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一
“别、别急……让我看看。”莫森从怀里掏出终端, 一边看，一边偷偷打量卡洛斯。
奚佑：“……？”
莫森：“没什么……哦，他们在钟塔, 动作还挺快。”
这并不出人意料。
上届拍卖会，伯温花了那么大力气重修钟塔, 要是没趁机在里面搞点小动作, 莫森都看不起他们。
钟塔已经成为了伯温的秘密据点, 就像摩根博物馆，此次拍卖会过后，这里不出意外被纳入圣殿的势力范围当然, 展馆炸成现在这样, 价值就要打上一个折扣。
莫森说：“我真是想不明白……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诶，还有，刚刚你怎么回事，我以为你要杀了我呢……”
奚佑走出盥洗室：“你看错了。”
莫森：“……”
“好吧, ”他几步追上来, 玩味地笑了一下：“那埃德蒙·本顿真有这么好？看你担心成这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亲生的呢……等等！等等，我想到了”
奚佑挑眉。
莫森拍了下脑袋：“我想到了！肯定是贝尔那家伙在搞鬼，除了我，就只有他能直接接触安保系统和保险库……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这么多年都说自己是中立的, 怎么突然就答应和圣殿合作……”
奚佑无言以对。
早就察觉不对劲，还能搞成现在这样。
梦境的主人把所有耐心都给了“教父”这个角色，其余人的画风, 基本用一个“粗制滥造”就可以概括。
莫森还在一本正经的分析。
奚佑眯起眼：“先去钟塔。”
……
二十分钟后。
夜色朦胧。
两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钟塔外墙, 他们穿着皮鞋和西装, 身上连一条绳子都没系，就这么玩起了徒手攀岩。
如果有人在下方看着，一定会为他们捏一把汗但奚佑也没办法，钟塔的地面入口全部被把守的密不透风，想进去就只能从上面走，否则别说救人了，自己都得被打成筛子。
彻底与卡洛斯融合之后的身体十分强悍，徒手攀登全完没问题，爬到一半，他停下来缓了口气，看向落后他两米远的莫森：“……不是说好你在下面等吗？”
莫森可能有点恐高，灰白的头发迎风招展，声音都在颤：“开什么玩笑？我能让你自己上去？”
放在之前，奚佑可能还会感动感动，现在，卡洛斯冷漠无情的脑回路支配了他的嘴：“……嗯，摔死了我不负责。”
莫森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气，心想这人嘴里就说不出一句好话。
夜风很凉。
高处的空气很冷。
没一会儿的功夫，莫森感觉手都被冻僵了，他想再坚持片刻，不料脚下突然打滑，眼看着就要从百米高空自由落体，危急关头，一只手从上方伸过来，拽住了他的衣领。
莫森睁开眼，发现卡洛斯那家伙竟然仅凭着一只手撑住身体，另一只手拽着他，单臂把他拎了起来。
“你你你”
这有点不符合物理规律了。
但莫森并没有质疑，他只是觉得这样被拎着很没面子，堂堂副会长，多少得注意点形象吧。
况且，他平时也有锻炼，怎么比卡洛斯弱这么多？难道真是因为年纪大了……
奚佑丝毫不关心莫森的面子，手臂一抡，把他整个人抡进一个没上锁的房间。
所谓钟塔，并不是一栋孤零零的塔，而是由三座建筑组成。
中间的主塔高约402米，毗邻摩根河，向北走600米就是市政厅，尖顶是铸铁的框架，最底部是一个凹陷于地面的混凝土基座；直径13米的巨型表盘位于主塔中段，表面材质是乳白色的玻璃，铜制空心指针和数字被嵌成墨蓝色，边缘镀着白金。
主塔内部，1500多级台阶螺旋而上，除了某些转角有几间工作坊，其余部分全部留给了这座庞大而精密的钢铁机器。
两座辅塔的功能则要齐全很多。
办公室、宴会厅、酒店和娱乐场所……伯温举办拍卖会的天台位于东侧辅塔，现在，奚佑正拽着莫森，躲在13楼一间茶水室内。
莫森捂着脖子，小声抽气：“你怎么不摔死我得了……”
奚佑打开一条门缝：“位置。”
莫森捣鼓半天：“显示不出来，追踪器范围没那么精确，我们得抓个人问问。”
奚佑闪身出去：“在这等我。”
五分钟后，他回来了，两个肩膀分别扛着一个穿蓝色制服的服务生。
莫森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这是从哪抓的……你没把人搞死吧？”
他探了探这两个倒霉服务生的鼻息。
还好，还是活的。
虽然他也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父，但今晚卡洛斯实在太过恐怖，莫森甚至怀疑他根本不在乎家主，只想把埃德蒙救出来例行公事当个教父，还真当出感情了。
“6-21层是酒店，这两个人是酒店行李员。”奚佑说着，扒掉其中一个人的衣服，开始往自己身上套。
“你审过他们了？”莫森也跟着动作。
“嗯，”奚佑，“他们不是伯温的人，只知道有些‘商会老板’今晚要在天台举行活动，谁都不准去打扰。”
“举行个屁的活动！肯定是把人绑架过去了，要掩人耳目……”莫森痛骂，“他.妈的说不定贝尔那老东西也混在里面，让老子抓住他，非得”
“嘘。”奚佑皱了下眉，打断了他的激.情演讲。
片刻，他飞快扣好扣子，把两个行李员搬进储物柜，自己和莫森的衣服也扔了进去。
刚做完这些，茶水间的门突然打开，一个经理模样的人出现在门口：“干什么呢你俩？诶，没见过，下面宴会厅过来帮忙的是吧，临时上工也不能偷懒啊，今天是什么日子？让老板等着你？！”
莫森眼珠子瞪得像金鱼，死憋着不出声。
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人指着鼻子数落，忍住不掏枪全靠他对家主的感情，根本不可能道歉，假的也不行！
奚佑知道他什么德性，把人往后一怼，深鞠躬道：“对不起！我们这就出去！”
经理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似乎对奚佑“诚恳”的认错态度比较满意，指着角落里两个大箱子：“赶快，把老板要的东西送到负3。”
负3。
奚佑低着头，眸光一闪。
经理刚要关门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返回来坐下：“诶，等等，你们一个人去送就得了，另一个来给我捏捏肩，哎我这肩膀酸的，累死我了……”
奚佑沉默片刻，点点头：“好。”
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莫森，走到经理身后。
经理扭了扭脖子：“这，就这，听见这脆响没，你好好给我捏捏……”
话没说完，奚佑一个手刀把他敲晕，绑起来，扔进储物柜和行李员一起做梦去了。
莫森冷哼一声，搬起其中一个箱子，颠了两下：“……好像是酒。”
奚佑打开门：“走。”
……
今天酒店似乎在搞什么活动，临时帮忙的人很多，他们穿着行李员的制服，乘坐电梯，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负3。
这里还没来得及装修，地面墙面全都是粗糙的水泥沙，乱糟糟的电线、电子设备和数不清的摩托车堆在一起，一眼望过去，到处是伯温的标志性图腾，简直像是闯入了敌方大本营。
电梯周围无人巡逻。
隔着一堆废弃电脑主机堆成的矮墙，隐约能听到碰杯和大笑的声音。
奚佑放下箱子，左右环视一圈，迅速绕过矮墙，贴紧距离最近的一根立柱。
莫森还没反应过来：“你”
他闭上嘴。
因为一个伯温的人正在向他们靠近。
那人拿着手机，飞快在屏幕上点着什么，不时发出两声鹅叫，丝毫没发觉自己就快要完蛋了。
他愉快地打着字，直到一双漆黑的皮鞋出现在视野内。
他心里“咯噔”一声，刚要抬头，后颈猛地疼痛，随即两眼一翻，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再次苏醒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破烂沙发椅上，周围空间狭小，扫帚、板凳、废弃纸张和水桶凌乱放置，看起来就像就像转角处那间工具房！
他想不明白。
各个入口都已经封上了，这两个人是怎么进来的，难道真长了翅膀不成？
他颤巍巍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莫森被冻的通红的手指和磨破的皮肉。
他正在往手上缠布条，一圈一圈的，边缠，边朝旁边努努嘴：“诶，卡洛斯，这人醒了。”
造孽，这些伤口，他们不会是攀着钟塔外墙爬进来的吧……之前老大派他们逐层逐层地检查，保证房间的窗户都要由内反锁，几个人偷懒，只锁了下面12层，从13层开始就没管这两层之间有一个装饰用的大隔断，根本没有能攀附的东西，除非是蜘蛛侠来了，否则怎么可能……
杰克深吸一口气。
除了眼前这老头，左边的墙角还倚着一个男人。
男人平静地看着他，双臂交叠在胸.前，腿撑着地，整个人从头到脚，紧绷得像一把拉满弦的弓。
不知道为什么，杰克有点不敢和他对视。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飘忽：“你们抓错人了，我只是个普通的打.手……”
莫森冷笑。
杰克低下头，然而，更让他感到害怕的是，那个男人竟然走了过来。
他知道，这是卡洛斯·林，圣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会长。
奚佑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了他片刻，而后屈起一条腿，踩在沙发椅边缘，伸手拽住他的领子，把他整个人往上提了一寸。
勒紧的绳索让杰克感到喘不过气，他闭上眼，嘶哑着声音：“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
“你知道。”奚佑打断他。
杰克不敢说话。
莫森掏出他的手机，翻到相册，直直怼到他眼前。
照片中，一个金色头发的青年被绳索吊在半空，头颅无力垂落，胳膊和手腕上的血痕几乎深可见骨，衣襟浸满鲜血，周围还围着一圈肆意大笑的人。
奚佑指着其中一个“观众”：“这不是你吗？”
杰克：“不、不是，您看错了……”
奚佑点点头：“那你告诉我，你们把他关在哪了？”
杰克疯狂摇头：“我不知道，真的，求您相信我……”
莫森“啧”了一声。
卡洛斯不喜欢铺张的血.腥，所以奚佑身上并没有什么折磨人的东西，面对杰克的极度不配合，他只是平静地掏出枪，抵上他的额头：“埃德蒙，在哪？”
可怖的逼视下，杰克浑身都在发抖，他几次三番看向莫森，仿佛这个面容凶恶的老头比文质彬彬的卡洛斯更让他安心。
他想跪下，想求饶，但依旧抱有最后一丝侥幸：“他们已经把人转移了，现在除了会长”
这次，莫森和奚佑都没耐性听他说完。
前者转过身，背对着沙发椅：“人老了，看不得这种场面了啊……”
后者掏出一块破布，堵住他的嘴，然后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
“唔，唔唔唔！！”杰克后悔了，剧烈地摆动身体，哀求地看着卡洛斯。
莫森耸耸肩：“给个机会。”
奚佑拽掉破布，杰克飞快道：“呼呼埃德蒙·本顿在天台马库斯会长就在负3层”
伯温和圣殿不一样，它们不太崇尚家族观念，商会成员来自各行各业、各种身份，全凭本事往上爬当然，有关系的也肯定能用。伯温的会长采用推荐制和投票制，任期最长30年，最短则无限制，成员们不太能理解“家主”“少主”到底是个什么称呼，只觉得圣殿的人都是一群宛如被邪.教组织洗脑的中二病。
莫森：“多说点，为什么要把这两个人分开？”
杰克打了个哆嗦：“因为……因为我们想公开直播。”
他话音刚落，莫森手里的手机画面突然自动切换成一个视频，视频中，埃德蒙依旧是被吊起的姿势，围观的人群全都退到后方，只剩下两个拿着长柄烙铁的男人，缓缓向他靠近。
莫森：“咦？”
奚佑呼吸一滞
“滋啦”一声，埃德蒙身体颤抖，胸口留下一个还在冒白烟的新鲜烙印。
他被剧痛唤醒，勉力抬头，旁边立刻有人走上来，给他注射了一针不知名液体。
“……是镇静剂，”杰克弱弱道，“他们不想让他一开始就疼晕，所以会打点东西，可能还会用兴奋剂之类的，我、我也不太清楚……”
“……”
奚佑咬紧牙关，隔着两米的距离，莫森都能听见那愤怒到极致的、牙齿挤压的闷响。
埃德蒙在遭受折磨。
而他答应过，会保护他。
他食言了。
一时间，奚佑似乎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视野中只剩下那巴掌大小的手机屏幕，爬满裂纹，晃着幽幽地蓝光……
他原地摇晃一下，莫森按住他的肩膀：“冷静，别冲动。”
奚佑闭了闭眼：“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杰克：“……是因为本杰明·贝尔，你们应该知道，马库斯会长有某些不良癖好吧？”
不良癖好。
奚佑皱眉看向莫森。
莫森摸了摸鼻子。
奚佑：“你知道？”
莫森没说话。
杰克：“两位大哥，我真的只是个打手，细节都不太清楚，也是听别人讲的，能……不要杀人灭口吗？别别别……别，我说，我都跟你们说；是这样的，马库斯·贝克有虐.待.癖，喜欢折磨人，物理意义上的折磨，用各种，咳，各种工具，然后…很多人都被他折磨死了，您、您看，莫森副会长应该知道这事……”
莫森：“我知不知道跟你有关系？赶快，继续说。”
奚佑面无表情。
杰克哭丧着脸：“本杰明·贝尔，就是那个博物馆馆长，他有个很多年没见的孙子，一直生活在外地，五年前来圣蒂斯上大学，结果被您的会长看上了，他应该不知道那是馆长的家人，谁都不知道，贝尔没和别人说起过……”
“我们半年前查到了这件事，提出可以帮忙‘报仇’，他自己也一直在谋划报复马库斯，然后就、就”
贝尔虽然朋友众多，但商会在圣蒂斯的根基太过深厚，奚佑能理解他卧薪尝胆，但不能理解伯温的目的。
两大商会互相掣肘这么多年，除了因为势均力敌，还因为树大招风人们不能容忍一个残忍的团体把控城市命脉，但可以容忍两个残忍的、且互相敌对的团体共同把控。
伯温要公开直播对埃德蒙的“处刑”，以此来完成对马库斯的“惩罚”。
这看上去是为了帮助贝尔，实际上，凭马库斯对家族荣耀和家族延续的深厚执念。
一场公开行刑，足以彻底摧毁他全部的意志。
圣殿会变成一盘散沙，家主暗地里的龌龊会消减家族子弟们复仇的决心，而埃德蒙，他，他初来乍到，毫无号召力正牌继承人已经死了，死于光明正大的一次火拼，在那场火拼中，伯温也失去了一名珍贵的会长候选人，谁都不欠谁。
伯温或许可以借此机会一举拿下圣殿的地盘，这比直接杀掉马库斯要好上很多，毕竟一个洗脑组织崩溃的最好时机，就是他们的领袖形象破灭的瞬间。
一个商业组织偏要搞血脉关系的个人崇拜，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莫森把奚佑拽到墙角，压低声音：“咳咳，卡洛斯，家主的这个毛病我确实知道……但是，但是！我发誓，我真不知道他盯上过贝尔的孙子。你看，我们现在怎么办，这个手机是伯温的内部机，真正的直播应该还没开始，我们还有机会，家主他……咳，但埃德蒙肯定是无辜的！你得把他救下来。”
莫森的语气有些紧张，似乎除了马库斯的安全，他还在担心别的事。
埃德蒙的梦境一般不会太过复杂，奚佑盯着莫森略显浑浊的眼，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起了那张字条难道，威廉·林的真正死因也和马库斯的卑鄙嗜好有关？
他的父亲已经快要60岁了，而且还是副会长，马库斯就算昏了头，也不可能对威廉下手。
那么，究竟是因为什么……
奚佑不动声色道：“我去救人，你去破坏转播器。”
“什么？”莫森一愣，“转播器，不救家主吗……也对，先保住家主的形象要紧，不然小辈们的士气肯定要完蛋。”
说着，他感慨：“大学读了那么久通信，这次终于该派上用场了吧，几十年了啊……”
奚佑没空听他追忆往昔，转过身，再次揪住杰克的衣领。
“转播器在什么位置？”
“B、B区……C区还有个备用的。”
“周围有多少人。”
“不、不多……我们今晚还有别的行动，人手没能全部抽调过来。”
“天台。”
“二三十个……但是，肯定没您厉害。”
“……”
杰克发着抖，耸眉搭眼。
莫森拍了拍腰间的枪，开门出去：“今天算你走运，我们给家主积点徳，不杀你！”
奚佑心想马库斯的徳早就被他自己败光了，怎么积都没用。
但他并不在意一个普通打手的死活，于是塞住杰克的嘴，擦了擦制服上的血渍，带上门离开。
……
负3的布局看起来像是停车场。
大片空白的水泥墙和耸立的石柱伯温把大部分人都派去把守地面入口，他们大概不相信有人能顺着光秃秃的外墙爬十多层楼爬进来。
这给莫森和奚佑提供了方便。
他们一路小心潜行，碰到巡逻的人就尽量躲开，不多时，走到一条岔路，奚佑要继续向前，乘坐电梯去顶楼，莫森则要右转，想办法混进B区，搞定转播器。
奚佑说：“他们认识你的脸，想办法遮一遮。”
莫森：“那你？”
奚佑摇摇头，打了个手势，两人分道扬镳。
[融合]卡牌的使用时效还有30分钟，没空再想什么调虎离山、偷梁换柱之类的计策，反正卡洛斯无论如何都死不了，他准备直接冲上去，把人抢出来。
通往天台的是一部专用电梯，需要钥匙才能开启。
周围巡逻的人要比别处多一些。
奚佑预判莫森会失败，且实话说，破坏转播器的意义不大伯温已经知道了有关马库斯的负面消息，就算不能直播，直接散播出去也可以他把人支走，只是觉得莫森累赘，影响卡洛斯发挥。
转过拐角，一小支巡逻队出现在眼前。
他们看见卡洛斯，刚要掏枪，那人突然从原地闪过，下一秒，骨骼扭曲的脆响在耳边炸起，几只枪在眨眼之间被拆成零件，丢了一地。
奚佑直起身，轻轻抽了口气，拉开制服衣摆，看了眼腰侧的伤口。
尽管叠加了一些buff，但卡洛斯的身体并没有脱离肉体凡胎的范畴，刚才那些人有一个拔了刀，奚佑没注意，腹部到腰侧被划了一下，伤口大概两指多长。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按了按。
调低的痛感阈值让他忽略了伤口的严重程度，这么一按，尖锐的钝痛才迟来的顺着腰侧钻进脑壳；他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愈发兴奋，拎起一个想要偷袭他的伯温成员，手掌掐着那人的脖子，迫使他扔掉枪。
