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腕足
2号梦境开启
……
半月后。
Z国著名港口城市“罗塞”。
市中心某栋高级写字楼, 一场焦灼的谈话正在进行。
室内香薰淡雅,暖白的灯光柔和舒适,饮水机发出“滴滴”的声响, 淅淅沥沥的春雨洗刷着落地玻璃……
“……您最近睡得好吗?”
“不太好,总是做梦, 来来回回几个同样的画面, 经常凌晨三四点惊醒, 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唔,看来前几次的治疗并没有效果……”
“医生,我很难受, 那些梦魇困扰着我;我能看见‘祂’, ‘祂’也能看见我,每个夜晚……我感觉有东西站在床头,贴着天花板,蹲在我的椅子上……空荡的房间拥挤不堪, 那些窥探, 那些目光, 好像有一千只眼睛在盯着我的后背,我不敢在黑暗中面朝墙壁,不敢把脚伸出被子,不敢离开床的范围………我经常出冷汗,每隔几分钟就要睁开眼, 仔细观察一圈整个房间;我知道,‘祂’在看着我,医生, 医生……”
“好的, 请不要激动, 深呼吸,深呼吸,您会没事的。”
“呼……抱歉……”
“请问,您最近向靳晖部长汇报近况的频率怎么样?”
“每天……不,不,有几天没有,靳晖太忙了……经常联系不到。”
“您知道,如果联系不上靳晖部长,也可以暂时联系他的下属。”
“……”
“明白了,您还是不愿意和陌生人交流。”
“是的,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靳晖……”
“那么,您的伙伴们呢,它们最近还听话吗?”
“大多数时候,它们会安静地缠住我的身体,腰腹、肩膀和手腕,这是它们最喜欢占据的地方……不过,在那些不太美妙的夜晚,我的意思是……那些做噩梦的晚上,我惊醒,它们也会跟着害怕,往往一睁眼,就能看到一房间汹涌盘旋的腕足……”
“……”(医生沉默了)
“您害怕了吗?请不要害怕,它们非常温顺可爱,除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挠人痒痒,基本没有任何攻击性;对了,您可以捏捏它们……很软,很有弹性,像超市里卖的Q/Q糖。”
(病人边说边抬起胳膊,拽住死死缠绕在小臂上的一条腕足,递到医生面前)
“……多谢,但还是算了;它们是S级收容物利维坦的幼体,只会亲近共生之人。”
“好吧。”
(病人语气遗憾,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狂舞的腕足们重新安静下来)
“让我们说回正题,聊聊这次的治疗方案。”
“好的。”
“首先,您可能还不知道,‘深蓝触吻’其实有一项附加天赋。”
“这……我确实不知道,我以为它们只会撒娇和把敌人穿成血淋淋的肉串。”
(病人肩膀上的腕足摆了摆,骄傲地抬起尖端)
“……哈哈,您真幽默。是这样的,这项附加天赋与‘气象操控’有关,我们将它命名为‘风暴’,您每做一次噩梦,‘深蓝触吻’就会发生一次暴动,同时‘风暴’也会被激活,在几千里外的海域掀起暗无天日的狂风和巨浪。”
“啊,这听来非常不妙,有船路过只受到影响吗?”
(病人面露担忧)
“暂时还没有,靳晖部长派人封锁了那片海域,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想,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您的睡眠问题。”
“无论什么治疗方案,我都愿意配合。”
“……我们决定对您进行‘催眠’治疗。”
“催眠?”
“简单来说,就是在您的梦中构建一个场景,让您通过一些事件,逐步探索潜藏在记忆深处的谜团。我们都知道,您当时的确看到了那个混蛋的脸,这么多年却始终记不起来,这就是一直困扰您的问题对吗……解决它,或许就可以解决那些反反复复恶噩梦。”
“听上去很不错,不过……具体该怎样操作呢?像《盗梦空间》那样,在梦里进行活动?”
“差不多……但您在梦里是没有现实记忆的,这是为了防止固有思维方式对深层记忆挖掘的干扰。”
“这不是问题。”
(两人沉默片刻)
“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嗯……”
“请闭上眼,跟随我的指示,逐步潜入梦中场景。首先,您需要……”
……
……
二十分钟后。
医生轻手轻脚地离开诊疗室,顺着空荡荡的走廊,来到尽头转角的茶水间。
一个举着电脑的青年正在等候。
他的头发是金色的,眼睛如海一般湛蓝。毫无疑问,这就是正在经历自己学生生涯第一次实地任务挑战的霍顿新生埃德蒙。
医生从他手里接过热茶,柔顺的棕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靳晖上线了吗?”
“五分钟前刚上线,林,他想和你说话。”埃德蒙一边翻开电脑,一边忍不住偷瞄教父。
距离他们抵达罗塞已经过去十五天了。
在靳晖的配合下,卡洛斯假扮的收容所特派心理医生,终于成功取得了超凡者俞凌的信任。
普通的心理治疗当然不可能解决一个困扰超凡者十几年的问题,前几次会面都只是为了今天做铺垫俞凌已经潜入了他们构造好的梦境,现在,就看奚佑顶替的马甲准备怎么做了。
“叮咚。”聊天群里,靳晖发来一条消息。
[天天想休假的靳小晖]:怎么样?催眠成功了吗?
[霍顿任务团]:?
[靳晖]:抱歉,忘记改昵称了……
[霍顿任务团]:没关系,我们会假装看不见……咳咳,俞凌这边已经安排妥当,我们的老师将在五分钟后进入梦境。
[靳晖]:太好了!这次多亏贵校提供资料,“利维坦”沉寂太久,我们对它了解不多,竟然不知道“深蓝触吻”还有附属天赋,也没想过要把那些海上飓风和俞凌的睡眠质量联系起来……论底蕴,还得是大学才行啊。
[霍顿任务团]:……客气。
俞凌的问题要从十年前说起。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中学青少年,每天关心的就只有学习成绩和如何吸引女孩注意力。
后来,一年暑假,俞凌和哥哥俞鹤跟随一个61人的国际旅游团出海“冒险”,途中意外遭遇海难。幸运的是,这60多个人全都还活着,不幸的是他们迷失了。被洋流带到一片奇怪的海底古城遗迹,身上不仅连一丝伤口都没有,而且竟然可以在水下呼吸。
他们在古城跋涉,在海底漫步。
根据俞凌的回忆,他们看到了“不可名状的未知存在”,很多人被“污染了”,然后发疯,精神癫狂,血管中生长出鱼卵,舌头分成两岔,双腿“融化”成一条长尾,只能在地上爬着走……
大概有十几个人躲过了这次污染,设法回到海面,其中就有俞家两兄弟;他们靠着船只的残骸,在海上漂流了两天两夜,眼看就要得到救援,其中一个幸存者突然开始胡言乱语,颠三倒四地说什么“神迹”“埋葬”“正确的地点”。
紧接着,迷雾无端涌现,海面掀起巨浪,沉睡的神从海底苏醒,用古怪、冗长的音节,念诵着神祗之名
俞凌紧紧握着俞鹤的手,他们被看不见的怪物抓住脚腕,拖入深海,巨大的海底断层仿佛无边地狱,俞凌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看到那一切……海藻纠缠着,浅蓝色的巨卵攀附岩壁,无所依附的腕足汹涌穿梭,像失去了身体的脚,孤零零地行走于深渊……
诡谲之中,俞凌看到一个人。
是那个胡言乱语的幸存者。
俞凌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听见他嘶哑的声音像针一样扎入脑海,断断续续、翻来覆去地向“神”倾诉,倾诉着他的遭遇,他如何发现神,如何信仰神,如何费尽心思让旅行团驶入错误的航线、只为给神送来不多不少正好60只祭品……
他似乎在请求“神”满足他的心愿,但俞凌没有听清,失去意识前,他努力睁大双眼,终于看到那个人的面孔昏暗的海底,仓促一瞥,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
再次苏醒时,俞凌发现自己躺在医院,警察说他是“391”特大海难的唯一幸存者,其他人连尸体都没能找到。
他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哥哥,却怎么都回忆不起“杀人凶手”的长相,警察听了他的描述,只觉得他悲伤太过导致了记忆错乱。
世界上没有神,也没有漂浮着巨卵的海底断崖。
怀着悲痛,俞凌蹒跚独行,两个月后,他发现自己身体里生长出了一条腕足,深黑色的,带着些许幽蓝的荧光,又弹又软,捏起来还会“咯吱咯吱”的作响。
一开始只有一条,后来越来越多,并且逐渐可以和俞凌进行意识层面的交流。
腕足们告诉俞凌,他已经被“异种之母”寄生了,从今往后,它们和他就要一起生活,不分彼此,永生永世相伴。
当然,收容所工作人员觉得“异种之母”太邪性,领导们见了可能不喜欢,就把记在档案里的名字改成了“利维坦”。
而俞凌作为这只S级收容物幼体的寄生者,从13岁起就处于靳晖的密切监视之下,10年过去了,他完美地适应了“利维坦”的寄生,学会了控制S级天赋“深蓝触吻”,每日都要向靳晖汇报,保持状态稳定。
靳晖以为他会永远这样稳定下去,直到三个月前,俞凌突然联系他,向他描述了那些恐怖的梦魇,和梦魇中怎么都看不清的邪恶面孔。
愈凌想知道是谁害死了俞鹤。
即便那人或许也已经葬身海底,知道了也无法报仇;即便他可能已经受到了自身贪欲的惩罚……但俞凌想知道,他必须要知道否则他的内心将永无平静。
卡洛斯在聊天框里输入一行字。
[霍顿任务团]:梦境架构完成,已派遣老师。
[靳晖]:收到!静候佳音~
卡洛斯缓缓吐出口气,合上电脑,偏头看向埃德蒙:“我们的任务暂时完成,但还要在这里守上一段时间……嗯,昨天让你看的书看懂了吗?”
……
……
2号梦境开启。
午夜。
“……救救我,那个东西越来越近了。我合上舱门,巨浪撞击着甲板,狂风撕扯桅杆的声音像婴儿啼哭。这里明明只有我一个人,但我却听到了第二个呼吸声。这正常吗,我蜷缩在黑暗之中,身体冰冷而战栗。”
“我知道,我它就在那里,黏腻的长尾疯狂撞击着排水舱,尖锐的指甲剐蹭着天花板。我听到‘咚、咚、咚’的声响,就像石像在木板上跳动……对,就是那种声音……像蠕虫一样钻进你的耳朵,折磨着你的神经。”
“咯吱……”
“不!不!舱门开了”
“咯吱……”
“我准备赴死,于是点起了最后一根蜡烛。火光亮起的瞬间,我扬起头颅,决心用最英勇、最无畏的表情面对这只怪物。”
“然而我面前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船舱,疾风卷着雨水拍打舱门,咸醒的海水飞溅到嘴角。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
“突然,我意识到,那东西就在我身后。蜡烛照不到它,月光被乌云遮蔽………你要问我,我是怎么发现的?哦,亲爱的朋友们,因为有一根冰冷、滑腻的舌头,正在舔舐我的”
咚咚咚!
咚咚咚咚
俞凌听着耳机里的声音,在数位板上落下最后一笔;可怖的海怪即将吞噬他的主人公,别墅的大门却在此时被暴力敲响。
咚咚咚咚!
俞凌叹了口气,和直播间的粉丝们表示抱歉,扔掉笔去楼下开门。
门开了,一个满身热汗的青年站在台阶下。
他身量很高,面部轮廓十分立体,留着板寸,身披一件某某球队的运动服,暴露在外的肌肉线条精悍流畅;他左手抓着篮球,右手提溜着一袋冰镇饮料,左肩斜挎了一个书包,脚下还堆着三个巨大的行李箱。
俞凌沉默片刻:“……邵炎?”
青年热情地咧开嘴:“嘿!阿凌,好久不见。”
此人是他发小,一年前被家里人送去国外读书,热爱各种运动,就是不想上学,每天在国外浪的起飞,还要俞凌帮他“欺下瞒上”。
“……你不是12月才回来吗,这才8月份,还有4个月……别告诉我你又不想读了。”俞凌把他放进来,顺手把空调温度调高。
骆邵炎伸手去抢遥控器:“别调别调,我都快热死了。哎,这次不是逃课,是骆雯女士叫我回来有事。”
“出这么多汗别吹空调……”俞凌躲开他的手,“一会洗个澡就不热了,今晚骆姨不在家?”
“不在,我家那宅子吓人的很,骆雯女士不在都没点正气,我可不敢住,”骆邵炎熟门熟路地翻出毛巾,还顺手拿了俞凌两件衣服,“借我穿穿,懒得开箱子……”
“嗯,今晚住我这?”
“不然呢。请问您老人家刚刚在干什么大事,我按了两个多小时门铃,打了一百个电话,还和你们小区帅哥们打了场友谊赛……这才终于把您给盼出来啊。”
“在直播,”俞凌说着又想到什么,“……我记得给过你钥匙。”
“……没带,落在学校了,”骆邵炎在浴室的架子上挑挑拣拣,“这是洗哪的?”
俞凌不想回答这种没营养的问题,好心替他关上门,转身离开:“客房都没打扫,你自己挑一间收拾吧。”
“知道了!”水声响起,骆邵炎喊道。
回到房间,直播已经结束了。
虽然以往俞凌也从不露脸,画完就收工,但今天收的有些仓促,粉丝们纷纷在底下议论。
这是一场联合直播。
作为BB平台的人气新锐恐怖向漫画家,俞凌要和某知名网络小说家一起,同时完成一部小说和一部漫画的制作。
作者在直播间里口述,力求用精简的语言描绘出恐怖氛围,他说的时候,俞凌就和粉丝们一起听,一边听,一边画,说到哪画到哪,每晚直播一集。
当然,说不能说的太复杂,画也不能画的太精美……总之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两个人新漫画和新小说的宣传服务。
俞凌关掉直播设备,洗漱上床,开始浏览一些漫画家论坛的相关信息。
[我是水豚]:你们听说了吗?山路大神最近决定复出,好像被邀请去了那个什么“神迹之旅”邮轮晚宴,说是回来就要发布新作品呢。
[momo]:别开玩笑了好吗?山路纪夏已经彻底烂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画出好作品。
[我是水豚]:……你别开玩笑了好吗?山路大神明明……
接下来是长达两三页的对骂,俞凌迅速划过。
不过,山路纪夏也要参加“神迹之旅”吗……他把目光投向床头柜,那里放着一张邀请函和两张船票。
“尊敬的来宾,为期31天的‘利维坦号神迹之旅’将于当地时间8月20日7点15分开启登船,如您在此之前有行程变化,或无法及时抵达罗塞母港,请务必与我们联系……”
俞凌把船票举到眼前,刚想仔细看看那些花纹,压在枕头下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大哥俞鹤。
俞凌接起电话。
“哥。”
“这么晚还没睡?”
“……才十点半。”
“哦,那是挺早的。”
“……你上个研究项目结束了?什么时候回家?”
“还要一段时间……滋滋…滋滋……你照顾好自己,别总熬夜。”俞鹤那边的信号似乎不太好。
“嗯。”“我想你了……哥。”
“哎,马上,马上就回去了。”俞鹤叹了口气,既心疼又无奈。
“好吧,”俞凌垂着眼,来回揉搓着那两张可怜的船票,“……那你还有别的事吗。”
俞鹤“嗯”了一声:“我听说那什么‘神迹之旅’给很多漫画家、小说家都发了邀请函,你收到没?”
“收到了,但不太想去。”
“嗯,不去也好,最近海上风浪大,我不放心。”
俞凌的心揪起来:“那你们的船……”
“没事,这种级别的科考船不会有问题,”突然,电话那头响起一阵刺耳的杂音,俞鹤加快语速,“那哥就先挂了,早点睡,知道吗?”
“嗯嗯,一会儿就睡了,哥你也好好休息。”
“放心吧,我滴滴,滴滴。”电话被强行挂断,俞鹤的答应声悬浮在耳边,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俞凌盯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
“阿凌,阿凌?!”骆邵炎在敲门。
俞凌慢吞吞地下床,吸着拖鞋走到门口:“怎么了?”
骆邵炎抱着两个枕头:“这枕头不舒服,你给我换一个……”
这人难伺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浑身上下都是少爷毛病,俞凌早就习以为常,没等他说完,直接伸手把那两个惨遭嫌弃的枕头揪过来,重新去衣柜里拿了两个新的。
“晚安。”他把枕头怼进骆邵炎怀里。
“等等等等”骆邵炎伸出一条腿,牢牢抵住门框,“你床上那是什么?不会是‘神迹之旅’的邀请函吧……”
俞凌回头看了一眼:“嗯,邀请函和船票……你想去?想去就给你……”
“咱俩一块去呗,”骆邵炎摊开手,“实不相瞒,骆雯女士千里迢迢把我叫回来,就是让我跟她去参加这玩意的,她那些朋友难应付的很,你也知道,我不耐烦……”
骆邵炎是“云溪”拍卖行老总骆雯的独苗,不管实际怎么不着调,隔三差五还是要以骆公子的身份出面装装样子的。
如果只有俞凌自己,那他肯定不打算去。
他很宅,用骆邵炎的话来说还有点孤僻,不喜欢去那些场合。
但和骆邵炎一起就还行。他是他唯一的朋友,彼此知根知底、危急时刻可以只靠眼神沟通的那种。
他说:“那你让骆姨别给你票了,省得到时候浪费。”
骆邵炎比了个ok的手势。
……
半夜。
俞凌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之前和俞鹤说好不去了,只好又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
[哥,改主意了。邵炎回国,我和他一起登船]
发完,他按灭台灯,很快陷入沉睡。
他睡着以后,这条“十分重要”的午夜讯息在信号塔内来回转了几个圈,到底是无法成功,只好悄无声息地消散于茫茫大海之上,没能被俞鹤看见。
第二天。
俞凌一大早就被骆邵炎晨练的声音吵醒。
他冥冥之中早有预感,熟练地爬起来斗嘴,斗完回来接着睡觉,睡到太阳照屁股才起床;下午骆大少爷又吵着去城南吃羊蝎子,去买鞋,去俱乐部打台球;晚上又要回家收拾行李,自己一个人不敢,偏要有个伴陪着……
这么一连串折腾下来,俞凌彻底把昨天发短信的事忘在脑后。没收到俞鹤回复,也没多想,只等三天后收拾收拾登船了。
作者有话说:
我又晚了(擦汗)
本章除了俞凌出现三个人,猜猜奚校长披了谁的马甲,哈哈哈
感谢在2023-10-18 00:10:31~2023-10-19 00:1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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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黑珠
[克克小章鱼]:永远支持纪夏!
……
“骆邵炎!你能不能快点, 已经10点半了,去港口要一个多小时,如果人多还要排队, 我这两张只是普通船票,走不了vip通道!”
三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俞凌8点就把骆邵炎从床上薅起来, 看着少爷洗漱吃饭、揽镜自照两个多小时, 一问连行李都还没完全收拾好。
他抱臂靠在墙上, 一脸冷漠:“五分钟。”
“啥?”骆邵炎一跃而起,“别别别,真的马上了马上了, 相信我……哎, 稍微迟到一会儿也没事嘛,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刷脸’,我和骆雯女士长得那么像,一看就是她亲儿子。”
俞凌点点头:“嗯, 请问骆姨会为了她的宝贝儿子, 让‘利维坦’推迟半小时离港吗?”
骆邵炎:“……”
他飞快抓起衣服往行李箱里塞。
二十分钟后, 在俞凌的连番催促下,两人终于出门了。以往这个点去港口从来不堵车,今天所有人都想去一睹23万吨绿洲级豪华邮轮“利维坦”的风采,沿途所有干道都堵的水泄不通,幸好俞凌没有路怒症, 否则也不用去参加什么神迹之旅了,直接拘/留三日游。
骆邵炎:“要不咱走路吧?”
