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城郊军营空了大半,霍烬并未回王府,留在军营处理三队人马时不时传来的消息。
一名在宫中潜伏的暗卫,摸着黑潜入军营,模拟着常见的鸟叫声,长长短短起起伏伏。不知情的人根本听不出有何不同,凌霜神色一凛,从高低起伏之中听出是宫中暗卫。
凌霜循声而去,那暗卫将太医所说言简意赅,压低声音回禀:“陛下怪症,凶。”
说罢便隐于黑暗,销声匿迹。
凌霜心知不妙,这个节骨眼上,小皇帝要是出什么事,整个大瑜都得乱套。他急忙回到营中,将此事第一时间告知霍烬,“王爷,宫中暗卫所报,陛下怪症,凶。”
霍烬几乎是瞬间放下手中书册起身,“备马。”
二人策马疾驰至宫门,此时已是宫禁,宫门紧闭,不得出入。
这是对他人而言。
霍烬身为摄政王,特权比皇帝还多。凌霜要遵守规定,不得入内。他牵着马,站在宫门外等候。霍烬则可以无视这条规矩,纵马前行,直到道路不能再骑马,才翻身下马,将马匹随手交给巡视的侍卫,自己快步朝着瑞宁殿走去。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此时内心深处的焦急。
瑞宁殿外,宫人们站了一排。小福子不敢远离,又不能进去。整个人都贴门上了,就是想听听里面有没有什么声音。
这有声音可怕,没声音更可怕。小福子心里焦急万分,正想着死就死,死前他也要确认陛下安危准备冲进去,肩膀就感觉一痛。
他整个人被不容拒绝的力道从门前拉开,看着摄政王冷峻的侧脸,心里突然没来由的想着,自己这是第几次被王爷扒开了?
在听到推门声时,小福子很快回神,追上去道:“王爷,陛下说不准任何人进去……”
霍烬压根没听小福子说话,“啪”的一声响,门关上了。
小福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直接没声了。他捂住自己的鼻子吸着气,关上的门,正好打到他的鼻子,现在疼的说不出话来。
靠的近的小宫女上前查看,确认没有流血,松了口气。
霍烬关上门后,直接抵在门后。在门口的时候,隔着门都能闻见异香,开门的瞬间,那异香更浓。他下意识的不想叫外面的人闻见,快速的开门,关门。
动作迅速的可怕。
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霍烬冷艳的脸上出现一丝愕然。
且不论他人并闻不见小皇帝身上的异香,他为何会不愿让别人闻见异香?
这种不愿的情绪,像是本能的反应。
霍烬无法找到答案,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查看小皇帝的身体情况。
幽香涌动,那幽香仿若有实质一般,随着霍烬的动作紧紧的贴着他,包裹着缠绕着。
霍烬也察觉到此异样,他的步伐越加的缓慢,额上冒着细汗,幽香浓郁,身体被香气侵袭,渐渐起了反,,应。
第一次这样,霍烬以为是他自己怪病发作的原因。可第二次如此,他已想到,是与这浓郁到让他呼吸不过来的幽香有关。
平日里能够让他心神宁静,压制他怪病情绪的幽香,不知为何,轻易的就能调动他的身体反,,应,并且比他发病时,反应更甚。
严重到,他此时就连保持清醒都变得困难。
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叫他难以宣之于口,他连想象都变得痛苦不堪。
无他,画面中的人,是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帝王。与之前在紫宸殿一模一样的情况,只是画面中的小皇帝,双眸泛着泪光,神色屈辱的低头看着,他则单膝跪在帝王脚边,看似无比尊敬的动作,实际上他在做的事却是大逆不道,该杀千次万次。
霍烬如雕像一般站定在原地,他闭着眼睛,呼吸困难,疯魔一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更可怕的是,他想要付诸行动。
幽香无孔不入,像魅惑的妖,引着他前进。