那人眼里传来哀求，而奚佑无动于衷，如汉娜所说，他的已经完全被卡洛斯的意志所支配。
“钥匙在哪？”
“在、在……”
他话没说完，一个阴沉的男声突然从身后响起：“怎么，钥匙在我这，你还想硬抢不成？”
奚佑回过头。
十来个全副武装的伯温打.手如临大敌，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个高痩的男人。男人披着一件冲锋衣，手里一上一下抛着一柄弹.簧.刀，看见卡洛斯的脸，他“啊”了一声：“是你，我早听说，你被马库斯发配给新继承人做教父去了……唔，说真的，我直接放你上去都可以，但同学一场，我不能看你去送死啊。”
奚佑表情漠然，从有限的记忆里，搜刮出了关于这个人信息。
这人和卡洛斯上的是一所初中，虽然师承不同，但经常在武道社互相切磋，代表学校参赛。卡洛斯年轻时一腔热血，直来直去，从不纠结于同学之间的那点你来我往很显然，他没有给眼前这位留多少面子，有些心胸狭窄的人，一点点摩擦就能记上几十年。
昔日同窗似乎混的不错，都能负责看管专用电梯的钥匙了，应该不至于只是个打.手。
在这人看来，此刻卡洛斯是鱼肉，自己是刀俎，两个人又正好是敌对商会的“高层人员”，报仇雪恨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
他反握刀柄，拉开架势，吩咐手下人后退。
卡洛斯沉重的意志让奚佑有点不太舒服。
他感到头疼，像有几千根细针刺进脑子里翻搅，还没来得及拒绝或接受这次比武邀请，杰克的手机屏幕突然一亮正式直播要开始了。
梦境里的圣蒂斯比较落后，还没发展出油管一类的短视频平台，不能直接开个直播间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圣殿商会的继承人，然后就干等着观众来看你。
目前，伯温的摄制团队正在天台，他们会负责录下埃德蒙“处刑”过程中的每一帧细节，之前只是调试，现在才是真的；视频会被实时播送到马库斯眼前，并且，他们还要想办法入侵整座城市所有家庭所有人的所有电子设备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奚佑不得不佩服梦境主人超高的想象力。
虽然他大概不太了解这样做的具体技术，只能凭空创造出一个“转播器”，来实现全城播放。
目前是第一轮处刑。
处刑工具是烙铁和镇静剂。
通过镇静剂，他们让埃德蒙陷入晕厥，然后用烧红的烙铁将他唤醒，紧接着，再次使用镇静剂，然后使用烙铁……不断重复以上过程。
这就是马库斯在五年前对艾利·贝尔做过的事。
当一个行凶者杀了人，被害者的父亲想要报复，下手对象往往不是行凶者，而是行凶者的后代直接折磨马库斯显然比不上折磨他的继承人，尽管他对埃德蒙没有任何感情，但这种情景下，埃德蒙代表的是他所钟爱的、为之奉献一生的家族。
奚佑看着那些烙铁按在埃德蒙身上，额角青筋暴跳，滚烫的血突突在血管里奔涌不停，叫嚣着，像是在怒斥他的不守承诺。
此时此刻，在他心里，“埃德蒙·本顿”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一个经历惨痛，对生命和人性都失去了信心；
一个温和柔软，懵懂地善待世界，渴望家人和关爱；
奚佑知道，前者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对他感到痛恨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一个无辜的青年，来承受这些恨意和折磨。
他闭了闭眼，三两下解决掉士气高昂的男人，从他腰间解下钥匙，径直走向电梯。
把一个关键道具交给昔日“仇家”保管，这种剧情设计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位奚佑想不起名字的老同学，被撩翻后趴在地上，仇恨地盯着卡洛斯离开的背影，手下人不敢追击，互相推搡着上前扶他，他却一挥手，挡开了所有人，踉跄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控制器。
“老大不要”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男人觉得自己颜面尽失。
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然想要引爆安装在电梯口、用于紧急情况时控制局面的微型炸弹。
现在哪里算紧急情况了啊！？
放这家伙上去，让天台那帮大哥料理不就行了吗？
手下人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拖着发疯的老大往外逃，而奚佑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走到电梯跟前时，炸弹恰好引爆。
一天之内经历两次爆炸，奚佑感觉他的脑震荡已经是快要痴呆的程度。
天旋地转，地动山摇……他紧贴着地面，准备缓缓再起来，不料“哐当”一声巨响，一块松动的铁板直直掉下来，砸在他被火焰燎的外焦里嫩的小腿上，绕是有卡洛斯强化过后的身体素质，他还是疼的眼前一黑。
骨折了。
他冷静地想。
杰克的手机掉在不远处。
彻底报废前，屏幕上的最后一帧画面，是埃德蒙从镇静剂的作用中醒来时、大汗淋漓的侧脸。
他的短发完全被冷汗浸湿，嘴唇颤抖着，目光空洞，似乎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与此同时，汉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提示：剩余使用时长-15分钟]
奚佑狠狠咬了下后槽牙，开始缓慢地向电梯口挪动，他用手臂撑起身体，愈合中的双腿在地面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
[提示：剩余使用时长-10分钟]
他爬的很慢，爬进电梯时，断裂的腿骨堪堪长好，门外，男人从一片废墟中探出头，发现他竟然没死，眼神立时变得惊恐。
奚佑用钥匙启动电梯，然后按下了唯一一个按钮。
从负3到天台需要60秒。
他撑住一侧墙壁，看着血肉模糊的身体慢慢愈合，到达顶层时，他感觉腿还有些发软，隐约的痛感在四肢百骸中流淌。
门开了。
卡洛斯的意志强迫他举枪射击，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奚佑什么都感觉不到，恍惚间，视线变得极其模糊，子弹和吼声铺天盖地，新鲜血液的甜腥味弥漫鼻腔
二十多个人并一个录制团队，奚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他们解决的。
总之，再回过神时，他已经是天台上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在虚拟梦境里大开杀戒，这听起来开心，实际经历一遭就知道并非如此，那痛是真的，被欲望裹挟时的无力更是真的。
负责摄影的人缩在天台一角，发抖地看着卡洛斯，仿佛他是什么魔鬼，五分钟前刚从地狱降临。
奚佑知道自己现在形象不佳，他扔掉枪，用手背抹了下颊侧的伤口，踉踉跄跄地走向埃德蒙。
摄影机已经被流弹打了个粉碎，而视频的主角还昏迷着。
希望莫森能够成功，那么青年狼狈的形象就不会被流传出去……但这是梦境，奚佑想，流传出去又有什么所谓？
这么想着，他踢开摄像机，走到埃德蒙身前。
青年低垂着头，痛苦不似作伪，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比任何现实都要真。
奚佑猛然意识到
对“17号埃德蒙”来说，这里并不是什么梦境。
他是一个被凭空捏造出来的灵魂，一个附属人格，一个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
充斥着迷雾、阴雨、哥特式建筑和中二病商会的圣蒂斯……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奚佑轻轻抚上他的脸。
一个梦里的人，竟然会让他感到难过。
[提示：剩余使用时长-1分钟]
奚佑解开捆绑着埃德蒙的绳索，小心翼翼地接住他，把他放到地面。
“林……”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埃德蒙无意识地，揪住他的衣角。
[倒计时5秒钟：5，4，3，2，1……]
“轰”的一声，[融合]卡时效结束，过去两个小时造成的但仍未完全愈合的伤痛成倍反噬腰侧的刀伤涌出鲜血，过度使用的肌肉不住痉挛，他依稀记得最后关头还不得不用拳头和那些人肉搏，现在指骨多处骨折，关节鲜血淋漓，活动间，肩膀和大腿牵扯出一阵撕裂的疼痛。
奚佑跪在地上，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环抱住颤抖的青年。
温暖的掌心按在发顶。
他呢喃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
……
两天后。
和往常一样，朦胧的雾气中，这座城市开启了她崭新的24个小时。
早高峰时段，熙熙攘攘的上班大军不见踪影，大小街道空空荡荡，没有人，也没有车；主干道两侧的商铺全部歇业，学校也停课在家城市还是原来的城市，但人们的生活却已翻天覆地。
今天是两大商会大规模火.拼结束的第二天。
48小时前，路易终于召集到了人手，气势汹汹地冲破了伯温的防御。他在负3层挖出了奄奄一息的家主和衣不蔽体的莫森，又继续冲到天台，在一堆被打成破烂的摄影设备和“处刑工具”之间，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埃德蒙和卡洛斯。
火.拼持续了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
愤怒且还没来得及得知真相的年轻人们前仆后继，发誓要给家主和继承人报仇，两方人马从西城打到东城，从东城又打到西城，伯温才终于把有关马库斯的资料散播出去，至此休战。
整个过程中，两位重伤人士一直在家里“养伤”，准确的说是根本没醒，马库斯一天派默林来看好几次如今他颜面扫地，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任继承人，来延续所谓的家族光辉。
这会儿默林又来了，还带着李尔一起来，希望他能说点朋友之间的悄悄话把卡洛斯弄醒，再让卡洛斯把埃德蒙也弄醒。
咔哒。
李尔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也不知道是想把人弄醒还是怕把人吵醒。
一个圆滚滚的毛绒球从床上扑过来，扑到李尔怀里，亲昵地蹭了蹭。
这小家伙，这几天都是他在托管，一开始还有点凶，后来勉强混了个脸熟，多少也能撒个娇卖个萌。
李尔捏了捏它的小耳朵，把它塞回埃德蒙被窝里，转身看向另一个人。
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天才主意，把林和少主放在一个房间养伤。
李尔对着卡洛斯的尊容踌躇半晌，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干巴巴来了一句：“那什么……林，你赶快醒吧，你不醒，少主也不想醒啊。”
说完，他又扭过头，调换了一下主语和宾语，对着埃德蒙重复了一遍。
没人理他。
李尔无可奈何地在卡洛斯的床边坐了一会儿，半晌叹了口气：
“哎，你说你怎么就不醒呢，医生也说你该醒了……这样吧，你要是今晚醒，我就跟你说件事，和威廉叔叔有”
突然，他似乎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猛地闭上嘴，站起身离开。
房间重回寂静。
十分钟后，另一张床上的青年幽幽睁开眼。
他呆愣片刻，手忙脚乱地掀被子下床，冲到卡洛斯跟前。
睡了太久，腿脚都不听使唤，他一个没站稳摔了一跤，刚想抬头，恍惚间，又生出那种“我不是我，我不受控制”的感觉。
他想到林的嘱咐。
不要反抗。
于是，他放任自己趴在床沿，伸出一只手，扣住了林的脖子。
跳动的血管撞击着手掌，林微微皱眉……
埃德蒙觉得这样不好，但他已经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又哪有再反抗的余地。
他的手越收越紧，手背青筋凸起，像是要就这样把人掐死……
正着急时，林睁开眼，扣住他的手腕，略显迷茫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
然后轻描淡写地来了句：
“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古娜拉黑暗之神，接奚校长通知，请读者速速留下评论！
（讲真的为什么没有评论啊）（抹眼泪）（你们不爱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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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野玫瑰
[推演]天赋使用条件触发
一睁眼, 有人用手掐着你的脖子，视网膜上泛起黑点，喉咙胀痛无法呼吸。
正常人会是什么反应, 奚佑不知道，反正他已经习惯了。
然而, 心理上的习惯不代表生理上的接受, 缺氧濒死之际, 他仰起头，死死捏住埃德蒙的手腕，整个身体颤抖着
要反抗吗……
不, 还是……
就在这时, 埃德蒙手指猛地一松，放开了对他的禁锢。
奚佑弓起脊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同时不忘伸出手, 拽住企图后退的青年。
青年不敢和他较劲, 只能乖乖坐回床沿, 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愧疚。
为什么，为什么另一个人格想杀死林？
他喃喃道：“我想我还是离您远点比较好，那个人，他……”
“胡扯，”奚佑嗓音嘶哑, 低声道，“他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见过……咳, 你见过教父和教子一直不见面的吗？”
埃德蒙默默无言, 伸手扶他起来。
奚佑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 又看了眼时间，问道：“已经两天后了？”
埃德蒙：“嗯……默林先生和李尔叔叔来过很多次”
说着，他似乎想到什么，微微一顿：“我刚要醒的时候，李尔叔叔坐在您床边，他好像说了什么有关威廉先生的事……”
奚佑：“我父亲？”
埃德蒙点点头。
奚佑沉默片刻，摸了摸脖子上的淤痕：“去我房间，拿件高领的衣服来。”
埃德蒙立刻照做。
一出门，他和在走廊上转圈的李尔碰了个正着。
“呀！”李尔吓了一跳，“你、你怎么那位也醒了？”
埃德蒙垂下眼：“刚醒。”
李尔“哦”了一声，好半天，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他……有问关于我，或者说想见我吗？”
埃德蒙迟疑片刻：“我听见您提到‘威廉·林’的名字，然后告诉了教父。”
李尔：“……”
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太实在了。
他讪讪一笑：“哈哈，好的……那我去见他，那什么，你要去拿东西？快去吧去吧。”
埃德蒙朝他浅浅一笑，走向卡洛斯的房间。
十分钟后，别墅小花园。
奚佑被管家用轮椅推到红枫树旁，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
同样都受了伤，埃德蒙恢复的就要快些。
这也没办法。
融合度一掉到60%以下，卡洛斯的状态就会被奚佑脆得像纸片似的灵魂所影响，虽然表面看起来依旧强悍，但实际只是徒有其表。
而钟塔一夜后，他与角色的融合度稳步停留在了59%，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非常好。
奚佑心平气和地想。
不多时，李尔从枫树后探出半个身体，管家正在给奚佑倒红茶，闻声抬起头，讶然道：“李尔先生！您怎么站在灌木丛，那里蚊虫多，您快出来”
李尔尬笑一声，小心翼翼地在奚佑对面坐下，屁股只挨了半个椅子边。
管家倒好茶，递给他一杯；他接过来，道了好几次谢，然后就开始神游天外，瞪着茶杯发愣。
奚佑左手放在桌上，食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我父亲怎么了？”
李尔：“……”
他总算知道，埃德蒙的“开门见山”是和谁学的了。
他深吸一口气：“是这样的，林……这事说来话长，首先你要明白，我最近陷入了爱河，我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人，我无法自拔，但、但……”
“但什么？”
“但她是伯温的人。”
“……”
李尔捧着茶，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哀伤：“她令我着迷，像一朵野玫瑰，像盛夏明媚的日光；我每天都会去伯温的地盘看她，我以为，她也喜欢我……”
奚佑努力克制着卡洛斯的坏脾气：“这和威廉也有关？”
李尔低下头：“她是一个歌星，你知道，就是只唱现场的那种……听她唱歌要花很多钱，我最近有点缺钱，只好想一些，咳，想一些那种办法。”
奚佑尽量和颜悦色：“……比如。”
李尔脸色通红：“比如你之前让我找人给埃德蒙写小纸条，我没有找别人，自己写了，然后给自己发了一份奖金……”
奚佑面无表情：“那句‘蜜蜂采蜜’是你写的？写出这种鬼东西，还要给自己发半年奖金”
李尔：“什么？你不喜欢吗，我觉得还不错……哎，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想了很多办法赚外快，但效果不太好，我欠了伯温的人很多钱，他们把我抓起来，威胁要切掉我的手指，或者向家主揭发我……我给家族丢脸了，贝克先生一定会把我弄死。”