俞凌:“……先把你的八个箱子扔了再说话。”
骆邵炎长叹一声
12点25分,俞凌一脚油门冲进停车场, 此时距离开船还有4分46秒。
骆邵炎飞奔去后备箱拿行李, 俞凌一手摘掉墨镜, 一手扶着车门,抬头仰望这座近在咫尺的海上城邦。
她美丽极了。
长近400米,总层高18层甲板,线条流畅,船身通体雪白,某些部位点缀着墨蓝、灰蓝和棕红。各种娱乐设施一应俱全,绿氧中央公园、购物中心、水疗及健身中心、水上剧院、攀岩、高速滑梯、米其林主厨餐厅……这座能够容纳5000多旅客的巨型邮轮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只为500人开放,普通来宾2-3人共享一间150平左右家庭式套房,VIP来宾则被单独安排在17-18两个顶层,持特殊或内部邀请函的客人才有资格往上走。
俞凌只有一张普通邀请函。
VIP船票不可能发给他们,再顶级的漫画家或者小说家也只是“出名”而已。骆邵炎倒是有资格,但他实在是对骆雯的朋友们避之不及。
12点28分,他们赶到登船口,荣幸成为最后两位登船的客人。
工作人员挂着灿烂的微笑:“您好,只需要出示船票和邀请函中的一个就可以了。”
骆邵炎“嗯”了一声,反手摸向背包,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来,本来就只有2分钟,这下直接过去一半。
俞凌有种不好的预感:“别告诉我你忘带了……”
骆邵炎:“啧,好像真忘带了。”
俞凌额角抽搐:“骆邵炎!”
这家伙两天前把他放好的票从原本的包里拿出来,非要换到另一个包里,说什么那个包太小,要把东西都放下就要带两个,不划算……俞凌确认了好几次他已经把票放到新背包的夹层里了,这会儿冷不丁一瞅,他背的还是最开始那个包。
这都什么毛病!
骆邵炎挠了挠头:“啊?真的吗,完蛋,我忘记换过包了……”
俞凌无言以对。
工作人员依旧挂着灿烂的微笑:“抱歉,还有1分钟就要启航了,‘神迹之旅’是私人航线,没有船票的话不能登船哦。明年2月我们会推出面向社会开放的环大西洋旅游路线,喜欢‘利维坦’的话可以到时候再来呢!”
她招手叫保安的动作是这样娴熟,显然已经对此种“企图浑水摸鱼”的行径见怪不怪。
俞凌有心解释,却没办法在一分钟的时间内证明自己就是漫画家“渡秋”毕竟,渡秋“为人低调、性格孤僻,据说长得很帅,但从不给任何人看他的脸”。
后面还有半句话“和只知道贩/卖/色/相搞个人崇拜的山路纪夏完全不一样。”
想到这里,俞凌本就阴郁的心情顿时更加阴郁。
他凑到骆邵炎耳边:“……去‘刷脸’啊。”
骆公子大概是出国太久了,不怎么听得懂本土好赖话,果真从相册里翻出一张骆雯的照片,凑到保安面前,让人家看看长得像不像。
“嘿,你别这种表情啊?你看我和骆雯这鼻子,这眼,是不是完全一样?”
保安和俞凌满头黑线。
眼看就要开船了,骆邵炎还没打通骆雯或者她助理的手机,刚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船再说,一个虚弱得几乎听不清的男声就从头顶幽幽飘下来。
“让他们上来吧……咳咳……是我朋友……”
俞凌抬起头。
心跳猛地停了半拍。
是他。
山路纪夏。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两年前的国际漫画交流展,当时山路的情况就很不好,现在比之前更不好,瘦了很多,身形单薄,脸色十分苍白,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长裤,纸片似的站在甲板上,感觉下一秒就会被海风拦腰折断。
骆邵炎:“这人……”
保安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平时不怎么关注漫画圈,但记得已登船客人的脸,他左右看了看,心想这出事了也怪不到我头上,于是飞快松开拦索,在最后一刻把俞凌和骆邵炎放了进去。
山路纪夏像是特意过来捞人的,看他们上来了,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俞凌被骆邵炎的行李箱耽误了一会,只能遥遥喊道:“喂,谢”
这时,汽笛声响起,海鸥伴着锐鸣盘旋而上,冲破低垂的云层,浓黑的海水倒影着灰蓝色的天空,世纪游轮“利维坦号”即将启航
俞凌被鸟儿们短暂的吸引了注意力,视线移开片刻,再回头时,那人两手插着兜,已经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骆邵炎一拍脑袋,目光带上了点戏谑:“嘿!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你那个‘终极对手’”
“山、路、纪、夏、嘛!”
“轰隆”一声巨响,一圈闷雷自天边滚滚袭来。
这个季节的罗塞就是这样,雨水多,特别雷雨,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停。
俞凌盯着山路的背影,自动忽略骆邵炎的屁话,抖了抖手里拿着的邀请函:“走吧,启航仪式在二楼宴会厅。”
……
甭管邮轮盛宴还是烧烤摊聚餐,任何一项活动都需要找个“噱头”出来。“神迹之旅”的噱头比较清新脱俗为了纪念著名航海冒险家兼公司创始人以赛亚·李先生100岁诞辰,国际第一大航运集团“淮普领航”以“追寻历史,探索海洋文明”为由头,邀请了各国顶级富豪、知名漫画家艺术家小说家、海洋历史学教授、文物鉴赏家、业余冒险家、侦探和顶级拍卖行负责人登船,重走以赛亚当年开辟的冒险航道。
始发E国伦克港,第二站Z国罗塞港,接下来还会依次途径西斯群岛、半月海湾、雷迪摩尔海底峡谷……一直抵达以赛亚·李发现神秘古国遗址的地方。
俞凌在宴会厅看到了很多熟面孔,其中包括骆邵炎的母亲骆雯。
她身穿长款晚礼服,手里端着一杯香槟,脸上挂着优雅的微笑,和淮普领航的CEO西里尔一道站在最前方,熟练地与人碰杯。
俞凌:“你不用过去?”
“正要和你说呢,”骆邵炎低头翻看手机,“骆雯女士让我赶紧回房间换身衣服找她,哎,这次大佬太多,下午可能不能陪你了……晚上一起吃饭?”
“可以。”俞凌点点头。
“行,那我到时候给你发微信。”
启航仪式非常简短,毕竟这里也没有记者,大多数人也都互相认识,没必要搞的那么官方。在来宾们热烈的掌声中,西里尔疾步上台,俏皮地开了几句玩笑,介绍了几位特邀嘉宾,预告了一番明天晚上的“诞辰纪念晚宴”……俞凌没有听到最后,他在西里尔阐述心路历程时离开了宴会厅,顺着工作人员的指引,来到了他和骆邵炎的房间。
一间标准的双人套房,两室两厅一卫,装修风格十分具有北欧特点,色调明快,内外通透,如果此刻窗外没有下雨,那么应该可以享受到充满整个空间的明媚阳光。
俞凌心情好了一点。迅速规整好行李然后洗了个澡,趴在松软的沙发上看手机。
他用小号登入漫画家论坛。
一进去,论坛自动为他推送了特别关注账号的最新消息。
[山路纪夏][永远的夏天][山路纪夏全球后援会][剑域星殒讨论区][那个夏天还好吗?]
第一个是山路纪夏本人账号,第二和第三个是由粉丝运营的实时动态账号;第四个“剑域星殒”是山路纪夏的成名之作,一部少年热血漫,爆火了十多年热度仍居高不下;最后一个………是俞凌偶然挖到的黑粉账号,专门造谣山路纪夏黑料,天天在上面骂他!
海上风大,甲板雨势渐长。
俞凌把下巴垫在枕头上,认真浏览并点赞每一天和山路有关的正面消息。
[克克小章鱼]:希望纪夏能早点好起来!超爱他笔下每一个人物,会永远支持他的!
发完这条和他本人性格形象严重不符、如果传出去会让所有人大跌眼界的评论,俞凌又抿了抿嘴,点开最后一个讨论区。
乌烟瘴气的辱骂和诋毁映入眼帘。
俞凌翻了个身,换了个更方便打字的姿势,噼里啪啦地回怼那些随便造谣山路纪夏的发言。
[克克小章鱼]:不了解真相请不要乱说……纪夏没有醺/酒,具体请看id为xxxxx的帖子………他只是不想画了……画家也要休息的………什么?纪夏没有用程序帮他画画………请不要人身攻击……
一个小时后,他一脑门官司地从讨论区退出来,拿起旁边的“今日菜品”介绍册,准备换换心情,研究一下晚上和骆邵炎吃什么。
刚翻开一页,骆大少爷果不其然发来消息今晚要爽约。
俞凌对此早有准备,“云溪”拍卖行是西里尔请来的重要嘉宾,在业界的地位也举足轻重,骆邵炎身为骆雯独子,哪能这么容易就脱身呢。
他研究了一会儿,决定去三层吃咖喱龙虾和炒黄鳝。点完单后,俞凌一个人坐在靠窗一张小圆桌旁,百无聊赖地摆弄刀叉,看海面雾气翻涌,暖光的灯光照亮整个甲板。
“请问……这里有人吗?”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俞凌回过头。
啊!
竟然又是山路纪夏。
他放下托腮的手,假装镇定道:“这只有我一个人……您要坐吗?”
外界对他和山路纪夏的关系一直不怎么看好。
他们一个是老牌画家,年少成名,靠着连续几部现象级热血漫爆火全球,积累了一大批死忠粉;另一个则走红较晚,近五年才逐渐进入大众视野,画风奇诡,故事背景多为恐怖、惊悚或悬疑。
前几年,在山路还没出事的时候,媒体经常喜欢把这两人放在一起比较,甚至还子虚乌有出了一场“世纪之战”,声称山路纪夏和渡秋互相都看不上对方的风格和画法,因此决定于当年8月25日展开较量,看看谁能成为新世纪漫圈第一人。
俞凌被这场不存在的“世纪之战”困扰了很久。
公开场合,他和山路不管做了什么,都会被媒体大肆渲染为“针锋相对”。
没有人知道,山路纪夏经常写信给渡秋,称赞他的某部作品,向他阐述自己的理解并请求指正……而不争气的渡秋则不敢频繁打扰,但偶尔鼓足勇气,也会询问前辈一些有关角色设计、笔法和分镜方面的疑惑;
更没有人知道,俞凌从上小学起就开始追“剑域星殒”的连载,入行前,山路是他的偶像,陪伴他的童年,激励他努力学习绘画;入行后,山路是他唯一欣赏的“对手”,这人天赋绝伦,太过耀眼,必须要做好一百二十分准备,才敢略微试其锋芒。
此刻,面对憔悴不堪的山路本人,俞凌的心微微抽痛了一下,他站起身,把搭在对面椅背上的外套拿走,邀请山路坐下。
“多谢你,渡秋,差点就要一个人吃饭了。”
他的声音非常温柔,眼睛像两颗黑珍珠,尽管脸色不太好看,但笑起来依旧带着一股治愈人心的温暖就像他的漫画。
或者说,早年的漫画。
“不,是我该谢谢您,帮助我和朋友登船。”
俞凌匆匆低下头,他不明白,山路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那样大幅度地改变自己的画风。
诚然,一个画家的风格不可能永远不变。但山路一开始画的是热血漫,每个线条都在诉说着“理想主义永不缺席”的坚定信念;后来某一天,他突然转向“血腥与恐怖”,题材惊悚就算了,故事内核也变得绝望不堪,笔下主角越来越“惨”,几乎没有几个人能活下来,即使活着,也各有各的遗憾……
粉丝说他在刻意模仿渡秋。
但俞凌知道不是这样。
一定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没过多久,两人的晚饭被送上餐桌。
他们边吃,边聊了些细碎平常的话题。
俞凌小心翼翼不去触碰对方的“伤口”,山路纪夏似乎也不想谈起和漫画有关的东西,俞凌注意到,他吃饭的时候手一直在抖,有时候会拿不稳刀叉,手背上有一些不太明显的疤痕,颜色很淡,似乎已经愈合很久了。
他垂下眼,假装没看到。
和孤僻不善言辞的他相比,山路纪夏无疑很会聊天,语速不徐不疾,各种新奇典故娓娓道来,并且无时无刻不忘照顾另一人的感受,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俞凌想,这样一个完美的人,我怎么配和他成为对手呢。
很快,晚饭时光结束。
他们又在空荡荡的回廊上散了一会儿步,俞凌花了走过600米的功夫,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终于,临别前,他向山路提出了那个请求:
“请问,我可以要一张您的签名吗?”
俞凌收集过很多他的亲笔签名,但从没有机会像一个真正的粉丝那样,让他为自己写一句祝福。
听到他这么说,山路纪夏的目光微微惊讶一瞬:“当然……你有纸和笔吗?”
俞凌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会碰到山路。
顶着这位对手、前辈兼偶像的温和注视,他迅速找工作人员要来纸笔,双手递了过去。
山路很耐心。
仔细询问了俞凌想写什么话,然后一笔一画写了很久。
写完之后,俞凌刚伸手要接,就听他道:“………礼尚往来,我也想要一张你的签名。”
“什、什么?”俞凌的脸霎时红了。
他做梦都没想过会从这人嘴里听到这句话。这可是山路纪夏啊!
然而这还不算结束。
紧接着,山路又精准说出了他某部作品中一句不为人知的冷门台词,并要求就写这个。
连番惊喜轰炸下,俞凌彻底忘了自己姓谁名谁,晕晕乎乎地写完,又晕晕乎乎地同对方告别,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他身后,山路纪夏倚着墙,注视着他远去的身影;许久,他摘掉鼻梁上架着的平光眼镜,低头慢慢用衣角擦了擦。
这是一位惨遭意外、盛年陨落的天才漫画家。
假如此时换作他本人在场,大概无暇也没办法关心一个暗戳戳崇拜他的竞争对手。
不过,如今山路纪夏的壳子里装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看似休息了半个月、实则一天都没休息的校长先生。
奚佑或许别的不太精通,但蛊惑人心还是很有一套。
他把眼镜和渡秋的亲笔签名一块装进上衣,觉得初次见面效果还不错,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他的房间就在俞凌隔壁。
这会儿已经快要十点半了,奚佑从早上七点就等着俞凌登船,一直等到十二点半也没等到,幸好他预感不对去登船口转了一圈,否则这梦境还没开始就要结束。
现在,他洗完澡躺到床上,又困又睡不着,索性掏出这次任务拿到的卡牌,准备再理顺一遍。
第一张卡牌,[架构]卡。
为了帮助俞凌潜入记忆深处,这张卡在任务开始时已经用掉了。
他们一共尝试了三种架构方式。
一,人物身份和场景完全还原,但遭到被架构者抵触;
二,人物身份还原但场景变化,同样遭到抵触;
三,人物身份变化但场景还原,这次抵触小一点了……但奚佑仍然不得不引导俞凌改变掉一些重要事件和剧情走向,这才让他潜意识里的应激反应降到安全线以下。
在这场提前设计好的梦境之中,“利维坦号”船员加乘客共计961人,其中有60个人被俞凌打上了“标记”,分别对应着十年前旅行团中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包括俞鹤。
而汉娜则为奚佑创造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保证他的存在不会对俞凌的记忆发掘造成影响。
这也意味着山路纪夏可以排除一切嫌疑。
俞凌“看”不到那些标记,但奚佑能看到。
目前带着标记出现的一共有5人:俞鹤、骆邵炎、骆雯、淮普ceo西里尔以及和山路纪夏共享套房的室友田径运动员周琦。
一位田径运动员为什么要来参加“神迹之旅”?
当然,有可能只是为了放松身心,享受一次极度奢华的海上度假。然而“利维坦号”的船票并没有那么容易取得,在船上享受是次要的,社交才是主要的;像周琦这样的人另有自己的圈子,实在没必要费尽心思搞到船票,只为了把自己塞到一个无依无靠的地方受罪。
山路纪夏和周琦5天前一起在E国始发港登船,共同入住307套房,他们虽然从前不认识,但两个人都没什么毛病和怪癖,彼此倒也能相安无事。
今天是奚佑观察他的第5天了。
一方面是因为他身上带着“标记”,另一方面……是因为他那些古怪的行为。
每个晚上,周琦都会从餐厅带回活章鱼,放进自己那台小冰箱里养着,然后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偷偷溜出房间,坐在沙发上狼吞虎咽。
奚佑忘不了那副画面。
飞快鼓动的腮帮子,咯吱咯吱的响声和嘴唇外胡乱飞舞的章鱼腕足;湿答答的黏液,脱落的吸盘,黏在地板上然后突然消失的残渣………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识过如此清新脱俗的“口腹之欲”。
哦,除此之外,周琦的身体也逐渐变的奇怪
比如眼球更加突出,手指更加细长,经常莫名其妙抽动肩膀,像面条一样甩开四肢,然后又猛地恢复原状。
“咔哒。”门开了。
今晚周琦照常带了章鱼回来。
奚佑走出卧室,倚着门框和他打了个招呼。
“还没睡呢?”周琦一边弯腰把章鱼塞进小冰箱,一边问。
“就睡。”奚佑说。
“哎,我洗个澡也睡了!今天一天,累啊…………”
他打着哈欠走进浴室,“哗啦”一下,弹皮筋似的甩动小腿,隔空关上了浴室的门。
“哎,累啊………”水声混着叹息。
奚佑沉默片刻,慢慢回到自己房间。
他有种预感,今天晚上,这里或许会发生点什么………
…………
隔壁306。
一墙之隔的地方,俞凌和精疲力尽的骆邵炎正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一部动画片,俞凌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欣赏山路纪夏给他的签名,不远处,骆邵炎则捧着一个本子,飞快在上面写着什么。
“骆邵炎。”
“咋了?”
“你知道你都写了半个小时字了吗?从小到大,你从来没写过这么多字。”
“……”
骆邵炎叹了口气:“哎,没办法啊,一节选修课布置作业,偏要我们每天记录生活,不记录就不给过。”
“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成绩来了?”俞凌的注意力全都在山路的字上,随口这样问他。
“也不能太离谱,好歹及格,省得骆雯女士唠叨……”
“嗯,也对。”
十分钟后,俞凌率先爬起来回房间,骆邵炎又奋笔疾书了五分钟才终于写完。
“睡了睡了,困死少爷我了………”他捶胸顿足地合上日记本。
俞凌躺在床上:“帮我关个灯。”
“ok。”骆邵炎跑过来。
“……”
两小时后。
午夜十二点。
沉睡着的俞凌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听着隔壁传来“咯哒”“咯哒”的奇怪声响,像是软橡胶在撞击地板。
俞凌等了一会儿,那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他无可奈何地戴上耳塞,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咯哒。”
“咯哒。”
“咯哒咯哒咯哒。”
俞凌坐起来,愤怒地把这两只劣质耳塞丢进垃圾桶,穿上衣服去找骆邵炎。
“啊?让我缓缓……”骆邵炎睡眼朦胧,“你想现在去隔壁找他吗,万一他是变态杀人狂咋办,要不等白天……”
俞凌:“……哪有那么多变态杀人狂?”
