭到一旁。

    “这样啊。”乔璟笑嘻嘻地说,“可我反思了一下,我要是你就肯定会对我生气的,因为我居然在别人面前说和你不熟。”

    陈岁淮坐立不安起来,他想乔璟明白自己的心情,可乔璟真把这心思捅出来,他又觉得生气的理由幼稚得丢人,想立刻起身离开。

    乔璟伸手扯住陈岁淮还没来得及脱下来的大衣袖口,往他手里塞了盒鸡块:“说好陪我吃会儿,听完再走。”

    陈岁淮觉得乔璟胆子是真的大了,以前他这样看乔璟一会儿他就连大气都不敢喘。现在不仅不害怕他了,做错了事声音都没见小一点。

    谁说要陪乔璟吃会儿的?

    但陈岁淮真没继续起身了,他倒要听听乔璟怎么狡辩。

    “你刚刚注意到那个女生凑近我说了句话吗?她和我无中生友,想从我这儿拿你的联系方式。”

    “……”

    “她胆子要是大些直接问你要也就算了,没有你的允许,我肯定不能直接答应下来吧?所以我就说和你不熟,永绝后患嘛。”

    听到那个女生和乔璟的悄悄话说的是和他有关的事情,陈岁淮脸色稍微缓了缓,但很快又蒙上阴霾:“可以前你在外面也在尽量避免和我有接触。”

    好几次他在学校里和乔璟碰巧遇到,两个人隔了几条街匆匆对视一眼,乔璟就会若无其事地瞥开,迅速转弯往别的地方走去。

    一开始陈岁淮以为乔璟视力不好,或者走着路也会放空自己,就没当回事。

    可这一周抓着乔璟在学校自习,乔璟却仍然坚持要和他错峰出行。到自习室和离开的时候都会找借口自己去上个厕所,买个东西,或者绕道去学院交份资料,反正想方设法让陈岁淮先回家,他等会儿再走。

    陈岁淮虽然有些不高兴,可理解乔璟并非真是他的连体婴儿,有自己的事情很正常。他要是跟得太紧,岂不是像承认自己离不开乔璟一样?

    可他从来没设想过,乔璟只是单纯不愿意被别人发现他们认识彼此而已。

    这会儿乔璟竟然还试图骗他说是为了不把联系方式给女生,才装不认识他?

    陈岁淮更生气了。

    乔璟本来就没指望用这个理由说服他,看陈岁淮快速炫完鸡块后,只觉得他应该很饿,想也没多想就把手里剩下的半杯玉米递过去。

    收回手后他才发现不对劲,自己吃过的东西陈岁淮应该……

    乔璟又悄悄看了一眼陈岁淮,他已经舀起玉米开吃了。

    ……陈岁淮果真气得不轻,估计一晚上半点东西都没顾上吃。

    瞧给孩子饿的,都不嫌弃他了。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陈岁淮声音冷冰冰的,头顶明晃晃悬着一行大字:“今天不解释清楚这事你别想好过。”

    乔璟这才下决心说:“我名声不好,怕连累到你。”

    “什么?”陈岁淮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个……陶琛。”乔璟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面色有些发窘,只希望陈岁淮能明白他的意思,不要再追问下去了。

    幸好,陈岁淮果然没再说话了。

    乔璟叹了口气,试图让这莫名冷下来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我自己是无所谓的,可要是你的名字和我捆绑在一起,以后耽搁你追求喜欢的女生怎么办?”

    “我没有喜欢的女生,也不会追求别人。”陈岁淮否认得很干脆,却在心里想,你当然无所谓了,反正你也喜欢男生。

    但他更想和乔璟说的是,他不在意这些。

    不仅无所谓会不会被乔璟的名声所累,甚至在听到能和他的名字捆绑在一起的时候,陈岁淮心尖还微微颤动了一下。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是被人鄙夷的存在,佝偻在阴暗处见不得光,不配和乔璟站在一处。

    后来他正大光明地走到阳光下,却也再失去了与乔璟并肩而立的机会。

    乔璟从来没等过他。

    陈岁淮心想,也许人就是会想要追求自己没有过的东西。和乔璟的名字捆绑在一起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因为他从前得不到,所以才觉得诱人而已。

    他会因此触动,是很正常的。

    乔璟只当陈岁淮说笑,见他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绷,就知道今天的顺毛任务完成了,于是兴奋地说:“你吃完了吗?来,我有个惊喜给你。”

    陈岁淮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才在乔璟期待的眼神中看起来不甚在意地站起身跟上去。

    “锵锵——”

    乔璟打开门,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陈岁淮离得有些远,一开始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绕过乔璟,等看清屋里装扮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心里是有些震撼的。

    这间书房在他搬过来以后,做过一段时间乔璟的卧室,后来成了安置画板和石膏小像的地方,而现在出现在正中间的,是对立摆放着的划船机和器械推肩。

    而原先乔璟的那些小玩意儿,被收拾到了房间的一角,略显局促地挤在一起。

    虽然这两樽东西比平时陈岁淮在健身房里使用的都已经小了一圈,可还是把本来面基就不大的书房塞得满满当当。

    “我在跑步机和划船机里纠结了好久,后来销售说这种老实居民楼里放跑步机的话不太方便,‘咚咚咚’的声音会很扰民,所以最后挑了这两个安静些的。”

    陈岁淮皱眉:“你是要把这里当简易健身房租出去?”

    乔璟:“……”

    “我不同意,我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而且会很臭。”陈岁淮越说眉心拧得越紧,“你那么缺钱吗?要多少直接和我说,这种投资一点都没意义,而且轻量级的器械功效减半,女生用一下还好,男生有这功夫捣腾还不如去正儿八经的健身房。”

    “没有要租出去。”乔璟无力地解释,“是送给你的礼物。”

    陈岁淮刚才扫视房间时的目光还充满了鄙夷,觉得乔璟买这些东西简直有毛病,为什么事先不问问他这个同一屋檐下的人意见再做决定。

    这会儿听到他说这些是送给自己的礼物,陈岁淮又觉得那两个大家伙顺眼了起来。

    乔璟有些扫兴,却承认陈岁淮说的也对。他买的时候自己在店里试了试觉得不错,却忘了陈岁淮比自己宽上一圈,他光是站在房间里都显得仪器娇小起来,更别说坐上去用了。

    他就是想着陈岁淮帮了自己很多忙,在别人面前也一直记得维护自己,又起早贪黑给他补课,是时候买些陈岁淮感兴趣又实用的东西谢谢他。

    他错过了陈岁淮的生日和双旦,眼看就要过年了,正是个送礼物的好时机。

    当然乔璟也是有自己私心的。如果家里有健身器材,陈岁淮在房间锻炼的时候,他就能经常看到各种形态下的肌肉走势,为以后画人体做准备。

    “要不我把这两个退了,给你买个重型的?再多这房间摆不下,而且老房子承重也不太安全。”乔璟还在试图挣扎一下。

    陈岁淮没有回答。

    他走到划船机那边坐下,推拉两把:“算了,别退了。”

    “没关系的,我联系店家……”

    “搬运工人上门也要花钱,何必呢。虽然勉强了些,也不是不能用。”陈岁淮阻止道。

    乔璟本来想说售后一周内退换是免费的,可是看陈岁淮东摸摸西敲敲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看起来好像没前面自己说得那么嫌弃。

    所以这礼物送得还行?乔璟忍不住嘴角上扬。

    陈岁淮正打算起身去看看旁边的推肩仪好不好用,生怕那些卖器械的人因为乔璟不懂货诓他。

    才背对乔璟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的乔璟罕见地爆了句粗口。

    下一刻,陈岁淮就被一双手臂紧紧环绕住了。

    手臂的末端,乔璟两只指节纤长的手,正拢成弧形。

    死死地扣在他左右两边胸上。

    “大大大大大……”

    陈岁淮翻了个白眼。

    他的胸部是练得不错,绝对符合乔璟所说“大”这个形容。

    但乔璟就算是个gay,就算这里没有外人,他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举止。

    实在忍不住摸一下就算了,这样拼命扒拉着不肯松手是什么意思?

    乔璟崩溃地大喊:“有大蜘蛛啊——”

    第二十四章

    怕蜘蛛没什么丢人的, 但一个大男人怕虫子怕到毫不克制地挂另一个男人身上,实在是太显眼包了。

    虽然陈岁淮觉得乔璟身材瘦小,扒拉他胸口的手细腻柔软, 就算已经用尽全力抱着他的, 却也没给陈岁淮带来任何束缚感。

    只让人觉得被深深地依赖着。

    但陈岁淮还是忍不住说他:“就你这怂样, 还想什么结婚娶妻的事。”

    乔璟不理解,结婚靠的又不是对蜘蛛的无畏精神, 陈岁淮把这两件事拉一起比较什么?

    “我平时也不怕虫啊, 但这蜘蛛实在是太大了!”乔璟颤抖着从陈岁淮背后伸出一只头, 粗粗算了一下,又赶忙缩回去, “它展开来比我脸都大, 别说话了岁淮你你你快想想办法。”

    陈岁淮面无表情地说:“哦, 我也害怕, 怎么办。”

    乔璟的手突然僵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收回手臂,眼一闭心一横往前走到和陈岁淮并排的地方:“那……你先出去,这里交给我。”

    眼看他闭着眼往前探出小碎步,陈岁淮把他往后面一拽:“要撞到划船机了。”

    握上乔璟手臂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抖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陈岁淮忍不住嗤笑一声:“怕就别逞英雄,躲一边去。”然后他就搬来一把椅子,准备踩上去抓那蜘蛛。

    “你不是也害怕吗?我其实可以的……”乔璟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真的可以。”

    “再说话抓到了放你明天早饭里。”

    “……”乔璟闭嘴片刻, 还是决心开口, “那个是白额高脚,吃蟑螂的益虫, 你抓到以后能不能往窗外墙壁上放生,别打死它。”

    陈岁淮正要伸手去扑它,闻言气笑了:“你还给我安排上了,那就不抓了,留家里当宠物养,让它帮忙多抓点蟑螂?”

    “谢谢不用了,我们厨房很干净没有那种东西,留家里的话这房子我送给它住算了。”

    陈岁淮无语极了,可还是照着乔璟说的,用纸巾抱住蜘蛛后放生了它。

    去开窗的路上经过乔璟时还不忘幼稚地伸手做假动作,去吓一吓他。

    见乔璟闭着眼往后缩的样子,陈岁淮觉得一天的坏心情都没有了。

    可紧接着,他想到了一些事情。

    “你一直都很怕虫吗?”