忍耐,冷静,克制。霍烬与本能抗争,全身进入戒备状态,肌肉绷紧,若非身着宽袍,以他的紧绷程度,衣服怕是都能被崩裂。
在床榻上已经意识不清的萧锦年,难耐的抬头,看向屏风。他被一道气息所吸引,本能的想要追寻。直觉告诉他,抓住这个气息,他就会舒服一些……
发软的身体为了自救,终于有了一些力气。萧锦年赤脚踩在木板之上,身上衣衫凌乱,却丝毫察觉不到凉意,身体温度热的惊人。
他一路跌撞前行,力气快要撑不住行走时,奋力向前一扑,扑进一人怀中。
霍烬五感强,早就知道小皇帝正朝着他过来。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离开。可脚却怎么也无法后退,甚至还想朝着小皇帝的方向跑去,将人抱在怀中。
他用尽所有力气,才让自己不要向前,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让自己离开。
当小皇帝带着热气扑在霍烬身上,他依旧不动如松。只是怕人摔倒,伸手虚虚的拦在萧锦年腰间。
萧锦年嗅着抱着的人身上味道,燥热得以缓解,像是有清泉流过,身上温度降了几息。
萧锦年就这么搂着霍烬,炽热的鼻息打在脖颈,突然异样柔软的触感让霍烬脑袋空了一下,耳边响起呢喃,“好凉……”
身体的温度其实未降分毫,只是因为触碰感到满足,大脑传递了虚假信号,让萧锦年觉得凉,企图让他更加一步的靠近,索取。
果然不满足于只有一点凉意的萧锦年,开始变本加厉。他用脸颊贴上霍烬的脸,慢慢移动,鼻子,眼睛,脸颊,额头。
萧锦年觉得不够,还差点什么,他抱着霍烬轻那个蹭,想要再多一些凉爽。用以驱散热气,还有隐埋深处的对未知的恐惧。
霍烬知道小皇帝的动作是什么意思,他在被浓郁的幽香环绕,身体的反应生出痛感的情况下,还能逼出一分清明,想着怕是也与这奇怪的异香有关。
他抬手扣住小皇帝的后颈,控制住拱来拱去的人,沉声道:“陛下,臣不是如玉。”
小皇帝登基以来,后宫无人,只有一个已经被送去王府看守的如玉。霍烬以为小皇帝将他当成了如玉,也无可厚非。
萧锦年脑袋晕乎乎的,听到霍烬的声音后想要摇头,但他头被控制着不能动,于是便抬手摸着霍烬的脸。心道,这么帅,当然不是如玉啊!是霍烬!他认得的。
感受到脸上的手指不老实的轻抚,很快萧锦年的双手也被霍烬无情扣住。霍烬只用一只手,就让他两只手无法再动弹。
萧锦年感觉自己快被热死了,眼眸中蓄满水雾,可他现在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就剩下一张嘴还能动,“爱卿,霍烬,你让我贴贴,让我抱一抱,我太热了,好吗?你不要动,乖一点,朕命令你,爱卿,不要动好吗?”
萧锦年头脑发昏,说话也语无伦次,只知道抱着霍烬,贴着霍烬真的好舒服。
小皇帝一连串的话砸的霍烬发懵,虽说是语无伦次,霍烬也不难听出,小皇帝没有将他当成如玉,也知道他是谁。
他喉结滚动,“陛下,在命令臣不要动?”
“嗯,对,朕、朕命令你,不要动。”萧锦年快速接道,生怕慢了一秒,就无法说服霍烬。
霍烬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后竟当真松开扣在萧锦年后颈的手,“好。”
由于萧锦年之前一直在用力向前想要挣脱,没想到霍烬真的会松手,因惯性,他收不住力道,牙齿磕在了霍烬的下巴上。
嘶,真疼。
霍烬也皱起眉头,想抬起萧锦年的下巴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而萧锦年在一瞬的疼痛过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没等霍烬反应,他捧着霍烬的脸就贴来贴去,时不时的还用嘴巴亲一亲。
在快移动到唇畔时,霍烬掐住萧锦年的脸颊,嫣红的唇上带着水光,看起来柔软异常。由于被掐着脸颊,还能看见一截粉那个那个舌。
霍烬咬牙腮边鼓动,沉着移开视线。
萧锦年没了凉意,难受的很,他可怜兮兮的看着霍烬,像是要哭出来,得寸进尺的要求,“霍烬,爱卿,你让我亲亲,好不好?”