骆邵炎生无可恋地扔掉枕头:“好吧,我来了,你等等我一起。”
俞凌:“嗯嗯。”
与此同时,307房间内,奚佑扮演的山路纪夏正面临着一次抉择。
一个多小时前,他兢兢业业地观察完周琦吞章鱼,刚睡着没多久,突然又觉得很难受,好像皮肤表面粘粘糊糊的,有什么东西裹在身体外面……
他睁开眼。
哦。
一个巨大的卵。
半透明的,灰色的。一弹一弹的包裹住奚佑和他身下的床,视线所及之处,全都被蒙上了一层胶质感的灰膜。
他又把眼镜闭上。
因为周琦正蹲在卵外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这人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它的四肢全部消失,变成了无数根密密麻麻、覆盖着细卵的触手,一颗人类的头颅连接着绵软的躯干,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奚佑感到无语。
他真的很累,很想睡觉,每天半夜要爬起来观看生吞章鱼节目已经很困难了,怎么今天又整这一出呢。
他耐心等了半个多小时。
“被注视着”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
周琦还在哪里吗?
他不确定。
还是再等等吧,他想。
又过了半个小时。
迷迷糊糊间,那股目光似乎终于消失了………
应该是走了吧。嗯,应该是走了。
奚佑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决定睁开眼
……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谜底揭晓,哥哥和纪夏票数好高,骆公子则没有市场。
以及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打一个字都要反复打几遍才能打对,每个句子的结构看起来都很奇怪,就感觉不是人话,只能翻来覆去的修改……跟基友讲,基友说你被污染了,嗯,本来当个玩笑听,结果三点多写完想下去喝杯水,冷不丁翻到聊天记录,又看了看刚刚写的东西,突然就有点害怕害怕(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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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指骨
“嚯,大果冻。”
……
十分钟后。
烂成一坨的“周琦”趴在307套房的客厅里, 腕足、吸盘和细碎的卵散落一地。
它的周围围着五个人。
“啪”。
骆邵炎打开吊灯,关掉手电筒,朝俞凌喊来的三个船员说:“………这是船上的海洋标本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船员们盯着周琦发白肿大的人脸, 挠了挠脖子:“估计是那些科考专家们打捞上来做研究的吧……”
俞凌冷静道:“这是个人。”
船员们呆愣片刻:“哦哦,确实像个人头………”
骆邵炎说:“那他这是怎么了?”
船员们:“害, 得怪病了呗。”
骆邵炎:“………传染吗?我可不想长出这些丑东西。”
船员们:“谁知道?先生您往后站一点………我拍个照, 联系负责的人。”
俞凌站在一旁听他们讲话, 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那扇紧闭的卧室门上:“……他是不是应该有个室友来着?”
骆邵炎捡起一根还在活动的腕足, 拎到眼前瞧了瞧:“大概是吧, 咱们这一层好像没有单人套”
话没说完,他和俞凌对视了一眼。
船员们摘掉帽子捂住口鼻,缓缓朝那间卧室走过去,越靠近, 就越能闻到腐烂的胶质气味。
“咯…吱………”
其中一个人转动把手, 轻轻把门推开。
映入眼帘地是一颗直径至少有3m多的巨卵。
骆邵炎:“嚯, 大果冻。”
俞凌:“等等……里面好像有人。”
他又眯起眼,仔细瞧了瞧:“真的有人。”
现在年轻人都有点近视,俞凌这种总熬夜的更不太行。卧室的地板上都是章鱼腿和碎卵,他找不到地方下脚,只能掏出手机, 对着鱼卵拍了一张。
“怎么样?还活着吗?”骆邵炎凑过来看。
俞凌沉默片刻,突然把手机往他怀里一扔,不管不顾地冲进卧室。
“山路!山路前辈!?”
他抄起旁边的水果刀, 开始撕扯巨卵的胶质层, 边撕, 边大声呼喊着山路纪夏的名字,
旁边骆邵炎先是愣了一瞬,看俞凌着急成这样,也赶快跑上来帮忙,两人哼哧哼哧割了半天,才堪堪割出一条手腕粗的通道。
俞凌心急如焚,直接伸出胳膊,不管不顾地往里挤。
骆邵炎大惊:“阿凌”
突然,一只苍白瘦削的手从夹缝里伸出来,死死扣住俞凌的手腕。俞凌立刻反握回去,力道大的,几乎快把纪夏的指骨捏断。
“别怕!前辈!我们马上就救你出来!” 由于汉娜帮奚佑开了后门,俞凌对山路纪夏的好感度直接拉到百分之百,现在,看着从小仰慕到大的偶像被困在这么一个污脏的东西里,他整个人都快急死了。
“呼哧……呼哧……”
他拼命往外使劲,感受着纪夏柔软的手掌逐渐变的冰凉,却什么都不能替他做………
“求求您!再坚持一会儿”
这时,门口的船员们突然大叫一声:“船长!您来了?您快进去看看吧!好像有个客人不行了”
船长?
俞凌刚要回头,一只结实的手臂从侧方横插进来,猛地把他往后推了几步,然后拿出一小包奇怪的粉末,均匀洒在他和骆邵炎之前割出的口子上。
“哥、哥哥……?”俞凌看着那人的脸,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是。
这位凌晨一点还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男人,正是俞凌本应在大西洋远海进行科研项目的大哥。
俞鹤回头瞥了他一眼:“不是让你别登船吗?”
俞凌张了张嘴,似乎抛开电子设备,就不知道该怎么和这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上一面的哥哥相处了。
他把目光停留在俞鹤眼睛以下,低头说:“……哥,我给你发短信了。”
这声“哥”叫的又别扭又生疏,和打电话、打视频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俞凌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好生硬地清了清喉咙,越过俞鹤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山路纪夏。
鱼卵已经被粉末腐蚀掉干净了。
只剩下最后薄薄一层膜;
纪夏湿漉漉地仰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身体偶有抽动;
俞凌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他突然捂住脖子,上半身像弓似的崩起来,表情痛苦,似乎难以呼吸。
“他有很严重的海鲜过敏!”一条很久之前看到的边角料新闻突然在俞凌脑中闪现,“快叫医生”
“……等等,船上好像没有医生啊。”船长站在门口向这边看。
“什么!?”俞凌揪住俞鹤的胳膊,“那有急救经验的人呢……不,来不及了……”
海鲜过敏不知道是不是这种症状,俞凌在这方面的常识几乎为零。但这卵里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短短三十多秒,纪夏已经开始要失去意识。
呼吸衰竭。
某一瞬间,俞凌不知怎么想起了这四个字。他狠狠打了个哆嗦,飞快冲上前,解开纪夏的睡衣领口,然后割断旁边直饮水的水管,消毒之后推开他的下颌,压住舌根,顺着声门插入导管,含住另一端送气……纪夏刚开始还在猛烈挣扎,后来逐渐平静下来,左手捏住俞凌的手腕,透过汗湿的睫毛,慢慢看了他一眼。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顷刻之间。
俞鹤声音复杂:“阿凌……你怎么会这些。”
俞凌一愣。
嗯。
对啊,他怎么……会这些……他甚至不知道这种办法的名字,凭借本能就……
虚构出来的俞凌身份简单,从小学习就不好,但是画画还不错,大学上的也是美院,没有任何医疗背景;
然而,现实中俞凌却不想总一个人呆在家里,状态稳定时,他经常会通过靳晖加入一些任务小队,满世界跑来跑去执行任务,偶尔在什么荒郊野岭、废弃精神病院、富豪们重重封锁的顶层公寓之类的地方出现意外,这些专员们就不得不就地取材搞点“野路子急救”,俞凌救过别人,别人也救过他。
久而久之,他也就熟练了。
山路纪夏的存在是为了在俞凌害怕退缩时“强迫”他逼近真相考虑到俞凌对那段记忆的抵触,这种“退缩”几乎百分之百会发生。
当最后一刻来临,世界颠倒,晨昏错乱,丧钟自地底长鸣,利维坦的阴影笼罩大海,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不可能在那种时候说服他继续前进……奚佑需要得到梦境主人公毫无保留、毫无悬念的信任,才能在关键时刻推他一把。
为此,汉娜不仅提高了俞凌对山路纪夏的初始好感度,而且还为他们两人设计了一段十分剑走偏锋的“羁绊”。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看来他确实彻底接纳了我,甚至连深层本能都被惊动……”又一次“死里逃生”的奚校长闭上眼,“那么,下面就可以开始引导案件调查……”
……
半小时后。
淮普ceo西里尔匆匆赶来,在他的授意下,今晚目睹了“章鱼”和“巨卵”的所有人都被集中在306套房,一个字也不准往外说。
“各位,”西里尔擦了擦汗,看着客厅里或坐或躺的几个人,“启航第一晚就发生这种事,实在是非常抱歉,我们船上虽然没有医生,但有一位经验丰富的传染病专家,我已经拜托他去看过了,周琦先生的‘病’没有传染性,大家不用害怕。”
“为了防止恐慌,我非常希望今晚在场的各位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山路纪夏’先生,我们一定会对您做出补偿的!”
西里尔把周琦的异化叫作“病”,其他人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奚佑裹着一床羽绒被,斜靠在俞凌肩膀上,轻轻咳嗽两声:“……当然,既然没有传染性,那也没必要让其他客人跟着担忧。”
西里尔点点头:“您说的太对了!这样,山路,咳,山路纪夏先生、邵炎和俞鹤老师的弟弟,你们跟我一起去顶层总套吧!权当是给三位赔罪,后续如果还有治疗费用,我们也会全部负责……”
俞凌泡了杯热茶,塞进纪夏手里:“我没问题。”
说着,他又看了眼俞鹤。
俞鹤站在墙角:“去顶层也好,阿凌离我近点,我能放心些,还有邵炎,骆总应该也很想你过去住……”
骆邵炎摸摸后脑勺,笑嘻嘻道:“哎,我知道……对了,俞哥,你怎么也在船上啊,阿凌不是说你在大西洋带什么科考项目嘛?”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西里尔左右看了看,招呼几位船员:“都别愣着!去把隔壁清理干净,周琦先生的遗体搬到……”
不多时,除了俞家两兄弟、骆邵炎和山路纪夏,所有人都跟着西里尔走了。
俞鹤推开厨房的隔门,朝俞凌比了个手势:“过来,哥有话和你说。”
俞凌“嗯”了一声,小心让纪夏靠着沙发背,十分别扭地走进厨房。
这兄弟俩身量都很高,长相也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不过做哥哥比较结实,气质平和沉稳,弟弟则稍稍瘦一点,带有些许微妙的“冷意”,是时下青春校园剧里流行的距离感帅哥。
一上来,俞鹤先道歉:“对不起,哥不是故意骗你的……这半年我一直在和骆雯合作,调查爸妈的死因。”
听到最后几个字,俞凌抬起头:“爸妈的死因?哥,我也可以帮忙……”
俞鹤竖起两根手指,像是在和研究所里的学生们说话:“不,你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只要你没事,哥就能放心工作……”
俞凌抿了抿嘴。眼神似有落寞。
有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云养了一只“电子大哥”,只有通过电话和微信,他们才能真正像彼此关心的兄弟一样交流。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没晚!(叉腰)(快夸夸)
气管插管相关操作是问医学院朋友以及看美剧编的,描述不专业请不要骂我,毕竟是“就地取材版”(不过他说这么写理论上也不是不行……有懂这方面的宝宝也不要纠结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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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伤疤
真是诡计多端的年轻人啊!
俞鹤似乎也和他同样的想法, 拍打弟弟肩膀的动作十分僵硬,像是关节生锈的机器人。
他们很久没有在现实中见过面了,俞凌甚至回忆不起上一次一起吃年夜饭的晚上。
“那有什么能帮忙的, 哥你一定要告诉我……”俞凌这样说。
“当然,等有靠谱的线索, 哥就找你一起商量, 行不?”俞鹤有些懊恼, 可能是觉得伤了弟弟的心,他走上前,轻轻抱了俞凌一下, 然后揉了揉他的头, “好了,咱们出去吧,别让你的朋友等急了,邵炎这小子, 肯定是他撺掇你上船的?还有那位, 应该叫‘山路纪夏’吧, 我看新闻,都说他特别讨厌你,阿凌,你要小心些……”
面对哥哥的爱护,俞凌很感动, 但他不想听到人揣度纪夏,网络上类似的恶语已经足够多。
“哥,你误会了, 山路前辈人很好, 那些新闻都是瞎说的……我和邵炎能上船, 还是多亏了他的帮忙……”说着,他突然闭上嘴,意识到俞鹤本来就不想让自己上船。
“好好,哥知道了,走,咱们出去吧。”
幸好俞鹤还算讲理。俞凌松了口气,离开厨房,回到纪夏身边。
“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他把纪夏手里的茶杯拿掉,重新填满热水,“刚刚管子插得不太好,可能弄疼您了。”
“没有弄疼。”奚佑微微侧过脸,垂下眼睫,汗湿的发丝黏在额头上,肩膀颤抖着,似乎冷得厉害。
昔日光芒万丈的对手,儿时遥不可及的偶像,现在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苍白的,脆弱的,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折断……
俞凌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战栗,他替纪夏捞起肩头滑落的羽绒被,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呼吸。
“阿凌?阿凌?”骆邵炎蹲在旁边喊他。
“嗯?”俞凌回过神,左右看了看,对上纪夏略带揶揄的目光,顿时就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突然开始发呆,”奚佑说着,慢慢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想要尝试着坐起来,“俞老师说,如果害怕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去顶层,明早再回来收拾行李。”
“您害怕吗?”俞凌问。
“有一点,毕竟经历了那种事……”奚佑卖起惨来毫不吝啬。
俞凌点点头,看向俞鹤:“好,哥,那我们现在就走。”
下一秒,他穿上外套,背对着纪夏半跪下去:“我背您。”
“噗”骆邵炎刚开了一罐啤酒,差点全喷到俞凌脸上。
这家伙性格又冷,又有那么点不可忽视的洁癖,竟然愿意主动背人?
那个山路纪夏,虽说从卵里出来以后洗了个澡吧,但没过多久就又开始库库冒冷汗了啊,现在衣服肯定都湿透了,黏黏糊糊的,俞凌怎么能愿意?
骆公子摸了摸下巴,用他那不甚灵光的脑子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阿凌肯定是出于礼貌,于是十分仗义地走上前:“阿凌!我来背他吧,你一晚上也累了,来来来,山路大哥,你过来”
奚佑不想。
他状似不经意地看向骆邵炎手里的啤酒罐,俞凌的目光果然紧跟着就被吸引过去。
“不用,你别喝多了再把人摔着,”俞凌催促纪夏,“前辈,快。”
奚佑感激地朝骆邵炎笑了笑,慢慢趴到俞凌的背上。
青年人肩膀宽阔,身高腿长,没一会儿就背着他爬了好几层楼。
“前辈,您要多吃点饭……”
“好的。”
“前辈,我们到了,二楼那间卧房给你好吗?我和骆邵炎住一楼。”
“好的。”
“前辈,晚安。”
“晚安……谢谢你,渡秋,你救了我。”
俞凌深吸一口气,体贴地替山路纪夏带上房门。
今晚发生太多事了,救援纪夏,再见大哥,一起搬到顶层总套……俞凌有些疲惫,迅速洗漱完上床,关灯前,突然觉得后脑勺有什么东西在硌着他。
他皱眉,抬手从头发里摘出一小根章鱼脚。
嘿,这可爱的家伙还在蠕动着呢。
他扯起一个邪恶的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把小章鱼弹出窗外,然后拉上被子,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好好休息,明天约前辈一起吃早餐。
……
翌日清晨。
俞凌醒来时,山路纪夏已经坐在沙发上开始看新闻了。
看见俞凌,他朝旁边指了指:“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叫了点中餐。”
俞凌“唔”了一声,慢吞吞地坐到餐桌前,盯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发呆。
“渡秋?”奚佑心想这小年轻怎么比埃德蒙同学还爱发呆,他以为后者已经是登峰造极了,结果这位发呆的频率只增不减。
难道这以后就要成为我们霍顿的特色。
“嗯…前辈……邵炎呢?”俞凌端起碗,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他一大早就去找他母亲了,”奚佑边说,边拿起放在另一侧的果酱和面包递到他面前,“喝不惯粥的话,还有别的东西。”
俞凌点点头,最终把这些东西全都吃掉了。
这可是来自前辈的好意。
早饭之后,奚佑刚准备和他聊聊昨天晚上的事,这人就迅速收拾好一个背包,向纪夏发出了邀请:“我想去游会儿泳,前辈,您要一起来吗……当然,您昨晚刚受了惊吓,暂时还是不要下水了,可以在温泉区泡温泉……”
奚佑:“……”
他能怎么办,他也没办法,只能收拾收拾跟去了游泳馆,搬了把躺椅在旁边看着。
“哗啦哗啦”
俞凌游很很快,但泳姿并不优美,甚至像是在狗刨。
奚佑观察了一会儿,慢慢开口:“渡秋,你知道……”
俞凌倏地停下来,撩了把头发,扒在池边看他。
“……你知道,隔壁就是健身房,如果只是像锻炼身体的话,攀岩和网球也是不错的选择,没必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运动呢。”
纪夏的声音温柔优美,像一把醇厚的提琴;俞凌听完,突然觉得外界对自己的评价没错,和纪夏比起来,他是如此阴郁而孤僻,像角落里独自爬行的老鼠。
当然,最后一句话是他自己加的,没有媒体敢这么写。
他丧气地低下头:“我不太喜欢………人。”
“啊,原来是这样,”奚佑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依旧笑着说,“抱歉,是我的错,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体育中心的布局……那别管我了,继续游吧。”
俞凌摇摇头,撑着池壁翻上岸,到纪夏旁边坐下。
奚佑递过去一条大毛巾:“小心着凉。”
和骆邵炎相比,俞凌结实的十分内敛,穿戴整齐的时候,他看上去甚至只是个普通的、高高瘦瘦的学生模样。
这会儿,他两肘撑着膝盖,上身压得很低,一动不动盯着那些蓝白相间的瓷砖,似乎有什么心事。
奚佑思考片刻:“说起来,我有在看你最近的连载……”
俞凌猛地抬起头:“什、什么?您在看‘地下海的来电’。”
他飞快回想从开始连载到现在的每一格画面,思考剧情逻辑和人物形象………嗯,应该没什么bug,笔法也是一如既往的风格。
他对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偶尔在纪夏面前感到自惭形秽,不是因为漫画家“渡秋”,而是因为人类“俞凌”。
除了漫画,他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很拿不出手。
糟糕的性格就不说了,还有那些阴暗的、奇怪的想法……更别提,他总是会给身边人带来霉运。除了骆邵炎似乎比较“阳气充足”,其他人只要长时间呆在他身边,就肯定会变得很“倒霉”。
有的时候是丢手机、外卖被偷、考试断铅笔……有的时候是车祸、坠楼、客户突然跑路……
所以俞凌的“宅”不仅是一种自我封闭,他讨厌和人类接触,因为担心哪天惹出什么了不得的事,还要麻烦俞鹤来处理。
“是啊,一直在追,每周两更实在太少了,渡秋最近有些偷懒呢……”奚佑说。
俞凌有些不好意思:“最近确实不太有状态,一直在努力积累灵感……那您看了之后,觉得怎么样?”
“非常棒,”奚佑从山路纪夏的记忆里搜刮出一些有关渡秋的评价,“笔触非常有感染力,情节铺垫目前为止也非常成功,我个人很喜欢‘仰山盗’这个角色,感觉很渡秋本人也有点像………不过在分镜处理可能还需要继续努力,现在有点怎么说呢……“
“……群魔乱舞。”俞凌摸了摸鼻子,显然也很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奚佑笑了一下,从手机翻出两本电子书:“你可以看看齐老师写的那本《如何合理利用分镜避免过度意识流创作》。”
俞凌接过来看了几页:“诶,这里还用了您的漫画当范例,是您13年创作的那篇‘全猎杀’,我很爱这篇,记得您当时还说要发行5周年纪念刊,还会增添番外,但是”
他倏地闭上嘴。
但是,但是两年前山路纪夏突然转向黑暗系,别说他不愿意画了,就算他愿意,粉丝们也不敢让他画怕毁人物。
纪夏本人倒是不太在意,眼神似有怀念:“是啊,‘全猎杀’一直是我的一个遗憾,但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吧,后悔没有当时就把番外补充完整……”
“您……”俞凌看向他手上的伤疤,“您是想要画下去的吗?”