“除非，我答应帮助他们，调查威廉·林的死因。”
奚佑皱眉：“为什么。”
李尔：“我不知道，我猜，他们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然后想查清楚，以此来换取你的合作？就像他们对本杰明·贝尔做的那样，你继续听我说……我查了很久，终于查到了一点线索，威廉叔叔的确不是为了保护家主才去世的，他，他”
奚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李尔压低了声音，愤愤道：“他是被贝克先生砸死的！”
“现在大家都知道家主有‘那种嗜好’了，你应该也清楚……两年前某一天，他等不及，在书房就把人捆了起来正好威廉叔叔有事找他，听到哭声就撞门进去，然后他们开始争吵，然后打了一架据说打的很凶。”
奚佑：“……他失手打死了我的父亲。”
李尔神色复杂：“是……威廉叔叔要离开的时候，家主……他没控制住情绪，抓起桌上的摆件，正好砸到了威廉叔叔的头对不起，林，我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我们都没想到，家主会是这样的人……”
马库斯的威严一落千丈，但在从前，没有一个年轻人不敬重他；就算威廉掀开棺材板，亲口说出真相，大概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
如今伯温能挖到他的秘密，也算是出奇制胜了。
奚佑陷入思考如果换作真正的卡洛斯·林，听到这些消息，他会怎样做？
毫无疑问，复仇是肯定的。
父亲死的屈辱，效忠者是个道貌岸然的禽兽，凭卡洛斯对商会行事方式的痛恨，他不可能放任不管，任由事实真相被掩埋。
问题的关键是
他会怎样“利用”埃德蒙。
无论虐.待.癖、李尔陷入爱河还是威廉和卡洛斯的父子关系……这一切都只为剧情的推进服务。
梦境的主人想要无数次重温被教父背叛时的伤痛和绝望，卡洛斯的计划中必定要有埃德蒙的一环。
但一时片刻间，奚佑竟然想象不到。
李尔以为他伤心过度说不出话了，安慰道：“哎，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把这件事说出去吗……还是先不要了吧，我怀疑贝克先生身边也有人知道真相。”
“一开始，我花了很大力气，也没能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正绝望着呢，突然收到一封匿名邮件，说要给我讲个故事，还告诉我一些相关证据都保存在哪里，我顺着查过去，甚至找到了当年的录像带！”
说着，他掏出手机，点开一封加密邮件，递到奚佑眼前。
邮件很干净，没有什么能够识别发件人身份的信息。
但，奚佑立刻想到一个人
莫森。
莫森知道马库斯的癖好，且是目前唯一一个不怎么有用还出场频繁的角色，当然，也有可能是路易或者默林，这些人都距离马库斯很近。
奚佑问：“……祭拜日的那张纸条，是你写的？”
李尔一脸迷茫：“什么纸条。”
奚佑抿嘴。
不是李尔写的，那么就是告诉李尔信息的那个人。
或许他本以为李尔会将这一切告诉卡洛斯，但事实是，这家伙胆子太小，得知真相后犹豫了很长时间，也没敢找奚佑开这个口。
他等不及了，要引导卡洛斯自己去查。
他的目的是什么，埃德蒙又如何牵扯其中……
这时，管家端着点心，从花园外走过来，奚佑顺势端起茶杯，朝李尔抬了抬下巴：“他在外面欠了钱，帮忙还上。”
“是，先生。”
李尔差点跪倒：“林！你真好……”
……
入夜。
既然已经醒了，那就没有再睡一个房间的道理。
管家指挥着侍者，把多余的床抬出来扔掉，并低声询问卡洛斯：“先生，医生说您和少爷要注意保暖，需要把被子换成加厚的吗？”
奚佑倚着门框，点点头：“换吧。”
埃德蒙坐在不远处，仰头看他。
奚佑说：“过来。”
埃德蒙绕过碍事的床板，走到他面前。
奚佑：“还不开心？”
埃德蒙有些窘迫，他抬起头，扫了眼奚佑被衣领挡住的脖颈，讷讷说不出话。
奚佑叹了口气，照顾年轻人脸皮薄，特意等管家走了才说：“真没事，就是看着吓人……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埃德蒙捏了捏自己的手掌，暖黄的室内光从一侧照过来，在他眼底投下一层阴影。
奚佑沉默片刻：
“再坚持几天，好吗？就快结束了。”
什么……埃德蒙似懂非懂。
他无法理解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但隐约觉得自己也在期待着什么，似乎真的像林保证的那样再过几天，他就能永远解脱。
他的预感没有错。
如果奚佑真能成功，那么现实中的埃德蒙会被拯救，而他将会永远离开，无声无息地消失。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确实是解脱了。
“晚安。”奚佑说。
“晚安，林。”埃德蒙露出一个笑。
……
回到房间，奚佑洗完澡坐在床上，愣了好半天，才慢慢掏出那枚[推演]卡。
依旧是汉娜的声音：
“节点生成，[推演]天赋使用条件触发。”
“请立足于此刻，选择推演路径：”
“A：从李尔处得知真相后，卡洛斯·林决定杀死家主，为父报仇。”
“B：从李尔处得知真相后，卡洛斯·林决定放过家主，继续培养埃德蒙。”
“一张卡牌只能选择一条路径推演，请仔细斟酌。”
奚佑盯着两个选项，来回思考了很久。
直到夜色渐浓，万籁俱寂，月亮和星子爬上云端，他才终于深吸一口气，做出了选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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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向日葵
卡洛斯的秘密01
[B：卡洛斯决定放过家主]
[推演须知(必读)：
1. 实时状态-梦境主人：疑惑、紊乱、似有所觉但依旧沉沦……毫无疑问, 他仍然贪恋着教父的温暖，病态般重复着当年的一切；但迷迷糊糊间，他似乎意识到了教父的不同寻常, 想要将其驱逐(表征一：扼喉)。
2. 实时状态-梦境：进程大半，有所松动；但松动的代价往往是更激烈的反抗, 需小心平衡。
3. 以上两点因素将被纳入推演范围, 外来者的顶替则不会加以考量换句话说, 该天赋所推演出的未来，是您不进行任何干预时的梦境走向。
4. 请您闭上眼，放松自己, 想象自己, 将身体还给卡洛斯。
5. 推演现在开始]
……
……
梦境5年，埃德蒙·本顿24岁。
在教父的帮助下，他终于成长为了一个优秀的领导者；2年前，马库斯·贝克郁郁而终, 埃德蒙接过重担, 继任家主。
钟塔一夜过后, 圣殿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和伯温的内战中缓过气来。
老家主的丑闻一直是梗在众人心里的一根刺，他们既为马库斯感到羞耻，又痛恨伯温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想要“全面开战”。
“主和派”反对此种鲁莽行为，他们和老家主关系好, 话里话外讽刺埃德蒙只是个“替代品”，让他踏实干活，不要有不该有的野心；与此相对, 在年轻一辈心里, 埃德蒙的威望则愈发高涨他聪明、平和、沉稳而又不失机敏。
最重要的是, 在关于伯温的立场问题上，他坚定选择了“主战派”的一方。
然而，埃德蒙还是从前那个埃德蒙，尽管变得更加强大，尽管已经彻底代入了“家主”的角色，他也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行事准则：
处处以教父为先。
他知道，林想要和伯温开战；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正如他不明白，当初林在得知父亲死亡的真相后，为什么会选择饶恕马库斯。
不过没关系，林希望的，他都会帮他完成。
5年过去了，这一对教父和教子的感情不再似从前那样单纯，毕竟家主和继承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有些时候，卡洛斯需要刻意避嫌。
但正如马库斯当年指使他去做教父时说的那样：
“他会爱戴你，卡洛斯，你不会后悔。”
………
除了身份上的转变，教父的行为似乎也与以往不同：
埃德蒙常常发觉林在看着自己。
比如某次会议上，他为一件事大发雷霆；某次战斗前夜，他排兵布阵，反复研究撤离路线；某次交易中，他亲自拜访见军.火.贩.子的窝点，只求能拿到最好的货…………
埃德蒙无法猜测那些眼神背后的含义。
他想，或许是我做的还不够好，林在评估我。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卡洛斯的心不在焉却日益明显……很多时候，埃德蒙会突然觉得林正在谋划什么事，却不想告诉自己。
那么，究竟会是什么呢？
“……”
[加速时段信息补充完毕，正式开启推演路径]
……
今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老实说，圣蒂斯是很难有这样的天气的，偶尔有一次，家人朋友们就要赶快抓住机会，相约到河畔散步，去公园野餐。
卡洛斯也为这难得的日光而感到惊讶。
坐在加长轿车的后座，他摸了摸膝上放着的礼物盒，心想年轻人运气还不错，过生日这天，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停了。
不过，他多希望埃德蒙还是从前那个青年，永远也不要过什么生日尽管他已经不再温顺，不再容易害羞，也不再喜欢撒娇。
不多时，轿车滑入贝克宅邸。
自打两年前马库斯去世，埃德蒙就从教父家里搬了出来。也不是他不想继续住，但总有些自诩元老的讨厌鬼要出来指摘卡洛斯控制欲过强，怪他不让家主“独立”。
埃德蒙为此生了很多气，坚决维护卡洛斯，可他越维护，老人们就愈发相信他被“洗脑”。
曾经，当他还是个“烫手山芋”的时候，除了林没人想要他；现在可倒好，一个个都嫉妒林的身份，屁大点事都能拿出来说。
埃德蒙不厌其烦，只能一边安抚着卡洛斯，一边和元老们斡旋。
可见这位曾经单纯懵懂的青年的确是不一样了，尽管他觉得自己没变，但更多时候，人只能被生活环境裹挟着向前走。
放在从前，他大概都不知道“斡旋”两个字怎么写。
“林副会长！”默林依旧是这里的管家，身为家主，埃德蒙不好等在门口望眼欲穿，只能把默林派出来接卡洛斯进去。
卡洛斯点头：“他在里面？”
“早就等着您了，”默林帮他脱下外套，微笑道，“莫森副会长也在。”
卡洛斯没什么反应，但默林注意到，他的嘴角不自然抿了一下。
走进客厅，埃德蒙果然正在和莫森聊天。
卡洛斯默不作声地放下礼物盒，慢慢陷进沙发，动作间，突然就没了来时的愉悦。
他和埃德蒙疏远了。
他很清楚是为什么。
因为他在挣扎，他有一个计划，或者说一个秘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秘密让他不再敢直视埃德蒙的眼睛，也不想再听他喊自己“教父”。
“林，”埃德蒙朝莫森比了个手势，示意暂停，“你来了？怎么坐的这么远……”
卡洛斯顿了顿。
在33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年轻，和将近20的埃德蒙也不过差了10年；现在他38了，四舍五入就是40岁，眼角开始浮现皱纹，体力衰退，变成了所谓的“英俊大叔”……而他的青年，依旧还是那个风华正茂的模样。
一时间，他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做开场白，只好一撩眼皮，生硬道：“……宴会厅布置的不错，请柬都发完了吗？”
埃德蒙坐过来，无奈一笑：“都做好了，你别操心这些……我们都半个月没见了，你说，哪有总不见面的教父和教子？”
卡洛斯没反应。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五年前他自己说过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道：“……最近比较忙。”
埃德蒙点点头，两条长腿支着，搭在膝盖上的手腕带着一副表那是他送他的表，20岁生日礼物，一直带了四年都没换。
卡洛斯移开视线，烦躁地扯了下领口。
别让这些感情阻碍了你。
他想。
你和他，本来就不是真正的父与子。
面对卡洛斯的沉默，埃德蒙略微有些担心，近来教父总是这样，似乎总在思考什么事，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神也经常放空只不过林一向冷淡，除了他，别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埃德蒙看了眼时间：“客人应该快要到了，林，我们上去吧？”
莫森也在不远处插话：“对！是该上去了，走走走，我带了几瓶好酒，林副会长，咱们一块尝尝去”
埃德蒙的生日宴会规模庞大，宾客五花八门。
在此之前，不少人本来以为圣殿要完蛋了，没想到换了个年轻的新家主后，不仅吊住了那半死不活的一口气，还愈发蒸蒸日上。
大家都是生意人，见风倒不丢脸，这次好不容易等到新家主开办生日宴会，说什么都要来参加一下，发一波名片也是好的。
一上楼，三个人兵分三路，熟练地和客人们攀谈起来。
卡洛斯没有让情绪影响正事。
他总是这样，在不揍人也不喝酒的时候，习惯性克制自己。
一开始，他们聊的不过是些生意场上的话题，后来人逐渐变多，突然就有个声音冒出来：“哎，你们听说了吗，最近S市贸易委员会派了调查员过来，说是商会这两年行事太猖獗，要整顿我们呢。”
圣蒂斯就是现实版的“哥谭”。
这么多年无人敢管，也多少是有原因的。
一来，单靠这一座城几乎就撑起了整个西部地区的商业贸易；二来，两大商会主要成员和首府S市经常联络，利益关系盘根错节，轻易不可撼动。
后者是重点。
卡洛斯微微垂下眼睫。
要想彻底推翻商会，单靠一个调查员的力量不太可能。
果不其然，那人刚问出口，立刻就有人回答：“嘿！老兄，别担心……一个调查员而已，往年也不是没来过。”
“但……”
“但什么？我告诉您，真没什么好怕的！”
“但我听说商会内部有人在和他暗通曲款。”
“什么？！是伯温那边的，还是我们这边的？”
自从5年前撕破脸皮，两大商会就再也没费心维持表面和平，基本是见一次打一次，地盘之争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害，谁知道呢？我也是听说的……八成是伯温那边的吧。”
人群安静了一瞬。
片刻，莫森笑道：“这种消息怎么能当真呢，来来来，宴会就要开始了，大家先落座，落座。”
路易和荣升档案后勤总负责人的李尔也帮着出来打圆场，很快，气氛又重新恢复热闹，似乎刚刚那一出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不幸的是。
宴会进行到一半，卡洛斯胃病犯了。
当时埃德蒙正在讲话，为了不打扰到他，卡洛斯选择悄悄离场，谁也没惊动。
上到四楼，他随便找了间休息室钻进去，用内线电话让默林送点药。
五分钟后，休息室的门被敲响。
卡洛斯打开门，来的却不是默林，而是本应在下面招待客人的家主。
“林！你没事吧”埃德蒙大步跨进来，神色焦急，担忧的眼神冲淡了这几年逐渐养成的威严和凌厉。
卡洛斯道了声谢，接过药和暖水袋，依稀从他眉眼间，看到了当初那个青年的影子。
他挑挑眉，满不在乎地靠着窗台，明明胃疼的厉害，却偏要把自己杵成了一柄剑。
然而，他的骑士已经不再需要他。
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无法再为他遮风挡雨。
埃德蒙见他平静的神情不似作伪，稍稍放下点心。
他关上门，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然后准确地在一桌子礼物中间，找到了卡洛斯送的那个。
“这是什么。”
“哦。”
“没什么，不值钱的东西。”卡洛斯后悔自己进来前没仔细观察一番了这间休息室是用来放礼物的，他送的那份，自然也被默林安置在这里。
埃德蒙很期待：“可以拆吗？”
卡洛斯：“………”
都多大的人了，还问这种问题。
他说：“随意。”
于是埃德蒙小心翼翼地拆开绸缎，剥掉包装纸，打开礼盒………里面，里面躺着一副画，画中是一大簇向日葵。
他先是呆愣片刻，然后猛地抬头：“这是……”
卡洛斯端着水，准备吃药：“闲的没事就画了，不知道送你什么。”
好半天，埃德蒙没说出一句话。
几年前他曾经和林提过赠画的事，后来又觉得自己没考虑清楚再让林去画画，那不等于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
他怎么也想不到，过了这么长时间，他竟然真的……
卡洛斯说：“画的不好，太久没碰画笔。”
“不，”埃德蒙眼眶微红，“我很喜欢……从没有人送过我这些东西，林，你也没有，你只给我买过手表、领带夹、跑车和雕塑艺术品……后三件还是让管家去挑的！”
他的语气像是在控诉，带着微微的鼻音和窘迫。
卡洛斯沉默片刻：“……你不是缺那些吗，是谁刚继任的时候要和我哭鼻子，抱怨默林搭配的手表难看、领带夹难看？”
埃德蒙：“………”
他们很久没进行过这样“活泼”的交谈了。
卡洛斯不可控制地想起从前，想起他教导埃德蒙的日子，想起他还没变成现在这样时、单纯善良的言语。
过了一会儿，他暗暗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自己的画。
一簇丑陋的向日葵，凌乱的笔触，糟糕的构图……也就是埃德蒙才会高兴，换作另一个人，大概都会觉得羞辱。
“真是太好了，林……”年轻的家主呢喃片刻，抬起头，刚想说点什么，未合紧的门突然被推开
“太好了！家主！你在这”一个醉醺醺地人闯进来，口齿不清道，“我有紧急情况！必须要向您汇报！”
埃德蒙皱眉：“默林。”
默林迅速上前，示意保镖把人弄出去，那醉鬼却挣扎大喊：“是真的！是真的！我要紧急情况，那个和调查员串通消息的人，就是卡洛斯·林，您的教父”