脸颊软肉的滑嫩细腻的触感,少年泪眼朦胧的软语,都让霍烬心神一颤,震动难安。他想,不对,不能再如此下去。
就在此时,一心想着向前凑近霍烬的萧锦年神色一变,他双手向后捂着,豆大的泪珠划过精致漂亮的脸,脸上又是惊恐又是羞怯。
霍烬理智尚存,看出异样,询问道:“陛下,怎么了?”
萧锦年无助的看着霍烬,嫣红的唇一张一合,颤抖道:“它…好像、出……哇哇哇哇哇有水出来了!”
听着小皇帝的哭喊,霍烬亦是一愣,顺着小皇帝手的位置看去,着实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向镇定的王爷,这会因过度的压制眼底泛起赤红,青筋暴起。清冷的脸上亦染上温度,抚去小皇帝脸上的泪痕,暗声道:“别哭,臣……”
臣什么呢?霍烬不知道,他顿住话语,生平头一次不知如何是好。
萧锦年怕的不行,这种陌生又奇怪的,他无法控制的感觉,让他万分惶恐,毫无安全感。
他抬手抱着霍烬的脖子,闻他脖颈的味道,这让他安心许多。他就这么抱着霍烬,有时松,有时紧。
霍烬没有将人推开,他亦在用尽全力的克制情绪,守着最后的理智。他不能成为被情绪所控的怪物,不能……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锦年慢慢安静下来,霍烬异常紧绷。
为了弄明白这奇异的幽香带来的怪异反应有多久,以做参考,等后面看看能不能为小皇帝抓些药减缓症状,霍烬难以启齿的出声问道:“陛下,臣接下来的话会十分不雅,还望陛下勿怪。”
停顿瞬息后,霍烬难以启齿问道:“还流吗?”
萧锦年意识不清,听到霍烬问他,便听话的用手摸摸,感受了一下,哆嗦着:“还、还在……”
“嗯。”没等萧锦年话说全乎,霍烬便出声打断。冷硬的声音,掩盖了他翻涌的情绪。
在察觉到小皇帝手再次不老实的摸过来的时候,霍烬闭上眼睛,叹息一声轻声道:“陛下,得罪了。”
然后控制着力道抬手朝着小皇帝后颈劈去。
萧锦年往后倒去,霍烬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越过屏风,放在床榻上。
少年眼尾鼻尖都泛着红,睫毛上还有湿意。霍烬指尖轻颤,将少年散开的衣服拢好,遮挡住精致的锁骨与一片白皙肌肤,又盖上被子。
内心欲那个望作祟,霍烬并不想让别人看见萧锦年此时模样。他忍着快要爆裂的痛楚,自虐一般的被幽香裹挟,端坐在床榻边上,守着昏过去的人。
好在人昏过去后,身体反应变得平缓许多,并无甚大碍。
霍烬握了握掌心,稍微松了口气。
……
萧锦年清醒,已经是七日后。这七日霍烬一直守着,时不时的给萧锦年灌安神的汤药。
由于汤药药性极佳,萧锦年根本无法进食。霍烬一开始还想着每天让萧锦年睁眼吃点东西,谁知意识朦胧的萧锦年嚷着自己不饿。
不放心的霍烬刚开始还会哄着喂一些,发现萧锦年吃多少吐多少后,他也就歇了心思。只是时不时的替萧锦年诊脉,捏着他的嘴看舌苔变化,确保他身体确实无异。
一连七日,除了汤药外,萧锦年可以说是不吃不喝,可他的身体状态却十分的好。霍烬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小皇帝的胃,很神秘。