    乔璟觉得有些丢脸,但还是诚实地点头:“指甲盖这么大的也怕。”

    “飞的爬的都怕?”

    “活的死的都怕。”

    乔璟以为陈岁淮会毫不留情地嘲讽他,没想到他压根没说什么,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严肃地嘱咐:“那你一定记得不要去山林、农村力生活——特别是那种灌木草丛,还有许多溪流的地方。”

    乔璟:?我在大城市过得好好的,去那边生活干嘛?

    他没问出口,但陈岁淮接收到了他疑惑的眼神。

    可要说起来,他此刻比乔璟更困惑。

    那么怕虫子的一个人,当初是怎么一个人跑到穷苦山村里过日子的?

    要说他没什么常识,去了才发现遍地毒虫,也该呆不了两天就被吓回来了。可乔璟一去就是整整一年,直到死亡把他永远封存在地底。

    陈岁淮在自己重生之前才知道,当年乔璟去世之后,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他没有插手过乔璟的身后事,一切交给了自己的助理。只有在立墓的时候他才稍微过眼了一下,让人买了s市最贵的墓园里,一个陈岁淮挺满意环境的风水宝地。

    但他一生都没去看过乔璟一次,也就无从得知那里自始至终只有一座空坟。

    那日是陈岁淮的助理不知因为什么,在庆功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突然拉住陈岁淮的衣领,含糊不清地说出了这个秘密。

    距离乔璟去世已经十年了,陈岁淮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才说出来,又为什么这个时候要说出来。

    毕竟他又不会在意一个死了十年的人究竟埋骨何处,他再憎恨乔璟,也不至于要把人骨灰挖出来折腾。

    所以陈岁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在听了那句话以后,疯了一样将家里酒柜中纯粹收藏用的名酒拿出来,一夜喝了干净。

    大概是项目落地太高兴了,想和同事们一起庆祝下吧。

    然后再一睁眼,陈岁淮就回到了十八岁的夏天。

    或许是因为他一次性摄入太多烈酒,酒精中毒而亡。陈岁淮不在意、也不想去探究自己的死因。反正公司早成体系,他的助理会把一切打点的很好,除此以外,他在世上无亲无友,也算了无牵挂。

    死就死了,没人会悼念他。

    重生以后,他刻意避免自己去想那一夜助理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如今陈岁淮忽然发现,他还是很在意乔璟的死亡。

    这样一个精致得像瓷娃娃,怕虫怕得不顾形象滋儿哇起来的男孩子,能接受他的身体被冲到一个无人发觉的淤泥深处,被各种可怖的虫子蚕食、分解,再与自然融为一体吗?

    反正陈岁淮不可以。

    “树林看着漂亮又神秘,但是里面到处都是危险。枝头随时随地会垂下蛇来,有些有毒有些没毒,但没毒的也能缠在你脖子上把你勒到窒息。”

    “……”

    “那地方的蚊子可和城市里的不一样,腿长个头大,咬一口能肿一星期。但被蚊子咬还算好的,有些虫子小得肉眼几乎看不见,但携带可怕的病菌,运气不好碰到就会发高烧到必须去医院的地步。”

    “……”

    “还有那些清澈见底的小溪也不安全,蚂蟥到处都是,还有一些你估计从来没听说过的蛭……”

    “好了你不要再讲了。”乔璟感觉自己柔顺的头发都一根根竖起来了,“我不会去那种地方的,打死我也不去。”

    陈岁淮满意地点头:“你记下就好。”

    可或许想起了一些陈岁淮一直不愿意记起的东西,即使他达到了目的,却还是不太开心。

    与乔璟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越是觉得前一世的乔璟不该那样死去。

    而自己对乔璟的态度,也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他的前世今生似乎被一道看不见尽头的鸿沟割裂成两块,他在这头,乔璟站在那头,那距离太远,陈岁淮跨越不过去,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跨越过去。

    他们如今这样站在一起,偶尔小打小闹,大体上始终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就好像前世的一切都是陈岁淮胡做的一场梦。

    现实比梦美好太多了。

    可他和乔璟的身世梗在那边,提醒着陈岁淮这里还有一颗随时随地会引爆的炸弹。

    “对了岁淮,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嗯。”

    “我爸说有个项目赶紧,他月底要飞去南美,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肯定不在家过年了。”乔璟有些遗憾地说,“大哥向来和我不对付,不希望和我一起守夜,叫我别回去。所以你能接受就我们两个单独在这边过春节吗?”

    事实上乔慎之没有对乔璟说那话,只是以前乔岩过年的时候也曾经出差过几次,家里的保姆放假回家,就剩下乔慎之和乔璟两个人守着空落落的房子,相对无言还算好的,指不定乔慎之还要说什么让乔璟过不好年的难听话来。

    在春节这种阖家团圆的美满节日里,乔家的气氛格外凉薄。

    乔璟觉得自己一个人也就算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可这是陈岁淮第一个离开自己的家、在s市度过的新年,乔璟怎么都想他高高兴兴的。

    乔家给不了他的温馨,在出租屋里或许能有。

    “你如果想回乔家的话也可以回去的……”

    “我没想回去。”陈岁淮说,“我是说,无所谓去哪里。”

    其实从他和乔璟搬出来住以后,两个人很少回乔家,顶多乔岩叫了两个人才偶尔回去一趟,接受乔岩“让我考考你们”的商圈新闻问答。

    除了用这严肃的互动联络父子感情,顺便被乔慎之冷嘲热讽一番,乔璟看起来和乔家之间没什么太多温情可言,所以后来陈岁淮就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要学习,要比赛,拖着乔璟尽量少回乔家。

    就算是春节,他觉得理应同样如此。

    陈岁淮不太理解乔璟,或者说是大部分人对节日的重视。在他看来那和一年中其它的日子没什么差别,太阳照常升起又落下,不管用什么形式度过它,日子既不会变得更好,也不会过得更差。

    人类社会追求的仪式感真的毫无意义,特殊的快乐转瞬即逝,只会衬托得那些蝉联往复的寻常岁月更加黯淡。

    “太好啦!”乔璟高兴地说,“我其实也无所谓在哪过节,感觉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行。”

    乔璟住过很多很多房子,小小年纪名下就有了几套他记不住地址的房产,唯独从这一间摆不下两个常规大小健身器材的出租屋里,乔璟和陈岁淮挤在一起,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像两只无家可归的鸟,躲到同一片梧桐下避雨。

    所以他并没有像平时那样为了哄陈岁淮随口说什么好听话,这确实是乔璟的肺腑之言。

    然后乔璟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车钥匙:“我买了好多烟花,内环不让放,跨年夜我们看完春晚一起去海边放烟火吧!”

    陈岁淮:“哪儿来的车?”

    “我自己的——你放心,当时考完大学爸爸要送车给我,我特地挑了低调的,不会很惹眼。车一直停在小区里,s市公共交通那么方便,私家车那么堵,所以平时没什么机会开。”

    陈岁淮觉得事情不太妙:“你多久没开车了?”

    乔璟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的车技,便信心满满地说:“是有一阵没开过,但我大路考小路考都是一次性过的,教练都夸我有天赋,你别担心。而且到时候年夜路上行人和车都少,指定好开!”

    “……我没担心这个,但你是不是不知道车子长时间不开,是会没电的。”

    乔璟:“啊?我开的是油车啊。”

    陈岁淮叹了口气:“油车也是有电瓶的。

    第二十五章

    乔璟设想中和陈岁淮在春节前的这几周生活是会非常忙碌的, 他还从来没亲手置办过年货,对于春节的想象全都停留在电视里和社交媒体上。

    以前乔璟总是很羡慕别人家里春节会贴窗花,写对联, 一家人打打闹闹着大扫除, 还会在年夜包汤圆或是饺子, 然后热热闹闹坐一起扯一夜闲话。

    不管是犯了什么错,都会被一句喜气洋洋的“大过年的”给轻描淡写带过, 仿佛世间所有其它事在过年面前都得靠边站。

    他终于有机会体会这一切了, 乔璟想得很好, 他早早从网上搜罗到许多年夜饭准备清单,挑挑选选确定了几个陈岁淮和他自己都喜欢吃, 做起来也不算太难的菜肴, 列好所需要的材料, 准备去超市来个大采购。

    新年要穿的新衣服他也看好了, 有陈岁淮喜欢的素色,也有乔璟看重的有趣细节。

    对联和窗花他觉得那些有名网店里的款式比线下的要可爱很多,可是还没到年末大促的时候,乔璟打算守着折扣最大的时候,赶在快递员节前末班车的时候再买。

    那日程和计划可谓是安排得满满当当,可真到了春节前一周,却都不做数了。

    因为乔璟的车就像陈岁淮说的那样,没电了。

    几家有名的4s店早早回去了一批工人,离家近的那家好巧不巧配不到乔璟电瓶的型号。于是辗转修车就花了好几日, 等这边折腾完了, 超市里的东西卖得七七八八, 快递站该关门的也早就关了。

    陈岁淮看着乔璟满脸写着沮丧,拿过他准备的菜单, 划改了两笔:“有些菜没那么讲究,少几味料没啥别,普通人吃不出来,买不到就算了。”

    “豆沙馅实在买不到,家里有真空包装的红豆,自己碾也行,就是麻烦点。”

    “春联窗花什么的,现成的买不到,红纸到处都是,搞只毛笔自己写不就好了。”

    乔璟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陈岁淮还没彻底说完,他就已经眉眼舒展开来,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办法总比问题多。”

    好在他烟花早就买好了,就算别的不算完美,今年的春节也已经足够符合乔璟对节日气氛的想象。

    而生活总是会在各种时刻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也不知道是哪次乔璟和陈岁淮在楼道里,或是居民楼下的交谈被邻居听了一耳,没过两天,乔璟家的房门陆陆续续被好几个热心的大爷大妈敲响。

    “我那天听你们说买不到豆沙?我家老头多买了两袋,包不完,分你们一袋!给什么钱呀别给,上次老头子路上摔伤还是你给送去医院的,帮了大忙了,别和阿姨客气。”

    “张阿姨那天就和我说了,你们今年不回去过年呀?怎么不早告诉大家,你俩年纪轻轻准备不来团圆饭吧,上我们家吃呀,我和你李叔年轻的时候开饭店的,烧得一手好菜。”

    “您太客气啦!”乔璟笑眯眯地婉拒,“有机会一定到大娘家来蹭饭,但我们岁淮手艺也很好的,您有空也来赏脸!”