话音刚落，门外围观的客人们立刻开始窃窃私语。
埃德蒙很生气：“瞎说什么！”
醉鬼：“您不相信我吗？可我有证据，我真的有………”
他踉踉跄跄地扶住墙，从兜里掏出手机，向埃德蒙展示了他搜集到的“证据”。
证据相当有份量。
包括但不仅限于卡洛斯和调查员密切交谈、调查员收到邮件署名为L、调查员在电话里和上司汇报“我策反了一个职位很高的卧底”。
醉鬼大着舌头：“这下清楚了吧！你还不承认吗？林、林副会长！？”
卡洛斯神色不变。
他站得笔直，手里稳稳端着一杯水，逆光看向埃德蒙：
“那就要问家主了。”
“……您相信他说的话吗？”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补昨天的，今天晚上还是21点左右正常更新～
ps. 可以看到，卡洛斯和埃德蒙这章性格和行为都有变化，一是因为时间来到了五年后，二是因为推演没有考虑奚校长的干预因素。
如果奚校长还在卡洛斯皮里，那么凭他大条的神经，大概永远都不会避嫌，也不可能和金毛同学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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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迷雾自海上来
卡洛斯的秘密02
“我不相信。”
埃德蒙皱眉, 干脆亲自动手，把这不知好歹污蔑林的东西扔出门。
莫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卡洛斯：“这……”
埃德蒙：“今天我生日, 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
莫森立刻说：“当然，当然, 林副会长不可能是叛徒, 反正我不信, 你们信吗？”
他们两个，一个无脑维护卡洛斯，一个帮着家主无脑维护卡洛斯；三言两语间, 证据凿凿就被说成了“空口诬陷”。
埃德蒙把那人的手机放进口袋, 除了他，目前在场还没有第二个人看过卡洛斯的“罪证”。
李尔站出来说：“各位，我们请了几个歌星来表演，诶, 对对, 就是现在最火的那个……咱们赶快下去看吧？”
他递了一个台阶, 众人立刻顺坡下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家主生气了，平时吵吵也就罢了，生日当天也不安生，没看见家主手里还拿着那副画吗？
那可是副会长亲自给画的。
埃德蒙摆摆手, 默林赶紧把客人们都请了回去。
卡洛斯全程没有发言，就那么站着，仿佛手里那杯温水, 比一个指责他“通敌”的人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埃德蒙说：“林……你, 咳, 你再休息一会吧，我到楼下看看。”
卡洛斯微微颔首。
于是埃德蒙笑了一下，仔仔细细把生日礼物包好，放在一个妥帖的位置。
在他出门前，卡洛斯忽然道：“忘记说了……”
埃德蒙脚步一顿。
卡洛斯：“生日快乐。”
这个瞬间，青年回过头，决定把那部手机彻底销毁。
他太信任卡洛斯了，他绝不相信教父会做出这种事。
或者，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无法接受。
……
两周后。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家主的生日还重要。
他们决定伏击伯温的一处秘密据点。
行动已经提案很久了，尽管有“和平派”屡次出言反对，但不知道怎么的，家主突然在这个问题上一反常态，变得异常强势，不仅亲自规划了各种细节、布局诱饵，而且每天都要开会讨论，要求所有高层人员参加，不允许任何人走漏任何风声。
老人们能量有限，年轻的家主一意孤行，他们也没办法。
于是计划实施。
两个月来，他们先是精心包装出一个团队，代表某“S市化妆品分销巨头”，借着希望打入圣蒂斯市场的名义，多次联系伯温商谈合作。
为了背景真实，莫森甚至还派人去S市买了一家公司，把公司易主的消息压下来，不愿意合作的高管多给钱暂时稳住，然后让剩下的人负责和伯温的会面。
这样一来，不管他们怎么查，都查不到圣殿头上。
今晚就是最终签合同的时候。
这比生意涉及金钱数额巨大，伯温和化妆品公司的主要人员基本都会到场，地点选在了一处废弃办公楼保险起见，伯温不想让任何人提前知道他们达成合作的消息。
这正合了埃德蒙的心意。
他花了两个周的时间，一点一点摸清了整栋大楼的布局结构每个房间的用途，每个转角有几个监控摄像头。
他要把伯温一举摧毁。
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是为了家族荣誉。
只是因为，林想要这样。
晚上八点，埃德蒙在给参与行动的人做动员。
他毫不顾及老家主的面子，而这正是年轻人喜欢他的原因：
“各位，我知道你们已经等待今天很久了。”
“如果你在五年前提出这项行动计划，大概率会听到我的父亲这样说‘我热爱这座城市，就像我热爱金钱，商会的决裂会给她带来灭顶灾难，而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年轻人们发出稀稀拉拉的笑声，老人们脸色则不太好看。
然而，埃德蒙又哪里在意他们。
他继续说：“今天我站在这里，我要告诉你们你们能够做到。五年前，我的父亲选择忍气吞声，五年后，从现在开始，圣殿将不会接受任何挑衅、任何打压和任何掣肘。”
他的声音平静，语气却很坚定，不动声色间，把自己的私心包装成让人热血沸腾的家族荣耀。
现在没有人无不为他动容。
就连不太认可这项计划的老人，也不由微微颔首。
埃德蒙放下交叠的双腿，站起来，看着眼前肃静的人群。
他的目光在半空与卡洛斯交汇。
这是给你的回礼，我的教父。
感谢你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你让我有了一个真正的家。
……
两小时后。
化妆品公司的副总带领团队来到荒无人烟的“双K大楼”，准备与伯温的副会长相见。
埃德蒙和卡洛斯负责这里的伏击，莫森则带人埋伏在伯温总部周围，接到他们的信号就会立刻冲进去。
卡洛斯把自己隐藏在暗处，手指轻轻摩挲枪柄，眉心紧皱。
埃德蒙打了个手势：怎么了？
卡洛斯摇摇头。
埃德蒙继续做手势：别担心，一定会成功。
此时此刻，他们等在墙角，他站着，青年单膝跪着，密切观察着入口的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下头，看到青年柔软的金色脑袋，突然想起几年前的一个暴风雨夜，似乎是在铂尔金，青年帮他擦掉裤脚的银粉，然后跳窗逃走，还自己说自己有精神病……
嗯，当初他在想什么？
应该是觉得心疼，这孩子吃了太多苦，还要被逼着加入商会。
现在，在他的刻意引导下，“被逼”两字已经可以完全去掉了还有谁比埃德蒙更适合领导家族的吗？没有，没有，连安东尼都不如他。
突然，青年猛地绷紧脊背，矮身蹿到入口的楼梯旁，静待片刻，朝卡洛斯等人招招手。
来了。
卡洛斯深吸一口气，心跳从未这样快过。
今夜他不仅要杀死自己，还要当叛徒，杀掉整个家族。
……
“双K大楼”有两个监控室，一个已经坏的不成样子，另一个被伯温临时启动，负责整个会面过程的警戒。
那位发誓对他们忠心耿耿的副总找机会破坏了监控探头的连接线路，插入了一段循环画面；现在，埃德蒙等人只需要悄无声息地潜进去，然后各自在提前安排的位置上蛰伏。
行动的开头非常顺利。
卡洛斯负责外围警戒，因为埃德蒙不放心他去冒险。
自打五年前在钟塔浴血奋战了一整晚，林副会长的身体底子就彻底垮了；平时一下雨就浑身疼，有些伤口处理的不及时，后遗症比较明显，还有些子弹根本取不出来，只能留在身体里面，隔三差五就出来作个祟。
这会儿，在埃德蒙带人进去半小时后，他突然开始频繁的查看联络器，直到看见一个奇怪的表情符号出现在消息列表最顶端，他突然说：“情况不对，家主有危险，我们进去！”
一听这话，手下人顿时着急起来：“出什么事了？有人泄密吗”
卡洛斯扬了扬联络器：“不清楚，但我和家主约定好，紧急情况下通过密语沟通，刚刚我收到他的消息”
手下人一惊：“什么？那家主现在到什么位置了我们从正门走吗？！先生！我们应该怎么办？”
在埃德蒙的影响下，他们十分信任卡洛斯。
“不，我们走侧门，去中庭把人接出来。”
“明白！”
“一切以家主安全为先。”
“明白！”
激动的年轻人们克制着自己，分批从侧门进入。
他们分别以为副会长和其他队伍在一起，但事实是，卡洛斯以断后的名义，悄悄从外锁住了“双K大楼”的各个入口，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
滴滴
电话响了两声，一个疲惫的声音说：“我在。”
卡洛斯沉默了很久：“你带人来吧。”
“好。但您应该知道，没有证据的话，我们无法逮捕他们，也无法给任何人定罪。”
“我明白，”卡洛斯捏紧手机，“明天破晓，你会拿到你需要的证据。”
他挂断了电话。
双K大楼曾经是一所非正规戒网瘾学校的集中住宿楼，每个房间的窗户都加了铁栅，防止学员们“逃跑”入口封死后，所有人都会被困在楼内，包括埃德蒙。
卡洛斯潜行到藏车的地方，引擎发动的刹那，他突然生出一股冲动：
他想回去，想把埃德蒙带走。
但或许已经晚了。
这种场合家主无故缺席，势必会让人心生疑虑。
此次计划想要成功，埃德蒙就必须留在里面，牵制着所有人。
离破晓还有三个小时。
卡洛斯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一路紧赶慢赶回到总部。
会所内很安静，大部分人手都被派了出去，只有李尔带着一干后勤人员留守。
顶楼。
感应灯亮起，卡洛斯走出电梯，皮鞋在光洁的瓷砖上磕出脆响。
他挽起衬衫袖口。
李尔正躺在资料库办公区的沙发上睡觉。
秘书看见他，立刻惊讶地上前询问。
卡洛斯生怕吵醒李尔似的，故意压低声音：“家主让我回来……取一份文件”
秘书恍然大悟，点点头：“明白了，您跟我来。”
她把卡洛斯带到一台专用电脑，背过身：“您带密钥了吗？”
和圣殿有关的敏感信息全部存在这台电脑里，访问文件需要三组密码，密码每日更换，分别保存在他、莫森和埃德蒙手中；如果只有一个人带着三组密码出现，需要当场和另外两人进行实时远程确认，否则任何人有权采用任何手段阻止他的行动。
卡洛斯“嗯”了一声，装作输入密码，轻轻把一块硬盘插在电脑左侧。
两秒钟后，加密系统破解完成。
他收起硬盘：“可以了。”
秘书于是转过身，拿来一台内部联络器，首先打了给埃德蒙。
联络器响了一会儿，显示对方不在服务区。
这完全在卡洛斯意料之内他说服了那位化妆品公司副总为他做事，除了双面间谍、破坏摄像头和充当诱饵，激活信号屏蔽装置并在成功后通知卡洛斯，也是他的工作范围。
秘书没有多想，又打给莫森，这次有信号，可始终无法接通。
卡洛斯垂下眼。
他提前泄露了一点消息，现在伯温那边应该已经乱成了一团，莫森自顾不暇，不太可能会注意联络器。
秘书面露犹疑：“这……”
卡洛斯佯装沉重：“情况紧急，家主必须立刻取得那份文件……”
秘书心里一紧，立刻把李尔推醒：“老板，老板！”
李尔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听她说完情况，一拍大腿，赶快输入最后的管理员密码。
系统彻底解锁。
卡洛斯一边“查找”文件，一边说：“能帮我倒杯水吗。”
秘书应声离开，李尔还坐在沙发上醒神，电脑前只剩下他一个人。
卡洛斯轻轻抽了口气，开始传输圣殿保存的全部敏感交易信息。
一份资料，足够把两大商会巨头连根拔起。
“档案后勤总负责人”听上去是个坐冷板凳的职称，实际上比什么都重要，天知道他废了多大功夫，才把容易糊弄的李尔推上这个位置。
秘书端着水杯往回走。
卡洛斯抿了抿嘴，传输进度80%、90%、99%……100%！他飞快拔掉硬盘，随意挑选了一份文件点击打印。
李尔吓了一跳：“找到了？”
卡洛斯把打印出来的两张纸叠好，放进胸口内袋：“嗯，我先走了，你好好在这守着。”
李尔：“好，注意安全，还有……一定要把家主带回来啊”
走廊里静悄悄的，除了脚步声。
直到电梯门彻底关闭，他也没有等到卡洛斯的回答。
……
两小时后。
破晓。
黎明的光刺破云层，在灰沉的海面上投下一个小小的亮点。
沿海公路的一处长椅，卡洛斯裹着风衣坐在上面，半长的棕发顺着海风扬起，同色的眼眸盯着那些乌云，久久没有动作。
一个晨跑的人从东方过来，左右看了看，摘掉手套，坐到卡洛斯旁边。
过了一会儿，他说：“您知道吗，我来圣蒂斯很久了，只见过寥寥几次阳光，连海水都是灰色的。”
卡洛斯没有说话，平静的仿佛一尊雕塑。
那人沉默片刻，又道：“您把证据带来了吗？我们已经包围了伯温总部和双K大楼，马上就可以逮捕了，如果没有证据，那……”
卡洛斯掏出硬盘，调查员闭上嘴。
“现在情况怎么样？”
“唔，很乐观，伯温总部那边的战况激烈些，双K大楼只是封锁……您早点把证据交给我们，我们就能早点结束这一切。”
没有证据，他们无法靠近。
伯温和圣殿双方就算到了武器全部用光不得不互相肉搏的阶段，也会留一些人在外围放风只要有调查员过来，他们就会立刻停止交战离开现场，后续再想一些理由搪塞，实在搪塞不过去，那就花钱买通或直接灭口。
这就是商会一直在做的事。
这就是卡洛斯一直在做的事。
现在，这只最为冷血的禽兽竟然变成了“第一个醒悟者”。
调查员唏嘘片刻，再次催促道：“您可以把硬盘交给我了。”
卡洛斯摊开手，调查员深吸一口气，取出便携小电脑，迅速浏览了几份文件：“好，这太好了……林先生，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您，这些证据对我们非常重要！对圣蒂斯来说非常重要！”
他激动地通过联络器下达指示，抓捕行动正式开始
二十分钟后，新消息传来，他看向卡洛斯，目光灼灼：“成功了！我们成功了！目前两边商会的主要人员全部被收押，没有人逃走……对了，给您，这是您的豁免权文件……这几天请不要离开圣蒂斯，我们可能还需要您的帮助。”
他没有说什么“浪子回头”“恶人从良”一类的话，害怕刺激到对方；说真的，这位前商会大佬的确有些吓人，每当那双焦糖色的眼睛看过来，他都会心里一紧，觉得脊背发凉。
卡洛斯僵硬地接过那份文件。
“没有人逃走”，这五个字像午夜凶铃，不停在他耳边回旋……
想到青年最后的笑容，他感到手脚冰凉，眼前阵阵发黑，突然站起身，顺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游荡，甚至忘记和调查员道别。
就在这时，调查员的手机猛地一震，他按下接通键：“我说过，不要通过这个私人手机和我……什么，等等？！不是已经全部拷走了吗？反抗………不不，不要用武力，这样，你和他说，他的教父已经选择和我们合作了……”
“他不信？但这是事实！”
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一声沉闷的枪响透过话筒传出来。
调查员愣了两秒：“怎么回事？报告情况被子弹击中？谁让你们开枪的，他还没有接受审判”
晚了。
已经晚了。
年轻的家主不相信教父会背叛自己。
他没有停止抗争，直到被一颗流弹击中。
调查员捂着听筒，追上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气喘吁吁地喊道：“林先生！等一下，请等一下”
卡洛斯脚步一顿。
恍然间，他似乎预感到什么，仓惶地回过头。
唯一一束天光又被乌云遮蔽了。
海面迷雾翻涌。
……
两天后。
圣蒂斯商会相关案件审理陆续进行，调查员数次联络卡洛斯协助梳理案件细节，但均没有收到回复。
就在他怀疑卡洛斯已经违背协议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一封未署名的信件悄然出现在他桌面。
他展开信。
[我想您知道我是谁；
给您写这封信，是因为有件事必须要说明：我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改过自新的人我是一个背叛者。
我背叛了我的家族，我的朋友，还有那位信任我、尊敬我的年轻人；任何人都可以对我表示唾弃，我衷心地希望，您不会把我的名字写在那些卷宗里，毕竟，我做这些，只是出于一己私欲；
父亲的惨死折磨着我，我痛恨商会，痛恨他们的行事方式，我认为马库斯·贝克只是我父亲死亡一根导火索，真正腐烂的根源在于商会本身；因此，我想要摧毁它，但与此同时，我又是它的忠实信徒；
冷漠、暴戾、缺乏同理心……这些词语按在我身上再合适不过；
事实上，您或许没有发现，您所抓起来的任何人都不比我更加有罪；
至少他们没有选择背叛，也没有为了私.欲而哄骗一个原本善良的年轻人堕落；
埃德蒙·本顿曾经是个天使一样的青年，他遭遇悲惨，却有着全部的美好品质；五年前，圣殿上下全部被马库斯洗脑，不愿与伯温彻底决裂；为了获得年轻成员的支持，我放弃杀掉马库斯，转而将埃德蒙培养成一个优秀的、符合他们所有期待的领导者；
我成功了。
他变得和我一样暴力，但比我更加内敛，更加聪明，更加善于收服人心……五年过去，我的计划稳步推进，他却日益陷入商会和家族的泥潭，永远无法再脱身；
我教会了他如何黑暗，如何自私，如何站在商会的角度上思考问题……我把他变成了现在这样，最终害死了他。
我想，我不配再做他的教父；
我也无法再协助您，因为我已经达成了我的目的。]
信件戛然而止，最后几笔十分潦草，几乎难以辨认。
随着信封而来的，还有一份豁免文件，卡洛斯从未在那上面签字……
调查员怔忪半晌，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帮我查查！最近两天有没有什么尸体……”
他话没说完，一个下属正好转过头：“尸体？哎，我正想跟您说呢，今早海边打捞上来一个，男性，38岁，棕色长发……”
……
……
[B选项路径推演结束]
[请注意(必读)：
1. 推演过程中，梦境主人对梦境的掌控力进一步下降，据此上调“常识不合理参数”与“逻辑不合理参数”；
2. 同时，意外衍生人格(即更加亲近卡洛斯且无受虐倾向的附属人格)影响力上升，据此下调“教父残忍参数”，上调“教父悔恨参数”；
3. 目前，梦境波动程度较大，推演结果可靠性降低，马库斯死亡年份不一定准确，请及时做出决策]