一会特别能吃,一会什么也吃不下,一会可以连着七天不吃不喝也不觉饥饿。
确认萧锦年身体没有奇怪反应,身上的幽香也变得平稳,只有凑近脖颈才能闻见后,霍烬才离开瑞宁殿。
凌霜在外等候多日,瑞宁殿门打开的瞬间,他见到霍烬的脸,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怨气,比千年厉鬼还重。
一路上,凌霜都在汇报事务,霍烬只是听着,偶尔应一声“嗯”便不再出声。
他口中血腥气弥漫,这些日子为让自己保持清醒,舌尖差点被他咬掉。
他体质异于常人,伤势好的比常人更快,但也架不住一直咬,现在动一下都疼,根本不能开口说话。
“王,赵,刘三家并没有降价,方将军已经按照王爷之前说的,准备带着人继续砸下一座盐矿。”凌霜说完,又说道:“王爷,您的长姐找了您好几天,她想要见您。”
“嗯。”
———
萧锦年睁眼只觉得嘴巴苦的很,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他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殿中燃了蜡烛,想来已经是晚上。
小福子并没有在殿内,他浑身疲惫,也懒得喊人,直接又躺了回去。脑袋依旧昏沉,眼皮刚闭上,脑海中便浮现一段记忆。
“爱卿,霍烬,你让我贴贴,让我抱一抱…”
“朕命令你,爱卿,不要动好吗……”
“呜呜呜呜呜有水……”
脑海中的声音如当头棒喝,萧锦年被吓得直接清醒。他是疯了吗!怎么会说出这些话!
萧锦年刷的睁开眼睛,很想自己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当看到自己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整张脸被吓的都白了。
不是梦。
此佛珠安神静心助眠,正是之前在王府中霍烬缠绕在霍烬腕上的那一串。
萧锦年可太知道这串佛珠如何到自己手上的。根据脑海中的记忆来看,霍烬当时正喂他喝什么汤药,他觉得苦说什么也不肯喝,还趁着霍烬不察张嘴咬了他的手腕,结果好巧不巧的就咬在佛珠上。
这就算了,他竟然抱着霍烬耍无赖,缠着人家非要这串珠子。还大言不惭的叫霍烬亲手给他带上,事后抱着人的脑袋凑上去亲人的嘴角,用腻死人的语气撒娇耍赖的说:“爱卿,我不要喝药……”
你不要喝药!你不喝药谁喝药!萧锦年你是真的病的不轻啊!快看看你都对霍烬干了什么!
清醒过后的萧锦年躺在床上,意识昏沉的七日记忆,尽数蜂拥而来,他想忘都忘不掉。
他哭兮兮的扒拉世界线,反反复复的看。看到霍烬即便是与人对战练武,也要穿的严严实实,减少肌肤上的触碰。
有些个没长眼的,不小心碰上了,有一个算一个哪个都是被打的血肉模糊。
萧锦年缩在被子里,默默流泪。想着自己发疯耍无赖抱霍烬,亲霍烬不说,霍烬还被自己弄的满脸口水。
画面太那啥,他都不敢再想。躲在被子里当乌龟的萧锦年红着脸暗骂自己,想给自己一巴掌。结果又怕疼,力道减了七八分和摸脸一样。
最终他还是放弃,捂着被子唉声叹气,萧锦年啊萧锦年,你可真是出息了。
明明只是想讨好霍烬做好兄弟,结果却成了这样……现在他要是和霍烬说要和他做纯洁的兄弟,霍烬还能信吗?