    陈岁淮没乔璟那么善于和中老年人打交道,但面对这些热心肠的慈祥面孔,他也摆不出平日的架子来,在旁边时不时点头,还对着乔璟的表情依葫芦画瓢,扯出一个僵硬的、代表和善的笑容。

    “小陈这么厉害呀?诶,小伙子笑起来真好看,平日里干嘛要一直板着脸,我家那个上小学的孙女走廊里碰到你了都不敢和你打招呼。”

    乔璟瞥了旁边学大尾巴狼装乖的陈岁淮一眼,心里默念王姨家的小姑娘最好还是怕他一点,没事别想着去和陈岁淮打招呼。

    这样被大爷大妈们围着,用菜场里挑小白菜的眼神打量着,七嘴八舌的过年祝福语以及笑声在狭窄的走道里反复从一处墙壁弹到另一处,荡出彻夜难眠的回音……陈岁淮应该觉得喧嚣吵闹得头疼,可他只是有些不适应,却并不讨厌。

    想当初搬进来几日遇上这些邻居托他送东西给乔璟时,陈岁淮还觉得乔璟在外表演型人格,装腔作势来维护自己的人设。

    现在他却在想,就算是装的,又怎么样呢?

    如果所有的喜悦、关心、分享与拥抱在表达出来的一刻都是真诚的,若是能留在这瞬间,他愿意跟着一同假装。

    也许装得久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楼上的邢叔叔和赵阿姨你还记得吗?”乔璟提着一袋东西回来,对正在准备土豆泥的陈岁淮说,“他们儿媳妇在过来的路上突然要生宝宝了,所以一家人准备去医院过年。”

    “哦,恭喜。”陈岁淮说,“你手上拿的什么。”

    “窗花和对联,他们说可能这阵子都要住在儿子儿媳家照顾他们,来不及贴,就给我了。”

    乔璟前阵子买了红纸试着自己剪,但和陈岁淮一个手笨一个心粗,纯粹是在浪费纸,折腾不出个完整图样来。

    春联倒是写了两幅,乔璟小时候练过好几年书法,但许多年不写,他对自己的作品怎么看都不满意。陈岁淮觉得写得好极了,可乔璟想了想陈岁淮那□□爬,觉得他说的不算数。

    这会儿有了现成的,乔璟非常高兴。

    “我觉得还是你写的那个特别点。”

    乔璟忙着在对联背后贴双面胶,没注意陈岁淮低声说的一句话:“但老两口下午的时候把福字先贴了,所以我们大门中间还少了一块。”

    陈岁淮洗了洗手擦干,走过来把四四方方的红纸递给乔璟:“弄完再做饭。”

    乔璟取来毛笔,在纸的上方悬停了一会儿,然后潇洒地下笔。

    陈岁淮看他的手势不太对,笔画似乎也多了些,困惑地走近,又皱着眉离开。

    “别那样看着我嘛哈哈哈!”乔璟大笑着,将那张写着“钱”字的红纸,倒着贴到房门正中央。

    他说:“我觉得去年能认识你,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已经很有福了,所以新的一年守住这些就好了,还是多求些财吧!”

    陈岁淮懒得搭理他,默默走回厨房,心想等过完年快递员上班了,他还是在网上重新买一张福字好了。

    “我炸些春卷,你等下给前两天送我们东西的人家带过去。”

    乔璟听到陈岁淮这么嘱咐,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欣慰地点头应下。

    虽说陈岁淮做了很多年的饭,但他平日里对待三餐用打发两字形容还差不多,乔璟也不挑剔,给什么吃什么,所以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正儿八经地准备过大餐。

    再加上有个啥也不会的乔璟在一旁热心地帮倒忙,一顿晚饭两个人从午饭过后忙到新闻联播结束。

    吃到热腾腾的汤圆时,春晚的片头曲也响了。

    乔璟往两人杯子里倒上果汁,强迫着陈岁淮拿起玻璃杯,与自己的轻轻碰了一下:“新年快乐!”

    陈岁淮:“元旦的时候你已经说过这句话了。”

    “那就今年第二次新年快乐!”

    陈岁淮无语地看着乔璟,还想再挤兑他两句,却发现乔璟的目光已经被春晚开头的歌舞表演彻底吸引了过去。

    他摇了摇头,实在不知道这些吵吵闹闹花红柳绿的表演有什么好看的,放下果汁,往乔璟的碗里扔了一块挖出来的八宝饭。

    吉祥平安啊,乔璟。

    新生快乐啊,陈岁淮。

    *

    陈岁淮以为看完春晚,乔璟会困得放弃去海边放烟花的提议。

    没想到他精神比白天还要更好些。

    “我下午可是喝了三杯美式呢,保准晚上开车不困!”

    陈岁淮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骄傲的,一边认命地跟着乔璟去小区里开车。

    说起这车来陈岁淮也很无语,乔璟早先还说自己特地挑选了一辆低调普通的车,结果他一看,是辆A8。

    “黑色轿车,没有花里胡哨的标志,还不低调吗?”

    陈岁淮想了想那些半夜油门一轰能把三里外居民炸醒的跑车,觉得乔璟说得也不错。

    去海边的路上,乔璟意犹未尽地和陈岁淮说起刚才春晚里看到的小品段子,一边说一边笑,连着方向盘都握得不太稳,车子扭得像条灵活的蛇。

    “看路。”

    “红灯。”

    “超速了。”

    “啧,导航让你右转啊……不是,黄线你调什么头,算了,开错就开错了。”

    乔璟越说越兴奋,陈岁淮却还得分神留意着路况,到后来实在忍不住说:“等我过了年去考个驾照,你以后还是别开车了。”

    乔璟尴尬地吐了吐舌头:“我平时车技还可以的啦,今天太开心了,而且路上没人,放肆点嘛。”

    陈岁淮看了看正精神抖擞值班的摄像头,冷笑道:“希望你收到罚单的时候还这么开心。”

    “岁淮,你看!”

    两个人上了高架一路往海边开,灯火辉煌的高楼越来越少,因此能看到更远地方的夜空。

    黑夜中若是空旷起来,除却路灯的大小,人很难辨别出远近距离。

    可是随着离市中心越来越远,他们逐渐能看到远处天际炸开五颜六色的烟花。

    “哇这个好看!”

    “你看到旁边那个像雪花炸开的吗?我这次也买了,等下我们自己放的时候近距离看到肯定更好看!”

    “这个信号弹居然是紫色的,好少见!”

    像是连老天爷都为了让乔璟过个理想中的新年推波助澜,从三天前开始s市的气温直线向上,大年夜这一天甚至升到了二十度的罕见高温。

    这有些不正常的天气让许多人忧心忡忡,陈岁淮却觉得是件好事。

    否则冬夜的海边冷风一吹,能把乔璟这种在家里都离不开暖气的人直接吹僵。

    绝不可能在沙滩上这样兴奋地跑来跑去,笑声逆着风都能传出两条栈道。

    “别发呆啦,给你仙女棒。”

    “……它叫什么?”

    乔璟将手上燃烧着的冷烟花硬塞给陈岁淮,然后借着他那边的火星再点亮两根新的。

    “你要是喜欢,叫他仙男棒也行。”

    陈岁淮觉得都不是什么叫得出口的好名字。

    海边陆陆续续来了其他放烟花的人,说话间不断有烟花在两人头顶上方绽放,乔璟时常话说到一半就被吸引走注意力,留陈岁淮侧目看他,等着乔璟回过神来把剩下的半句讲完。

    或是起个新的话题,再无休止地展开。

    这漫无目的的夜,好像可以和聊不完的话与放不完的烟花一样看不见尽头。

    “你觉得海边好看,还是城市里好看?”

    乔璟歪着头想了想:“不一样的好看,我都喜欢。”

    陈岁淮追问道:“那你会觉得自己像城市里的一盏灯吗?”

    “……啊?”

    乔璟转过头,不理解陈岁淮的意思。

    陈岁淮看着乔璟又圆又亮的瞳仁里反射出自己身后的朵朵璀璨,这才反应过来他说漏了嘴。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你忘了吧。”

    烟花吵闹,可那句话乔璟听得很清楚,自然也忘不掉。

    大概是这良辰美景让陈岁淮诗兴大发,要做些奇特的比喻吧,乔璟想。

    看到美好的东西会引发联想很正常呀,乔璟觉得陈岁淮的否认大概是因为外露了自己的情绪,感到害羞罢了。

    所以他无视了陈岁淮的要求,仔细思考了会儿,认真回答道:“如果能选,我才不要做繁华人间的一盏灯呢。”

    “每天悄无声息地亮,又在夜色中熄灭,万家灯火由我组成,却也从不缺我这一盏。”

    “我要做呢,就做这烟花。”

    “可烟花转瞬即逝,不吉利。”

    “那有什么关系。”乔璟笑呵呵地说,“有人看到过,记住我就好了。至少在那一刻,我是不可被替代的。”

    “乔璟。”陈岁淮喊道。

    “怎么了?”

    “我做你副手吧。”

    乔璟满头问号:“什么手?”