奚佑猛地惊醒。
一睁眼，一个圆滚滚的屁股对着他的脸，顺滑的老虎尾巴在他鼻尖底下扫来扫去。
他打了个喷嚏。
默林和埃德蒙正站在床边看他，表情一个比一个担忧，似乎他患上了什么绝症。
“几点了。”他的声音很哑。
“林……你睡了十多个小时，”埃德蒙把虎崽捉走，给他倒了一杯水，“我们都很担心。”
奚佑撑着他的手臂坐起来，靠在床头，后背满是黏腻的冷汗。
卡洛斯最后一刻的痛苦和哀恸还未消退，他闭了闭眼，感觉额角血管突突直跳，心脏像是被谁的手握了一把。
埃德蒙一直守着他，不肯离开吃饭，这会儿奚佑醒了，默林赶快给他拿了一个小蛋糕，免得他大病初愈就饿肚子。
奚佑听到嚼坚果的声音，睁开眼，盯着青年两个鼓起的腮帮子，冷不丁问：“突然想起来，家主要你下午出席会议？”
埃德蒙嘴被蛋糕占着，默林替他回答：“是有这么回事，家主准备着手培养少爷接触商会事务，早点接过他的担子呢……等您身体好点了，家主还想让您也过去一趟。”
“着手培养”“商会事务”“接过担子”………这些关键词像细针一样，刺激着奚佑脆弱的神经。
他刚脱离不幸结局没多久，心情尚未平复，被那股情绪裹挟着，不想听到任何有关埃德蒙“接替”马库斯的字眼；
等默林探视完离开，他问：“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等等，林，你应该多担心一下自己！你都不知道……”
青年的谴责刚发表到一半，奚佑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金发蓬松而柔软是带着温度的，和停尸房冰冷的触感不同。
奚佑沉默片刻：“……下午那场会议。”
“嗯？”
“别去了。”
作者有话说：
晚了因为多写了点（笑）
爱你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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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反向狙击
埃德蒙摸了摸脸颊被溅到的血：“林……”
“唔, 好的。”埃德蒙没有问为什么，温顺地点点头，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奚佑床边的沙发椅上, 膝头窝着一只打哈欠的幼虎。
毛绒动物总能奇妙的抚平人的内心。
奚佑捋了把它的背毛，整理着刚刚在推演进程中所看到的种种。
他承认自己消极怠工了。既想让埃德蒙解脱, 又想拖延, 心疼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格, 不忍看他消散。
在两个殊途同归的推演选项中，他选择了更没把握、更猜不透走向的那个这显然不是为了梦魇早点结束，那是为了什么, 奚佑也说不上来。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即便他不杀死马库斯, 也决不能继续培养埃德蒙，不能让他走入深渊，否则一切将无法挽回。
那该怎么办呢……奚佑感到头疼，极其缓慢地运转着大脑。
好吧, 梦境是不合理的。
人物、剧情和景设都是不合理的。
埃德蒙导演了一场荒诞的颅内戏剧, 诡谲的气息充斥着舞台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他却要求一个人的行动和动机必须合理他的教父。
直接带领埃德蒙逃亡将毫无意义，如果真那么做了，他们大概率会被永远困在循环之中，安宁地享受虚假生活, 直到梦境主人发怒，梦境世界崩溃。
而B选项推演路径又似乎是一条死路，无论怎么走, 都会走入一个死胡同要么卡洛斯的动机就会变得不合理, 要么就要或多或少“利用”一下埃德蒙。
更别提那定时炸弹一样的“不确定性”了……
奚佑暗自叹了口气, 心想大哥啊大哥，想查你的死因怎么就那么难呢……又要当校长，又要当教父，这么久了，还连您老人家的影子都没摸着。
他正思索着，房门突然被敲响，管家慌里慌张地冲进来，脸色一片煞白：“先生！不好了！刚刚主宅那边传来消息，家主病危，默林先生正在门口等着您，您和少爷快点出发吧……”
什么！？
奚佑心里猛地一惊。
默林前脚刚走，说家主要带着埃德蒙出席某某会议，后脚家主人就不行了推演天赋如此鸡肋，剧情发展宛如脱缰的野马，一瞬间，奚佑也很想放飞自己。
……
二十分钟后。
圣殿高层管理者齐聚贝克宅邸。
尽管卡洛斯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但奚佑还是和其他人一样等在走廊上。
他穿得整整齐齐，皮鞋锃亮，西装笔挺，肩上却裹着一件毛毯。埃德蒙小心翼翼地护着他，不让周围挤来挤去的老头子们撞到教父。
不多时，默林从卧室内走出来，表情沉重。
众人立刻围上去，七嘴八舌道：
“怎么样了？”“家主……”“还有多长时间！还能醒过来一次吗？”“还有事情没有交代……”
默林摇摇头：“医生说家主日夜操劳，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又连番遭受打击，整个精神都已经垮了，人……已经不行了。”
他看向埃德蒙：“少爷，您要进去看看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青年身上。
父亲病危，做儿子的自然要进去看看，只是眼下情况紧急，这父子俩又没什么真感情，还是把机会让给两位副会长，好歹能听听家主的临终指示。
“莫森进去吧，”奚佑剧烈咳嗽两声，虚弱地倚着墙壁，“少主身体刚有好转，伤心过度容易出事。”
这理由不错，众人都表示同意。
“行。”莫森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压力山大地走到马库斯床前。
门外，奚佑低头佯装不适，借着毛毯的遮挡，指尖晃出一张[空白角色]卡。
马库斯不能就这么死了。否则他只能选择B项剧情路径他讨厌那条路径。
莫森进去后，走廊安静了一阵，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又开始有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出现。
埃德蒙俯身询问奚佑：“林，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坐下……”
奚佑摇头：“不用。”
说话的同时，他手腕一抖，[空白角色]卡从手中消失；五分钟后，马库斯悄无声息地死亡，他立刻操纵自己的意识进入他的躯壳，像之前操纵姚师兄那样。
同时掌控两具皮囊的感觉很滑稽。
特别当他的部分意志被卡洛斯影响，日常感觉冷漠和不屑时，却还要模仿马库斯的伪善和道貌岸然。
一个老人低声祷告：“上帝，请保佑我们吧，保佑商会，让这苦难的日子快点结束……”
奚佑看过去，暖色的眼睛不带一丝温度：“放心。”
“就快结束了。”
……
卧室内。
被委以重任的莫森坐在马库斯床边，攥着他一只手，聆听他断断续续的临终之言。
老家主双眼瞪了浑圆，勉强从从喉咙里挣扎出几句话，紧接着，一旁的生命体征监控仪疯狂发出“哔哔”的声响，心电图无力地颤动片刻，然后彻底变成一条直线。
莫森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悲伤，但悲伤之余，还带着几分不甘。
不想让马库斯早早去世的人不止奚佑一个，莫森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不过，马库斯的死亡已成既定事实，他需要重新考虑之后要走的每一步和之前走过的每一步包括暗地里向李尔透露有关威廉的消息，在墓园内给卡洛斯留下纸条……
默林摸了摸眼泪，帮老家主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莫森则带着满腹心事，先把埃德蒙叫进来和父亲的遗体告别。
“少主……”
年轻的少主被教父陪着上前，努力换上悲伤的表情，搜肠刮肚，想了些人走茶凉之时该说的场面话。
他真的努力了，但怎么都挤不出一滴眼泪；马库斯的死，就像一片树叶飘落水面，只能激起微不足道的一点波澜。
说完之后，他刚准备和教父交换位置，床上躺着的“尸体”忽然一动
一只干枯的手抬起来，死死扣住他的胳膊。
“我、我还没死……”
这一刻，奚佑真想给自己搬个奥斯卡奖，这得是多有演戏天赋，才能把这老东西不甘心撒手人寰的丑相表演出来。
埃德蒙吓了一跳，猛地后退几步，无助地看向卡洛斯：“林……”
奚佑操纵卡洛斯，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后推了推，自然挡开马库斯的手：“快叫医生！”
虽然演的不错，但第一次无缝衔接没经验，稍微晚了一会儿才重新开机，以致于造成这样的“诈尸”效果，真是太……
医生从走廊冲进来：“什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不不，一定是仪器失灵了……”
他早就说过不同意病人在家里进行治疗！不然他的诊断怎么可能出错。
莫森非常着急：“家主？！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换了个芯子的马库斯声音嘶哑，挣扎道：“……快，快扶我起来，我要喝水……”
卡洛斯和埃德蒙被挤在人群后面，青年压低声音：“林，他是又活了吗？”
奚佑：“……”
这孩子。
“假死”风波给众人造成了不少惊吓，得知家主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元老们纷纷松了口气，表示需要到客房休息片刻。
奚佑顺势操纵马库斯陷入沉睡，只留下一小部分意识防备紧急情况今晚所有人都准备在这里住下，默林给他和埃德蒙也预留了房间。
离晚饭还有两个小时
奚佑来到自己的房间，刚想冲个澡，路过休息区时，冷不丁一瞥，突然发现桌子上有东西
那是一副画，一副卡洛斯的画。
画的不是“向日葵”，而是“月下森林”，这是他在大学时期的巅峰之作，还被教授送去参赛，大小拿过几个奖；
此时此刻，它本应被挂在14000多公里外某座艺术展馆的墙壁上，而不是出现在奚佑眼前。
他拿起画框中嵌着的一张小纸条：
以父之名，地狱怒火席卷有罪之人；
凡此终末，月光照耀森林与梦想者。
奚佑眯起眼。
一副年轻时的画作、一首拙劣的小诗、一段被掩埋的真相……书写者的意图是如此显而易见，他要让卡洛斯向家主复仇，复仇结束后离开圣蒂斯，带着释然和对父亲的缅怀，继续追逐梦想。
这一定是莫森。
默林没有动机安排这一切，而莫森至少还有些暗藏的野心，可以被梦境攫取利用。
奚佑思考着，慢慢把纸条叠成小方块，揣进西裤口袋。
他有一个绝妙的主意。
目前为止，他一直都在被剧情裹挟着走，就连[推演]天赋都跟不上梦境迭代的速度。
但没关系，如果这个主意可以成功，那么接下来剧情就会跟随他的行动进行发展，埃德蒙·本顿很快就能苏醒……
……
晚饭时分。
默林挨个房间通知用餐推迟，因为厨房出了点问题。
利用这段空闲，奚佑敲响了埃德蒙的房门。
“林？”青年把他迎进去，看样子也刚洗过澡，湿漉漉的头发上盖着一块毛巾。
“在看杂志？”奚佑一眼瞥见他手中的书页，蓝天、碧海、沙滩和啤酒节……这是一本关于S城的旅游杂志。
埃德蒙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没事做就看了……唔，林，你去过这里吗？黄金沙滩，看起来很有趣……”
最后一个“固定情节”出现了。
在埃德蒙和诺亚父子情深的日子里，他们多次畅想过一起去S市的黄金沙滩度假。然而埃德蒙工作太忙，诺亚又年纪大了，旧伤总是复发，这项约定就一直只存在于他们的聊天记录、照片背面、日记本……从未付诸于行动。
每次梦境循环，埃德蒙总是会例行公事般询问教父一遍，“去没去过这里”“要不要去这里”“我们之后一起去好吗”……但结果可想而知。
奚佑耸耸肩：“还没去过。”
埃德蒙在沙发上坐下，胳膊肘撑着膝盖，微微前倾身体：“那我们以后一起去，好吗？”
奚佑答应的十分认真：“好，我们一起去。”
埃德蒙露出一个巨大的微笑，两个酒窝简直把一屋子的灯光都盛了进去：“上次比赛，他们给我发了奖金，我本来想等你过生日买个礼物，唔，这下可以用来旅行，当然，前提是你可以忍受普通旅馆的发霉气味和糟糕的服务………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很会观察教父的表情。
“嗯，”奚佑垂下眼，“确实有事和你说。”
“很重要吗……”埃德蒙放下杂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很重要。”
“好，你说吧，我在听……”
奚佑深吸一口气，花了二十分钟，向他阐述了威廉死亡的前因后果。
听完之后，埃德蒙震惊地张大嘴：“林，这……这真的，你还好吗？”
“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青年很愤怒。
奚佑压下他激动挥舞的手：“刚得知真相的时候，我和你同样生气。”
“现在呢？”
“现在？现在我依旧生气……埃德蒙，我要问你，你愿意帮助我吗？我计划犯下一桩罪行，我想为我的父亲报仇。”
青年一愣：“您、您要亲手……？”
奚佑点点头。
埃德蒙表情纠结。
好半天，他倏地站起来，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林！你别怕，我会帮你的。”
他绞尽脑汁想要想出一些安慰的话语，然而卡洛斯的眼神是那样寒冷，不见哀伤，只有想要复仇的怒火。
青年抿了抿嘴：“我们要怎么做？”
……
入夜。
各个房间的留宿者都睡了。
两个敏捷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拐角，打晕保镖，观察片刻，飞快潜入了家主的卧房。
埃德蒙有些紧张。
他隐约觉得这是不对的，但一来马库斯本身就是个让人讨厌的禽兽，二来他天生有着信任教父的本能于是，现在他站在这里，心神不宁地替卡洛斯望风。
奚佑走到床边，“唤醒”马库斯，后者非常逼真地一抖，看见是他们，又松懈下来：“是卡洛斯啊……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吗？”
卡洛斯没说话，掏出存放证据的手机，扔到他面前。
马库斯笑着看了一眼：“诶，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等等，监控录像？这是谁泄露给你的！？”他的笑容逐渐凝固。
卡洛斯平静地看着他：“一直以来，我敬重你，以为你是父亲的朋友；我并不认同商会和家族的一切，但仍然做了你的走狗。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在给杀父仇人卖命。”
他亮出匕首。
马库斯颤声道：“不，不等等你听我解释”
卡洛斯不善言辞的性格让整个过程变得十分迅速。
他不想听马库斯争辩，也无意赘述自己的仇恨和痛苦，电光火石之间，他扬起匕首，狠狠刺入了老家主的心脏
马库斯大睁着双眼，疯狂蹬动着四肢，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奚佑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能活着体会到心脏被刺破的感觉。
疼，很疼。
剧烈的疼痛下，他留在这具皮囊里的意识似乎也跟着被摧毁，根本来不及回收。
几分钟后，马库斯停止挣扎。
卡洛斯扔掉匕首，倒退几步，勉强用不怎么灵光的脸部肌肉，表现出迷茫又畅快的心情。
埃德蒙摸了摸脸颊被溅到的血：“林……”
房间里一片死寂。
奚佑定了定神。
按照计划，他先是沉默片刻，然后让卡洛斯假装听到了什么动静，紧接着一把按住青年的胳膊：“嘘，不对劲，我听到了一些声音………我们可能被发现了，你先藏起来，我出去看看。”
埃德蒙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晕头转向地被教父塞进衣柜，看着他开门出去。
五分钟后，卡洛斯没有回来。
二十分钟后，卡洛斯依旧没有回来。
埃德蒙开始感到担忧：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有危险吗？他被抓住了吗……
透过衣柜的门缝，他盯着地上那柄带血的匕首，心想那上面有林的指纹，我是不是应该把它擦掉……
这么想着，他小心翼翼地从衣柜里钻出来，拾起匕首，刚要转身，卧室的门突然被一脚踹开
路易带着一群人，出现在房门口！
埃德蒙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自己。
片刻之后，他嘴唇颤抖了一下。
林，你在哪？
……
此时此刻，奚佑正准备上演最后一出“请君入瓮”。
他的计划其实非常简单既然无法参考推演结果，也无法预测剧情走向，那么，他干脆反向利用梦境主人的执念。
整场梦境的核心就是“背叛”，所以只要创造一个机会，“利用”埃德蒙的方法就会被送到他眼前；他不想再被剧情牵着走，他要自己写出剧情，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提前做出反应，彻底结束这一切。
马库斯的卧室在四楼，奚佑刻意顺着东侧楼梯，走到一处十分偏僻的回廊。
这条走廊的灯恰好坏了，一丝光亮都没有，奚佑毫不犹豫地走进黑暗，下一秒，他被一个人别住手臂，死死按在墙上。
那人粗声粗气地说：“带上你的画，连夜离开圣蒂斯！家主的死自然会有人出来顶罪，这是你父亲临终前的遗愿！他后悔一直逼迫你，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听到了吗？赶快走！”
奚佑一侧脸贴着墙，轻轻闭了下眼。
快了。
就要成功了。
他的计划是完美的
首先，他创造条件，让今晚的局面看上去真的像卡洛斯陷害了埃德蒙一样；
接着，他预判莫森的行为和埃德蒙在整场“背叛”中的角色这并不难推理，任何人稍加分析都能够做到。