肯定不会信吧……
不对,霍烬应该都不会再让他靠近一点才是。现在肯定都已经想着怎么把他悄无声息的给宰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萧锦年抱着被子呜咽,完了,他没办法活着等到系统回来接他回家了。
低声哭了小半宿的萧锦年,哆哆嗦嗦的裹着被子缩在床角一整夜,不出意外第二天醒来后,顶着两个黑眼圈。
经过一夜的苦思,萧锦年终于想到另外一种能保命的方法。
霍烬当然还是要交好的,不过现在暂时不能和霍烬走太近,得等他消气才行。
同时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放在霍烬一人身上,他要多管齐下。
小福子踩着点推门入殿,身后跟着一溜的宫女,人人手上都端着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小福子挥挥手,对身后的宫女们说:“快将饭菜摆好,等陛下洗漱完就能吃上。”
宫女们鱼贯而入,把手里的菜有序的摆放在偏殿内的圆木桌上。
小福子则急不可耐的朝着内殿走去,瞧着床榻上凸起来的一团鼓包,脸上洋溢着笑容,“陛下,快快起床梳洗,去吃些东西吧。王爷说您这两日可不必上朝,他会和大臣们说您身体不适,还需再静养两日的。”
不得不说,王爷虽说有时候脾性冷的有些吓人。但对陛下还是很好的。陛下昏迷的这七日,王爷也整整陪了七日,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如今王爷对陛下不像之前那样忽视,还会替陛下考虑。陛下性子也越来越活泼,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小福子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听到“王爷”二字,萧锦年一下掀开了被子,心中不知是喜还是忧,眨巴眼睛问道:“小福子你见到霍烬了?他来了吗?”
小福子摇摇头,“是王爷昨天傍晚离开前说的,陛下是想见王爷吗?”
萧锦年头摇的和拨浪鼓似得,他是不要命了现在见霍烬。
小福子上前扶着萧锦年起身,看着萧锦年白皙的脸上挂着青黑的黑眼圈,有些心疼,“陛下,吃完饭后再好好歇息吧。”
洗漱完的后,萧锦年简单的披了件外袍,头发用发带低低低拢起束好。
一大桌子的菜,香气扑鼻。
萧锦年想到自己之前那么能吃,都是为了发,,情的七天可以不吃不喝储存能量。发,,情前食欲不振是一个信号,身体在提醒他。
想到这些,发,,情期间的记忆便又涌了上来。萧锦年羞耻至极,他绝望的闭上眼睛,吃了肯定会被转化成能量储存,以保证七天的发情期,可以不吃不喝。
他不想吃,破罐子破摔的想着,干脆就让他饿死算了!
小福子见萧锦年没有像往常一样高兴的夹菜往嘴里塞,只当他食欲依旧不振。
陛下已经七天没有吃东西,光靠汤药吊着。这次不能再随陛下的意,说不吃就不吃了。
小福子用筷子夹起不远处雪白的糕点,给萧锦年介绍道:“陛下,这个雪花酥很好吃的。吃起来表皮酥脆,内里绵软,香甜可口,是您最爱的口味。”
萧锦年吸吸鼻子,真的好香哦。
他有些心动,“好吧,那就吃一块雪花酥。”
见萧锦年终于吃东西了,小福子喜笑颜开,立马把装着雪花酥的碟子往萧锦年面前端。
又如法炮制的夹起一块肉,上面的酱汁鲜艳欲滴,卖力的推荐,“陛下,这是上好的里脊肉,御厨用进贡的异域水果菠萝相佐,酸甜适口。您瞧瞧这裹满酱汁的里脊肉,里头可是放了百花蜜,一口下去又酸又甜,好吃的舌头都能吞下去。”
萧锦年下意识的咽口水,“这个也快给朕端来尝尝。”
在小福子的美食播报中,前脚还想着干脆饿死的萧锦年吃撑了。
———
霍烬离开皇宫后,先去了城郊的军营。即然王,赵,刘三家梗着脖子要对抗到底。那霍烬自然如他们所愿。
又增派一些人手,趁着夜色将他知道的盐矿,油庄,粮仓,全部以之前的理由囫囵个的再来一遍。
三家早就知道霍烬是故意的,对方甚至张狂到连理由都不换一下。可他们也拿霍烬没办法,说到底,还是因为霍烬手里有兵。他们护卫养的再多,终归比不了真正的兵将。
这事找谁都没法说理。
由于他们涨价涨的太过,各家手里的铺子这些日子几乎没有收入。本来他们是想耗,等入冬之后,城里百姓没粮,没油,没盐,定会闹起来。百姓生乱,有小皇帝头疼的时候。
到时候,还不是要靠他们世家来解决问题?