    “副手,就是你以后继承乔氏,什么都交给我。”陈岁淮看着远方的海面,平静地说,“你可以光明正大做你想做的事情,人际交往我帮你摆平,难做的决策我会帮你分析好可行性,公开的场合我和你一起去,不会说的话我来说,不想喝的酒给我喝。”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陈岁淮喉结上下一滚:“嗯。”

    他这些天一直为两个人的身世这颗定时炸弹隐隐不安,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

    按钮就在他手上,陈岁淮是有权利决定要不要按下它的人。

    时间倒退回最初,他可以选择让一切往事烂在地底,只要他不开口,秘密就永远只是秘密。

    乔璟先是畅想了下那个美好场景,然后问:“那直接把公司交给你好啦,我就能彻底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注意不错:“对啊,我直接坐家里收股份分红就好了,反正我什么都不会,也做不好继承者。你哪儿都比我强,我凭什么让你给我做副手呀?而且我和你,公司在谁手里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

    陈岁淮心想。

    乔璟在与不在,这个世界完全不一样。

    “好呀,那就这么说定了。”乔璟心里没当回事,他这才大一,股东们肯不肯承认他这个接班人、公司能不能顺利到他手上还是个未知数呢。

    以后的事情那么远,哪能比今夜的烟花更值得关注。

    乔璟的手机突然颤了下。

    “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乔璟摇了摇头:“是个陌生号码。”

    [新年快乐,乔璟]

    落款:纪澜。

    乔璟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可又不记得在哪里听说过。

    他以为是自己同班或者同系一个不太熟悉的同学,心里对没记住那人是谁感到有些歉意,随手编辑了一条同乐同乐发还回去,很快就忘了这件事。

    第二十六章

    陈岁淮的担心不无道理, 乔璟在年夜当晚有多么兴奋,第二天的状态便有多离谱。

    他一觉睡到下午才起来,起床后就没什么精神, 陈岁淮喊他都反应慢半拍, 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春晚的回放, 到前夜爆笑的地方还是忍不住跟着笑两声,等到歌舞出来的时候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原本陈岁淮以为是乔璟熬了一夜又睡得太久所以脑子不清醒, 傍晚看到他的脸有些红的时候才觉得不太对。

    陈岁淮探了探乔璟的额头, 烫得有些离谱。

    “去急诊。”

    “不去。”乔璟安抚地拍了拍陈岁淮的手, “我心里有数,吃点药就好。”

    “你都烧成什么样了还有数。”陈岁淮去拿外套, 准备直接把乔璟架去医院。

    “你以前没发过烧吗?每次都去医院吗?”

    陈岁淮嗤笑一声。

    他们村里只有一个赤脚医生, 从小孩到老人基本小病靠熬大病靠命, 那些没经过专业处理的中草药吃了顶多起个安慰作用, 别因为野生的什么菌种加重病情就算是运气不错了。

    后来陈旭风到了村子里看不下去,有时候知道哪家老人小孩生病了才会半拉半强迫地把这些人送到山脚下县城的医院治。

    唯独陈岁淮生病了,他从来不管。

    所以这么些年他有个头疼脑热也都是靠强壮的体魄硬顶过来的。

    “就是说嘛,你能熬,我也可以。”

    陈岁淮正想说你和我怎么能一样,却听乔璟说了句让他有些意外的话。

    “反正从小到大我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没听到回话,乔璟睁开眼,迷迷糊糊看了不可置信的陈岁淮一眼:“很奇怪嘛?我爸晚上不太好打扰,我哥身体不好睡得早, 哪怕醒了也不会搭理我;瞿婶年纪大了, 我也不好意思让她陪我去医院折腾……几次发烧试了试药, 找个最适合我的,吃上一两天就能自己好。”

    他伸手指着一个柜子说:“那边第二层就放着药……不用去拿, 我中午就吃过药了,真没事,别担心。”

    “没担心,就怕你有什么事,一个屋子里的我要负责任。”陈岁淮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把乔璟的手往毯子下一塞,“晚上看看药有没有用,退不下去还得去医院。”

    乔璟已经睡着了,没精力再拒绝陈岁淮一次。

    “月初要是不听你的,直接把空调买回来就好了,这会儿还能用上。家里这两个使不上劲儿还有霉味的,开了都怕中毒。”陈岁淮喃喃自语,一边把两个小太阳都搬到沙发旁边,对着乔璟腿部烘。

    过了一会儿看他额头出了些汗珠,便又把取暖器移远些。

    “真难伺候。”

    陈岁淮抱怨着,却又希望那个叽叽喳喳的乔璟早些回来。

    这套他平时觉得小得两步就能走到头的出租屋,没了乔璟的声音,空旷得让人心慌。

    到了半夜,一整天昏昏沉沉的乔璟被晃悠醒。

    他睁开眼睛,却什么都没看见——即使在拉上窗帘的屋内,也是能是稍许看清家具轮廓的。那一瞬间乔璟有些心慌,还当烧得视力出现了问题。

    “岁淮,你在吗?”乔璟开口,嗓音有些病态的沙哑。

    “是冷醒了吗?”

    声音是从乔璟身下传来的,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才意识到自己正趴在陈岁淮背后,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

    什么都看不见是因为陈岁淮用一条厚厚的围巾将他整个头部包了起来。

    “……不冷。”在密不透风的大衣和围巾帮助下,乔璟一点也不冷,只感觉闷得慌。

    陈岁淮说:“你体温下不去,都快四十度了,必须去医院。”

    “没事的呀。”乔璟的声音藏在绒线之后,显得虚弱又无力,“晚上体温就是要比白天更高些,睡一觉就好了,我扛得住。”

    “可没必要扛。”

    陈岁淮轻描淡写一句,却叫一股暖流沿着乔璟的喉头往鼻腔涌来。

    生病很难熬吗?乔璟从来没觉得。晕乎两日再咳个一两周,总归能好全的。

    可是大年初一在陈岁淮宽厚的背上,他忽然为过去十九年的自己感到委屈。

    而带给他这个感觉的,是个同样委屈了那么多年的人。

    “你别乱动。”陈岁淮有些不满地对乔璟说。

    大过年的路上没什么出租车,大学城偏僻,网约车也见不到几辆。陈岁淮电呼了半个多小时都没等来一辆接单的车,只能背起乔璟到马路上碰碰运气。

    能打到车就打,打不到就背着乔璟走到医院。

    三四公里路,他步子大走得快,只要别让乔璟冻着,不是什么难事。

    可如果背上的人不配合地乱动,就另当别论了。

    不是说背得多辛苦,他怕给乔璟裹好的衣服围巾散开来,吃了风烧得更厉害。

    “再乱动等下让医生给你多扎几针……”陈岁淮的话被突然绕过来的围巾堵在唇中。

    乔璟软绵绵地把包在自己头上的围巾分享给陈岁淮:“放心,是外面那层,不对着我脸的,应该传染不到。”

    陈岁淮心说,他们共处一间房,该传染早晚会传染,逃都逃不掉,不急这点时间。

    “拿回去。”他语气不算温和,“头吹不了风。”

    “那这样。”乔璟把脸埋到陈岁淮脖颈旁,滚烫的额头贴在陈岁淮的耳朵上,“这样也吹不到,还更暖和——你耳朵好凉,正好给我降降温。”

    背着乔璟,还要想办法走得又快又稳,陈岁淮其实此刻非常热,鼻尖都凝出了汗水。

    他一点也不想带围巾,这简直是在给他火上浇油。可是乔璟往他颈侧一蹭,陈岁淮却忘了拒绝。

    很快,他耳边又响起了有些短促却平稳的呼吸声,乔璟又睡着了。

    算了,陈岁淮想,乔璟没力气折腾,他也空不出手来,还是少纠结这些,争取早点到医院吧。

    乔璟的额头很烫,捂得陈岁淮与他贴在一起的耳朵在短短两分钟内,完成了从冰冷到几近烧起来的变化。

    可不知道为什么,陈岁淮感觉自己另一边露在风中的耳朵也在发烫。

    而他的心跳,似乎有趋于乔璟心脏因为高烧快速跃动的频率。

    可能是走得太快了。陈岁淮有些奇怪,也就这几天因为健身房关门没去运动,身体机能下降得这么快吗?他平日在跑步机上负重跑个十公里也就这点心律。

    陈岁淮小心地将乔璟往背上颠了颠:“肯定是你太重了。”

    *

    打了退烧针,又开了些猛药,很快乔璟和陈岁淮就回家了。医院附近更好喊出租,所以两个人回来的路程要简单很多。

    擦了把脸,重新吃了药后躺回床上,乔璟却觉得清醒了很多。

    陈岁淮还在客厅收拾东西,乔璟就从枕头下掏出手机回一些信息。

    他朋友不多,昨天把烟花的照片发在家庭群里面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只有司一柠发了一堆表情称赞漂亮,紧接着又吐槽了五六十条吃年夜饭时家里亲戚的奇葩发言。

    乔璟翻了好一会儿才挑着一部分回完,退出去又看见在通讯录那边有一个红色的标识。

    大过年的,谁来加他?

    乔璟好奇地打开,在申请信息里看到“我是纪澜”几个字。

    他皱着眉苦思冥想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在昨夜放烟花的时候收到过这个“同学”的祝福短信。

    烧了一整天的乔璟总感觉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心想:这同学还怪热心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自己的手机号,还马不停蹄追来绿信加好友。

    乔璟点了通过,刚要关掉手机屏幕继续休息,那边立刻发了条消息:“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语气怪熟稔的。

    乔璟在黑暗中眨了眨眼,觉得现在自来熟的同学可真多啊。他没打算和一个记不清是谁的同学分享自己兵荒马乱的大年初一,就随手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

    还没想好要不要问一下对方是谁,乔璟听到了陈岁淮进屋的脚步,连忙把手机一扣,推进枕头底下。

    “还玩手机?”陈岁淮略带生气的声音响起。

    乔璟下意识否认:“没有,我就是看一下时间。”

    他话音刚落,枕头底下“嗡”地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

    乔璟尴尬地抠了抠枕套——现在的大学生都睡这么晚吗?都要凌晨三点了还回消息,不要仗着年轻乱折腾,会像他这样生病的啊!

    陈岁淮走到乔璟那侧,站在床边没说话。

    乔璟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陈岁淮的注视,忍不住有点愧疚。陈岁淮为他忙里忙外这么久,乔璟觉得自己应该老老实实睡觉,争取快点好起来,不要继续给人添麻烦。

    可他又想,自己生病已经这么可怜了,在别人那里任性不了,到陈岁淮这边还不能稍微使下性子吗?

    他是病人,陈岁淮能怎么凶他?