最后，由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背叛”已经发生，所以之后不会再有类似的情节，卡洛斯只需要赶回卧室，第n次扮演美强惨，从路易手中救出埃德蒙，然后两个人一起离开圣蒂斯，把过往的仇恨和黑暗扔在脑后
至此梦境就可以结束。
虽然最后一点只是奚佑的猜测，但如果一次背叛不成还必须要有另外一次背叛，那么不管他做多少努力，都不可能打破循环
汉娜不会让他做一次不可能的任务对吗，否则这学校还开不开了？
黑暗中，奚佑重新把这些想法顺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没问题，甚至还有点欣慰，感觉自己被埃克郡的严寒冰封了这么久的大脑，终于开始有了点活气。
他打小就不爱思考，不爱想事，天塌下来都有奚天临顶着，作为两个兄弟里更小的那个，他基本只用负责装乖讨巧和没心没肺。
后来大哥身死，奚佑赶鸭子上架，开始想公司的事、想家里的事、想奚天临的事……硬生生给自己包装出一副运筹帷幄、谈笑风生、有八百个心眼子的掌舵人形象。
几年的岁月里，他笨拙地模仿着奚天临；然后终于有一天心灰意冷，决定投身埃克郡的浮冰之海，彻底结束自己的一生。
那两个月他什么都没想，灵魂和脑子都一片空白。
抑郁的情绪有时会影响人的思考能力，奚佑叹了口气，心想还行，看来我现在还行，没有因为两个月的放逐，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他救不了大哥，但还能做好一些别的；真要给人当校长，或许也不怕误人子弟……
当然，如果学生们都是像埃德蒙这样的，那确实也没什么正常的子弟来给他误。
奚佑孤芳自赏的正开心，身后那人却突然着急。
他狠狠把卡洛斯往墙上一怼，继续粗吼道：“说话！”
奚佑抽了口气，低低笑了两声：“………莫森，你不如捏着嗓子叫，我可能还认不出你。”
作者有话说：
激动！下章1号梦境就结束了，孤独的奚校长终于可以有第一个学生了！
另外今天又更新晚了，因为又多写了一点……收尾的这几章字数都有点多=3=
最后感谢大家支持！今天收到了特别多评论，很开心，白天比较忙所以可能不能及时回复，但有空也会点进后台看一看，只要看到了都会努力回的～
爱你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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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埃德蒙
[恭喜1銥誮您完成第一次办学任务！]
莫森迟疑片刻：“你……”
“那幅画是你放在我房间的, 对吗？”奚佑开始验证自己的猜测，“你不远万里，从纽尔市青年艺术展馆买下了一个年轻学生的画；你把它运回来, 还写了一首十分应景的‘小诗’。为什么？莫森，你想要我做什么, 杀死马库斯吗, 那么, 我已经做到了。”
莫森钳着他的手微微一松，声音艰涩：“卡洛斯，你和你的父亲, 一样聪明。”
当他说起威廉, 仿佛就忘了自己和卡洛斯平起平坐的地位，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一点长辈的关怀。
“在你离开家以后，威廉很伤心，既伤心, 又愤怒……我们其实曾经并没有多亲密, 却因为谈论你的事, 变成了很好的朋友。想象一下我的绝望，当家主失手打死了威廉，然后让我他的另一位副会长来处理现场……”
“可你还是帮助了他。”
莫森似乎摇了摇头：“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为了帮助他, 是为了帮助你……马库斯害怕你会发现威廉死亡的真相，起初想要派人去国外，悄无声息地将你抹杀；我说服他不要这样做, 事实上, 我说服他让你回来, 接替威廉的职位。”
“……”
“当然，我很难说自己没有私心，”莫森摸出一副手铐，铐住了卡洛斯的手腕，“或许你还不知道路易的父亲，他是马库斯的兄弟，十年前被伯温残忍杀害，连同我的妹妹，他的妻子一起。”
奚佑沉默片刻：“……抱歉。”
莫森说：“不，用不着表示同情，这么久了，我和路易，我们的悲伤已经消逝，只有恨和痛苦从未走远。十年来，我多次向家主提议要与伯温交战，但他始终不同意……他是个懦夫，马库斯是我见过最懦弱的男人，他把‘对城市的热爱’和‘家族利益’挂在嘴边，实际只是不敢。”
奚佑闭了下眼：“你想利用我杀掉马库斯，让路易继续担任家主。”
马库斯·贝克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兄弟，路易的父亲也是一个私生子；根据规定，私生子并没有登堂入室的权利，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埃德蒙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可是后来埃德蒙·本顿出现了，”莫森押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到两个手下面前，“但这其实不是什么坏事，我不敢冒险用自己的人对马库斯下手，万一出问题，路易会被剥夺继承资格；利用你……我和威廉关系不错，这也是真话，他大概不会想要看着自己的孩子走上这样一条道路。”
“本顿的出现完美解决了这一切，他会为家主的死负责唔，本来就有动机不是吗？一个抛弃他多年的父亲，仇视他，直到最后也不愿承认他……”
奚佑低着头，几缕长发从耳畔垂落下来，轻轻勾住下巴：“他没做错什么。这里每个人都有罪，你和我，他和她……但埃德蒙没有。”
莫森叹了口气：“卡洛斯，你离开家太久了。”
或许已经忘了，这里是圣蒂斯。
他朝手下人点点头：“他们会带你去东城机场，我给你准备了一些钱，还有护照和身份证……走吧，你原本就不该回来，威廉说得对，你是个不一样的孩子，和商会里的所有孩子都不一样。”
“在父亲眼里，我始终是个孩子吗？”奚佑偏过头，眼尾似有泪光。
莫森怔忪一瞬。就这一瞬间，奚佑挣脱手铐，反手用胳膊扣住他的脖子，狠狠往下一压，同时甩开风衣衣摆，从大腿外侧摸出一把薄刃，抵在莫森颈前。
“都别动”他压低声音，吼了一句。
再怎么抒发感情，莫森也还是怕死的，他立刻配合地举起双手，打了个哆嗦：“没、没听见林副会长说了什么吗……”
面前几人缓缓后退，扔掉了手里的枪。奚佑冷笑一声：“这种场合拿枪来，莫森，我看你的人是太久没干过正事了。转身！”
莫森一脸菜色地跟随他挪动，五分钟后，两人顺着东侧楼梯回到马库斯的卧室，隔了老远，就见路易把埃德蒙压在墙角。
青年低垂着眼，狼狈地匍匐在地面。
“舅舅”
奚佑冷冷道：“放开他。”
路易面色阴沉，看了眼他，又看了眼莫森：“……林副会长，我知道你们感情好，但我不能放走杀害家主的凶手啊。”
奚佑：“马库斯是我杀的，和他没关系。”
青年猛地抬起头，灼灼看了卡洛斯一眼。
莫森努力侧了侧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疯了？这样你们俩谁都走不了！你父亲临终前说的那些话不是我骗你的”
奚佑还是说：“把埃德蒙还给我，莫森就能活命。”
路易呵呵一笑：“是嘛，但他已经承认犯下了罪行……本顿少爷？你说是吧。”
埃德蒙动了动嘴唇：“我……”
“闭嘴！”奚佑低喝道。
莫森继续劝说：“卡洛斯，别太把自己当真，教父而已，又不是真的父亲。你现在走了，也不会有任何人看不起你。”
隔着三四个人，奚佑和青年对视，半晌开口道，“我的父亲，他曾经执着于向我灌输商会理念。”
“大多数时候，那些理念会让你觉得崩溃，想要把自己头皮扯下来，放在地上当成抹布磋磨。”
“但有一点我很同意你肩上的责任永无穷尽。怎么样，你们喜欢这句话吗？”奚佑盯着路易，“告诉我，路易·莫森，或者说……路易·贝克，如果我现在转身离开，真的不会有任何人看不起我吗？”
路易听到卡洛斯称呼他姓氏，眯起眼：“舅舅，你都告诉他了。”
“先把我换回去。”莫森额角滑落一滴冷汗。
“好吧，”路易揪住埃德蒙的领子，把他拎起来，“但你们应该知道，杀害家主的凶手不可能逃脱。”
埃德蒙必须死。
路易和莫森想要在商会中掌权，然后向伯温全面开战，为惨死的亲人报仇推演中和推演外，圣殿和伯温的冲突贯穿始终。
奚佑不动声色，推开莫森，接住埃德蒙。
两方人马同时向后退了一段距离，路易拔枪：“拦住他们！”
不用多说，奚佑拽着埃德蒙就跑，他的手扣的很紧，青年的腕骨在重力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但他没有喊疼。
卡洛斯的去而复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为自己的怀疑感到羞愧林不可能陷害他，不可能用他顶罪，永远都不可能。
此时此刻，整座宅邸都被路易的呼喊声唤醒。
子弹自头顶倾斜而下，他们顺着旋梯一路飞奔，火花在耳边炸起，突然，卡洛斯闷哼一声。
埃德蒙神经陡然绷紧：“林！？”
奚佑依旧牢牢拽着他：“我没事，撞到膝盖了……过来，去停车场！”
他在最外围留了一辆防弹悍马，开上车，他们就能离开圣蒂斯，结束梦境。
五分钟后，大宅灯火通明，所有人倾巢出动，他们赶在包围圈合拢前跑到了停车场，但追击者已经近在咫尺。
奚佑隐蔽身形向后射击，另一只手把车钥匙扔给埃德蒙：“开车。”
埃德蒙捂着头钻进驾驶室，紧张地满头都是热汗，不多时，引擎发动，他猛地一打方向盘，推开副驾驶的门：“林！上来”
子弹太密集，奚佑尝试几次，才瞅准机会扑进副驾驶。
“嘭”的一声，车门轰然闭合。
无证驾驶的小年轻暴力踩下油门，呼啸着把一干商会成员甩在身后。
奚佑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和埃德蒙一样，鼻尖眉心都是汗水：“他们会来追，别停，往南方开。”
“去哪？”
“S市。”
“好……林！林你受伤了？”
他一边开着车，一边频繁往奚佑身上瞧。
这人穿了一件长风衣，当然，在住宅中走动，大家都只能穿黑色。这让那团粘稠的血迹看起来是那样不显眼，以至于埃德蒙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专心开车，别分心。”奚佑一手扣着车门，一手解开风衣和西装扣子。
情况似乎不太好腹部中弹，连中两枪，失血非常多，而他现在并没有第二章 [融合]卡牌可以使用。
埃德蒙胳膊一抖，悍马在公路上跑出一个巨大的弯。
奚佑顺手扶了把方向盘，撩起衬衫，开始用座位底下预存放的小型医疗箱处理伤口。
“一会……呵……一会到了S市，找个隐蔽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继续往南走……到东部去，我认识一个朋友，可以帮助你在新城市安顿……”
子弹取出刹那，奚佑疼的眼前一黑，全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他拎起后座的伏特加，用嘴咬开瓶盖，胡乱倒在伤口上。
“林……”埃德蒙声音惊惶，双手紧紧握着双向盘教父这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让他四肢都在发冷。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他不能停下来，车上也没有药物和更好的急救用品……难道要撑到S市再去找诊所吗？不，不……林等不到那个时候。
“继续走，别停。”奚佑仰靠着椅背，睫毛震颤，脖颈青筋显露……人在失血过多后会出现短暂的昏迷，他大概只坚持了几分钟，断断续续和埃德蒙说了一些话，然后眼珠向上翻了翻，头颅无力地垂下……
………埃德蒙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句“对不起”。
他以为，教父是在为以后而道歉，就像很多父母去世时所做的那样，他们会因为不能继续陪伴子女而感到难过，无法释然；
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揣测到教父的真正想法；
因为他预料不到自己作为附属人格、即将无疾而终的一生。
……
黑暗。
浓郁的黑暗。
奚佑觉得身体很疼，特别是之前中弹的地方，稍微动一下手指，似乎就要疼昏过去。
唔……
这不太对劲；
难道梦境还没结束？
这也太难了。
谁能告诉他，他还能做点什么……
……窸窸窣窣的响动涌入耳廓，鼻腔里充满消毒水的气味，奚佑十分消极地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老医生正被埃德蒙指着脑袋，战战兢兢地给他换纱布。
“林！”看到他醒了，青年眼睛一亮，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奚佑叹了口气，一瞬间，他承认自己心软了。
算了，又不是这孩子的错。
埃德蒙吸了吸鼻子，飞快收拾好表情，不甚熟练地威胁着医生：“看什么看！赶快换好再把自己绑起来”
“等等“奚佑出声制止。
老医生手腕一抖，颤巍巍地说：“您、您昏迷了很久，而且伤口有些感染了，不及时处理的话……”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您去那边坐着歇歇吧。”奚佑边说，边拢起衬衫，示意埃德蒙扶他起来。
老医生愣了片刻，然后如蒙大赦，赶快跑到角落里，给自己泡了杯热茶。
埃德蒙低下头，委屈极了：“对不起，林……我太担心你了，我很害怕，我不能看着你死……”
“我明白，”奚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去，给医生道个歉。”
埃德蒙乖乖去了。
在等待青年回来的时候，奚佑拿起病床旁的一张宣传单。
又是那片黄金沙滩。
梦境里没有巧合，出现第一次是因为固定剧情，第二次……就是梦境主人真的想去。
“对了，林，我还在后备箱发现了它……”道完歉，埃德蒙帮奚佑穿好衣服，从床底下拎出一个小毛团。
嗯。
它也跟来了。
各种意义上的美好结局。
他抖了抖手里的宣传单：“这里离黄金沙滩多远。”
“开车十分钟的路程……”老医生好心回答。
“好，多谢您。”奚佑跳下床，动作间又牵动了伤口，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看向青年：“埃德蒙？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记得……但，现、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
青年迷蒙地眨了眨眼，皱眉，似乎有些不情愿：“你的伤……”
他当然不会情愿，梦境没有结束不是因为主人公，而是因为操纵者。
然而卡洛斯非常强势，身上带着濒死者回光返照只想了却最后一桩心愿的气场，这让埃德蒙一边担心，一边又不敢完全拒绝他。
“好，”他眼神悲伤，“我们去，现在就去。”
说走就走，埃德蒙让教父在一旁稍坐，自己和医生借了个布包，随便带了点水了和食物，又把幼虎也揣了进去。
“走吧，林。”
他的声音有些着急，神情却很犹豫还来得及吗？林想去干什么呢？游泳还是晒太阳，吃冰激凌还是捡贝壳……听说那片沙滩有美丽的落日摩天轮，林是想要坐一坐吗？唔，海滩上人那么多，他们或许很快就会被商会派来的探子发现，不过没关系，如果这是林最后想做的事，那么他愿意冒任何危险。
黄昏时分，下班的人群步履匆匆。
老医生胆战心惊地把他们送出诊所，为了快点把他们赶走，还友情提供了自己的老年代步车。
于是，埃德蒙就开着这辆车，载着教父，一路风驰电掣地来到海岸线。
海和沙滩的组合从来都是美的。
橘黄色的日光渲染云层，海面波光粼粼，笔直的海岸线绵延千里，浪花涌上来，人们在落日下大笑，互相追逐，每一个黑色剪影都透露出喜悦和满足。
“这和圣蒂斯完全不一样。”埃德蒙轻声说。
他一辈子都困在那个城市，雨雾和阴霾是他对“生活”的全部印象，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明媚、欢快和自由的地方。
奚佑扶着他的胳膊，两人并肩站在沙滩上，盯着海面看了很久。
“……林，你累吗？”
“不，去坐摩天轮吧”
“好，你等我，我去买票。”
“我就在这等。”
乘坐观光摩天轮的游客很多，埃德蒙不想让卡洛斯和他们挤来挤去，买票的时候一直忍不住回头，寻找他在人群中的身影。
一个挺拔的身影。
永远挺拔，即使受了伤，也令人感到安心和可靠。
没多久，埃德蒙举着两张票跑回来，恰好赶上两波游客交替。
他们选了一个漂亮的座舱，橘色的，在日光下会发出耀眼的细闪，好像第二个落下的太阳。
“真美啊……”埃德蒙趴在玻璃罩上向外看，湛蓝的眼睛倒映着落日和大海，目光中自然流露的纯真和善意，比所有景色都要美好。
奚佑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瞬。
这是卡洛斯的皮囊，露出的第一个真诚的笑。
行至最高点，远端的世界开始消解，大海失去边界，沙滩涌入迷雾，嬉闹的人们突然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定格在了一秒钟以前。
而埃德蒙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依旧“欣赏”着美景。
……要结束了。
奚佑抵了抵舌根，想了几句话，打算和青年做个告别。
然而还不等他打好腹稿，摩天轮猛地一震，紧接着，埃德蒙慢慢回过头，动作僵硬，眼神宛如一潭死水，完全没了之前那股“灵气”。
他开口，声音缥缈，仿佛从旷远的荒野上传来。
“……他走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很感激你做的一切。我从未和诺亚来过这片海滩，这一直是我的一个遗憾。”
奚佑沉默片刻。
他完全不了解现实中的埃德蒙·本顿，不知道该和这位梦境主人说些什么。
对方继续道：“……并且，我很抱歉，我的天赋似乎困住了一些无辜的普通人，但请原谅我，迷宫是一种很难驾驭的能力，我刚被改造不久，还没有完全适应。”
“所以你的确是暗河计划的实验品。”奚佑说。