以为掌握了民生命脉的世家,千算万算没算到霍烬会以雷霆之势,横插一手。他连试探都无,直接撕破脸皮,竟是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底下冒死或者说是霍烬故意放出来通风报信的信件摞起高高的一摞,加上各个铺子里送来的赤字账本,三家家主都觉得头疼的厉害。
他们闹不明白,霍烬非要多管闲事干什么?世家和皇权相对,怎么看他都是躺着都能获利的一方。这么下血本的帮小皇帝,难不成真想当个纯臣?
谁信啊?
一个人权势滔天,有权有钱有兵,能愿意屈于人下?
怕不是傻子吧。
三家再次凑到一起合计,在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霍烬摆明了态度,就是不死不休。他们不松手,那些所谓的匪寇就会一直存在。
哪怕不知道霍烬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也不难看出,他却是是想与小皇帝交好。
而这种情况是他们不愿意看见的,即然如此,便只能想办法离间二人。
越是上位者,越是经不起猜忌。
更别说他们的摄政王和小皇帝,关系也没有多亲厚。
“对了,赵衡之逐出去的那个嫡子,是不是要参加会试了?”王淮仁掀起眼皮,扫过坐在右前方的赵家家主赵清涟。
赵清涟与对方视线相接,片刻便反应过来王淮仁想要说什么,他嗤笑道:“这些事哪还用我们出手?赵衡之那位新夫人想的可比你我早多了。从霍允筠脱离族谱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打定主意,叫他再也无法以科举一途为官。
毕竟不是霍家的种,霍家诸多殊荣,也与他无关,更别提承袭霍烬异姓王的爵位。霍允筠此后,不出意外,也只能是个混吃混喝的纨绔子弟。”
说到这里,赵清涟不屑冷哼,“哼,那霍蓝定是会为了亲生儿子去求霍烬,让他去找赵衡之同官府作证,改浮票和识认官印结上的名字。既然那小子想姓霍,后果如何都该自己担着。”
这几日的坏消息让三家头大,终于能有一个可以叫霍烬吃闷亏的事,三人脸上没之前那么紧绷。王淮仁提醒道:“赵衡之在城中,怕是再不愿也会叫霍烬弄去官府。他可不是什么讲理的人。”
“说的也是。”赵清涟想了想后说:“眼看要入冬,我这就回去,叫他今年去老家过年,拜祭拜祭祖先。”
刘家家主刘睿和像来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他听完赵清涟的话后,补充道:“悄悄地走,千万别惊动了霍家的人。”
……
霍烬在军营忙了三天,直到第四日的天明才策马回府。
他还记着凌霜说霍蓝找他好几日,正准备沐浴后再去寻霍蓝,就见霍蓝的贴身大丫鬟早已守在前门等候。
从宫中出来去军营的事只有凌霜知道,凌霜这几日又被派去帮方自山到现在也没回来,而且没有他的首肯,凌霜不可能将他的行踪告诉任何人。
他长姐的人早早在前门等着,只能说对方等了不止一日。
霍蓝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碧秋,为人沉稳,哪怕此时心里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把人请去辰心院,明面上却是一派风平浪静,行了标准的礼节。
“见过王爷。”
霍烬颔首,瞥见碧秋眉眼间的焦急,他还是顿了足,不再朝着自己院子方向走去。
见着人转向辰心院,碧秋舒了一口气。要知道小姐这几日可是急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好在王爷终于回来了。
霍蓝毕竟是女眷,霍烬身为男子,不好直接进入。碧秋小跑着进去通报,没一会就出来了。
迈进垂花拱门,穿过长廊,院中假山奇石围着精致小巧的池塘。
丫鬟手里捧着托盘,里面装着一把修剪花草的剪刀,上头雕刻着花纹十分精致。
看到来人,丫鬟往边上靠,驻足低头,“见过王爷。”
霍烬没有停留,也无应声,径直朝着不远处的石桌走去,“长姐。”
霍蓝起身绕着霍烬转了一圈,确认人没有任何地方受伤以外,松了口气,“你这消失快半月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可吓死姐姐了。”
霍烬低眉,音色柔和,“让长姐忧心了。”
“你人没事就好。”霍蓝坐回石凳,给霍烬倒了一杯茶,“快坐下,尝尝姐姐泡的玉泉茶。”
霍烬依言坐下后开始品茗,“如兰在舌。”
“得你一句夸,真是不容易。”霍蓝脸上带着笑,对霍烬的赞誉表示十分满意。
霍烬对亲人很是温和,见霍蓝笑着的模样,他也不由得嘴角带笑。想到碧秋焦急的模样,他直接问道:“长姐,你可是有事找我?”