    乔璟在两个想法中反复横跳,还没下定一个决心,突然感觉他的额头被拍了一下。

    陈岁淮剥开一张退烧贴往他头上用力一按:“别聊天了。”

    乔璟就觉得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挣扎像被一道符咒贴了个烟消云散,乖乖地答:“好。”

    他生过那么多次病,唯独这回,一点都不可怜。

    有陈岁淮严格要求的看护,加上退烧针和药物的作用,没过两天乔璟的伤寒就好得七七八八,也不像以前那样还要拖上十来日的咳嗽和浑身没劲,年还没过完就又是活蹦乱跳的话痨一只。

    陈岁淮从早到晚和乔璟待在一起,就又开始忍不住嫌他聒噪。

    可他也没说什么,至少这样说明乔璟精神很好,恢复得不错。他要是突然安静成瘟鸡,陈岁淮只会更担心。

    这几天看在乔璟生病的份上,陈岁淮破天荒地开始动脑子做好吃的,为了让他能吃得多些,好得更快些。

    乔璟把陈岁淮做的一切看在眼里,只想着以后要对他更好些,然后嘴上吃得毫不客气。

    这真是他过得最好的一个年了。

    第二十七章

    年初三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商店开始营业, 也有部分错峰放假的工人从老家回来。

    陈岁淮时刻留意着店铺动态,一等到他们开门,就预约了工人上门装空调, 将原来那两个年龄可能比他们自己都大的家伙换走。

    乔璟嘴上说着很快天气就暖和了, 他感冒也好得差不多, 不用浪费这个钱。可等空调装上后,他又只顾着感慨早知道就不扣把这几千块钱, 生活质量提高得不是一星半点。

    这挂机虽然看起来马力少了些, 可是乔璟总觉得比以前家里的中央空调用着还舒服。

    “我把空调钱A一半给你吧?”乔璟看了看自己银行卡余额, 又补了句,“下个月, 月初我收到定金就转给你。”

    他先前那笔赚的钱一次性给陈岁淮买健身器材作礼物用, 又在春节前按照合同交了半年房租, 先前好不容易攒下的小金库一下子空瘪了不少, 划掉接下来两个月预留的给自己生活费,乔璟竟然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给陈岁淮。

    “不需要。”陈岁淮盛了一碗瘦肉粥给乔璟,沉思片刻,终于还是把心中堆积很久的困惑问了出来,“你是欠了什么债不敢和家里说吗?”

    乔璟隔着袖子小心翼翼地拉过瓷碗,正鼓起腮帮子想努力把粥吹凉些,听到陈岁淮的话直接吹破了功,哭笑不得地说:“你在想什么呀?我能欠人什么钱。”

    富二代们那些纸醉金迷的喜好:抽烟喝酒,赛车女人, 股市房地产……乔璟一个都不沾, 要说他最能乱花钱的地方, 就在于那泛滥到令人发指的同情心。

    路过乞丐就随手给个二三十,遇到陌生老夫妻说自己一天没吃饭就恨不得把皮夹掏空, 还在各个平台上给一些慈善机构开通月度捐款,要不是偶尔会收到一些捐赠对象的情况汇报短信和邮件,乔璟自己都忘了捐过这些钱。

    他用在别人身上的钱,几乎是用在自己身上的好几倍多。

    “那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穷?”陈岁淮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真的很缺钱,又为什么要在我身上花这么多?”

    乔璟:“那个……我也没你说的这么穷。”

    他就是节省惯了,很多东西哪怕一时心动,想想它的实用价值就很快冷静了下来。生活里没有那么多东西非买不可,乔璟觉得看着这些钱在银行卡里滚着收利息,要比用它们换取物品能得到更多快乐。

    同样,如果他送的东西对陈岁淮来说很有意义,能帮助到他很多,乔璟就觉得更容易获取满足感。

    要不然他怎么对司一柠说,自己是个讨好型人格呢?

    “你是想说我爸这么有钱,我明明可以刷他的卡是吗?”

    陈岁淮不置可否,之前刚来到乔家的时候乔璟带他出去买东西,就有拿出来过乔岩给的黑卡买单。乔璟果然不笨,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

    毕竟如今乔璟还不知道自己并不是乔家血脉,按理来说用乔岩的钱天经地义,他有什么理由不用呢?

    乔璟理所当然地说:“可那是我爸的钱啊,又不是我赚的。”

    “……”陈岁淮很难理解,“他的不就是你的。”

    “不一样的,我用我自己的钱心安理得。”乔璟耐心地解释,“我能对我的生活负责,总感觉就有了些抵抗他的底气。”

    比如他一直在期待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靠着画画养活自己,到时候不管乔岩支不支持他,都没办法再说他“浪费时间在一些不值当的事情上”。

    但陈岁淮知道,这样的抵抗是没有意义的。虽然他不明白自己到乔家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原本生活得好好的乔璟放弃了自力更生的打算。

    但最终的结果就是,乔璟向乔岩低了头,遵从了他的安排走进那个自己完全不熟悉,也从心里无法认同的乔氏工作。

    他努力了这么久的底气在现实面前溃不成军。

    可是……

    陈岁淮又想,或许这一世可以不一样的。

    “不用和我算得这么清楚,我也能赚钱。”

    陈岁淮从来没有和乔璟说过自己各个比赛的奖金有多少,如果乔璟有心打听,其实能通过学校里的公开信息大概了解到陈岁淮的几个第一名有多高的“含金量”。

    可乔璟虽然钦佩陈岁淮的能力,但他大部分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接单交单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功夫真的费时间去关心这些?

    所以此刻乔璟听着陈岁淮语气没有波澜地把自己的小金库一笔笔收入列出来,惊讶得嘴巴越长越大,几乎能直接吞下一个鸡蛋。

    陈岁淮也真的这么做了,他快速剥开一只茶叶蛋掰成两半,往乔璟嘴里塞进去——他不喜欢吃任何不炒在菜里的蛋,每次都要想尽方法和陈岁淮讨饶。

    平时就算了,现在感冒刚好,最是要补充蛋白质的时候,陈岁淮才不搭理他。

    “原来读书好这么赚钱的?”乔璟嘴里含糊道。

    “你好好读书,以后接管乔氏能赚更多钱。”陈岁淮见乔璟眼神放光,就想着趁此机会循循善诱,叫乔璟安安心心待在他身边,少想着以后去一些偏僻的地方采风,老实点留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乔璟叹气:“这也是要天赋的,我就不太行了。不过你先前还说呢,以后要帮我管着公司,叫我做个悠闲的甩手掌柜,我们俩荣辱与共,你读书好就算是我也不差了!”

    陈岁淮:“……也行。”他也不指望乔璟有什么出息,安安分分就好,“所以你也不用着急跟我平摊这点钱。”

    “那不一样。”乔璟说,“我的是你的,你的也还是你的。”

    陈岁淮觉得乔璟在努力和他划清界限,不知为什么心里很不高兴。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乔璟手机突然响了。

    看着乔璟快速喝水把嘴里的鸡蛋咽下去,然后火急火燎地回房关门接电话,陈岁淮深吸一口气把这没来由的情绪压制下去。

    他转身往家里的小健身房走去,刚坐到划船机上,扭头看了眼大开的房门,突然起身去把门关上了。

    一开始陈岁淮在家里健身的时候是会关门的,可几次三番乔璟都会过来把门打开,说:“房间里本来就小,关着闷不闷啊。”

    陈岁淮表示他可以开窗,乔璟又用大冬天开窗多冷,运动了出汗容易感冒为由拒绝了他。

    陈岁淮略一沉思就明白过来乔璟想做什么了。

    然后他留心观察了几天,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乔璟在偷看他。

    乔璟自以为做得十分隐蔽,要不就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要不就是说有些口渴频繁地在客厅和厨房间走来走去……

    陈岁淮又不是傻子,三番两次一转身就能见到乔璟,再怎么样都会意识到不对。

    原来乔璟送他这些器械是有别的目的。

    可陈岁淮一点也不觉得被冒犯,他还隐隐有些得意——学校附近健身房里的那些弱鸡哪能和他比?

    乔璟还不算瞎,知道谁才是练得最好的。

    于是陈岁淮锻炼得更卖力了,虽说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乔璟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男子完美的身材,却忍不住暗暗窃喜,至少这样,乔璟不用去看别人了。

    他宁可忍着恶心“便宜”乔璟,也不能接受乔璟的目光落在别人身上。

    但陈岁淮现在有些生气,才不想这么简单就遂了乔璟的意。

    乔璟对家里的风景自然是满意极了的,自从上一次的单主收货以后尖叫着在网上宣传了一波,乔璟最近堆积的单子清一色带着些暴露成分。

    单主们的要求不至于太过分,乔璟也没什么避讳,就当是在练习了,反正他现在不缺模特,一张张画下去,日渐得心应手。

    “你还抱怨粉丝们不相信你是男生,你去看看别的男画手,做梦都在画女人,你呢?首页一眼扫过去,清一色的大胸腹肌男。”

    乔璟躲进房间里就是在和司一柠打电话,听这吐槽做贼心虚地把听筒音量调小,还不放心地拉开门往客厅看了看,说:“你们对男画手这刻板印象也太深了……下次接你电话得出门接,总觉得怪不安全的。”

    “他又不是千里耳,哪儿能听得清。而且我要不是有事找你,平时才不会给你打电话。”司一柠在地铁上,周边环境嘈杂,时不时就会提高自己说话的声音,“我还有四站路就到你家了,你快点想想借口把黑脸怪支走嘛,我真的不想碰见他!”

    乔璟无奈地答应:“有在想呢,不着急。你要是真不想见他,我把东西给你送出来就好了,你还能少搬两步路。”

    “你才刚感冒好,还是老实点待在房间里吧。”

    乔璟真的很想让自己这两个好朋友认识一下,也好叫司一柠放下心来,可她对陈岁淮的敌意大到乔璟根本无从下手,只能另外再找机会。

    而且让陈岁淮离开一点难度都没有,他只要随口说个想吃的东西,陈岁淮这种行动派穿上外套就开门下楼。

    可是等司一柠真到乔璟小区的时候,他却发现根本不用大费周折。陈岁淮正巧刚健身完,拿着衣服去洗澡了。

    乔璟一打开门,司一柠就催促道:“快快快。”

    “……这么着急,在我自己家还像做贼一样。”

    司一柠撇了撇嘴:“大部分男生洗澡一块布从头抹到脚,两分钟都算讲究了,我这是以防万一。”

    乔璟刚想反驳这话有些夸张了,可他想了想陈岁淮向来五分钟内冲完凉,还能顺带把头洗了的速度,觉得司一柠的评价可能也没太大问题。

    他把十来个快递盒垒得整整齐齐,为了方便司一柠提走还打包起来,用胶带做了个把手。

    “你什么时候都会做这个了?”