“是的，那是一个黑暗的地方，比地狱还要恐怖，但……身体上的折磨不比诺亚·布雷格的背叛更让我痛苦。如果您想问一些关于收容所的问题，很抱歉，我想我的记忆有一定程度的受损，不太能想起什么具体信息了，”埃德蒙·本顿笑了笑，似乎十分疲惫，“那您呢？您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奚佑收拾心情，认真介绍道：“这说来话长，简单来讲……我是一位大学老师，我们的学校专门负责招收迷失于梦魇的超凡者如果你愿意，彻底苏醒之后可以来我们学校上学；校长已经向收容所取得了你的监管权。”
“啊，大学……”埃德蒙·本顿露出怀念的神色，但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不想再给您添麻烦。”
奚佑皱眉：“你想清楚了？回到收容所，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让‘他’去吧。”
“什么，”奚佑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你要把身体的控制权让给衍生人格？”
“是的，他是一个怀揣着希望的人，不是吗？不像我，死过一次又复活，本质上还是个死人；我的生命已经随着诺亚消散，没有任何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况且，您不是我的教父，您是‘他’的教父。”
“我想，我应该把您还给‘他’。”
说这话时，他一直看着卡洛斯，似乎在透过他的脸，怀念什么别的人。他眼神是那样空洞，神情却带着解脱……奚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私心来讲，他也希望他的青年能真正“活一次”。
“您还有疑问，请问我吧，我能看得出来。”良久，本顿又说。
奚佑耸耸肩：“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只是好奇，你的梦境为什么会是这种画风，唔，就是商会、杀手、金钱和黑西装什么的……”
本顿笑了一下，目光显出几分狡黠。
然而他并没有回答奚佑的问题，而是拍了拍手，准备彻底结束这场梦境：“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让他来告诉你吧……”
“等等”
奚佑的阻拦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梦境以山呼海啸地气势溃散着，天空坍塌、沙粒飞舞、一切都化为虚无……
最后一刻，埃德蒙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光团……
那是太阳。
他飞向了太阳。
在被火焰彻底吞没瞬间，埃德蒙·本顿杀死了本体意识，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了另外一个“他”。
从此，世界上只有一个埃德蒙了。
他会活过来，带着理想和天真，踏入崭新的世界。
他是本顿对黑暗最后的抗争
一个凝聚着美好的青年，青涩、懵懂、纯善……本顿为他献祭了自己，他要永远永远埋葬那些不堪的过往。
……
奚佑睁开眼。
一张黑白色的卡牌缓缓从空中掉落，片刻，那些死寂的线条被渲染上色彩，棕发棕眼、西装笔挺的卡洛斯冷冷注视着他。
[恭喜您完成第一次办学任务！]
[达成成就：一，固定角色卡实化；二，招收到一位优质学生！]
奚佑：“……”
他花了几秒钟才搞清楚状况。
此时此刻，他正躺在圣蒂斯26号大街保罗旅店305号房间，皮囊是卡洛斯的皮囊，身下是松软的被褥，身旁是还没搞清楚状况的青年。
“咳，咳咳……”他朝青年伸出手。
埃德蒙惊坐起身：“这、这是哪里林，你的伤，你的伤……完全好了？”
他露出一种怀疑自己在做梦的表情。
面对他的迷茫，奚佑缓缓勾起一个笑。
通过墙上的小镜子，他看到卡洛斯那张永远厌世的脸，正努力调动着嘴角上扬。
这画面似乎有些奇怪，不过青年应该习惯了。
于是奚佑耸耸肩：“我想，我可以继续做你的教父了。”
“亲爱的埃德蒙。”
作者有话说：
极限写完，有点仓促，可能明天再修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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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私人领地
看两个马甲互相演戏的乐趣在哪里
听到林这样说, 埃德蒙的心口猛烈震颤一瞬。
这感觉如此陌生。
他是个活人，不是没有心跳过，然而此时的心跳却与以往不同；它是踏实的, 沉稳的，你能感觉到那颗鲜活的心脏在泵出血液, 支撑着你的身体, 顽强的对抗着地心引力……
“林, ”青年开始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活像个奇异品种的变态，“我好像被掉包了……不不, 我是说, 我的胳膊，我的腿……这些、这些”
奚佑眼角挤出两条细纹，刚想说点什么，那部放在床头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这是谁的手机？”
青年很快接受了周围不对劲的一切, 他的眼里只有卡洛斯, 梦里梦外都是这样。
“你的, ”奚佑随口解释一句，接起电话，“……汉娜？嗯，我能听见，你说吧。”
“校……咳, 林教授！太好了，终于联系上你了。听我说，埃德蒙·本顿成功苏醒, 天赋迷宫终止, 所有被困的普通人已经脱困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但你和埃德蒙同学的情况则不太乐观，保罗旅店已经被收容所的人包围了，他们要把埃德蒙带走收押。”
汉娜声音又快又急。
奚佑没想到，一个超级电脑模拟出的人声，竟然也会根据情绪来变化语调吗？
电话里，汉娜在逐一报告执行专员们潜伏的位置：“和您一墙之隔的走廊有两位专员，转角盥洗室有三位，门外弱手位一人，强手位两人，持枪者八人注意，他们使用的是克制超凡者能力的专用麻醉弹！”
奚佑贴着墙，轻轻挑起白色的窗纱，往下瞥了一眼。
众多闪烁着警示灯的车辆从不远处呼啸而来，严丝合缝地绕旅馆围起一个圈，数不清的调查员窃窃私语，仰头看向卡洛斯两人所在的房间，不停记录着什么。
“唔，汉娜，情况不妙啊。要不这样，我让林凌派一队雇佣兵过来？雇佣兵不是超凡者，收容所的子弹对他们没作用……”
“最好不要，我调查过，您常合作的雇佣兵小队非常凶残，经常活跃地区是冲突带雨林，他们在简介上这样描述自己，‘前xxx队员，训练有素，战力强悍，擅长从武装分子手中夺取盗窃物和被非法占有的矿物财产，佣金极高非诚勿扰’……”新任校长是个喜欢拿钱开路的主，汉娜艰难地维持着冷静，“然而我们和收容所并没有本质冲突，请不要直接撕破脸皮；对了，虽然只是麻醉弹，但埃德蒙同学刚刚才从主人格手里接过身体的控制权，您最好不要让他”
她话没说完，奚佑突然伸出手，拽住埃德蒙的领子往前扯了一把。一颗子弹贴着青年的后脑勺擦过去，“哗啦”一声，击碎了后方的窗玻璃。
“……最好不要让他受到惊吓。林教授？！发生了什么！”汉娜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
“没什么，他受到惊吓了。”奚佑捏了捏埃德蒙的脸。
与此同时，外面的人发现偷袭不成，猛地踹开房门，一队奇装异服的执行专员闯进来，唰的亮出工作证：“别动！我们是收容所的人。”
埃德蒙稀里糊涂地被教父藏到身后。
可怜的青年本来就不太适应新身体，别说搞清楚状况了，就连现实世界的空气都让他感觉眩晕，现在这些人又凶神恶煞地大吼大叫，他抓着教父的胳膊，心里十分难受。
而难受的结果，就是他“不小心”滥用了一下天赋“迷宫”。
“这是什么东西？！快放我们下来，不要反抗了，否则你的关押期会被延长”两三个专员被拔地而起的砖墙拘在半空，眨眼之间，305号客房改变了数十次结构，就像玩乐高积木似的，专员们只来得及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听见墙壁和地板发出噼里啪啦的闷响，下一秒，他们竟然就这么被驱逐到了房间以外。
奚佑咂舌，超凡者的能力恐怖如斯。
埃德蒙眼神迷茫：“这是我做的吗……”
“别担心。”奚佑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走到门口。
“你是谁？”专员们齐齐后退一步，表情如临大敌，“你须知，你庇佑的人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超凡者。”
奚佑伸手入怀……
专员们身体绷紧。
……奚佑掏出一张名片。
专员们面无表情。
“这是我的名片，”奚佑随手捞起一根笔，把卡洛斯·林的名牌上“圣殿商会副会长”几个字涂黑，重新写上了“布加山脉霍顿大学教授”的字样，紧接着，他又留下了图书馆的座机号码，然后把名片递过去，“请您收好。”
专员们疑心这是什么新型天赋攻击，但迫于埃德蒙的“威慑”和卡洛斯十分有迷惑性的气场，他们还是接下了名片。
奚佑两手插在兜里，微微垂眼：“我来自霍顿大学，是那里的一位老师，埃德蒙是我们要帮助的学生；不久前，学校已经和收容所建立了良好的国际合作关系，靳晖先生可以证明这一点，不过，他大概还在赶来的路上。”
“靳、靳部长？”那人被这信息量巨大的一段话冲得眼前一黑，“我们从没听说过霍顿大学……”
奚佑一本正经：“我们学校底蕴非常深厚，多年来致力于帮助各种迷失的超凡者；教学设施齐全、图书馆藏书丰富、单人单宿环境清幽……靳晖先生已经答应将埃德蒙·本顿同学交给我们监管，作为交换，假如以后贵所再次遇到类似的‘迷失梦魇’事件，霍顿保证会倾尽全力相助。”
刚走到楼梯口的靳晖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嘴角止不住抽搐。
答应？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明明是你们学校那个“姚乾”，上来就用暗河六号搞威胁，还假惺惺地说什么慢慢考虑……
靳晖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拨开众人走到奚佑跟前。
“咳咳……你是霍顿的教授？”
奚佑点点头：“您就是靳晖先生吧，姚乾同学已经和我说过了，很感谢您对学校办学工作的大力支持。”
说完，他不等靳晖反应，直接伸出一只手。
靳晖非常郁闷。
这位林教授似乎非常正派，看这西装穿的，这领带打的，虽然留长发有点不符合他心目中的教授形象，动作间又显出十分精悍的肌肉线条……但一所招收超凡者的大学，老师总不可能是什么小羊羔。
他向来尊重知识分子，纵使对姚乾有一万个不满意，也不好在卡洛斯身上表现出来。
于是，他和卡洛斯握了握手，并说：“这没什么，姚乾同学，他……他拿出了一些十分有力的证据，我相信贵校一定能把本顿同学教育好。当然，这次没有造成任何伤亡，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超凡者还是要遵守收容所的规章才行。”
卡洛斯表情严肃，认真做出保证。
“对了，您的天赋是？”和面对姚乾时的情况一样，靳晖无法对卡洛斯使用“识微”这所破烂大学里的人，级别似乎都高的可怕。
“推演。”
“哦，对对……我想起来了，姚乾同学把您登记为了‘老师A’，具体信息还要麻烦您回校之后补充一下。”
“当然。”
就这么着，一群懵逼的专员们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靳晖部长把这位“重点收容对象”和他的老师带走，完全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过，从组长讳莫如深的表情里，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此人背景的不简单，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闭上嘴，决定不再谈论。
……
一小时后。
圣蒂斯东城国际机场。
靳晖亲自开车，把卡洛斯和埃德蒙送到了2号航站楼西入口。
不远处就是贵宾通道。
靳晖把墨镜摘下来擦了擦：“贵校真是财大气粗啊……其实，我们可以给您报销经济舱座位。”
“多谢，但不必了……”奚佑立刻婉拒，“现在旅游高峰季，经济舱的票价也不便宜，怎么好意思让贵所破费。”
靳晖没听出他的话外之言，感慨道：“是啊，圣蒂斯真是座有活力的城市……诶，对了。”
他看了眼扒在窗户上看外面的好奇宝宝埃德蒙，压低声音，正色道：“姚乾同学之前给了我一些文件，我找了几个信得过的同事，初步调查了一番，发现暗河六号行动的确真实存在，这也是我同意与贵校合作的原因……林教授，我必须要知道霍顿方面在此事上的态度。”
“我只是个教授，”奚佑目视前方，“只负责教学和关心学生心理状况，学校的对外事务一直都是姚乾同学在负责，您可以联系他。不过，霍顿只负责解决“迷失的梦境”给超凡者造成的伤害，至于暗河研究部的所作所为……尽管非常残忍，但学校人手不够，或许没办法给您提供什么有力帮助，只能说尽力而为。”
“迷失的梦境。”靳晖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
奚佑做了个手势，摆出“教授科普”状：“唔，您知道，大多数超凡者的精神状况都远低于及格线，心理问题多，发疯频率比较高，极易被梦魇困扰；我们的校长身具‘入梦’天赋，利用这种天赋，教授们可以进入迷失超凡者的梦境，帮助他们解决入任何需要解决的问题。”
“这样……”靳晖似懂非懂，但在卡洛斯“睿智”的眼神下，他还是装作自己懂了，“说起来，我最近睡得也不是很好，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比如只用香蕉皮遮住重点部位然后光着屁股像猴子一样在大街上乱窜什么的……”
奚佑同情地看着他：“别担心，您可能只是需要休个假。”
靳晖：“……”
他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控制不住地浮现出自己丢脸的模样，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觉得愚蠢，恨不得能穿越回过去，把两分钟前的自己埋进坟墓。
等他终于调整好心情，卡洛斯和埃德蒙的航班也快起飞了。
“很高兴和贵所合作，”下车前，奚佑再次和他握手，“有任何疑似梦魇相关的案件，请务必联系我们。”
“当然，当然。”靳晖面红耳赤，连连点头。
他看着两人并肩走进航站楼，一个步履沉稳，一个左顾右盼。等到他们的背影彻底于人群中消失，他立刻直起身，迅速收拾表情，从储物箱里拿出一部新手机，拨打了通讯录中唯一一个号码。
“滴、滴、滴”
三声过后，电话接通。
靳晖表情严肃：“靳晖，代号A01，亚欧区负责人兼行动部部长，请求与委员会通讯。”
“靳晖部长，请稍等。”电话挂断。
靳晖焦灼等待。
五分钟后，手机再次震动，靳晖按下接听键，屏住呼吸。
“通讯请求否决。”
“请销毁手机。”
靳晖沉默片刻，拿出一瓶巴掌大小的透明液体，拧开瓶盖，把手机丢了进去。很快，手机开始肢解，滋啦滋啦的腐蚀声传来，隐没其间的，是一声忧虑的叹息。
……
十几个小时后。
布加山脉。
卡洛斯和埃德蒙穿过结界，风尘仆仆地进入学校。
图书馆内，姚乾从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穿衣穿鞋，带上眼镜，夹着一沓资料走下楼梯。
“欢迎来到霍顿大学”
埃德蒙在教父的鼓励下推开门，一抬头，就看到一位带着黑框眼镜、气质文静的年轻男性坐在长桌前，满含笑意地看着他。
卡洛斯拄了拄他的后腰。
于是埃德蒙忐忑地走过去，在姚乾对面坐下：“您好，我叫埃德蒙，我……想要申请进入霍顿大学就读。”
这是一场面试，教父在飞机上就和他说过。
卡洛斯和靳晖“科普”的那些话，他也都听见了，因此不难理解这所学校在干什么。
老实讲，这里完全不像林说的那样“教学设施齐全”，“环境清幽”也有待商榷，只有“藏书丰富”大概是真的……总之，埃德蒙愿意来霍顿的唯一原因，就是林在这里担任教授。
青年正襟危坐，姚乾的注视让他有些紧张：“请、请容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的天赋是‘迷宫’，代号‘建筑师’，年龄……生理年龄27岁，心理年龄19岁。我希望能够通过在霍顿的学习，熟练掌握迷宫天赋，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与此同时，我也可以为学校提供一些服务，比如改造教学建筑结构……”
姚乾很认真地听着，边听边做记录，听完之后，他略带无奈地看向卡洛斯：“林教授，这些话都是您教他的吗？”
“有什么问题？”
“是我自己想的”
两人异口同声。
卡洛斯挑挑眉。
姚乾说：“埃德蒙同学，你不要紧张，我们学校并没有太过严厉的考核，也不收取学生任何费用………你的经历符合我们的招生标准，但有几点，我需要确保你能够做到。”
“您请讲。”
“不可以自暴自弃；不可以用天赋能力伤害普通人；不可以和同学……未来同学打架；以及，见到校长要问好，然后迅速躲远。”
前三点都还正常，除了最后一句话。
青年迟疑地看向教父。
卡洛斯点点头：“校长是个神秘的人，不喜欢被窥探，接近他具有一定危险性。”
姚乾赞同道：“林教授说的没错，你初来乍到，一定要注意，以免被校长误伤。”
埃德蒙是个好孩子，在两个马甲的双重夹击下，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一点，并保证不会靠近校长，也不会和他发生任何交谈。
卡洛斯和姚乾非常满意。
与此同时，图书馆顶层套房。奚校长本人正端着一杯红酒，津津有味地通过监控仪观看这一切。
他带着耳机，汉娜正在说话：
“奚校长……原谅我，我不明白看两个马甲互相演戏的乐趣在哪里。”
“乐趣就是终于有分身可以替我工作了。”