霍蓝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眉心也慢慢皱起,“还不是允筠那浑小子的事。”
“允筠怎么了?”霍烬放下手中茶杯,正坐倾听。
霍蓝叹了口气,“会试在即,官府名牒上允筠已经改姓霍,可浮票和识认官印结上的名字还是‘赵允筠’而非‘霍允筠’。二者相差,怕是不会放允筠进场。”
在大瑜,参加科考的学子都会有浮票和识认官印结,浮票上记录着姓名,身高,面色,有无胎记【注1】而识认官印结,则是写明详细的家庭信息以及担保官员。【注2】
这两样东西,一旦定下,除了身高和担保官员外就无法更改。而担保官员要更改,只能是对方被罢黜或身死才能改。
如今霍允筠名字和浮票、识认官印结上的姓氏不一样。若是从未考过还好,浮票和识认官印结上直接写霍允筠就行。但他是半途更名,这就是个难题。
这事确实是很棘手,甚至可以说闻所未闻。毕竟,极少有脱离父族入母族族谱的情况。以前没遇过这种事,哪怕霍允筠的舅舅是霍烬,相关的官员也不敢妄动。
“长姐是想让我去找赵衡之,要他亲自去和管理此事的官员说明缘由?”
霍蓝点点头,“如今也只能试试这个办法。”
然而霍烬却摇了摇头,“长姐,你可知管理此事的官员是谁?”
霍蓝还真不知道。
“宋翰海。”霍烬回道。
宋翰海?
霍蓝思索片刻,眉心越皱越紧,颇有些咬牙切齿,“宋芳菲的亲叔叔?”
宋芳菲正是霍蓝前夫赵衡之后娶的夫人。
霍烬如实告知,“此事从未有先例,宋翰海执意阻拦,即便是闹到御前,也未必会有好结果。”
霍蓝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便叫陛下下旨,金口玉言改了允筠浮票和印结上的名字!”
霍烬微微皱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的霍蓝,也一愣,连忙道:“小静,姐姐不是那个意思。”
浮票和印结不可更改,是一直以来的规矩。霍蓝为了让霍允筠能参加会试,张口就是叫皇帝下旨替霍家人破了规矩。
知道的说是霍蓝关心则乱,不知道的还以为霍家凌驾于皇权之上了。
霍烬声音微冷,“长姐,注意言辞。”
霍蓝蹙眉,似也在为自己刚刚的口无遮拦而恼怒。
她拎起茶壶,拿过霍烬的茶杯给霍烬续上茶水,“那允筠的事,该如何是好?”