“当然,”奚佑无奈一笑,“我知道,那些恐怖的画风并不适合我,但画家有的时候并不能控制自己的灵魂……”
他伸长胳膊,从俞凌背包里勾出一张纸和一根笔:“……打个比方,我现在要画‘猎人’从泳池翻上来,斩杀宿敌‘乌拉童’。”
俞凌赶快凑过去,起得太急还差点摔倒。
“地上滑别着急,”奚佑扶了他一把,“你可能不会满意你看到的东西……”
说着,他唰唰地在纸上落下几笔,动作之潇洒,挥笔之凌厉,不愧是天才选手山路纪夏。然而,等俞凌的目光从他手上,转移到纸上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团杂乱无章的线条。
甚至连线条都不能撑得上流畅。
俞凌确信纪夏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都不止能画出这样的东西。
他喃喃道:“我一定是疯了……”
奚佑摊开手,那些伤疤,即使在颜色变浅后依旧显得触目惊心。
俞凌沉默片刻:“……是因为这些吗?”
奚佑笑了下:“不是,这些是后来才有的。”
“那么”他话没说完,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游泳馆入口走进来,“哥?你怎么来了。”
俞鹤身上穿着运动服,微微有些气喘,看起来刚结束在隔壁健身房的锻炼。
“阿凌,我在外面听到你的声音,就想进来看看………要一起吃午饭吗?”
俞凌看了看山路纪夏,他们早上出门时已经约好了。
俞鹤又说:“纪夏先生也可以一起来。”
奚佑缩在俞凌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人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俞鹤似乎和昨天晚上不太一样,但仔细看看,又说不上来哪不一样。
“可以吗,前辈?”俞凌回过头。
“当然,”奚佑依然是那副脾气温和好说话的样子,“我都没问题。”
于是俞凌飞快冲了个澡,三人一起向餐厅进发。
途中,奚佑感觉俞鹤的目光时不时就要往自己这边瞟,明明在和宝贝弟弟说话,注意力却都在他身上。
“我们吃什么?”坐下后,俞凌翻开菜单。
奚佑自然表示服从指挥,俞鹤却敲敲桌子,对侍者说:“炸豆腐、香草烤鸡、燕麦奶酪……”
俞凌没什么反应,哥哥离家多年,他也不知道他爱吃什么。
奚佑心里却“咯噔”一声。
他盯着俞鹤用右手食指第二指关节敲桌子的动作,听着他背书般背出一道道菜名那些菜名,它们不是俞凌爱吃的东西,当然也不是山路纪夏爱吃的东西。
它们是奚佑爱吃的。
那个真正的奚佑,奚天临的弟弟,集团现任掌舵人。
奚天临曾经把这些东西叫作“垃圾食品”,油腻,不健康,一个月只能吃一次,勒令大厨房小厨房都不许给奚佑做,助理也不许去外面帮奚佑买,被发现就要扣工资。
那时候奚佑热衷于和大哥斗智斗勇,每天变着法子溜出去偷吃,没心没肺地连累不少人扣工资,又偷偷用自己的小金库补上。
但要不怎么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呢?奚天临去世之后也没人管着他了,他爱怎么吃就怎么吃,然而几次路过小吃摊,他怎么看都没胃口,踌躇半天又悻悻回家,吃阿姨做的清炖牛骨、炒青菜、银耳羹……吃那些奚天临喜欢的、简单的“养生餐”。
他不知道俞鹤的行为只是凑巧,还是刻意为之,如果是后者,那么,那么………
“前辈?前辈!”身旁,俞凌在叫他。
奚佑回过神,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死死捏紧:“啊,没事,刚刚在想别的事……点完餐了吗?”
“点完了,”俞凌说,“您看看还要不要补充。”
奚佑摇摇头。
俞鹤又说:“再加个椰子冰激凌。”
侍者低声道:“……很抱歉,船上没有这种口味。”
“那就算了。”俞鹤摆摆手。
什么?真的会这么恰好问到椰子口味吗……
奚佑突然站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俞凌:“好的,您认识路吗?出门左转就是……”
盥洗室灯光璀璨,香氛腻的人心慌,奚佑撑着洗手台,用冷水来回洗了几次脸,抬头,镜子映出一张惨白的面孔。
即使是纸片似的山路纪夏,这样的脸色也未免有些不对劲。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需要帮助的学生身上。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那个言语怪异的俞鹤始终在他脑子里撒野。
椰子冰激凌。
小时候奚佑的最爱。
一次奚天临工作忙,助理带他去公司食堂吃饭,并答应可以买一个冰激凌,奚佑想吃椰子的,但人家只剩下巧克力和樱桃味口味;年仅10岁的小少爷哼哧哼哧掏了半天,掏出从奚天临那顺过来的保时捷钥匙,“唰啦”往桌子上一拍:“上一份椰子的,这车就给你。”
助理不知道他看了什么奇怪的霸总小说,吓得魂都没了,赶快扑上去把车钥匙抢回来,保证一会儿出去帮他买。
后来,小少爷因为这句“豪气冲天”的话彻底走红全司,并被奚天临按着屁股大揍好吧,根本舍不得揍大批也舍不批。好脾气的奚总只能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一点一点查阅弟弟的电子书阅读器,把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删掉,然后每天花一个小时和他一起读书。一开始是专门的儿童文学,后来越读越深奥,到了初中,奚佑每天和朋友们撒欢回来,还要看一会书才肯睡觉。
他最终没能没长成“豪车换冰激凌”的土鳖霸总,也没变成脑袋空空的草包富二代,奚天临功不可没。
话虽这么说,奚天临大概也从没想把弟弟当作继承人培养,只想保证他对这个世界无害更重要的是,对自己无害,然后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奚佑按了按额角。
山路纪夏的眼皮很薄。
这让他此刻的失态是如此明显。
好半天,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洗手间。
回到餐桌之后,俞鹤再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只偶尔帮他夹一些菜给俞凌夹的更多。
奚佑默不作声地观察着。
俞鹤却始终表现的很正常。
“……”
一顿暗流汹涌的午饭很快结束。
三个人不尴不尬地对坐了很久。
俞凌看起来很想一直缩在那里装蘑菇,但总不能也让纪夏陪他一起装,于是,他轻咳一声,刚要说点什么,俞鹤突然掏出手机:
“船员们报告仓库里有件文物不太对劲,西里尔先生请我过去,你们要一起去看看吗?应该会很有意思,是以赛亚先生当年从海底带回来的雕塑,非常珍贵。”
俞凌和奚佑对视一眼。
“好,那要麻烦哥哥当下导游了……”
……
十分钟后。
底层甲板,1号文物储藏仓库。
俞鹤边开锁,边和俞凌两人介绍:“你们应该知道,以赛亚写过一本‘航行笔记’,详细记录了他在海底看到的一切。恢宏的城市、时隐时现的神像、暗中窥伺的怪物……事实上,很多人相信那怪物是真实存在的,检索以赛亚的笔记,甚至还能发现它的名字利维坦。”
“西里尔觉得这很有象征意义,所以用它来命名了心爱的邮轮……啊,我们到了,就是这一座。”
仓库深处非常昏暗,他试着开灯,但开关似乎不太好使。
“海上航行就是这样。”俞鹤倒没有太生气,迅速摸出手机,点开手电筒。
“啪嗒。”
一张惨白的石质人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俞凌吓了一跳。
奚佑抓住他的胳膊。
“别紧张,阿凌,唔,还有这位……”不知道为什么,俞鹤刻意避开了山路纪夏的名字,似乎不愿意如此称呼他,“那片古文明崇拜的‘神’确实长着一张人脸,并不是什么灵异事件………以赛亚将它称作‘种母’,或者‘异种之母’。”
单从外表上来说,这具神像确实配得上“种母”这样邪性的称呼。虽然整体上是人,但嘴唇变成了细细的、切成臊子丝似的章鱼脚,两眼之间的距离非常宽,中间再长一个小点的人头都没问题。
还有它的耳朵……俞凌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再爬,眨眨眼,又好像只是错觉。
这时,俞鹤突然“啊”了一声。
“奇怪,怎么又出现这些东西了……”他指了指神像上果冻般的灰色胶质,“明明上船前还没有呢……算了,我要去拿下工具,阿凌,你和…在这等着吧?”
“好的。”俞凌点点头。
奚佑盯着俞鹤的动作姿态,盯着他翻动仓库管理日记的频率和惯用手势:“……俞老师,我陪你去吧。”
俞鹤看了他一眼:“好啊,那阿凌在这等会儿,我们马上回来。”
于是,俞凌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哥哥把自己的偶像领走,无聊地摆弄了一会儿神像。
隔着胶质,他戳了戳神像嘴部细小的章鱼脚,戳中的瞬间,那些由石头雕刻而成的东西突然“活”了过来,变成了真正的、柔软而灵活的触须,探出胶质,亲昵地蹭蹭俞凌的手指。
俞凌嘀咕一声。
触须们来回摆动着,看上去竟然有些失落。
俞凌又嘀咕一声,这回伸出了一根手指,探进石像张开的嘴。
“……”
与此同时。
俞鹤的房间里,奚佑正在等待他翻找昨晚那种白色粉末。
“最近怎么样?”突然,俞鹤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奚佑坐在沙发上,盯着他的背影,眯起眼:“……什么?”
“没什么。”俞鹤说。
奚佑沉默片刻:“晚上有点睡不好……但新找了一份‘工作’,同事们都还算有意思,可以帮助一些人。”
这当然和山路纪夏没有半分关系,他是在说自己。
俞鹤闻言,动作一顿:“晚上睡不好?是做噩梦吗……”
“不,”奚佑继续盯着他,“只是睡不着,不踏实,因为想人,特别想。”
很长一段时间,俞鹤没有说话,当他再次转回身的时候,奚佑注意到他眼眶红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冲击着他。
是你吗,大哥?
还是我的意志影响了俞凌的梦境……
俞鹤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工具,看他的样子,似乎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奚佑动了动嘴唇,想喊出那个称呼,但他害怕害怕这只是他单方面思念太久而导致的梦境扭曲。
他扯出一个笑:“俞老师,您……咳,您找好东西了吗?”
俞鹤眼底划过一丝遗憾,但很快恢复正常:“找好了,我们走吧。”
“阿凌该等急了。”
……
……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都被用来处理那座神像。
晚饭时,俞鹤被骆雯叫走,俞凌干脆商量着和纪夏买点东西回房间,自己弄火锅吃。
他不喜欢人群,奚佑当然不会勉强,于是欣然同意。
“啊,这个很好吃,我们再点一些吧,”他发现了送餐电话,总套可以免费送,这下彻底不用出门了,“喂?嗯……1806房间,两盘鲜切羊肉……”
奚佑把青菜倒进锅里,用筷子搅了搅:“我饱了,你多吃点。”
俞凌表示绝对不会浪费。
二十分钟后,他们两个人一起靠在沙发上,饱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客厅内温暖而静谧,隐约的海浪声从窗外传来,催得人昏昏欲睡。
然而奚佑可不能让他这么睡了,坐起来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夜间谈话:“渡秋?”
“嗯?”
“你有没有觉得……周琦的死很奇怪。”
“没有啊,前辈你指哪里奇怪。”俞凌抱着膝盖,长腿委屈地支棱在茶几和沙发之间。
“普通的人怎么会突然变成章鱼呢?”奚佑一针见血。
“啊……可是专家不是说,那是一种‘病’嘛,可能周琦先生在某个地方感染到的吧。”俞凌眼神清澈。
“但是,人类和章鱼似乎有生殖隔离,好好的人,怎么会变成章鱼呢?”奚佑试图讲科学。
“……我不知道,我的生物学的不好,”俞凌说,“只考了13分,前辈,人类和章鱼有生殖隔离吗?”
奚佑:“……”
他没想到,让俞凌迈出探索真相的第一步竟然如此困难,S级收容物的寄生者果然难搞,还没有埃德蒙一半听话。
他拿出撒手锏:“我觉得,周琦很热爱生活,上船这几天他每天按时出门锻炼身体,参加读书会、电影放映会、还指导小朋友跳沙坑,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人呢。”
俞凌说:“……您的意思是,他染上这种病是因为别人吗?”
好,终于有推进了。
奚佑继续说:“我不知道,但如果不是他自愿变成章鱼,那么就只可能是意外或者人为……你注意到了吗,今天在以赛亚的航行笔记上,有一些非常奇怪的描述。”
[“12月30日,我来到那里,见到了‘种母’,祂给予我恩赐,章鱼之意念保佑我,何其有幸,我拥有这样两条腿、两条胳膊和两只明亮的眼。”
“1月10日,章鱼,章鱼让人如此愉悦,这些可爱的小生物,我一秒钟都不想离开它们。”]
奚佑说:“这些描述或许乍看起来还算正常,但周琦在临死之前做出了一些非常诡异的行为,我怀疑他的死和‘种母’有关,并且,我还怀疑,利维坦根本就不是什么怪物,而是神的另一种称谓;周琦听说了这艘船的名字和它的航行轨迹,所以才会想尽办法上船。”
俞凌抿了抿嘴:“所以他患上了一种和‘以赛亚·李’相同病,觉得古城中有治病的方法,所以才要上船?”
“然而以赛亚·李健康地活了40多年,周琦才25岁,就算他从出生时就开始患病,或许也不应该这么快死亡,”奚佑准备做最后一把努力,“周琦是个好人,很善良,这几天我们相处的也很不错,我想将他的死因查清楚………渡秋,你愿意来帮我吗?”
俞凌把下巴埋在膝盖之间,从表情到身体姿态都抗拒的不得了:“……我愿意,前辈,但我们没有任何线索。”
奚佑神秘一笑。
这笑容再配上纪夏偏阴柔的面容,一瞬间显得无比诡异。
俞凌似乎在期待着他的无言以对。
然而奚校长从不让人失望。
只见他微微扯开领口,掏出脖颈上挂着的一根项链,项链最低端坠着一枚小小的尾戒。
“这是什么?”俞凌问。
“传家宝,”奚佑说着,一把将戒指扯下来,戴到右手小拇指,“我的母亲是通灵者‘蝶语’的后人,去世之前把通灵者的信物传给了我,必要时,我可以用它来做一些占卜。”
俞凌似懂非懂:“您要用它来占卜周琦先生的死亡原因?”
“不,只是一些线索。”奚佑合起手指,捻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看上去真的像是在进行什么神秘仪式,同一时间,他另一只手的指间出现一张卡牌。
卡牌消失在沙发底,俞凌的注意力被尾戒吸引,奚佑听到汉娜的声音:
“[占卜]卡牌激活。”
“使用此卡,可以随机窥探一次梦境创造者的底层架构逻辑,也即提取一条有关梦境发展走向的线索。”
“下面开启第二次占卜,剩余使用次数:3/5次。”
俞凌警觉地抬起头:“好像有一阵凉风。”
“别担心,”奚佑面不改色地说瞎话,“那是先祖的亡灵。”
“嗯。”俞凌又趴回去。
一分钟后,奚佑睁开眼,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131xxxx7810。”
“或许是知情者的联系方式。”奚佑摸出手机,准备直接拨打。
“等等”俞凌按住他的胳膊,磕绊道,“这太、太冲动了,万一对面是什么终极boss,我们打过去会暴露身份。”
“所以你相信周琦的死因并不简单了,渡秋?”
“这个……”俞凌移开目光,“或许我们应该先搞清楚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您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能证明周琦不是自然死亡吗。”
奚佑看到了一个人类生吞活章鱼。
但显然俞凌觉得这没什么不正常的。
于是,他避开这个话题:“我不知道,当我半夜醒来的那一刻,我看到周琦蹲在我的旁边……他以前从不这样做,我们都是有边界感的人,但昨天晚上,他就蹲在我的床边,手和脚都变成了章鱼的样子,从黑暗中看过去,仿佛只剩下一个人头在旁边飘。”
俞凌:“您没有立刻逃跑……”
“没有,”奚佑露出一个笑,温柔的,像是初冬雪地上柔软的花瓣,“我占卜了一次,得到两个字渡、秋。”
“我的身体不好,跑不了几步,但我知道你会来救我……我相信你。”
其实占卜结果是“等”,但俞凌又不知道,拿来骗他上钩正合适。
奚佑看着他:“而你果然来了,正因为这样,所以我相信先祖的指引,如果周琦的死亡没有蹊跷,她怎么会给我留下这串号码呢?”
俞凌“唔”了一声,被纪夏的“肺腑之言”哄得晕晕乎乎,泄气道:“那好吧…前辈。”
然而奚佑还没来得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就听他继续说:“我们先打一个电话,如果事情太严重,那还是交给西里尔他们处理,前辈您不要插手。”
“……我不想看到您受伤,所以不会帮助您一起去做危险的事,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他看过来,眼神坚定,盈满了对纪夏的关心。
奚佑:“……”
即使身为逢场作戏十级选手,他也冷不防被这目光盯得心头一颤,只好匆匆别开眼,假装表示赞同。
直到两秒钟后他才反应过来,幽幽叹了口气。
真是诡计多端的年轻人啊!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说什么给大家一个么么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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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袖子
奚佑在心里反复鞭打这坏学生
“我来拨号, ”俞凌很主动,想要以此彰显他的确在帮助纪夏,并没有故意阻挠, “……ok,开了免提。”
奚佑扯了下嘴角, 清清嗓子, 挺直腰板。
“喂?哪位?”电话接通。
一个甜美的女声。
“您好, 我是‘神迹之旅’旅途负责人,请问您是周琦先生的亲友吗,我们有消息要通知您。”
“周琦?”对面听完这句话, 瞬间紧张起来, 甚至没有怀疑他们是骗子,“我是他女朋友,他怎么了?”
女朋友。
奚佑精神一振,和声细语地, 迅速说明了周琦的情况, 并向表达安慰。
“……我叫赵丽丽, 您可以随意称呼我,”对方沉默良久,似乎对男友的死讯并不感到意外,“我能问问,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很难描述, ”奚佑叹了口气,“基本只剩下一个头是属于人类的,您知道点什么, 对吗?那些章鱼化的特征……”
赵丽丽哽咽一声:“我知道!我也患病了!”