    “岁淮会的多,看久了就学会了。”

    司一柠挑了挑眉,忽然仔细观察了下乔璟:“脸色还不错,养得挺好,看不出大病初愈的样子,好像还胖了点。”

    “我胖了吗?胖很多吗?”乔璟倒吸一口冷气,“最近陈岁淮做的各种粥喝得我人都肿了,碳水果然不能吃太多。”

    司一柠沉默下来,虽然仍然有些担忧,却不得不承认陈岁淮把乔璟养得不错。如果他在乔璟身边真的别有目的,按照乔璟对他的信任程度,陈岁淮早就好下手了。

    这样细致入微的照顾,要只是为了做做样子,未免太吃力不讨好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也许他和乔璟待的时间久了,会被他感染,也学着用真心来对待乔璟。

    司一柠又扫了圈屋内的装饰,视线在成双成对的拖鞋、衣架、碗筷、抱枕上挨个停留片刻,却觉得这气氛不太对劲起来。

    这可不像是两个简单合租的室友会把家打扮成的模样。

    “哦,那些啊,岁淮有时候看我用的东西很不错,懒得去挑选别的,就会多买个一样的回来。”乔璟看司一柠怪异的眼神,主动解释道,“后来我就习惯什么东西都多买一份了,反正他也不讲究,给什么都能用。”

    “这样吗。”司一柠还是觉得奇奇怪怪的。

    女生之间就是关系亲密也不会样样都贴着朋友买一模一样的东西用,这真的能用“不讲究”解释得通吗?

    她侧着头思索着,忽然又品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不对啊,你就两个房间,一个摆了健身器材,那你住哪里?”

    “……咳。”

    “他要求的?”

    乔璟迟疑了下,还是点了头:“算是,也不是吧。”

    司一柠忽然瞪大了眼睛:“他给你看那么多同性恋相关的电影,对你还算可以,又要你和他睡一张床……卧槽。”

    乔璟:“?”

    “你居然以前还担心陈岁淮恐同,因为陶琛的话要误会你什么。他这明显是在暗示你啊!”

    第二十八章

    乔璟脑子嗡嗡的:“暗示我什么?”

    不等司一柠回答, 他又自己回答:“不能吧,先不管岁淮的性取向到底是什么,他能看得上我?他……”

    乔璟下意识想否认, 可他解释的话绕在舌尖,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仔细想想, 陈岁淮对他的好真的超出了乔璟所有的想象。从前他只觉得那是一种同一屋檐下的相互扶持照顾,司一柠这么一点, 乔璟就觉得陈岁淮的一举一动都没法去深究。

    “你心肠好, 长得漂亮, 多才多艺,脾气……”

    乔璟被夸了个大红脸, 连忙喊停, 挣扎道:“先别把结论定死, 我觉得还是没道理的——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喜欢男生的样子, 而且对我从来没有乱七八糟的过分举动啊!”

    司一柠嘴角抽了抽,心想这还不过分吗?普通两个直男之间气场根本是互斥的,靠近彼此几公分都寒毛耸立好吗。

    可是比起陈岁淮的态度,司一柠觉得乔璟的才更值得她关注:“那你呢?”

    “我什么?”

    “你喜欢他吗?”

    原本陈岁淮在浴室都快待不下去了,他也不是故意要躲在门后听乔璟和另一个有些陌生的女生谈话的墙角。

    可是那两个人几次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陈岁淮就默不作声地在浴室擦着头,想听听乔璟在背后怎么评价自己。

    不听不知道,那两个人说的话也太离谱了。

    他正打算冲出去阻止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起来,却突然听到司一柠的那个问题, 鬼使神差地停下开门的手。

    乔璟喜欢他吗?

    陈岁淮以为自己对这件事很有自信, 乔璟自然是喜欢他的, 否则为什么唯独对他这么好,还一直想方设法偷看他?

    可是乔璟沉默了下来。

    司一柠抽了口气:“从小到大都没听你说过喜欢什么女孩子, 我以为你就是开窍晚了点,从来没往这边想过……你居然真的喜欢男的?”

    乔璟声音有些小,语无伦次地说:“我是没对女生开过窍,可我也没喜欢过男人啊……你说得我都乱了,我是挺喜欢陈岁淮的……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就是觉得和他待在一起轻松自在,和与你在一起的感觉很相似。但也不完全一样,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司一柠直视着乔璟的眼睛,看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一片迷茫,就知道这朵牡丹根本就没搞明白状况。

    “我的好乔璟啊,这是两码子事,我们用点成年人的思维来看这件事好不好。”司一柠往前走了一步,把房门在身后关上,语重心长地和乔璟谈心,“要是我突然和你表白了你会怎么想?”

    乔璟想了一下那个画面,连连摇头:“你肯定又是在寻我开心。”他们两个人一起长大,太熟悉彼此的一切优势弱点,根本生不出一点粉红心思。

    “你会觉得我在开玩笑,也不会因为这样的话对我产生芥蒂,因为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经历的所有,从来没有超出过友情的界限。”

    “可是你刚才在陈岁淮的事情上犹豫了。”司一柠说,“比起不可置信,你更多的情绪是在怀疑和紧张。”

    岂止紧张,乔璟感受到自己背后都出汗了,捂在厚厚的棉睡衣里怪不舒服的。

    “换最简单直白的方法来说,你对他的喜欢有谷欠|望吗?”

    乔璟:“?”

    司一柠闭了闭眼,深呼吸道:“就是你看到他的时候想不想亲他,摸他,会有反应,还想做更加……”

    “停停停……”乔璟手忙脚乱地打断司一柠,拎起地上那些刚刚讲到兴头上被司一柠暂且放下的快递盒,重新塞到她手里,“好了,我可以确定我对陈岁淮一点不正经想法都没有,就是好朋友的喜欢。这下我们都可以放心了。”

    司一柠被乔璟推着往门外走,一边将信将疑地回头:“真的?”

    乔璟觉得这个话题太离谱了,哭笑不得:“我们关系再好,也别这样面对面探讨生理问题吧。”

    “……gay蜜的话也不是不行。”

    “我的大小姐,快回去试新衣服吧您。”

    乔璟好不容易把这尊大佛推走,累得像是刚跑完三千米,靠在门背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都怪司一柠,他现在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等下还怎么面对陈岁淮。

    说起来陈岁淮这澡洗的时间也太长了吧,不会摔倒出什么事了吧?

    乔璟冷静了几分钟,走去敲浴室的门:“岁淮你还好吧?”

    陈岁淮:“……没事,刚刚睡着了。”

    “诶?你要睡出来睡啊。”乔璟有些愧疚,是陈岁淮这几天照顾他照顾得太辛苦了吗,洗着澡都能睡着。

    “我知道了,马上就……我先洗个衣服再出来。”

    确认乔璟离开后,陈岁淮双手撑在洗手台两侧,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又低头看了看听完客厅里那个女生刚才惊世骇俗的话后,短时间里没有任何要消下去意思的某处。

    实在没忍住骂了一声。

    *

    乔璟还担心自己见了陈岁淮会忍不住思绪乱飞,但这实在是多虑了,因为接下来一段时间他能见到陈岁淮的时间呈指数型下降。

    陈岁淮准备了很久的创业项目开启了递送企划通道,于是开学后陈岁淮除了回家做饭,其它时间不在学院上课,就泡在图书馆写报告。

    乔璟听了下觉得这基本靠个人努力的企划案好像在家里也不是不能写,可是偶尔在校园里遇到陈岁淮,看着他形色匆匆,皱眉苦思的样子,又不好意思多问什么。

    可能是他脑子简单想得少,陈岁淮这么聪明的人,做事情总有他的道理。这会儿他本来就很忙,乔璟觉得自己还是别给陈岁淮添乱了。

    他不知道这个表面上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的陈岁淮,深夜回家后,会对着睡梦中的乔璟出多久的神。

    “还发短信叫我别回家给你做饭了,自己会解决。你能解决好什么?”陈岁淮没什么意义地给他把脑门上的碎刘海拨了拨,“留锅里的牛奶你又没记得热了喝。”

    这没有半点自理能力的样子,都不知道乔璟没有他在的几个月是怎么独立活下来的。

    陈岁淮环视四周,觉得他回家的时间是有些少了,这房间里自己的存在感好像都有些弱了。

    可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乔璟,只好找借口避开他。

    从前陈岁淮可以说自己对乔璟有前世放不下的执念,今生要好好看清楚这个人,弄明白他的企图然后再把上一世没有算清楚的账和乔璟讨回来。

    但是这日子过着过着,陈岁淮却不记得自己到底要问乔璟讨什么了。

    他该有的好像都有过了,所有没法掌控在手心里的遗憾似乎只围绕着乔璟一个人而生。可扪心自问,他在遗憾尽头看见的只有恨吗?

    陈岁淮还没有来得及搞清楚,就被偷听到的话给闷头一棍,打得五雷轰顶。

    他完全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乔璟,可是这样一来,那无从解释的欲,就更让陈岁淮头疼。

    他几乎要猜测是不是自己身体上出现什么问题了。

    那件事发生后的起初几日里,学校自习室还紧锁着,陈岁淮避无可避,就只好待在家里如坐针毡。

    他很努力把自己弄得很忙,厨房健身房两头转,尽量减少和乔璟面对面说话的次数。陈岁淮本来话就不多,那两天乔璟也很沉默,屋檐下住了两个心里有鬼的人,气氛怎么看怎么奇怪,可他们默契地选择一起看破不说破。

    但这还不是让陈岁淮难以忍受的。

    乔璟在躲他,所以偷窥陈岁淮的次数越来越少。陈岁淮感受不到他目光的时候就会想到那天乔璟说他对自己并没有不可告人的想法,于是心里窝着一股莫名的火;而只要余光一瞥到乔璟在看他……

    他就没法克制地起立。

    陈岁淮想不到有一天他这样自制力强的人,会一点儿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查过很多资料,试着去找原因,却发现结论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陈岁淮不信邪,又去网上找了各种各样的小视频,想证明这只是他迟来很多年的青春期,厚积薄发不可收拾,才变成现在的局面。可陈岁淮看着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没几分钟就忍不住关掉见面,胃里犯恶心的感觉和从前并无二样。

    他只对乔璟一个人起这种反应。

    乔璟都不用像小视频里的主角去做什么特定的事情,说什么奇怪的话,哪怕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陈岁淮周身的血液就忍不住往一处钻。

    “你真的好讨厌啊。”陈岁淮站在乔璟床头,面无表情地嘀咕,“我和你果然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因为装了新空调,乔璟晚上也不再怕冷了,有时候温度开高了还会把胳膊伸到被子外凉快。

    陈岁淮看着那节露在睡衣外的手臂,牙痒得恨不得凑上去咬一口,叫乔璟陪着他一起难受。

    “你凭什么就能置身事外。”

    乔璟翻了个身,模模糊糊中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影站在身边,就伸手去抓,捏住陈岁淮衣摆的一角往下扯了扯:“你总算回来了,快睡呀。”

    陈岁淮往后退了半步,看乔璟的手软软地垂下来:“哦。”

    心里却想,乔璟要是知道他脑子里正在播放什么画面,还会期待他回来吗?