奚佑打了个哈欠，一手支着头，一手晃了晃酒杯，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躺在软榻上，本就苍白的肤色在酒红色绒毯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苍白。
“就像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突然有一天分出了两个小号，他们一个赚钱，一个社交，而你只负责呆在家里，睡觉喝酒看剧，谁也不见，谁也别想来打扰，这样的日子岂不是和神仙一样……啊，汉娜，作为一个人工智能，你真的很不了解人类心理。”
“……这方面我还在努力。”不知是不是奚佑的错觉，秘书小姐似乎又叹了口气。
房间重归寂静。
奚佑半合着眼，无聊地注视着显示屏。
他看到姚乾让埃德蒙签署入学协议，卡洛斯带他去二楼挑选房间，选完后，青年兴致勃勃地拉着教父，谈论一路上看到的种种……
温馨的画面总是这样助眠。
奚佑慢慢垂下头，杯脚抵住大腿，手指逐渐松动……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汉娜突然道：“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
奚佑清了清嗓子，稍微坐起来一点：“请讲。”
汉娜说：“您在梦境里的时候，为什么会去救援那些普通人？就是埃德蒙·本顿逃走的那个晚上，那场暴风雨……”
奚佑屈起一条腿，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两根修长的手指蜷缩起来，下意识摩挲着绒毯旁边的流苏。
“其实也没有为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们和真实的人类并无不同。灵魂还是肉/体，哪一个才是更重要的？”他说。
汉娜：“唔，看来您是唯心主义。”
奚佑笑了笑：“和一个哲学系毕业的人讨论唯物还是唯心，这恐怕有欠妥当。”
“确实如此……但您应该已经把那些知识忘在脑后了，”汉娜接着说，“您在梦境中救人的行为非常宝贵，霍顿是一所和‘梦魇’打交道的学校，轻视‘梦’的人不可能当好这里的校长。您知道吗，第一任校长也曾经在梦境中经历过生死危机，但他选择了‘躺平’，因为觉得这都是假的，无所谓。”
“这也不能怪他……”奚佑听起来非常善解人意，这是富二代们的惯用伎俩，“大多数人都不会把一场梦当真……事实上，一开始我也无法共情，那些暴雨中的平民、大腿被卡住的李尔，我想过放弃他们，觉得那也未尝不可，总归不会造成任何实际影响。”
汉娜：“是什么让您改变了想法？”
奚佑闭上眼：“你在考核我吗，问这些问题。”
“可以这样认为……校长也要接受例行考核。”
“当然，可例行考核似乎不应该由秘书来完成，我们学校难道没有董事会？”
汉娜沉默了。
第二任校长天赋异禀，但非常不好糊弄；
这无孔不入的戒备、随时准备跑路的姿态、漫不经心的谈话风格……还有那些既挑剔又凑合的生活习惯，不动声色观察你却又大谈信任的商人行径………全都让汉娜感到招架不住。
在奚佑出现以前，她从未觉得自己对富豪圈的了解如此“浅薄”。
十分钟过去了，就在汉娜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奚佑说：“是为了我自己。”
“抱歉……”汉娜说，“我没有明白。”
“如果我丢下李尔等死、阻止救援队营救平民、在暴雨中对一个即将失去孩子的母亲视而不见……这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影响，除了我。”
奚佑语气淡淡：“你看，这场梦境里的所有人，在梦境结束时都会消失。只有我会带着记忆继续‘活下来’，那座城市活在我的记忆里，那座城市里的人活在我的记忆里……当我抛弃良知和基本的同理心，那些残忍的行为也会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
“所以，亲爱的汉娜，我要救他们，不是因为唯心主义，不是因为梦境完全‘真实’，也不是因为善良或者崇高……”
“而是因为自私，你知道吗，为了内心可以继䧇璍续保持平静。”
汉娜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良久，她轻声说：“您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奚佑动了动嘴唇：“过奖了，你也是一台与众不同的电脑……”
汉娜无言以对。
夜谈结束。
奚佑重又变得懒散。
他侧身往后一躺，手腕搭在软榻的侧沿，仅剩的一点红酒在杯底摇晃着打转。
汉娜说：“对了，您有查到和奚天临有关的线索吗？”
奚佑闭着眼，昏昏欲睡：“暂时没有。”
汉娜：“……很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奚佑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其实，我不太记得了。”
汉娜：“什么？”
“我不记得大哥去世那天的情景。”
“为什么要追查超凡者、为什么要去埃克郡等死、为什么生了一场重病……那些记忆十分模糊，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藏在迷雾之中；但我清楚地记得大哥喜欢吃什么，记得他最喜欢开的车，甚至记得十年前我和他相处的某个画面可唯独不记得那一天，他去世的那天。”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奚佑向汉娜详细列举了奚天临生活的各种细节；
他的语调十分和缓，几乎有些娓娓道来的舒适，但那些描述日常生活的词语短句，却莫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我不记得了。
大哥去世的那一天。
雨很阴沉，阳光灿烂无边，天使张开双翼，树叶和枝桠沙沙作响………
但我不记得了。
嗯……不记得了。
奚佑双目放空，一动不动地侧垂着头，盯着地毯上某条繁复的花纹，似乎连眼睛都忘记眨一下。
很长一段时间，汉娜不敢出声，诡异的氛围萦绕卧房，软榻上的男人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似乎在确认那是否真实。但他依旧没有答案，也不想去追寻“为什么”，他只知道，为了探究大哥的死因，他要接触超凡者，要穿梭于梦境，要管理这所学校，要……要………
突然，午夜钟声敲响。
奚佑猛地惊醒。
他坐起身，丝质睡袍的后背完全被冷汗浸湿，黏腻的有些恶心。
汉娜：“奚校长，你还好吗？”
“哦，没事，没事，我去洗个澡……”他冷静地走进浴室，脑海中被塞进了一些念头，他觉得这很奇怪，但也只奇怪了一刹那。
热气蒸腾起的瞬间，他完美接受了自己突然出现问题的记忆功能。
这也没什么不对劲的，我都快30岁了，偶尔忘掉一些东西，谁又能指责呢………
他关掉热水，拎起一条毛巾盖在头上。
夜已经深了，我该去睡一觉了；只有休息好了，才能继续调查大哥。
他陷进床铺，用被子裹住自己。
“晚安，汉娜。”
“晚安，奚校长。”
……
翌日清晨。
奚佑披着一件松垮的睡袍，赤脚踩着地毯，边打哈欠边从卧室里晃荡出来。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
下一秒，汉娜的声音从角落的小音箱里炸响：“太好了，您醒了！半分钟前，我检测到有人穿越了学校结界……”
“别担心，”奚佑从冰箱里拿出一袋全麦面包、两颗鸡蛋叫一盒牛奶……丝毫不诧异这些食物是怎么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的，“是林凌，我叫他来的。”
汉娜声音更大了：“什么？奚校长，霍顿的存在不可以对外界暴露……”
“唔，但我是个富二代，富二代离开助理都活不了。”
“……”
她艰难道：“您能保证林凌先生不说出去吗。”
奚佑：“当然，用我的全部金钱来保证。”
“这恐怕没什么说服力。”
“你嫌我的资产不够多？”
“不，我的意思是您并不在意金钱……”
奚佑摊开手：“林凌从大学时就跟着我了，绝对不会背叛，也不喜欢在外面乱说……这样，我用我大哥的名誉发誓。”
“好吧……”汉娜妥协了，不妥协也没什么办法，透过图书馆外的监控摄像头，她看着林凌来回往返，花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把七八个巨大的行李箱运到了图书馆门口，而某位万恶的资本家还在悠哉悠哉地看报纸喝咖啡。
她忍不住道：“他带了些什么？您不去帮忙吗？”
“一些山里没有的生活用品，还有我大哥从前的日记本……”奚佑头也不抬，“我很想去帮忙，但相信我，就算我下去了，他也宁肯我在旁边站着看。”
汉娜再次沉默。
不多时，小茶几上的监控显示屏启动。
画面中，面带羞愧的埃德蒙同学被卡洛斯从房间里拎出来，一路提溜着领子拎到下面大厅，然后看着他的教父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书放到他眼前《超凡者入门指南》。
起因要从昨天晚上说起。
卡洛斯和姚乾，这两具马甲就像奚佑不经意间生长出的多余器官，还没完全适应，但存在感不容忽视。想象一下，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你沉睡着，然后突然惊醒，紧接着，你先感觉到的可能是自己的手，也可能是自己的脚，也可能是任何部位。
而昨天半夜，奚佑的主意识就这么顺着自己的身体，晃晃悠悠到了卡洛斯身上。
惊醒的一瞬间，他感到墙壁和地面在剧烈震颤，房间布局结构一秒钟一变，有那么足足两个多小时，他闭着眼，人和床一块凌空飞舞，周围被各种砖头、布条和混凝土包裹，直到将近凌晨才恢复平静。
这可把奚佑折磨的不轻，今早刚醒就立刻操纵卡洛斯去教训埃德蒙。
当然，也不能教训的太过毕竟在年轻人心里，教父是从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对他发火的。
“林，我看不懂……”青年很委屈。
他还没能掌握自己的天赋能力，沉睡中想要把房间布局改成梦里的样子，听上去也确实无可厚非。
卡洛斯按了按额角，刚想说点什么，姚乾就抱着一沓资料从楼上走下来。
“别担心，看不懂可以让林教授教你，他的那节《天赋与心流》课程非常不错，设计精巧而且易入门，我想一定会对你有帮助的。”姚乾说着，把一份修读计划和课程表递给埃德蒙。
奚佑似乎十分热衷于欣赏马甲之间互相拆台。
只见卡洛斯冷冷瞥过去一眼：“我需要一间教室，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要有壁炉，两块黑板，必须使用纸质讲义……”
“我明白，”姚乾对教授们非常尊敬，“已经按照您的习惯安排好了，地点在3楼右转第2间，很宽敞，但布置非常温馨，深蓝色的地毯与墙纸，壁炉靠左侧，我为您和埃德蒙同学准备了两张天鹅绒矮沙发、一张书桌和一台阅览架……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我。”
姚师兄的马甲越来越忙。
不仅要负责对外社交，还要负责内部后勤。
未免有失偏颇，奚佑赶快让卡洛斯朝姚乾道了个谢，带着埃德蒙上楼。
林教授也要有事做。
正好，在给埃德蒙实战教学的时候，可以顺便改造一下图书馆的布局。
一层藏书，二层起居，三层教室，四层五层暂时闲置……六层是校长自己的地盘，不对外开放。
各个房间都可以按照用途规划，多么巧妙的实战机会呢。
汉娜违心称赞：“您的确很有做教育的天赋……”
奚佑大笑着站起来，下楼去找林凌。
“老板，”林凌拖着几个箱子走进大厅，直起腰，环视一圈，抹了把额头的汗，“这地方，真、真……”
汉娜在奚佑耳机里说：“唔，看来您的助理眼光还不错……”
她话没说完，林凌喘匀了气，补上后半句：“真简陋啊。”
他新奇地看着奚佑：“您在这住的习惯吗。”
汉娜：“……”
奚佑耸耸肩：“还可以。辛苦你跑一趟了，别人来我不放心……嗯，公司最近怎么样。”
林凌拿出电脑，给他看早就准备好的汇报ppt：“没什么大事。北美那边的分公司最近并购了一家还不错的科技新星……这个季度营业的营业额、分项利润和回报率……”
林凌训练有素，且很了解奚佑听汇报的习惯，花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几乎把每个老板可能关注到的重点都讲了一遍。
末了，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本子：“差点忘了，奚总的日记。”
奚佑接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多谢。”
林凌沉默片刻，没问这学校是怎么回事，也没问奚佑到底在这地方干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姚乾，又转回奚佑脸上，刚想道别，就见老板拉开一把椅子，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他们面对面坐着，对视了一会儿，奚佑率先开口：
“你是不是发现了？”
“……嗯。”
“怎么发现的。”
“……就是感觉。”
林凌生怕被别人知道老板的秘密，说话像在打哑谜。
奚佑笑了下：“没事，这学校里唯一一个不是“我”的活物，正在三楼上课呢。”
林凌眼神复杂，好半天才张开嘴。
奚佑以为他要对神秘超自然事件表示质疑，没想到，他竟然说：“老板，您知道网上都把这种叫什么吗？”
奚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林凌面带同情：“劳模，天选打工人，现在年轻人都这么叫的。”
奚佑愣了半天，然后嘴角抽了抽。
他活了小三十年，第一次被夸劳模，甚至，他看着林凌的眼睛，都不确定这人是在夸自己。
林凌知道老板在查什么“超凡者”“天赋”“异能”……对于姚乾就是奚佑这件事，他感到奇妙，但并不十分惊讶；他只是觉得老板心情不太好，所以和他开了个玩笑。
临走前，他看着奚佑越来越差的脸色，又豁出职业前途，不要命似地补充了一句：“您想啊，这学校看起来有很多人，但其实只有您一个人。走在路上，您自己和自己问好；茶水间里，您自己和自己吵架；更别说那些……”
奚佑脸比锅底还黑，挥手让他赶快走。
“去赚点钱，别在这消遣老板。”
……
接下来，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就在翻看奚天临的日记中度过了。
夜幕降临，奚佑刚准备下床给自己弄点吃的，汉娜突然说：“……我想起来还没问您最近感觉怎么样，我的意思是，身体和精神方面。”
奚佑懒洋洋地抻了抻腰：“还好，比在埃克郡的时候好多了。”
“唔，那就好，”汉娜似乎放下心，“只要您坚持做任务，灵魂强度会越来越稳定的……实际上，要不是您在这次梦境里杀死了一个空白马甲，现在的感觉应该还会更好一些。”
听了这话，奚佑没什么反应，他用日记本盖着脸，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我的灵魂是残破的。
做任务解决梦魇可以修补我的灵魂。
做其他任务，帮助其他超凡者，则不可以修补我的灵魂。
难道我和那位“睡梦之神”有关吗？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平静地说：“现在也还行，总归死不了……”
汉娜又不说话。
奚佑等了等，觉得眼睛有点累，于是闭上眼，把主意识潜入卡洛斯身体里。
埃德蒙白天没学好，觉得丢脸，晚上趁教父睡着了，偷偷跑出来自己练习。
现在，卡洛斯正走在寻找年轻人的路上。
他转过一间拐角，看见埃德蒙捧着一本书，蹲在一个半人高的粉红色芭比娃娃屋前面，尝试按照“林教授”的要求，在不造成破坏的情况下，改变某个房间的位置。
这是姚乾给他们找的“教学道具”。
不得不说确实有用，埃德蒙在操纵小型空间的时候更不容易失去控制，当然，如果不是粉红色的就更好了。
卡洛斯停在两米以外，看着青年一遍遍尝试，又一遍遍做不到，时间已经很晚了，青年急的满头热汗……终于，他忍不住出声：“埃德蒙。”
青年吓了一跳，转过身，耳根通红地站起来，不料蹲太久腿麻了，狠狠往前一个踉跄。
卡洛斯托住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埃德蒙支吾着说：“我想再练习一会儿……林，吵到你了吗？”
“没有，”卡洛斯摇摇头，捡了张椅子坐下，“过来，你知道……任何学习都不能一蹴而就的对吗？刚开始接触天赋能力的人都是这样，你不要着急。”
埃德蒙冷静了一点：“我知道……我只是……不想给你丢脸。”
卡洛斯摸了摸他的头：“你永远不会给我丢脸，能做你的教父，又当你的老师，这些都是我的荣幸。”
埃德蒙深吸一口气，认真表示自己记住了。
好半天，他又垂下脑袋：“其实……我还有事没告诉你，因为担心你会被‘抢走’。但我或许不应该隐瞒……另一个埃德蒙，他在离开前让我转告我的教父，梦境的画风是因为小时候和诺亚·布雷格一起看的动画片，他很喜欢，忘不掉；并且，他还想和你道歉，抱歉在梦里掐了你的脖子，他知道那很疼……大概就是这些，林。”
卡洛斯怔忪片刻，刚要说话，姚乾就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发从房间里飞奔出来。
他脸上还带着睡觉时压出的红痕，衣角别在裤腰里，看见卡洛斯和埃德蒙，他迷糊了片刻，才道：“诶，你们也还没睡呢？正巧，新任务。”
“罗塞雨城有位级别很高的超凡者，年纪不大，23岁，天赋是[深蓝触吻]和[风暴]……他最近睡眠不好，晚上总做噩梦，一做噩梦，几千多公里外的海域就要掀起暴风和巨浪，过路渔船经常遭殃……”
“校长派了一位老师去解决，还需要两个人协助，怎么样，您和埃德蒙有兴趣吗？”
作者有话说：
更极限地写完了，啊啊啊明天修！错字或不通顺请暂时忽略ww
已修完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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