“什么?”奚佑和俞凌对视一眼, “……您现在方便视频吗。”
两分钟后, 三人登入临时会议室。
赵丽丽肿胀的眼球和花瓣似散开的嘴唇出现在镜头面前,她举起两只手,给他们看自己细长的手指。
“是这样吧?周琦也是这样的吧?”她抹了下眼泪。
奚佑点点头:“抱歉,请您节哀……”
赵丽丽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哭腔说:“船上的客人一定很害怕吧,如果你们在调查这种病是否传染,请放心,这并不传染……”
奚佑装作惊讶:“如果不传染的话,那您和周琦先生是同时患病的吗?究竟是什么东西。”
赵丽丽:“是石像。一尊石像。”
“我之前骗了你们,我和周琦并不是什么男女朋友的关系。我们是同一个互助会的成员……我和他都在进行心理治疗,治疗偷窃癖。”
奚佑没有想过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赵丽丽继续说:“两个月前的一天,我们正在去往一场私密分享会的路上,你知道,和经历相同的人分享我们的近况,有助于控制自己的行为。”
“我们遇上了大堵车,那天周琦本来心情就不好,似乎是因为和家里人吵架或者类似的原因……堵车让他更加焦躁,我提议下车步行,他同意了。大概步行了五六百米,我们看到一栋别墅前停着一辆卡车,有安保公司的人在周围守着,工人从别墅里搬出一个个长方形的木盒,装载到卡车后备箱。”
“周琦好奇他们在干什么,但我知道,他是忍不住了,他想去、去”
奚佑安慰她:“没事的,您别激动,慢慢说……”
赵丽丽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捂住眼睛:“我们大吵了一架,他道歉,说没有控制住自己,这时突然开始下雨,我很生气,不想看见他,就让他跑去之前看到的商店买伞。”
“他去了很久,一直没有回来。我感觉不对,到处找他,最后终于在别墅的后院墙……看到他拖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努力走到路口想要打车。”
奚佑:“箱子里装的也是石像,对吗。”
“是,也是石像……”赵丽丽说,“很奇怪,嘴和眼睛都很奇怪,既像人又不像人,外面还裹着一层软软的凝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周琦当时的状态非常焦躁,疯了似的;我劝说他把东西还回去,可他不愿意,后来我偷偷叫来保安,在他们来之前,周琦就跑走了……”
“我以为事情会这样结束,但是,但是第二天我去他家找他,看到那座石像就立在正对着门口的地方,一开门,我就和它对视了一眼。”
“从那天开始!!我和周琦长得越来越像它了!!”赵丽丽崩溃地哭起来。
奚佑赶快安慰她,安慰了很久,耐心等她平复。
咔嚓。
俞凌掰断了一根铅笔。
赵丽丽吓了一跳:“什、什么声音?”
奚佑笑容不变,一手在桌子底下拍了拍俞凌,一手调整了一下镜头的角度:“没什么,您继续说。”
赵丽丽:“呼……总之就是这样,我们患上了‘怪病’。一开始,周琦每天都和我一起去医院,我们看了很多医生,但都没有好转,后来他听说了‘利维坦号’,做了一番调查,发现他偷石像的那座别墅属于,嗝,属于一个叫李斯年的男人……抱歉。”
“没关系,”奚佑替她说完了后半段话,“……周琦先生发现,李斯年的曾祖父叫作以赛亚·李,以赛亚不仅是著名航海冒险家,还是‘淮普领航’的创始人,而‘利维坦号’正是淮普公司最引以为傲的一架邮轮,是这样吗?”
“是,您猜的没错……”赵丽丽说。
奚佑想了想,扯过旁边的纸笔,画了一张今天下午俞鹤带领他们维修的神像的草图,放到镜头前给赵丽丽看。
俞凌缩在一旁观察,他注意到,当纪夏不刻意画和“漫画”有关的东西时,他的勾线水准仍然可以达到及格线以上。
这张神像画的没大问题,甚至还很传神。
“虽然很抱歉,但还是想请问您……周琦先生偷来的神像,和这副画上是否一样。”
前辈真的很温柔。
俞凌继续神游天外。
赵丽丽只看了一眼,就捂住嘴:“就是它!就是它!”
奚佑:“您和周琦先生后来是怎么处理神像的。”
赵丽丽:“没处理,我们把它还回去了,就扔到别墅外面的草丛里……它、它在船上?”
奚佑点点头:“我们怀疑周琦先生的死和这座神像有关。”
赵丽丽愣了一瞬,然后指了指自己:“我觉得不太可能。当时医生开的药、做的手术,都没有任何效果,我想继续尝试,但周琦很着急,不愿意把可能有限的时间浪费在医院,他甚至试图劝说我一起参加神迹之旅寻找办法………我们讨论了很久,最终我选择留下来,周琦独自登上了利维坦。”
“事实证明,这种病是可以痊愈的!一开始我的情况要严重很多,吃了很久的药也不见好转,后来我把药停了,医院也不去了,但症状却逐渐消失……”
“如果周琦和我一样,那么他也应该慢慢痊愈才对。”赵丽丽叹了口气。
奚佑目光闪了闪。
他又询问了赵丽丽一些细节,再次感谢她,并保证有新情况会第一时间联系。
退出会议室后,他看向旁边发呆的俞凌。
“渡秋?”
“嗯?怎么了前辈?结束了吗……”俞凌倏地直起上半身,像一只警觉的眼镜蛇。
奚佑在心里反复鞭打这消极怠工的坏学生,表面上依旧温温柔柔的:“结束了,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一些线索,明天想再去查看一次周琦的个人物品。”
“可是,他的个人物品已经被西里尔先生收走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偷偷去看。”
“……”
“好吧,”俞凌勉强同意,催着他上床睡觉,“已经很晚了,您该休息了。”
奚佑无奈,刚要说点什么,门口突然传来刷卡的“滴滴”声。
骆邵炎带着一身热汗冲进来,匆匆朝他们打了个招呼,龙卷风一般洗完澡,夹着日记本,一屁股坐到俞凌对面开始奋笔疾书。
“邵炎,”俞凌张了张嘴,“你……这么晚了才刚运动完?”
骆邵炎头也不抬:“唔,是啊,阿凌你俩也还没睡呢?”
俞凌:“……”
奚佑莫名觉得有点不对,骆邵炎身上有俞凌的“标记”,难道会是他吗?观察片刻后,借着倒水的机会,奚佑偷看了一眼他的日记本。
[2018年8月21日,雨。
早饭吃了牛肉生煎、黑米粥和鸡蛋*2,骆雯女士让我帮她剥鸡蛋,我剥了十分钟,拨了五个;上午玩了捉迷藏,很成功,没有人发现我;中午吃了小牛排,一般,但我撕碎了那张纸,拌着奶油南瓜羹喝了下去,味道还不错;下午打网球;晚上吃了小牛排;继续打网球;回去,明天记得要早起,在阿凌起床之前出门;小心那个人。]
这一眼信息量太大。
似乎什么都没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奚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和俞凌说过晚安后,端着水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会是骆邵炎吗?
但转念一想,他又只是喜欢吃“奶油南瓜拌纸”,这种程度的“奇怪”,或许在这艘邮轮上都排不上号。
奚佑躺在床上,拿出[占卜]卡牌,盯着剩余3次的使用次数,最后还是作罢。
明天,明天说什么也要拖着俞凌一起去查找线索。
年轻人都很倔。
没关系,山路纪夏不是卡洛斯那种人,他可以打感情牌,不信那小子不同意。
带着这种想法,奚佑翻来覆去做了一晚上怪梦,第二天早上起床,俞凌都被他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前辈,您……一晚上没睡?”
“唔,睡不着,总梦到周琦。”奚佑走到沙发前坐下,斜斜靠着扶手,看上去非常疲惫。
俞凌果然抿抿嘴:“吃完饭我们就开始调查,一定能调查清楚。”
奚佑:“谢谢你,渡秋,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俞凌抱了抱他:“别担心,前辈,我会帮你的………我没想到,你这样在意周琦先生。”
奚佑靠在他肩头,轻轻叹了口气。心想如果你在意,那我就不用在意了。
就这样,吃过早饭之后,奚佑成功把俞凌哄到了西里尔办公室。
俞凌紧张地看着他撬门锁:“您怎么会这些?万一保镖来了怎么办?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找哥哥帮忙……啊!”
一个保镖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转角,俞凌心里咯噔一声,下一秒就被奚佑捂住嘴拖进门。
保镖什么都没发现。
俞凌撑着办公桌喘气:“好险。”
奚佑小心翻找:“渡秋,快帮忙。”
他们像两只偷吃奶酪的小老鼠实际上也确实有点“做贼心虚”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能一寸一寸,仔细搜过去。
终于,俞凌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抽屉,奚佑熟练撬开,周琦的私人物品静静躺在最深处。
他拿起一个笔记本。
一个记录了周琦自救经过的笔记本,记得非常散,没有任何逻辑,但信息很多。
某位不靠谱的猪队友正在研究一个漫画小人挂坠,奚佑只好自己屏气凝神,一行一行地看。
李斯年、以赛亚、神迹之旅………整个流程和赵丽丽说的差不多,他本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现,直到翻过这一页,下一页却消失不见。
“这一页没有了。”奚佑抿抿嘴,轻轻扯了下俞凌的袖子。
作者有话说:
今天依旧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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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珍珠
“呜呜唔啊啊”
一瞬间, 他想起骆邵炎的日记。
捉迷藏。
纸片拌南瓜羹。
如果这不是巧合,那么俞凌的这位朋友,一定在周琦的死亡中扮演了某种关键角色。
俞凌凑过来看, 手腕上缠着漫画小人的锁链,轻轻抚摸那些短纸茬:“是害他的人撕走的……”
奚佑的目光被吸引, 他捏住那个漫画小人:“喜欢这个?”
俞凌摇摇头:“看着眼熟, 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奚佑“嗯”了一声, 合上笔记本放回原位:“西里尔快回来了,咱们先走。”
接下来,两只小老鼠偷偷溜回了一层甲板。
俞凌手握栏杆, 努力平复心跳。
“太出格了, 和您一起做这样的事……”
奚佑心想我也不容易呢,入梦前特意培训了半个月“侦探查案技能”,不然连锁都撬不开。
俞凌深吸一口气,清爽的黑短发在海风中舞动:“您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奚佑:“暂时没有, 还要整理一下思绪。”
“那好, 我们一起画画吧。”俞凌侧过脸, 他的长相就很冰冷,不似山路纪夏这样有亲和力,但那双暗流涌动的眼睛,让奚佑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他想帮助纪夏。
他想帮助自己的偶像、自己唯一承认的对手,找回曾经的荣光。
对于一个孤僻、自卑且有社交障碍的人来说, 对另一个个体表现出这种程度的关怀,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奚佑心里一软。
心想反正那片海域已经被封锁了,暂时闹不出人命, 陪他画几幅画又能怎么样呢?
这么想着, 他无奈一笑:“好, 渡秋想去哪里画。”
俞凌赶忙解释:“我不是想逼您,但您昨天提到希望能把‘全猎杀’完成,给赵丽丽画神像的时候,似乎又不像在泳池边画猎人那样吃力,我在想……或许我们可以从简单的肖像开始练习,说不定会对您有帮助。”
“听你的。”山路纪夏有的其实是身体创伤后造成的心理问题,只要不提漫画相关,确实不至于什么都画不出来。
俞凌微微勾了下嘴角,四周看了看,提议就在旁边的露天咖啡馆,十分钟后,他飞快跑回房间拿了素描本和铅笔,催奚佑坐下。
奚佑慢条斯理地削着铅笔。
“渡秋,中午可以在这里吃饭,刚刚看到……”
“阿凌。”
话没说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奚佑回过头。
是俞鹤。拎着健身包站在咖啡馆入口,朝他的宝贝弟弟招手。
俞凌赶忙站起来:“哥你怎么来了,快坐,我和纪夏前辈正打算互相画肖像……”
俞鹤拉开一把椅子,健身包扔在脚边:“刚出健身房就看到你们,顺便大哥招呼……纪夏先生,您好。”
奚佑微笑:“俞老师好。”
今天俞鹤给他的感觉,又和昨天不一样。
“您每天都来健身?”
“啊,是啊,身体不好做不了研究,没办法。”
“嗯,”奚佑说,“昨天您带我们看的神像很有意思,忘记感谢您了。”
“神像?”俞鹤露出一个迷茫的眼神,“你说仓库里哪个?哎,我有点记不清了,可能昨天没睡好,迷迷糊糊的。”
奚佑愣了很久,然后轻轻点了点头:“那您今天好好休息。”
另一边,俞凌也表现出担忧,不管怎么生疏,他还是在意哥哥的。
他说:“哥?你是不是不适应这边的气候,要不去医务室看一下……”
俞鹤正待说什么,不远处突然出现一阵骚乱。很多客人站起来看热闹,还有人着急忙慌地往外跑。
“这是怎么了。”奚佑拽住一个人,问他情况。
“死人了,死人了,快去看!在船长室门口”
死人?
奚佑眸光一闪,顾不上俞凌,赶快往船长室的方向跑。
他拨开熙熙攘攘围观的人群,想要挤到最里头,然而山路纪夏这身板简直就嘎嘣脆,挤来挤去的,好几次差点摔倒。
一只手托了他一把。
俞凌扶着他的肩膀,护着他往里钻,急得满头热汗:“您怎么不等我!”
奚佑艰难回答:“抱歉,一着急就先过来了……啊!别靠近,渡秋”
听了这声喊,俞凌没什么反应,其他人倒是齐齐后退一步。
船长室门口有两具尸体。
一具是以赛亚的后人李斯年,一具是……骆邵炎的母亲骆雯。
他们被悬空钉在墙上,数不清的海洋生物触手将他们的头颅和四肢缠绕起来,摆成一个“右臂抬起、左臂下垂、双腿交叉”的姿势。
那些触手,黑色和灰色,上面的吸盘一缩一放,像是在表达着什么。骆雯和李斯年完全被这些东西淹没,有人试图靠近,立刻就会遭到触手袭击。
“骆姨。”俞凌声音颤抖。他和骆雯虽然不熟,但、但那是邵炎的母亲啊……
“别过去。”奚佑抬手,把俞凌挡在身后,同一时间,西里尔也急匆匆赶过来。
“回航,西里尔,我们回航吧。”围观的人大多都是西里尔的朋友。
西里尔盯着骆雯和李斯年的尸体看了两秒,脸色阴沉:“不行。”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不行?!为什么不行。”“西里尔,你在搞什么,都发生这种事了……”“我要回去,实在不行,联系警卫队来救援!”
西里尔抬起手:“诸位,请稍安勿躁。如果能返航,我一定返航,然而现在船长室内的情况……”
说着,他接过秘书递上来的电脑,给所有人看船长室的监控。
船长和船员们还在有条不紊地操纵着邮轮。
他们像往常一样认真工作,时而开几句玩笑,似乎完全没有收到门外死人的影响。
秘书通过各种方式呼叫船长。
西里尔很确定船长能听到那些声音,但他始终毫无反应。
“这是他们干的吗?他们杀了雯姐和斯年先生……”
“不,”西里尔转过身,面向众人,脱掉了上衣,他指着自己胸口两串黑色的、蠕动的细线,“各位,我想我们都被诅咒了。”
……
……
两小时后。
西里尔的猜测并非危言耸听。
更多的客人在他们身上发现了各种各样“非人”的特征或痕迹。
奇怪的是,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提出疑问,也没有人想过要去医务室看一看。
奚佑仔仔细细检查了两遍,又和俞凌互相检查了一遍很幸运,他们两人这暂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邵炎不见了,”俞凌穿上外套,语气担忧,“他会不会有危险,前辈,我想去找他,您自己吃一下晚饭好吗?”
“我和你一起去。”
奚佑也急于寻找到骆邵炎。
这位愣头青一样的年轻人或许不会杀死自己的母亲,但一定知道点什么。
“谢谢您,”俞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我找1-9层,您找10-18层,可以吗?”
“没问题,放心,一定会找到的,”奚佑走进卧室,“我拿个充电宝,你先去,我马上来。”
“好。”俞凌飞快跑出门。
卧室内,奚佑掏出[占卜]卡,准备在去寻找骆邵炎之前,尝试复原周琦笔记本消失一页的内容。
“[占卜]卡使用激活。”
“剩余占卜次数:1/5。”
一下用掉两次占卜机会。
奚佑愣神片刻,飞快扯过一张纸,默写出他“看”到的线索。
[8月16日,坐标:南纬56.2,西经135.1这是我要去的地方,我即将和以赛亚一样,得到拯救。]
[8月20日,坐标被篡改了,我们在驶向错误的目的地,怎么办,我不想死……冷静,周琦,你要冷静,想想办法。]
“……”
奚佑立刻想到俞凌在现实中的遭遇。
难道,周琦发现了有人篡改坐标,然后被那人灭口了吗……
那么骆邵炎呢,他是被人利用的枪,还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奚佑收起纸张,心事重重地离开房间。
与此同时,5层甲板处,俞凌正弯着腰,试图从墙缝里拽出一根章鱼脚。
甲板上静悄悄的。
俞凌一脚蹬着墙,两手揪住那滑溜溜的东西用力,脸色都憋得有些红了。
“是你们,就是你们……你们搞出了这些事,快出来,我要把你们拿给前辈看……”
他咬牙切齿地和章鱼脚搏斗,突然,这根巨大的、黑色的东西猛地往回一缩,俞凌来不及反应,狠狠摔了个跟头。
他在地上滚了两圈,抬起头,看见不远处蹲着一个人。
“邵炎?”他站起身,捏紧手中的断须。
骆邵炎回过头,满脸泪水。
那些泪水滚落脸颊,掉在地毯上,变成一颗一颗黑色的小珍珠。
“啊啊啊呜呜呜啊啊”他扑到俞凌面前,“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亲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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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墨迹
俞凌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11层甲板。
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奚佑仍然没有找到骆邵炎的踪迹。
转过一条走廊,抬起头,俞鹤和西里尔正在低声交谈着些什么。
奚佑屏住呼吸, 轻轻把自己藏到阴影里。
“……我们在驶向‘那个’地方,没办法, 没办法, 船长室根本打不开, 我们尝试过所有可能。”这是西里尔。
俞鹤似乎沉默了片刻
“种母是真实存在的吗。”
“现在看来是的,否则这一切无法得到解释……俞教授,你研究‘种母’和‘利维坦’这么多年, 有遇到过类似的事吗?”
“很惭愧, 大多数时间,我的研究只停留在纸面上,神秘物种不是一个热门话题,如果不是有外界资助, 我的研究所几乎难以维系。”
“哎, 您不用担心, 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人有了钱,就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开始愚蠢地探寻未知……如果我们这次还能平安返航,我相信您的研究所一定会更加火爆。”
俞鹤没有说话。
奚佑等了一会儿, 刚准备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一回头,俞凌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他的手里拽着两根章鱼脚, 身后正是消失已久的骆邵炎, 大少爷两只腿融化在一起, 变成了一条漂亮的鱼尾,尾巴尖不住地在地毯上扑腾。
“前辈,我找到他了。”俞凌气喘吁吁。
……
十五分钟后。18层甲板。
云溪拍卖行的老总和继承人双双出事,一个被钉死在船长室门口,一个下半身变成了不明怪鱼,西里尔如临大敌,立刻做主把骆邵炎和骆雯的东西都搬了出来,请各位知情者一起帮忙查看。
“我和雯总认识十多年,可不能看着她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没了……”西里尔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次航行,朗姆爵士也在船上,我现在就去找他过来。”
朗姆爵士,一个神神叨叨地神秘学研究者,和俞鹤那些专注于找寻物种存在证据的学者不同,他更相信莫须有的传说和民间史料。
他认为,每一个故事都不会空穴来风。
“俞老师,辛苦你先看看邵炎的情况了,哎。”西里尔风一样的转身离开。
俞鹤推了推眼镜,走到骆邵炎跟前蹲下,轻轻捏住他的尾鳍。
骆邵炎发出一声呜咽。
俞凌很着急:“哥……”
俞鹤抬手,示意他不要出声,搓揉了一阵那条尾巴之后,他又转而去检查骆邵炎的瞳孔。
奚佑抱臂靠在一旁。
在此之前,俞鹤曾经提到过他最近一直在和骆雯合作,调查父母的死因;刚刚,西里尔又说,俞鹤研究了“种母”很多年,甚至于,他的整个研究所都是这方面的专家;那么,这意味着上一代俞家人是因为“种母”而死吗?