    他没法做这样的假设,所以这种龌龊的念头一定不能让乔璟知道。

    就在这时,乔璟的手机亮了亮。

    陈岁淮很努力地让自己扭头,却还是没忍住看了眼。

    [明天xx路咖啡店见面,别忘了。]

    第二十九章

    乔璟早晨起来的时候在床边坐了好久都不清醒, 他昨天做了好多和陈岁淮有关的梦,但这会儿全都是零散的片段,拼不出个具体。

    大概记得他先是在自己床边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话, 然后乔璟忽然觉得气温骤降, 缩成一团都抵御不住那寒冷, 直到陈岁淮大手一揽把他抱到怀里……

    坏了,他肯定是白天胡思乱想太多, 连梦都开始做不正经的了。

    还好梦里的事情除了自己没人知道, 否则他要没脸见人了。

    话虽这么说, 乔璟走出房门看到陈岁淮在桌边忙碌的熟悉身影时,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朵。

    “眼睛红, 两只耳朵也红。”陈岁淮飞速瞥了他一眼, 低头摆碗筷, “你真是只兔子吗?”

    乔璟飞速捂住耳朵:“睡觉压到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几秒, 乔璟画蛇添足地又补了句:“我翻身多,两边轮流压到了。”

    陈岁淮忍不住嗤了声:“洗漱完过来吃饭。”

    乔璟试图用冷水给耳朵降温,折腾许久都不奏效,索性自暴自弃地回到客厅时,陈岁淮手里的土司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

    “真磨叽。”

    “是你吃得太快了,这样不行。”乔璟说,“网上很多医生说过的,慢点吃饭对胃好。”

    “你吃饭的时候少说点话也对胃好。”陈岁淮看了看钟表,嘴上嫌弃着, 却还是耐心地等乔璟一口一口慢慢吃完三明治, 再把豆浆从微波炉拿出来递过去, 才说,“我项目上有个东西要你帮忙, 没记错的话你周五白天都没课,等下吃完和我一起去图书馆吧。”

    乔璟恨不得把乐于助人四个字刻在骨头缝里,陈岁淮以为自己这样说了,他肯定会兴高采烈地点头答应下来,然后收拾东西和自己一起去学校。

    不料乔璟正喝着豆浆,突然呛了一下,拍着胸口咳了好一阵,才踟蹰着说:“那个……我今天约了人,不好意思啊。”

    说话间他眼神飘忽不定,怎么都稳不下来,也不敢抬头直视陈岁淮。

    陈岁淮把这都看在眼里,装作不在意地点了点头,随口问:“约了谁?”

    “……同学。”

    乔璟觉得自己这么说也不算错。

    起初他以为纪澜是自己的某个同系同学,第二天去学校里打听了一圈,发现并没有这个人后,隔天就在纪澜发来问候信息的时候明说了这个困惑。

    “我是与你同一个高中的学弟,今年高二,正准备文理分科,问老师要来了学长的联系号码,主要是想询问些有关s大的问题。”

    乔璟半信半疑,自己在高中的时候成绩是还不错,可算不得顶尖,人也不会来事,在班级里和老师面前的存在感其实很弱。当初同一届学生考进s大的那么多,乔璟觉得老师现在要给班里同学推荐个学长学姐的联系方式答疑解惑,怎么也应该不会想到自己身上。

    可那个纪澜见他久久没有回复,为了自证,甚至发了学生证和自拍的照片来。乔璟这下放心许多,那滚烫的心肠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一个对前途迷茫的高二学生需要学长的帮助,他怎么可以置之不理呢?

    所以乔璟不过是和那人说了几句话,纪澜一说要约他吃饭,想都没多想就答应下来了。

    志愿填报和竞赛加分考试等等事项确实要当面才能解释清楚,乔璟甚至还在备忘录上列了几条他想得起来的能帮到学弟的点,以防见了面一紧张忘了提醒他。

    如果小学弟将来能考上s大,也确实算他的同学了。

    乔璟坦坦荡荡,不觉得这事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可是前两天司一柠才与他说,如果对陈岁淮确实没有别的想法,就该和人保持适当的距离,就像男女之间天生有壁垒一样,男男之间也该注意分寸。

    乔璟本来就在这种事情上栽过跟头,很难不多防备着些,更别提陈岁淮的性取向在他们这边还打着问号的情况下。

    他们关系再好也只是朋友,情侣之间都讲究要留一定私人空间呢。就从这无关紧要的事情开始试着剥离开来好了,再说了,陈岁淮对他也不是无话不说的。

    “噢,同学。你们约着去做什么?”

    乔璟有些奇怪,平时陈岁淮也不会这么关心他的事情。可他没法在陈岁淮这样的学霸面前,把纪澜约他“讨教学习上的问题”这种话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哪怕它是个事实。

    于是含糊其辞道:“打算组队报名个课题,我……课选得少,看看能不能抵抵学分。”

    陈岁淮静静地坐在那边,似乎在给乔璟最后的机会说出实话。

    乔璟这人有个习惯,在备注人的时候会把姓名、外貌特征甚至是在什么场景下认识的一股脑都写上去。

    而那天他看到乔璟手机上弹出来信息的发送人,根本没有备注,只是一串看不懂含义的网名,和一个流星符号。

    他不信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同学。

    也不愿意承认乔璟会这样随便为了一个路人,挖空心思想借口骗他。

    乔璟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快速喝完豆浆,就找借口说要出门。

    逃得匆忙,他都没记得问一下有早课的陈岁淮要不要一起走,也就没注意到陈岁淮在他背后投来的,那个已经很久不曾在他脸上出现的狠厉眼神。

    陈岁淮站在空荡荡的客厅,捏着乔璟留下来的空碗的手青筋暴起、微微发抖,恨不得把瓷碗捏碎。

    “乔璟,”他自言自语道,“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

    乔璟在校园里游荡了会儿,才等到和纪澜约定的时间,提早十分钟赶到咖啡店,没想到那个小学弟早早过来等他。

    “你好,我是乔璟,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呀?我们高中离这里可有些距离的。”

    “纪澜。”少年礼貌地起身和乔璟握了握手,“今天春游,我请假专门来见学长,所以早过来了些。”

    乔璟默默打量了少年两眼,他留着高中生常见的发型,穿着校服,一副金丝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看起来十分秀气。

    一看就是个成绩不错的好孩子,怎么开口凭空长了十几岁,怎么听怎么老成。

    “请坐吧。”

    乔璟感觉自己才像是更年少的那个,听话坐下后,很快就有服务员拿了一杯咖啡过来。

    纪澜把咖啡往乔璟那边推了推,乔璟下意识想婉拒,却听他说:“焦玛两泵糖浆,你会喜欢的。”

    乔璟愣了愣。他喜欢吃甜食,却又知道这对牙齿和健康不利,所以如果在外面点咖啡,会自欺欺人地减一泵糖浆。

    自从进大学自力更生以后,乔璟为了省钱就再没买过咖啡了。这会儿听自己的喜好被纪澜凑巧押中,又惊又喜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我正喜欢这个,也太巧了!”

    纪澜笑了笑,没说话。

    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巧合。他跟在陈岁淮身边十年,这个规格的咖啡几乎一天不落地点了十年。

    起初他很奇怪,陈岁淮这样性格粗糙又不讲究的人怎么会喜欢甜腻口味的咖啡,还十分专一,让他雷打不动早晨买来放在办公室茶几上。

    可是一段时间后纪澜却发现,陈岁淮只是让他买,却从来不喝。

    每天咖啡送进办公室时什么样,打扫卫生的阿姨端走的时候就是什么样。

    很久以后纪澜才知道,这都和一个名叫乔璟的人有关。

    乔璟走进咖啡店后默不作声地打量纪澜的同时,他也在观察乔璟。

    太年轻了,纪澜心想。眼前的这个乔璟朝气蓬勃,笑容干净得不掺一点杂质,走的每一步、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是那么轻盈有活力。

    和他记忆里那个只见过一面的,二十五岁的乔璟截然不同。

    “春游怎么能错过,大学生都是闲人,我们大可以找时间周末再约呀。”

    纪澜摇了摇头:“周末要补课。”

    他早就打听过,知道乔璟如今和陈岁淮住在一起,要是周末约了乔璟被陈岁淮知道了可怎么办?

    “噢对,你们正是要好好努力的时候。”乔璟表示理解,然后抓紧时间把自己准备好的要点拿出来,一五一十回答纪澜的问题,就怕浪费他学习的时间。

    纪澜将乔璟所说一一记下,见他说得累了,还贴心地找服务员倒来白水。

    “就这些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纪澜说,“学长讲的东西简洁明了,非常容易听懂。我感觉和学长气场十分合得来,很想与你交朋友,不知道学长愿不愿意搬到我家来,做我的家教?价格好商量。”

    “……哈?”乔璟因为太过震惊,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他都不知道该先吐槽自己这点水平怎么能给别人做家教,还是吐槽纪澜这个初次见面就邀请别人住自己家的行为。

    “现在大学生家教很常见的,”纪澜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周围好多同学都有住家家教。”

    乔璟半信半疑:“我身边好像没怎么听说过这种模式的家教……”

    纪澜敛下眼,没说话。他也知道这要求唐突又诡异,可他穿越回来后只是个什么都做不成的高中生,想了很久都找不到一个能让乔璟合情合理搬离陈岁淮身边的借口。

    “很多大学生家境不好,又第一次住寝室,不一定和室友合得来。能有这种机会住处去还顺便赚钱,自然是开心的。”纪澜用准备好的理由解释道,“学长身边这样的同学少,说明大家家境都还不错,没必要走到这一步。学长如果答应的话,想要多少工资,我这边都能商量。”

    “这样啊,好像是有些道理。”乔璟这样说着,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但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纪澜深究,好像他对此真的感兴趣一样,拒绝得不够干脆。

    就说:“不过我还好,有些赚钱的门道,现在也不住在学校里,和我的……好朋友一起在校外租了房子,所以暂时不考虑了,抱歉啊。而且我高考结束以后人就像断片了一样,今天给你带这些材料都回忆了很久,没别的东西能辅导你了,希望你能找到更合适的家教。”

    纪澜震惊的神情几乎没法好好地藏在镜片之后。

    乔璟在说什么?