刻意架构的梦境不会有巧合。
俞凌潜意识里给自己和大哥安排了这样的身世,很难说不代表着什么。
奚佑注视着俞鹤的背影,陷入漫长的思考,直到西里尔的助理惊叫一声,从骆邵炎的个人物品里挑出一个本子,和一张叠成方块的纸。
本子是他的日记本,但那张纸……
助理读出上面的内容,和奚佑之前占卜出的、周琦笔记中消失的那页一模一样。
难道他只偷走了纸,没有吃掉?
……不,不对。
占卜时,奚佑认定骆邵炎吃的纸就是周琦笔记中缺失的那页,因此给出的占卜命令是“骆邵炎吃掉了什么?”,而并非直接和周琦有关。
这说明他的想法是对的。
那么,助理刚刚发现的这张纸,就是假的。
有人伪造了周琦的笔迹,然后故意放在骆邵炎的私人物品之中,等待调查者发现。
奚佑伸出手:“可以给我看看吗?”
助理:“当然。”
俞凌凑过来,看着奚佑轻轻抚摸那些墨痕,低声问:“前辈,有什么不对?”
奚佑没有说话。
房间里人多眼杂,除了他和俞凌,其他人都有嫌疑。
不管是谁做了这一切,他显然没有仔细了解过各种黑色碳素笔的不同。
这不是周琦用来记录的笔。
至少前后两页,他都没有用这根笔。
这时,西里尔带着朗姆爵士回来了。一进门,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猛地闭上眼,声音嘶哑:“这不是第一起事件了,对吗?为什么不早点叫我过来!”
西里尔尴尬道:“……本来没想打扰您。”
朗姆爵士重重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更相信那群每天研究化石和生物标本的‘科学家’,觉得我们这种人都只是神棍。”
说着,他挥舞拐杖,把某位科学家从椅子前面扫开。
“……唔,人鱼的尾巴,眼睛变成了灰蓝色,溶解的肌肉和指甲,”朗姆表情严肃,“你们太大意了,竟然就这样靠近他。”
俞凌身体一颤:“您的意思是,邵炎他遭到‘诅咒’了吗?”
“不,”朗姆转过身,用拐杖敲了敲地板,“你们看到的不是一个遭受诅咒可怜人,而是一个渎神者,更确切的说,一个背叛了神的渎神者。”
“……”
房间里一片死寂。
奚佑虚弱地咳嗽两声,一边翻看骆邵炎的日记,一边询问朗姆爵士:“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先要追随,才能够背叛。那么……他曾经追随过种母?”
“哼,种母,”朗姆爵士似乎对这个叫法很不满意,怪里怪气地说,“是的,年轻人,这位小朋友,曾经是‘种、母’的追随者。”
俞凌张了张嘴。
什么……邵炎为什么会追随一个怪物?他杀死了周琦,最终又杀死了骆姨吗?
奚佑皱眉。
“邪/神的追随者”是一项很严重的质控,换作平时,奚佑大概率会怀疑骆邵炎就是俞凌想要找的人。
可是他背叛了。
因此遭到神的反向诅咒。
西里尔说:“所以神驱使他杀死了骆雯,他难以接受母亲死在自己手里的事实,所以疯了,精神失常,这样才选择背叛吗……”
朗姆爵士撇撇嘴:“谁知呢?你们可以自己问他,不过要抓紧时间,再过一小会,他会彻底变成鱼。”
西里尔和俞鹤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开口道:“邵炎,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不能说话的话,就点头或者摇头好了。”
骆邵炎没有反应,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
俞凌想要上前,奚佑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带到自己身边:“让他们问。”
俞鹤没有理会弟弟这边的动静,继续道:“是你杀了周琦吗?”
没有反应。
“他发现了利维坦号的航向不对,所以你杀了他?”
没有反应。
西里尔有些焦躁,接过话头:“种母你的神想让你做点什么对吗,祂想杀死我们?”“祂想复活?”“祂控制了你?”“你的母亲……是你害死的吗?”
听到最后一个问题,骆邵炎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盯住西里尔,嘶哑道:“母亲,母亲……”
西里尔再接再厉:“她很爱你,如果你还能记起一些东西,请努力告诉我们。”
骆邵炎呆滞片刻,突然开始崩溃地摇头,大颗大颗的眼泪变成珍珠,滚到审问者脚边:“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西里尔觉得他在撒谎,还想说什么时,朗姆爵士幽幽道:“被祂控制会影响正常记忆,他或许的确不记得了。”
影响记忆。
对了。
这就是他写日记的原因他无法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所以不得不事无巨细地写下来,那些碎碎念看上去很神经质,实际上也确实神经质。并且,中间有几天的时间,他似乎处于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字迹凌乱到无法辨认。
那或许是在说“今天我吃了一条鱼”,也有可能是“今天我杀了一个人”。
西里尔扯着俞鹤去一旁商量对策,奚佑趁此机会走上前,轻轻抬起骆邵炎的下巴。
“你……有什么心愿吗?”
俞凌:“前辈?”
奚佑示意他稍安勿躁,摸了摸骆邵炎的头发,又问了一遍:“你有心愿需要神帮你达成吗?”
骆邵炎表情一片空白,好半天,在俞凌的注视下,他摇了摇头。
奚佑皱眉。
在俞凌模糊的记忆中,“凶手”向神祈求了某种东西,而骆邵炎则没有任何愿望,他似乎只是被污染了,机械地听从神的命令。
俞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邵炎。
他挪动脚步,想要靠近自己的朋友,刚伸出一只手,朗姆爵士突然大声呵斥:“不好!快躲开,他不它已经不是人了!”
变故发生在转瞬之间。
上一秒,骆邵炎还在回答奚佑的问题,下一秒,他就彻底变成了“人鱼”的模样,亮出锋利的獠牙,狠狠朝着俞凌的胳膊咬去。
“邵炎”
奚佑从身后箍住他,强行把他拖走。
俞鹤听到声音看过来:“阿凌……”
“不,这不是,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俞凌死盯骆邵炎,双目被激的通红。他张着嘴,还想要说点什么,可人鱼的牙齿似乎带有毒素,角力间,奚佑感到手臂一沉
俞凌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忙里偷闲!闪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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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眼泪
奚佑无计可施,只能任由自己哭
俞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 他被人背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有人替他盖上被子,然后顺了顺他的头发。
他梦到骆邵炎。
或许, 并不是叫“邵炎”,但那是他的朋友, 唯一一个朋友……很奇怪, 他“看”到自己交给邵炎两张船票, 似乎在邀请他带女朋友一起来玩。
“……他们很专业,是专门做大洋航线的旅行团……这两张票给你和小徐,谢谢你, 在英语课上帮我……”
俞凌听到自己这样说。
他敢肯定, 骆邵炎从没有过姓徐的女友,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一节英语课上。
但这只是一场梦。
梦境可以是假的,他没有害死邵炎,对吗?
对吗……
……
……
“他什么时候醒?为什么‘利维坦号’不配备医生, 这根本不符合规定!”这是俞鹤。
“俞教授, 我理解你的心情, 但这种时候你还要和我讨论什么规定?没有医生,就是没有医生”西里尔听上去更加焦躁。
紧接着是第三个人,一个温柔的男声。
“两位,先别吵了……咳咳……渡秋咳,俞凌他不会有事的。”
俞鹤别开脸, 似乎不想再看见西里尔:“……当初云溪和淮普签合同的时候,你可没提过任何‘怪物’、‘邪神’和‘死人’!”
西里尔沉默不语。
奚佑看了他们俩一眼目前活着且和俞凌打过照面的人当中,除了朗姆爵士, 就只有他们身上有俞凌的标记。
当然, 奚佑私心里希望不会是俞鹤。
目前为止, 他的异常也还停留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西里尔重重咳了一声,拉开卧室的门:“好了好了,我们出去吧,俞教授,让您弟弟好好休息朗姆爵士还在等着我们,他有话要讲。”
俞鹤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奚佑搬了一把椅子在俞凌床边坐下:“你们去吧,俞老师,我在陪着他,免得他醒了找不到人。”
俞鹤没有反对,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作为这方面领域的专家,他显然不能缺席一场重要讨论。山路纪夏只是个画漫画的,如果他想陪着俞凌,那就陪着好了。
两人很快离开房间。
几分钟后,客厅里传来激烈的讨论声。
俞凌不知道在梦里看见了什么,一直不老实地乱动,奚佑耐着性子,第三次把他的手塞回毛毯,然后起身,轻轻把耳朵贴到门上偷听。
“……没办法返航,骆雯和李斯年是祭品,献祭一男一女,就可以召唤‘种母’,获得她的力量。”朗姆爵士正在说话。
“无意冒犯,但能否请您不要称呼它为‘她’,”西里尔说,“这让我有些脊背发凉……”
“哼,”朗姆有些不满,“看在船主人的面子上,好吧。不过我要提醒你,这艘邮轮最终只会驶向一个地方神的埋葬地。”
“埋葬地?”西里尔语露疑问,“我们原本设定好的终点也是那里,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途径……”
“不!”朗姆重重拄了下拐杖,“愚蠢的后辈。你们要去的地方是以赛亚当年发现那些雕塑的海底遗址,那只是神的某个居所,而不是她它的坟墓。没看到那个年轻人的惨状吗?他接受了神的召唤,而它已经沉睡了千年,只有‘复活日’的到来才能让它苏醒它污染了一个人类,一个精心挑选的人类。”
朗姆说的话颠三倒四,透过狭窄的门缝,奚佑观察着俞鹤的表情。
他似乎很纠结,脸色乍青乍白,理智在他告诉他不要相信朗姆,然而情感上,他已经做出了最终决定。
他走到骆邵炎面前或者说,骆邵炎变成的人鱼面前。
此时此刻,这个可怜的青年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它低垂着头,猩红的长舌在唇边扫荡,喉咙里含糊地发出一些音节。
“它在说什么?”有人问。
俞鹤微微向前倾身
西里尔紧张地站起来,俞鹤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先不要动。
三十秒后,他退回西里尔身边,胸口剧烈起伏。
“我被召唤到她的巢穴,让她从沉睡中解脱……”
“什么?!”西里尔惊恐地看着他。
“它一直在重复这句话,”俞鹤闭上眼,“爵士,现在……我相信您了。我和我的学生们曾经坚信的一切都是错误的。请您告诉我们,应该怎样做。”
朗姆爵士摇摇头,没有因为俞鹤的示弱而感到满足:“很抱歉,孩子们,没有任何办法,她的命令不可违抗,我们将驶向神葬之地,见证她的复活。”
“……她要如何复活?我的意思是,有什么条件?”西里尔问,“难道只要载着500多个活人过去传递一点‘人气’,就能复活远古邪神了吗?”
朗姆没有说话,俞鹤也没有。
好半天,朗姆倏地睁开双眼,踉跄着跑出去,再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一本书。
“这是我母亲的书,她和我一样,一辈子都在研究‘种母’……我并不愿意看她留下的笔记,因为……某些理念不同,”朗姆叹了口气,慢慢翻开泛黄的书页,“但不得不承认,我对‘种母’的了解,远远比不上她。”
西里尔搓了搓手:“……您母亲有记载过复活邪神的方法?”
“……大概吧,”朗姆也不太确定,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直到看见某一段文字后松开一瞬,然后又皱得更紧了,“祭品,祭品……‘神不食人,而食本源’。”
“这是什么意思?”西里尔没有明白。
朗姆沉默了。
西里尔于是看向另一个人:“俞老师,这……”
“……意思就是我们都已经‘死’了。”俞鹤闭了闭眼。
他撸起衣袖,指着手臂内侧凸起蠕动的黑色青筋:“在我们受到污染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人类,我们承载了她的力量本源,我们是她复活的祭品,作为她的‘子嗣’,我们将献身大海,来换取神的回归。”
俞鹤的声音很轻,但所有忙碌着、整理资料的宾客和船员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头,怔怔看着他们。
良久,西里尔开口,声音艰涩:“或许……我们该开始改口”
俞鹤和朗姆同时看过去。
西里尔说:“我们应该用‘祂’来称呼她。”
死一般的寂静。
奚佑关上卧室的门,轻手轻脚地回到俞凌跟前。
青年还在睡着。
他对外界的黑暗风暴一无所知,奚佑猜测他梦到了现实中的“骆邵炎”。
奚佑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神葬地”给他的感觉,并不像是旅途的终点;藏在俞凌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会不会是……
……
五天后。
人鱼的毒素似乎危险性不高,俞凌醒来之后恢复的很快,今天已经能够自由走动了。
骆邵炎的尸体被保存在冷柜里,俞凌想去看他,但俞鹤不允许不管生前是多好的朋友,现在,他们一个是被污染的信徒,一个是即将葬身大海的人类。
俞凌没有反抗哥哥。
朋友的死让他彻底封闭了自己,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和任何人接触,每天躲在观景舱里,盯着蔚蓝的海面发呆。
那是一个宝石型的玻璃舱,通过360度旋转的摇臂,支撑在离海面150米的高空。正常情况下,游客们可以凭船票免费体验观景舱美景………这原本是利维坦号的热门项目,而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船员们没有心思工作,客人们也都不愿出门,于是,它停止了运行,然后顺理成章地被俞凌选为的“避难所”。
奚佑正在顺着摇臂往上攀爬。
讲真的,山路纪夏实在是弱不禁风的可以,不仅海鲜过敏,还有点晕船,还有点恐高,百米高空的景色是美,但风也更大,更冷,奚佑这才爬了一半,双腿就开始打颤。
如果卡洛斯在这里就好了。
这次任务没有[融合]卡,但他或多或少能够感觉到,自己和“山路纪夏”的融合度从一开始就高得离谱,没有80%,也至少有70%。
为什么会这样?
继续攀爬的过程中,他抽空思考了一下自己的问题。
或许汉娜在训练他,想让他逐渐获得一些“能力”,比如推演,比如融合。第1次梦境他学会了如何融合角色,所以第2次梦境就可以直接提高融合度……
奚佑胆大包天,作死想要验证一下这个有关融合度的猜想。
五秒钟后,他急促地倒了一口气,手脚一软,差点就要从摇臂摔下去
“前辈?!”一只手从上面伸出来。
俞凌抓住了他,拖尸体一样,把他拖进玻璃舱。
他扶着奚佑在一侧座椅上躺下,疯狂拍打着他的脸。
很显然,和山路纪夏之间的高融合度并不能带来什么好处,只带来了一个比奚佑本人还要亏空的身体。
哦,等等,或许还有一点貌似极其强悍的共情能力。
“渡秋……”
他震惊地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攥住俞凌的手腕,眼眶毫无理由得变得通红;他不知道山路纪夏在难过什么劲,但就是感觉有一大堆想要说的话急于说出口,踌躇间,眼泪流了下来,这让俞凌有些惊慌失措,他揽着奚佑的肩膀,声音发抖:“对不起,我不该躲在上面……让您担心了……”
要命。
奚佑无计可施,只能一边任由自己哭,一边手忙脚乱地让融合度下降到之前的水准。
好半天,他终于重新恢复了冷静,极其狼狈地别开脸:“不,渡秋,我没事,刚刚有些激动……其实只是想上来看看你的情况,你……你还好吗?”
俞凌沉默片刻。
奚佑撑着他的胳膊,坐起来一点:“好吧,不说这些了,那我们”
“是我的错,前辈,”俞凌低下头,肩膀也耷拉下去,“我该早点发现邵炎的不对劲……一年多以前,我就注意到了他的一些问题,但是但是我完全没有多想,我觉得那只是因为他在国外呆久了,性格和习惯难免会变化,如果那时我……”
“渡秋,”奚佑轻声打断他,“这不是你的错。”
“您在安慰我……”
“我没有在……好吧,的确是在安慰,可我是认真的,这不是你的错,至少,他不会怪你。”
俞凌显然并不相信。
奚佑叹了口气:“你应该听说过……我有个妹妹,她有一些酒精和药物方面的问题,在她19岁以前,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直到她某天吸食过量,被送到医院抢救。那之后我暂停了工作,陪她去看医生,参加各种互助会,努力戒断……但最终,最终还是失败了。”
“那天她心情还不错,看完医生回来,想吃草莓蛋糕;我立刻出去给她买,回到家,发现她把自己溺死在了浴缸里,身体甚至还没有僵硬……”奚佑深吸一口气,即使没有百分之百的融合度,但这毕竟是纪夏此生最大的痛苦,他很轻易就能感同身受。
俞凌皱起眉。
奚佑看着他的眼睛:“渡秋,我觉得这是我的错,事实上也确实是。无数个夜晚,我看到她,站在卧室的墙角,躺在沙发上,穿着那身衣服,头发湿漉漉的,脸颊青紫。我祈求她和我说话,但她只是看着我,从没有过回应。”
“我知道这是幻觉,但无法脱身;每天惩罚自己,似乎这样,她就可以重新回来………你理解我了,对吗?”
俞凌抓起他的手:“这些伤疤,还有那些漫画,前辈,您……”
奚佑摇头:“听我说,渡秋。我们会责怪自己,想着如果能早点发现,如果能多关心一点,如果多几句交谈………但事实是,时间不能倒流。渡秋,我做错了,或许你也错了,全世界都会埋怨你,你也会埋怨你自己,可离开的那个人不会。”
“你得振作起来,必须振作起来。”
“为了他。”
俞凌:“前辈,我……邵炎他……”
奚佑目光温柔:“他在天上看着你,不会希望自己的离世,给你带来这样的折磨。”
俞凌没有说话。
好半天,他抬起胳膊,挡了一下眼睛。
奚佑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想继续说点什么,这座悬在半空的观景舱猛地抖了一瞬,他失去平衡,整个人斜飞出去,狠狠撞上了右侧舱壁。
玻璃是强化玻璃,没有撞碎,爬起来之后,奚佑立刻往下看原本平静的海面不知什么时候涌起一阵大雾,刚刚的晃动不是因为观景舱发生故障,而是因为因为整艘巨轮都在晃!
“怎么回事?”俞凌想要打开舱门。
奚佑拦住了他:“嘘,别动,别出声,你听到了吗,那个声音……”
似乎是哀鸣,又或者是在吟诵着什么,悠长,沉闷,自海面之下传来,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
俞凌屏息片刻,倏地后退几步:“……神的埋葬地,前辈,我们到了!”
奚佑眸光一闪,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根漆黑的触手从夜色中探出,在12-13层甲板的正中央开了个洞。
邮轮向左侧倾斜了一瞬。
奚佑一把抓住俞凌的衣袖,叮嘱道:“一会儿下去之后,不要和我分开,无论发生任何事,要听我的话。”
俞凌有些怔愣:“前辈……”
他不懂,为什么纪夏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而且,就算要保护,那也该是他保护他。
奚佑没有解释。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寄希望于俞凌对纪夏的信任足够盲目。
夜色浓郁,下方的甲板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向下攀爬的过程中,周围逐渐开始出现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起初声音很小,后来越来越大,几乎盖过了海浪的呼啸和人们惊恐的叫喊
所有人都被惊醒了。
身处这样一艘邮轮,本来就睡不着,船身第一次晃动后两分钟,西里尔就从套房冲出来,全船拉响警报。
现在,惊慌失措的人们不肯好好呆在房间里,推搡着涌出走廊,冲上甲板,迎面遭遇了那些从海面下窜上来的“怪物”。
怪物具有人的形状,却无五官,头颅前方只长着一根蛇似的舌头。它们像聚集在阴暗地的蟑螂,成百上千地往前涌,前仆后继,不知疼痛,很多客人有枪,但子弹打中它们,就像石头陷入海绵。
俞凌担心哥哥,爬得飞快,奚佑不想拖慢他的速度,硬是咬牙跟上了落;落地之后,纪夏那中看不中用的两条长腿,几乎快要抖成筛糠。
依誮 “小心!!”一只怪物朝这个方向奔来,情急之下,俞凌把奚佑扑倒在地,想要用自己的后背保护他。
奚佑心里一紧。
然而,那只怪物绕着他们转了两圈,竟然直接掉头离开。
“它们在挑选已经被污染的人……”奚佑飞快观察着四周,有一小半客人也和他们一样,没有遭到怪物袭击;剩下的则没这么好运,那些人身上本就有污染的迹象,一旦被怪物抓住刺穿,污染进程就会急速加剧。
俞凌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受伤之后却没死,躺在地上抽搐了很久,原本只在颊侧覆盖着的鳞片逐渐蔓延全身,污染完成后,他跳起来,冲向船尾,纵身越入海面。
“复活开始了。”奚佑紧紧抓着俞凌。
或许种母感受到了他们的到来,想要催化祭品成熟。
俞凌呼吸急促:“哥哥,他身上也有污染的迹象………我,我必须去找他。”
他已经失去了邵炎,不能再失去俞鹤。
奚佑一直仰着头,似乎在搜寻高处的什么东西,俞凌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身体猛地一抖,抬手指向船尾水上歌剧院的露天屋顶花园。
那里是“利维坦号”的最高点。
最高点处,站着一个人。
离得太远,奚佑看不清他的面容,甚至看不清他的身形因为一切都在摇晃,甲板上火光四起,底层船舱间或就会掀起一阵爆炸,这座号称永不沉没的海上堡垒,正在以不可阻挡的趋势向一侧倾斜。
奚佑甚至无法站直身体,更无法于冲天的火光和海雾中分辨那是谁更别提那人还披着一件漆黑的斗篷,巨大的兜帽于海风中猎猎舞动,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俞凌:“您在看什么?先离开这”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扛起奚佑,快速冲向高层。
“渡、渡秋”奚佑慌乱地挣扎两下,纪夏那破烂似的胃正好磕在俞凌肩膀上,疼的他声音扭曲。
俞凌没有将他放下来,奔跑间,更多怪物登陆邮轮,它们有的还和之前一样,只依靠蛇似的舌头催化预备祭品,有的却开始无差别攻击,凡是还在喘气的活物,都是它们的嗜血对象。
俞凌逐渐变得吃力,奚佑能感觉到,他的脚步慢了。
转过一个拐角,他不得不停下来同一只怪物搏斗,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解决,还要顾及着纪夏不被误伤。
血肉模糊的怪物躺在脚边。
俞凌呆滞片刻,抹了抹脸上的血,转身又要回来扛起他需要保护的人。
奚佑摇摇头。
刚张开嘴,俞凌就喊道:“我不可能丢下您!”
“………”
奚佑反手拧开一间房门,将自己反锁在里面。
隔着门板,他向俞凌编织了一个谎言:“听我说,露天花园有一个人,我看到他穿着奇怪的衣服,俞教授在他手里。”
“什么?”俞凌一愣。
奚佑说:“去救他,我就在这里等你,好吗?我保证,哪也不去,等你带着俞老师回来找我。”
“不,等等,您说,他抓走了哥哥……”俞凌刚刚也看到了那个人,但没有看到俞鹤在他周围。
奚佑用额头抵住门板,努力控制着声音,免得暴露纪夏身体的不适。
他说:“快去吧,渡秋,我就在这里等你,我保证……”
俞凌还在犹豫,但他没有纠结太久,他总是相信,山路前辈永远不会骗他。
两分钟后,他走了。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他不需要再回到这里。
奚佑缓缓吐出一口气,靠墙滑坐到地面。
会是谁?
朗姆爵士嫌疑很大,俞鹤身份特殊……西里尔看起来有些智商捉急,但也说不准,有些幕后黑手就喜欢假装愚蠢。
房间的钟表坏了,他一边猜测着终极boss的身份,一边计算着俞凌离开的时间。
十分钟过去,梦境还未结束;二十分钟过去,梦境还未结束;将近一小时过去,梦境依旧没有结束………
怎么回事。
奚佑开始感到不安,难道死在半路上了吗?可那样的话,梦境也该结束了啊。
他站起来,决定去外面看看,临出门前,他突然想起还有一次占卜机会没用。
“[占卜]卡激活。”
䧇璍 “占卜线索:请即刻前往709房间。”
709。
奚佑现在恰好在705,梦境里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
他静默片刻,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脱着苟延残喘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到了隔壁的隔壁。
走廊上没有任何一只怪物,或许是因为俞凌终于“良心发现”,知道给自己和相关人员开个后门。
但不管怎样………709没有上锁,奚佑推开那扇门。
一个男人背对着他,正坐在摇摇欲坠的露台上喝酒。
“………啊,是你?”那人有些意外。
奚佑却并不太意外。
……临到了,俞凌还是不敢触碰记忆深处的秘密,距离真相大白只有一步之遥,他却选择让山路纪夏来替自己面对。
早该猜到的,奚佑想。
抗拒不是因为应激创伤,抗拒就是抗拒。
俞凌不愿相信,所以他永远看不清这个人的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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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彩虹
他想见的是纪夏,我去见他
“俞老师, 您怎么在这?”奚佑深吸一口气,走进709号套房,反手关上门。
“看看大海, ”俞鹤给他也倒了一杯酒,“没有冰块了, 请您见谅。”
“谢谢, 但我不能喝酒。”船身倾斜得厉害, 奚佑艰难地扶着墙,向俞鹤坐在的露台跋涉。
越靠近窗边,越有种坠落悬崖的恐惧, 黑洞洞的海面好像一只巨大的漩涡, 随时会将人类吞噬。
俞鹤露出一个笑,目光藏在镜片底下,看不分明。
“这可能是我们生命的最后几十分钟了,您确定不来点吗?”
于是奚佑接过了那杯酒。
他很清楚俞鹤为什么在这里, 俞鹤似乎也无意隐瞒, 短暂的沉默后, 他幽幽开口。
“朗姆的母亲真是个伟大的学者,在我开始和骆雯合作调查种母以前,曾经有幸拜读过她的笔记。在大部分事情上,她都是对的,只有一件事情上, 她是错的。”
他看向纪夏,意外地没有从这位年轻漫画家的脸上看到惊讶或者恐惧。
好在他也并不需要热情的观众来捧场。
俞鹤耸耸肩,继续道:“……500只祭品, 只有在埋葬地才能让神复活, 在‘神经之渊’, 它们只能用来向神许愿。”
奚佑没有在意“神经之渊”这个新地点,只是在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把目光移到俞鹤的脸上:“您想许什么愿。”
俞鹤很平静:“请求种母,收回祂的子嗣。”
奚佑:“什么?”
俞鹤:“俞凌他……不是我的弟弟。不,或者应该这样说,俞凌是我弟弟,但他不是俞凌。”
“阿凌6岁的时候,我们全家一起去海滩度假,遭遇了当地十年来最恐怖的地震。我们的父母葬身于随后而来的海啸,俞凌和我被救上来送到医院,三天后,我醒了,俞凌再一次被送进手术室抢救。”
讲到这里,他情绪有些激动,站起来慢慢踱着步子,勉强让自己保持平静:“海水冲毁了那些沙滩游乐场和娱乐设施,阿凌的肺……被一根钢筋刺穿,我失去了他,在连续三天反反复复的手术之后。你知道吗,我眼睁睁看着他被盖上白布推进了太平间,我联系了殡仪馆的人,准备让他和爸妈一起下葬……然而第二天,我睁开眼,他就站在床头,看着我,好像从未受过伤,也没做过手术。”
奚佑后背生出一阵冷意。
俞鹤道:“您现在应该明白了。他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怪物,不是我的阿凌。夜幕降临时我能看到他身后的影子,触手,在蠕动……我甚至不敢回家,那是我们的家,如今却被一只怪物占据我下定决心,必须杀死它。”
奚佑:“你觉得……俞凌是种母选择的神嗣?”
俞鹤转过身:“不是我觉得,事实就是这样……你是想说我疯了吗?纪夏先生,然而正常人死了之后不可能复活,毫无疑问,一只来自海底的怪物侵占了阿凌的身体,他无法解脱,甚至连灵魂都不能安息!”
奚佑没有说话。
他开始代入自己和奚天临。
代入了半天,他依旧没办法理解俞鹤如果奚天临真能回来,就算他变成丧尸,奚佑或许也不敢去纠结背后的原因。
好半天,他动了动嘴唇:“所以你开始调查,最终查到了和‘种母’有关的密辛。”
“对,18年,我调查了18年,”俞鹤跌坐地面,仰头看向天边挣扎涌现的晨光,“只为了请求邪神杀死自己的弟弟,纪夏先生,您觉得可笑吗?”
奚佑道:“那么……骆邵炎也在帮助你吗?他是怎么回事。”
俞鹤勾起嘴角:“不,他只是被污染了。邵炎向来这样,闲不住,喜欢满世界冒险,去年夏天他跟随D国一条科考船出海,回来后就开始出现污染迹象,我和他见过几次面,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我猜,那里大概是种母的另一处栖息地。”
奚佑:“那么,周琦也是你杀死的?还有骆雯和李斯年……”
“不,不,”俞鹤说,“我没有杀死周琦……别误会,我当然想要杀,但动手之前他就已经受到了骆邵炎的诅咒邵炎是种母选中的人,可以直接进行污染。我就不行了,要用一些特定的祭祀方式。”
奚佑:“……比如杀死合作伙伴来扭曲航线。”
俞鹤:“没办法,只能这样,她在调查邵炎的不对劲,最后却查到了我头上……至于李斯年,他只是单纯倒霉,偏要在我下手的时候来找骆雯商量拍卖品分成。”
奚佑:“既然如此,你大概不介意我称呼你为混蛋。”
俞鹤晃了晃酒杯:“怪物出现时我见到了朗姆,他说想去高一点的地方,见证这一切。你知道,他们家族里奇奇怪怪的仪式非常多,然而真正许愿的时候,你只需要在心底呼唤神的降临。”
秉着有始有终的心态,奚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神经之渊是什么?”
他不知道现实里俞凌能想起多少,所以想问清楚一点。
俞鹤:“神经之渊啊……那是神的诞生地,信徒许下心愿的地方,祂能听到,就会回应………朗姆竟然从没听说过这里,呵呵,看来生物学最终还是战胜了神秘学。”
“以及,我没什么遗憾的了,纪夏先生,就在刚刚,神告诉我,祂已经杀死了俞凌。”
奚佑眼神放空,一瞬间,他似乎无法呼吸。
他替俞凌感到难过,想要站起来,大声同俞鹤争辩。
然而真正的俞鹤甚至已经死了,如今不过是在梦里,一个捏造出来的幻影。
天边,新日崭露头角,巨轮斜沉,即将坠入海底。
俞鹤不再说话。
那些声音逐渐远去,海浪、嘶吼、痛哭,全都融化在风里,变得微弱不可感知……奚佑静坐着,等待梦境结束,他不知道俞凌能不能接受这样真相,但……
这就是唯一的真相。
海水漫上甲板。
某一瞬间,奚佑若有所觉,抬起头,看到俞凌直直立在海面上,脸色惨白如纸。
“渡秋……”他下意识叫出这个本不存在的名字,扑过去,握紧青年伸出的手,和他一起坠落,跃入无尽的大海。
然后他看到了。
海底的深渊,神的诞生地,巨卵悬浮,腕足肆意游走……
他看到了。
俞鹤的背影,他念诵完心愿,回头看向俞凌
窒息的痛感让人无法思考,奚佑闭上眼,下坠的过程中,又不知怎么听到了奚天临的声音。
“小佑!”
奚佑惊坐而起。
梦境结束了。
最后一刻的惊悸还没有消散,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伸手想给自己倒杯水,等待汉娜的发言。
“小佑……”无奈的语调,熟悉的音色。
奚佑怔愣片刻,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他发现自己不在霍顿图书馆,也不在罗塞城的心理诊疗室,身上穿着奇怪的、繁复而华丽的礼服,周围空无一物,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空间。
一个男人从空茫中现身。
他很英俊,面容和奚佑有七分相似,但气质更加成熟。
他走过来,抬起一只手,轻轻按上奚佑的发顶:“怎么不说话,不认识大哥了?”
奚佑还没搞清楚状况,但奚天临的出现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大哥,你……”
奚天临在床边坐下,一把搂住弟弟,按向自己的肩膀:“别哭,小佑。”
奚佑死命抓着他的衣角,指尖因用力而失去血色:“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你也不给我托梦,不告诉我怎么给你报仇。”
奚天临:“抱歉,是我不好……”
奚佑:“……你是我幻想出来了的吗。”
奚天临没有回答。
奚佑:“那你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奚天临:“……你还没准备好。”
奚佑眼眶更红了,连声音都开始哽咽:“那你只是来看看我吗,哥。”
“哥想你了。”奚天临长叹一声,把他搂得更紧了一点。
“那别走,每晚都来我梦里。”就算是假的也没关系,我不想忘记你的样子。
“我……”奚天临沉默片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刚说了一个字,他整个人忽然从奚佑眼前消失。
“等等”
奚佑回到了现实。
他呆滞地坐在图书馆顶层套房的沙发上,维持着环抱奚天临的姿势。
汉娜说:“咦,奚校长,梦境这么快就结束了?这是怎么回事,您……抽筋了吗?”
奚佑愣了好半天,然后轻轻放下胳膊:“……没什么。”
汉娜:“山路纪夏的卡牌在您右手边。”
奚佑点点头。
汉娜:“您并不打算实化这个马甲吗?”
奚佑:“我不知道……我……”
“您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
奚佑:“……”
他按了按额角,走到窗边,居高临下的俯视小花园。
今天是晴天,他给姚乾安排的工作的是浇花,浇到一半,他的主意识见到了奚天临,那几分钟的时间他失去了对卡洛斯和姚乾的掌控,现在他们一个晕倒在图书馆门前的台阶上,一个在罗塞城心理咨询室躺着“午休”。
“还好卡洛斯当时正在睡觉,不然埃德蒙同学又该担心了。”汉娜说。
罗塞港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奚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俞凌……咳,俞凌那边怎么样。”
“还可以,只是有些疲惫,毕竟架构一场梦境的负担很重,需要时间才能恢复……您要告诉他真相吗?”
“……即使告诉他,从我嘴里说出来,和他自己看见也不一样。”
奚佑一边回答,一边分了一小部分意识给姚乾,操纵他继续起来浇花。
汉娜:“我想您应该把另一位也弄起来了,卡洛斯的午休时间还有五分钟结束。”
“………他可以睡懒觉。”
“卡洛斯·林吗?不太可能……”
“……”
“况且,靳晖先生半小时后也会抵达罗塞,他想亲自看看俞凌的情况。”
“……”
“校长?奚校长?”
“好吧。”奚佑长叹一声。
……
……
大洋彼岸,罗塞城,心理咨询所休息室。
奚佑进入卡洛斯的身体,睁开眼,恰好听到埃德蒙的敲门声:“林,你醒了吗?梦境结束了。”
“……来了。”
奚佑打开门,边往外走,边一颗一颗扣好衬衫的扣子。
埃德蒙为他披上外套:“今天又降温了,罗塞真冷呢……对了林,靳晖先生也来了,他们都在诊疗室等你。”
奚佑点点头。
从山路纪夏的身体里出来,他才深切感受到卡洛斯有多强壮。
俞凌等在诊疗室,靳晖正在为他泡茶,见到卡洛斯,他轻轻点了点头:“林教授,辛苦您了,俞凌说他没有看到最终结果,这………”
奚佑斟酌措辞,他不太想把山路纪夏有可能变成真人的想法灌输给俞凌。
然而,还不等他斟酌完,以为教父没睡好在发呆的埃德蒙同学就直接替他回答:“啊,这个,不用担心,我们全程监控了俞凌先生的梦境,只要是以他的视角,或者我们学校老师视角见过的东西,都会被记录下来。”
“……您看,这是山路纪夏的视角记录,不如我们去放映室”
他话没说完,俞凌倏地抬起头。
“山路纪夏?他是……你们的老师?”
埃德蒙吓了一跳,察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无助地看向卡洛斯。
奚佑抽出他手里的光盘,摸了摸他炸毛的脑袋:“没事,自己去外面玩一会儿,晚上回来吃饭。”
“唔,好吧。”埃德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俞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他走远,奚佑侧身让出门口,做了个手势:“两位,我们这边请吧”
放映室。
俞凌看完了山路纪夏的视角,一个人站在窗边,久久没有说话。
真相其实不难理解,大部分和俞鹤在梦境中的自白一样只除了最后一部分,“异种之母”不是神,而是S级收容物,彼时它已经寄生到了俞凌体内,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奇怪人类的奇怪请求,而扼杀它喜欢的宿主。
所以俞凌活了下来。
他体内的利维坦从他6岁时就已经存在了,如果俞鹤没有把他带到神经之渊,它可能还会沉睡更长的时间。
俞凌盯着窗外的雨雾,这座古老的海港城市,永远被淡淡的咸腥味包裹。
“我早该猜到,他……哥哥…他一直很痴迷那些传说,我以为,他只是感兴趣,从没想过、想过……”
他压抑着哽咽,情绪显然十分激动。
“没关系,俞凌,如果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靳晖扶了他一把,奚佑则没有上前。
良久,俞凌转过头,苍白的脸上硬扯出一个笑:“至少不会再有渔船因为我而遭殃了……”
奚佑这次说话了:“之前也没有过,您不用太自责。”
靳晖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他好歹还是收容所基金会的对外门面,在商场浸淫这么多年,也没学到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想了半天话题,竟然道:“诶?林教授,贵校这次派来的老师现在在哪呢?我看俞凌好像很喜欢他,不如让他去霍顿读书吧,总跟着那些执行队往外跑,我也不放心。”
话音未落,原本攀附在俞凌身后的触手们突然一抖,猛地膨胀起来,充满了整个空间。
奚佑和靳晖疾步后退,霎时间就被逼到了墙角。
两根圆钝的、湿漉漉的触手探出来,分别戳了戳他们俩的脸颊
奚佑:“……”
“抱歉,抱歉,刚刚太激动了。”俞凌把触手们一根根盘到自己腰间和大腿。
奚佑看了眼靳晖:“能让我和他单独谈谈吗?”
“当然,那我去找埃德蒙哎,可以带他喝酒吧?”靳晖说。
奚佑:“……可以。等等,鹿角街有家海鲜小酒馆还不错,你们去那里吧,姚乾说可以报销。”
“嘿,这么好,”靳晖一点都不客气,小跑着下楼,“那你们聊,好好聊啊”
奚佑摇摇头,转向俞凌,斟酌着开口:“您应该听说了,埃德蒙是我帮助过的学生,按照规定,如果您愿意,那么也可以像他一样到我们学校读书。”
“我……”
“先别急着回答,”奚佑抬起手,不用假扮心理医生之后,卡洛斯的神情重又恢复冷漠,俞凌丝毫没有想过要把他和山路纪夏联系起来,“在您做出决定前,我有义务告知您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在梦境里调高了您对‘山路纪夏’这一身份的好感度,虽然现实中您也喜欢画一些漫画,笔名也叫渡秋,但您从来没有在这个圈子里交过朋友,换句话说,有关山路纪夏的一切都是我们单方面杜撰的全部,都是假的。”
俞凌张了张嘴。
奚佑继续说:“我们强加了您对他的好感,以便关键时刻我们的老师可以帮的上……我能理解,您刚脱离梦境不久,可能一些想法和心情还会受到梦境里那个自己的影响,但三个月后、五年后……您会忘记他。”
俞凌:“……林教授。”
奚佑:“他让我转达您,很荣幸能够陪您度过这一段时光,但他同时也很抱歉,操纵了你的情感。”
俞凌沉默片刻:“他在现实中叫什么名字?”