    陈岁淮是他的……好朋友?他们还相处很好?

    他那么费尽心思来见乔璟一面,希望能早早地改变他和陈岁淮两人都不幸的未来,可为什么事情和他上一世了解的完全不一样?

    第三十章

    惊讶管惊讶, 纪澜还是很快调整回情绪,客客气气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又说希望以后能保持联系, 说不定一年半后还会在s大相遇。

    乔璟乐呵呵地应下, 离开前借去洗手间的名义想着要把两人点的咖啡和蛋糕结下账, 却被咖啡厅的服务员告知纪澜已经提前结过了。

    真是个奇怪的小孩,做事周到得有些过头, 可说出来的话又都很不着调。

    两人分开前乔璟问纪澜为什么刚加上好友, 就特地关照自己不要给他的绿信号备注真名, 纪澜给了个有些匪夷所思的答案:“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不喜欢别人给我备注大名, 感觉很生疏。”

    乔璟觉得这理由有些莫名好笑, 可他尊重别人的喜好, 既然纪澜一开始就挑明了这事, 又对他没什么别的影响,照着做就是了。

    高中生嘛,总喜欢折腾些标新立异的东西,来凸显自己与别人的不同之处。

    乔璟看了看时间,他原本以为和纪澜说个大概,给些资料就完成任务了一两个小时怎么都能解决。

    没想到纪澜东问西问,两个人硬生生耗了一个下午。乔璟没有好为人师的毛病,但拦不住纪澜问题特别多,比起学习资料, 他大部分的问题好像都冲着在s大的生活去的。

    乔璟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与其他人比起来实在是挺无趣的, 他读书不太好, 也不爱参加社团等活动,每天两点一线做作业学画画, 一点参考意义都没有。

    可是纪澜却说,这样的生活反而是他向往的,就希望乔璟能多和他说些自己的事情。

    听完以后他沉默了很久,说:“希望以后我也能遇到在各方面包容忍让我,还能在生活上给我提供便利的室友。”

    乔璟笑道:“会遇到的。”

    他从前也没盼望过生命里会出现陈岁淮这么个人,也算是可遇不可求了。

    只是……

    这个与别人谈论起来时乔璟十分骄傲满意的室友,最近却让他犯了大难。他自然不会把这种私密的事情和纪澜说,却在走出咖啡厅后叹了口气。

    要是司一柠从来没和他说过那些话就好了,以他的粗神经,要是自己琢磨恐怕永远不会觉得和陈岁淮的相处模式有什么问题,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里哽着根刺,和陈岁淮独处的时候怎么都不自在。

    乔璟看了看手机时间,这个点他如果回去的话,陈岁淮可能还在做晚饭。以免两个人碰到,乔璟打算在学校里随便逛逛,等陈岁淮吃完饭离开后再回去。

    他沿着学校的景观湖走了两圈,又坐在校史馆门口的喷泉旁发了会儿呆,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回家。

    却不知道这在外头消磨的一小时,陈岁淮一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乔璟背后。

    他下午的时候就一直站在乔璟和纪澜相约的咖啡店外,马路对面恰好有一棵粗大的梧桐,能够遮住他的身影,又不阻碍他寻找乔璟的视线。

    乔璟坐的位置很好观察,可是他对面的那人恰好被咖啡店里的一盆龟背竹挡住了面孔——但从身形和衣着来看,很明显是个高挑的男生,而且是个高中生。

    两个人没有什么肢体接触,但是乔璟看起来很高兴。

    陈岁淮还没见他和别人说话时,有过这么生动的表情,时不时用手比划什么,还掏出手机,似乎在划动相册分享照片给对方看。

    乔璟手机里有什么东西这么好笑,怎么没拿给他看看?他们是什么关系,有那么多话要聊吗?他和乔璟以前在家里都说不了这么久的话。

    陈岁淮一手扶着梧桐,指甲都快刻进斑驳的树皮里。

    他很想冲进去看一眼乔璟对面坐着的人是谁,然后当着他的面把乔璟带走。可是陈岁淮不敢,他又怕误会一场让乔璟发觉自己不对劲的心思,又怕他担心的事情是真的,自己的举动只会把乔璟越推越远。

    他在担心什么呢?

    陈岁淮心想,乔璟是不是找到了比他更有用,更想合住的对象。

    他是不是就要失去乔璟了?

    直到乔璟离开,陈岁淮都没看到另一个男生长什么样。两个人正要走出咖啡店的时候,男生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折回去拿,让乔璟不要等他。

    陈岁淮在跟着乔璟离开,和等一下那个男生出来之间徘徊片刻,最终选择跟在了乔璟身后。

    管他是谁,只要乔璟心不定,就算没了这一个,迟早还会有别人吸引他的目光。

    刚才乔璟和那个男生聊得喜上眉梢,手舞足蹈,怎么这会儿一准备回家,脸色就像吃了苍蝇似的。

    他到底……是有多不想看到自己。

    然后陈岁淮就这样静静地跟了一路,意识到那个时不时看一下手机时间,在校园里漫无目的逛街的乔璟确实是在躲他以后,陈岁淮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的喜怒哀乐。

    理性与欲|念。

    都系在前面不到一百米,那个瘦弱到有些苍白的少年身上了。

    陈岁淮不想和任何一个人结婚生子,但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人相伴终生,他想要、也只能忍受乔璟一辈子睡在他身边。

    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认知,怎么允许乔璟的生命里出现其他选择,背弃他离开?

    乔璟回到家的时候,耳朵贴在门上往里面听了会儿,确认家里静悄悄的,才放心地拿钥匙出来开门,一边忍不住嘲笑自己这一串举动,像个在外面玩野了怕被爸妈责骂,半夜偷摸潜回家的小孩子。

    可他刚打开门,还没来得及摸到按钮开灯,就被人推了一把。

    大门在身后“嘭”地关上。

    乔璟一点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口鼻就被一只大手捂住,无法呼救。

    后背撞上墙的时候有些痛,但乔璟并没有很慌张,因为他闻到了自己很熟悉的味道,再加上那双带着茧的手,和高大的身形,乔璟一瞬间就猜出屋里的人是谁了。

    黑暗里那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乔璟觉得很安心——哪怕陈岁淮的举动有些反常,又隐隐带着点怒火的意味,乔璟也对他很是放心。

    陈岁淮不可能伤害他。

    这是学了什么擒拿术,和他闹着玩吗?

    乔璟感受着陈岁淮抓住他的两只手禁锢在虎口中间,动作不算轻柔地举过头顶一起贴到墙壁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挣扎了一下,含糊地“说”了几个字。

    陈岁淮觉得掌心被乔璟说话的举动震得麻麻的,勾得他心跳越来越快。

    他要是做成了自己想的事情,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现在是最后停止的机会。

    可乔璟被他堵在手心里的话,还是清晰地传达到陈岁淮耳中。

    他说:“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陈岁淮心想,他不管做什么,都是不可能放开乔璟的了。

    捂着乔璟嘴的那只手松开,乔璟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陈岁……”

    “淮”字没说出来,就被两片不属于乔璟的薄唇推回了齿尖。

    他的嘴又被堵住了,用另一种方式。

    乔璟没与人这样接触过,不巧的是对面这个人也没什么经验,那说是一个吻,倒不如说陈岁淮是在泄愤般地啃他。

    唇齿之间没什么旖旎缱绻的味道,只剩下一头野兽对毫无还手之力的目标猎物的无情撕扯。

    确实是撕扯,乔璟觉得嘴里有股铁锈的味道始终散不干净。牙齿时不时撞在一起,还有些疼。

    但他顾不上这些。

    因为陈岁淮右手空闲出来后,一路向下,直接抓住了让乔璟动弹不得的地方。

    他这还哪能不知道陈岁淮的举动是因为什么。

    乔璟不想“就范”,可他稍微一动,陈岁淮就握得更紧。

    乔璟绝望地想,早些时候他就觉得以陈岁淮的体格,如果真的与他相处不来,两个人要动起手来,自己一定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那时候他单纯是害怕陈岁淮打他,没想到预言成真,却是陈岁淮用另一种乔璟意想不到的方法,叫他无力对抗。

    上半身动不了,下半|身不敢动,乔璟觉得自己快疯了。

    等陈岁淮真的动起手来的时候,乔璟才知道刚才绝望得有些早了。

    他真的很想告诉陈岁淮,力气大不是这么用的。可他没空说话,陈岁淮滚烫的呼吸打在他脸上,高大的身形把他牢牢钳制在出租屋的一角,在这压抑又隐晦的氛围里,在不得要领、毫无技巧的蛮力下,乔璟终于忘记了挣扎。

    “你不是说对我没什么任何其它想法,也起不了谷欠吗?”陈岁淮见他不再拒绝,就松开了对乔璟的桎梏,改成支撑着他贴墙站好的姿势,一边说,“这不是……挺精神的。”

    乔璟腹诽:这要不精神,他就有问题了。

    ……等等,那天他和司一柠的对话,这人全都听到了?

    所以这两天陈岁淮并没有那么忙,只是也在想办法避开他。那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乔璟一走神,陈岁淮有些不高兴,手下没个轻重,速度更快了。

    陈岁淮抱住那个脱力到跌倒在自己怀里的身影,看了眼墙上泛着夜光的挂钟,轻笑了一声:“才几分钟。”

    乔璟:“……”

    他吓都快被吓死了好吗?

    ……不是,这人就不解释一下吗?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这会儿眼疾手快地逃走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陈岁淮把软绵绵的乔璟往后一推,伸出食指在乔璟被搓磨得有些发肿的唇珠上碰了碰。

    然后在乔璟震愕的眼神中,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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