奚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冷不丁卡了个壳。
俞凌露出一个笑:“您午休的时候,埃德蒙来看我,和我讲了他到霍顿读书的故事。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在梦境里幻想出一个叫卡洛斯·林的人,而恰好就有一位同样姓名的老师,潜入他的梦境帮助了他。”
“当时我没有多想,直到得知山路纪夏就是,就是……”他停顿片刻,继续道,“埃德蒙说他的教父和梦境里一模一样,就好像您不是‘潜入了梦境’,而是直接从梦境里来到现实。”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求您,求您告诉我……山路纪夏是真实存在的对吗?那位老师,他就是纪夏对吗?”
奚佑迟疑道:“您先冷静一下,您刚脱离梦境不久”
俞凌深吸一口气。
奚佑:“……”
他不想骗俞凌,眼前的青年,从6岁开始就活在俞鹤编织的谎言当中。
况且,俞凌能想到的,靳晖或许也会想到。
汉娜这几天已经在着手给靳晖发送霍顿大学的运作模式,就算他不说,俞凌之后也可以从靳晖那里的得到一个半真半假的答案。
于是,奚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霍顿的校长……他的天赋是‘入梦’。”
俞凌屏气凝神。
奚佑说:“学校里封印着一些百年前失落于梦境之中的灵魂包括我我们忘记过去,不识自我,校长将我们一个一个送入需要帮助的超凡者的梦境,比如你,比如埃德蒙,如果我们能够成功解决梦魇,或者说解决噩梦者的困境,那么我们就能来到现世如您所想,以梦境之人的身份,再次获得新生。”
俞凌“噌”地一下站起来。
奚佑抢先一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您看看这本书吧,冷静一段时间,或许去霍顿上学对您来说不是最好的选择。再次抱歉,创造了山路纪夏这个角色……是我们没有考虑清楚。”
说完,他没有给俞凌再发言的机会,迅速离开了放映室。
青年一个人站在窗边,握着那本书,目送卡洛斯远去……
片刻,他低下头,翻开书的扉页:
致亲爱的读者,假如你一生都活在梦里。
俞凌想。
我的一生,的确都活在梦里。
……
……
半个月后。
奚佑正在度过他假期的最后一天。
俞凌的事情结束后,他的状态明显没有之前从圣蒂斯回来的时候要好,汉娜很担心他,主动提出请他休息半个月。
奚佑当然不会不同意。
“晚上好,奚校长,建议您今天早点上床睡觉,不要熬夜看电影了。”
“唔,明天又有需要帮助的学生?”
“不,暂时没有,但您也有东西需要学习。”
奚佑耸耸肩。
“不过这提醒了我……我们流失了第二个学生,需要抓紧时间寻找新的候选人埃德蒙同学最近非常无聊,他需要同龄人的陪伴。”汉娜说。
提到俞凌,奚佑眼神黯淡一瞬。
这段时间他尽量不去想他,但夜晚偶尔惊醒,他还是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汉娜……”
“我在。”
“你一直说想要谈谈,我不同意,其实是不知道该怎样和你谈………在以山路纪夏的身份进入梦境之前,我从没想过区区一场梦境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影响。”
奚佑叹了口气:“我以为,他和埃德蒙不一样,没有现实经历做支撑,醒来后只需要说明情况,他就能忘掉纪夏。”
汉娜察觉到他的自责:“……抱歉,这件事我也有错,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提出这样的方案,想要在梦境中帮助俞凌,并不是没有其他路径可走。”
奚佑摇头。
过了一会儿,汉娜又说:“……然而换个角度想,虽然这个角色是捏造的,但纪夏和俞凌之间的所有关联,你和他都实打实经历过一遍在经历的时候,你们并没有感受到时间流速加快,那些记忆就和普通人的日常记忆一样,并不会轻易消解。”
奚佑说:“这样吗……我不知道,但我确实……见证了他的痛苦和挣扎,我想这可能意味着一些什么,对于我。”
汉娜:“或许您应该给‘山路纪夏’一个机会,就算俞凌同学不来,多实化一个梦境角色,至少可以帮助您提升对以后梦境的掌控力。”
“……”
这是半个月以来汉娜第五次提出要实化纪夏,良久的沉默之后,奚佑终于同意了。
他掏出那张灰白色的卡牌。
几秒钟后,卡牌被渲染上颜色,一个苍白瘦削的男人出现在小花园的长椅上,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奚佑从图书馆顶层俯看他,过了很久,才把意识注入他的体内。
……一位漫画家复活了。
正如汉娜所说的那样,属于山路纪夏的一切都毫无半分虚假。他年少成名,沉浸于自己所创造的笔下世界,和唯一的妹妹相依为命;后来,他因妹妹的死而放逐自己,画风逐渐变得离奇;再后来,他认为这样的自己不配再碰画笔,于是开始自我伤害,割伤手背,挑断手筋,被经纪人发现送到医院……
一年多以后,奚佑的意识接管了他的身体。
他登上那艘船,遇到了一直以来都在和他互通书信的漫画家渡秋一个仰慕他的后辈,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奚佑能感觉到,他在纪夏身体里时,比在卡洛斯身体里要孤独很多。
因为纪夏没有埃德蒙。
那股温柔而忧郁的气质几乎要从他身上满溢出来。
大多数时间,他会帮助姚乾整理学校,忙完了,他会坐在图书馆门前的台阶上,画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但奚佑还是很喜欢呆在他身体里。
因为一进去,沉静的思绪就会将他裹挟。
卡洛斯会下意识忽略周围的美好,而透过纪夏的眼睛,他可以捕捉到蒲公英的震颤,阳光的七种颜色,大地初醒时的辽远……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平静,让他可以不去想奚天临。
这天傍晚,奚佑装模作样,表面上按照汉娜的要求,留在房间里阅读“她的主人”留下的书籍;实际上,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给了纪夏他在尝试画漫画,向渡秋承诺过的,全猎杀的番外。
他画的很投入,逐渐进入一种心流的状态,就在他快要把第一回合完成的时候,汉娜的声音突然在耳机中响起:“奚校长……虽然不想打扰您摸鱼,但,俞凌同学刚刚越过了结界。”
奚佑翻书的手和山路纪夏滑动的笔尖同时一顿。
“要让姚乾同学去迎接他吗?”
“不……”奚佑合上书,恍惚地凑到窗前,“不,他想见的是纪夏。”
“我去见他。”
此时天色刚刚擦黑,倦鸟掠过山林,绿叶翩翩飞舞,白天刚下过雨,那道盈满水汽的彩虹将消未消就在俞凌停下的位置。
奚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操纵纪夏,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向看着他的青年。
俞凌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手里拿着卡洛斯给他的书。
两人对视片刻。
晚风扬起纪夏的发丝,就像他们在船上刚见面时那样;短暂的沉默之后,奚佑开口,温柔一如平常。
“渡秋。”
青年眼眶倏地一红。
“……前辈,我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第二个梦境就已经结束了。
之前卡洛斯的故事感觉写的太慢,所以写山路纪夏的时候想要加快节奏,但是似乎又有点太快了。大纲计划要写三个梦境,还有最后一个,希望能找到合适的频率。么么哒~
第40章 云海
“主人要去上京。”
奚佑又往前走了几步, 他的目光掠过俞凌的脸,落到他手中的那本书上。
“你……想好了吗?”
“我不知道。”
奚佑心脏一紧。
“那么,你来这里……”
“想见您。”
他现在有着现实和梦境的双重人生记忆, 两段记忆中,除了山路纪夏, 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朋友。
奚佑仓促地点点头。
纪夏独有的神情让他看起来有些脆弱, 一瞬间, 他竟也不能反驳俞凌什么梦中人都能在现实复活,而俞凌只是想要有个“家”,有个可以说话的知己, 真实和虚无的界线, 对不在乎真实和虚无的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顶楼,汉娜道:“您像是要哭了。”
奚佑一边召唤姚乾,一边无可奈何地回答:“是这具身体太过感性。”
汉娜:“这就是您的身体, 情绪不受控制, 说明您和他融合的很好。”
奚佑眼神一动, 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但并没有抓住。
于是,他操纵姚乾打开图书馆的大门,招呼两人进去:“纪夏老师,这是您新收的学生吗?我们进来说吧, 虽然是您亲自招生,但该走的面试流程还是要走……”
“面、面试流程?”俞凌突然紧张起来。
奚佑又让山路纪夏笑了一下,帮俞凌拎起其中一个行李箱:“别担心, 只是一些简单的问题, 不会涉及课程考核。”
“那就好, ”俞凌说着,轻轻挡开他的手,“您身体不好,我自己来就可以。”
“好吧。”奚佑没有坚持。
和埃德蒙不同,俞凌对正常人的世界还算有一些了解;他上过网络大学,和各类现代社会的教授、学生都打过交道,所以奚佑也不敢披着姚乾的皮瞎扯,随便问了一些基本信息,就带他上楼看房间去了。
“终于有新同学了。”单纯的埃德蒙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和卡洛斯一起往下看。
卡洛斯说:“别带着人家逃课。”
埃德蒙把脸埋进胳膊里,耳根涨得通红。
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时他是三好学生,从不缺课,从不忘记写作业,来了霍顿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大概没有人会真正喜欢学习。
他现在有了卡洛斯,命运的屠刀不再时刻立于头顶,他不怕了,于是只想毫无理由地撒娇卖乖,不想再逼自己。
姚乾站在楼梯口,前方是俞凌,后方是埃德蒙,他看着他们和各自的梦中人低声交谈,而这画面又通过他,永远留在了奚佑本人的记忆里。
俞凌最终选定了走廊深处的房间。
离埃德蒙和卡洛斯很远,离纪夏也并没有近到哪去,深蓝色的腕足在他身后悠悠舞动,埃德蒙很好奇,被卡洛斯扣住手腕,强行带在身边。
晚饭时分,姚乾邀请所以人一起吃饭,当然,奚校长不可能参加这样的活动他不希望学生们和他本人有任何直接接触,毕竟汉娜将上一任校长的死因描述的那样凄惨。
于是,饭桌上两个闷葫芦,一个病秧子,一个面试过他们的“坏学长”,被卡洛斯养的越来越活泼的埃德蒙同学,就这么成为了谈话的主力。
只见他放下果汁杯,热情地掏出一份课程介绍:“俞凌,这是我教父……咳,林教授的课,他交得很好,我以前都不会用自己的能力,现在熟练多了,而且……”
接下来,他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掰开揉碎地,详细给俞凌介绍一下卡洛斯唯一的一门课程,十分不诚实地总结出八个优点和零个缺点,努力让所有人相信卡洛斯上课上的极好。
姚乾平时要负责课务,他当然知道卡洛斯在课上是怎么放任自流的画风。
奚佑本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幸好他不用出现在这张餐桌上。
埃德蒙讲得口干舌燥,喝了口果汁,又问:“那纪夏老师呢?他要开什么课,我可以陪你一起去上……”
俞凌想起前辈下午和他说的话。
他要负责教授“常见A等级收容物解析与辨识”,因为校长体谅他身体不好,所以给他安排了一门不怎么需要演示的课。
他抿抿嘴:“没有。”
他不想和别人分享前辈的课程,如果课堂上只有他一个学生,那么最好。
埃德蒙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煞风景的姚乾又跳出来:“啊,纪夏老师不是有一门课吗?原来俞凌同学还不知道……没关系,我回头把所有课表发给你;咦?怎么这种表情,现在你们的任务还不太重,不用太担心学业,开心就好。”
俞凌不是很开心。
晚饭结束后,两对师生一起坐在大厅交换课程表,纪夏那么温柔,得知卡洛斯曾经画过油画时,还十分认真地和他聊了起来。
俞凌被晾在一旁,无奈只好观看埃德蒙用芭比屋练习空间改造。
看着看着,他不可避免地又和这唯一的同学交流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止住话头,回过身,发现山路纪夏和卡洛斯早就没在说话了,只是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静静看着他们。
“前辈。”“教父。”
两人同时出声。
纪夏笑了笑,柔声道:“时间不早了,不如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正式上课,你和埃德蒙一起来。”
一旁,卡洛斯冷若冰霜地点点头。
俞凌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心机校长在背后操控。
他还以为,前辈真的很想让他和同学好好相处。
回到房间以后,他洗完澡,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忽然想起那本书还没物归原主,于是看了眼时间,敲响了卡洛斯的房门。
门开了,卡洛斯一头湿发,身上还带着水汽:“俞先……俞凌?”
俞凌把书递过去:“抱歉,之前忘记归还了。”
“没关系。”卡洛斯接过书,动作间,不小心弄掉了夹在封面和扉页之间的书签。
书签正面朝上,他把它捡起来,问:“这是你的?”
俞凌摇摇头:“原本就夹在书里的。”
卡洛斯奚佑仔细看了眼这张书签。
巴掌大小,设计简单而不失优雅,背面是两个黑色的剪影,正面用烫银的字体印着一句话:
噩梦永无休止。
菲格涅尔,雾雨时于沉睡地。
奚佑盯着这句话看了两秒,不知想到什么,仓促地和俞凌说了声晚安,然后关上门,把主视角切换回自己的身体里。
他从床上跳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书桌跟前,在一堆枯燥的梦境解析集中间,翻出奚天临的那本日记。
“2010年6月29日,晴………今天公司事情多,回家的时候,小佑已经睡着了。我去看他,他做了噩梦;我把他叫醒,安慰他这都是假的………小佑却说,真或假都不重要,因为……噩梦永无休止。”
奚佑呼吸暂停了一瞬,又飞快往后翻了好几页。
“2010年12月1日,大雪。噩梦用无休止,我想,小佑大概是对的。”
再往后,这句话在不同的日期、不同的语境里反复出现。
奚佑感觉到头脑发昏,拉开椅子,喘着粗气坐下。
汉娜担心道:“奚校长?”
奚佑闭了闭眼。
过了几分钟,他冷静下来,开始按照自己的猜测询问问题:“汉娜……请告诉我,你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汉娜迟疑片刻:“……卢修。”
“那么……菲格涅尔又是谁。”
“什么?!”
汉娜的声音变了个调,但并不明显。很快,她调整好情绪,小心翼翼道:“这我不能说,您……您还没准备好。”
奚佑:“你和我大哥说了同样的话。”
汉娜再次一惊:“您见到奚天临了?”
奚佑挑起眉梢:“我不确定。”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你的问法很有意思,汉娜,就好像……你知道我大哥没死一样。”
汉娜沉默了。
房间里安静得几乎有些诡异,奚佑数着自己的心跳,等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梦境经历的越多,那些奇怪的书看的越多,我越来越记不清有关曾经生活的一切。在埃克郡的时候,我可以和房东交流大哥的收藏品;帮助埃德蒙的时候,我还能记得大哥送我去高考那天的景象;帮助俞凌的时候,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在梦里我似乎见到了他,我知道,我很爱他,但我甚至记不清他喜欢吃什么东西。”
汉娜:“您……您有什么想法吗?”
奚佑摇摇头:“我很想怀疑你,怀疑霍顿、神和这所谓的‘梦境穿梭’。”
“请不要怀疑我……抱歉,奚校长,我明白这些未知可能给您造成了一些困扰,但我和我的主人,我们对您没有任何恶意。”汉娜声音惶急。
“放心,”奚佑笑了一下,“我很愿意相信你,亲爱的汉娜。”
“奚先生……您知道了什么。”
“很多。”
奚佑捏着奚天临的日记,慢慢踱步到窗边。从高处看,楼下的阶梯和小花园美好得像是一场幻梦,即使没有任何灯光点缀,它们也远比奚佑见过的任何人造物都要“有氛围”。
“我知道,来到霍顿担任校长,并不是一次‘美丽的意外’;我知道你的主人,卢修或者菲格涅尔,一定曾经和我有过某种联系;我知道,上京最炙手可热的资本家或许已经死而复生了,而我是他的弟弟,一个正在逐渐失去自己记忆的人。”
他开口,声音放的很轻,似乎怕惊扰到沉睡的神祗。
汉娜:“事情或许远比您想的要复杂。”
奚佑没说话。
他盯着下方那座不喷水的喷泉看了半天,突然一扬手,把日记本拍到桌子上,然后立刻回房间换衣服。
“您要去哪?”
奚佑掏出手机,飞快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林凌?是我,明天我回上京一趟,嗯,对……航班号发给我,不,你来机场接我,别通知任何人。”
不知道为什么,汉娜声音稍稍拔高了一点:“您要回上京?”
“最近没有新学生,我留在这里也没用……如果有什么事就联系我,我立刻回来。”奚佑说。
很神奇,作为一台“超级电脑”,汉娜竟然表现了出几分欲言又止的感觉。
两个小时后,奚佑轻装简行的上路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俞凌大概是睡不着,早起在小花园里写生,冷不丁一抬头,看见一个英俊但苍白的男人大步从雾气中走出来,西装裁剪精良,时髦的呢子大衣披在肩头,整个人就像是刚从画报上剪下来似的。
他反应了两秒,意识到这可能是那位校长先生,于是放下调色板,刚准备打招呼,突然被人捂着嘴拖进小树林。
“别,千万别靠近,昨天姚乾师兄没来得及和你说呢。”埃德蒙的声音出现在耳后。
“什么?”俞凌完全懵了。
埃德蒙说:“看见校长先生,一定要赶快跑,不能靠近。”
俞凌:“……”
在汉娜的帮助下偷听的奚佑:“……”
虽然他的本意的确如此,但……
为了不让心爱的学生被小树林里的蚊虫咬死,奚佑边摇头叹气,边加快了脚步,终于在天光大亮前离开了布加山脉的封锁区。
十几分钟后,一个高痩的人影出现在图书馆顶层。
“主人要去上京。”是个男人,声音低沉。
“嗯,我没能拦住……不过你本来就想让他回去,否则也不会在那本伪造的日记里反复嵌入菲格涅尔殿下的话,”汉娜的声音扩音器传出来,听上去有些不满,“还有那张书签,你怎么能把那张书签放到霍顿?为什么不按照计划进行?”
男人面露愧疚:“抱歉……可是来不及了,汉娜,我们需要他。”
汉娜似乎叹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是上京奚家的小儿子,顶多是个身世离奇的富二代……慢慢来,别刺激他好吗?回去安排好公司的事,别让他看出破绽他才安全度过了两个梦境!”
“好吧。”
“还有一件事……他似乎,见过了卢修?”
“什么?”男人猛地抬头,“怎么会,卢修殿下不是还在沉睡地……”
“我不知道,主人无法与我交流。”汉娜又一次叹气。
“我们该怎么办。”
“先把上京的事情解决。”
“……”
此时,朝阳已经完全升起,透过明净的窗户,冷调的日光穿透男人缥缈的身影,照亮了大半个卧室。良久,男人把目光从奚佑的办公桌上移开,朝墙角的扩音器挥挥手:“哎,先走了,要开晨会。有什么情况,我会再次过来……”
说完,他不等汉娜回答,整个人身形一晃,急匆匆地从原地消失。
同一时刻,奚佑登上了前往上京的飞机。
机舱内漂浮着一股雪松的清香,空乘正在检查行李是否正确存放,邻座的老人很健谈,乐呵呵地给他讲了一大段有关女儿办婚礼的冗长故事,末了又问:“年轻人,那你咧?你去上京干什么?”
奚佑一怔,下意识偏过头,看向窗外的云海:“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想回家看看。”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考试提前结束了,我又回来码字了!好久不见让我来给宝贝们一个巨大的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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