霍烬双手接过杯子,衣袖被带着往上滑,露出一截手腕。
霍蓝看着霍烬的手腕发愣,甚至忘记了霍允筠的事情。
她这个弟弟在家中排行第五,是最小的一个。出生时她都已经八岁,弟弟刚出生的时候就特别的好看,她最喜欢的就是围着奶娘看弟弟。
只是不知何缘故,在霍烬四岁那年,就被送进了寺庙,每年只有过年回来团聚。
也是从那时候起,霍烬手腕上就缠着一串佛珠。
小时候人小,佛珠缠了小半个手臂,他不爱挂在脖子上,非要往手上缠。
霍烬曾说过,这入寺庙第一日,老住持给他的。霍烬自小便一直戴着,老住持圆寂后,他更是不曾拿下。
而如今,手腕上干干净净,那串缠绕手腕三圈的佛珠,不见了。
“你的佛珠呢?”由于太过惊讶,霍蓝甚至没能委婉点询问,而是直接问出口。
提及佛珠,霍烬不合时宜的想起一些不堪入眼的画面。他觉得手腕微烫,小皇帝红艳的唇轻含佛珠的模样,让他呼吸一滞。
霍烬很快压下心底的情绪,再抬眼已是满目清明,无波无澜,“送人了。”
他实话实说道。
霍蓝十分意外,以为自己听错了,“送人?送谁了?”
若说是丢了,都比说送人来的更真实一些。
霍烬想了想,斟酌道:“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闻言,霍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笑道:“是吗?只是个有意思的人,还是哪家的姑娘呢?能让你觉得有意思,那得多有意思才行啊,要不要姐姐替你去说说?”
“不是哪家姑娘。”霍烬知道霍蓝的意思,怕霍蓝好奇多问,便止住话题,“长姐为此劳心。”
霍蓝摆摆手,不太高兴道:“行了行了,爱管你?反正又不是我二十有七了还没夫人也没孩子。”
霍烬揉揉额角,知道这里不能再呆,他这长姐平日里温和端庄,可只要说起他久不娶妻的事就会没完没了。
“允筠的事,我会再想办法。”霍烬起身,找了借口离开,“长姐,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看着霍烬离开的背影,霍蓝嘿了一声,“你跑什么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
与此同时,霞安城。
城中各街道上有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巡逻,他们脸上蒙着厚厚的黑布,手上也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布条,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们单手按着腰间的佩刀,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这些刀鞘上,都沾着无法清洗掉的血迹。露出的一双眼睛环视四周,紧绷身体动态,不安的眼神动作不难想象黑布之下的脸上,是如何戒备的神态。
衙门外被重兵把守,围的铁桶一般。所有的士兵也是一样,全身上下裹的只留出一双眼睛。
县衙内院中,县令侯守仁将手边的茶杯猛地仍到地上,茶杯应声而碎,里面滚烫的热茶四溅,泡软的茶叶静静的粘在地上,冒着热气和茶香。
侯守仁双眸死死的盯着站在一旁的人,仿佛对方要是没有说出自己满意的答案,下一刻就会如同碎掉的茶杯一般,“你说有个太医跑了?什么叫跑了?啊!跑了是他娘的什么意思!”
被侯守仁一通怒吼的兵将,腰背挺得笔直,脸上带着厚重的黑布,看不清神情。而侯守仁也没有看到对方眼中的寒意,仍旧怒吼着命令,“还不快去追!要是把城里的事泄露出去半分,所有人都他娘的要和老子陪葬!”
离开县衙,罗占礼摸了一把脸,跟着前来的亲兵看到人出来,连忙将手里的拿着的佩剑交还,又把挂在手臂上的披风给罗占礼披上。
二人不发一言,与寂静的街道融为一体。直到远离了县衙,亲兵这才担忧道:“校尉,你说他能将这里发生的事,传出去吗?”
不怪亲兵担忧,跑出去的哪里是什么太医,而是跟着队伍混进来的太医院院使的孙子。皇城里的好风水娇养出来的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来的路上还因晕车上吐下泻。那模样,叫谁看了,都以为下一秒就会吐死过去。
罗占礼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门前,露在外面的眼睛仰望着上方。
城门口上悬挂着尸体,还有数不清的头颅,这些都是曾经试图逃跑,或是激烈反抗的人。为了杀一儆百,所以将他们高高的挂在城墙之上,叫所有有想跑或是反抗心思的人看看,被发现后会是什么后果。
“之前企图跑出去的人都在上面了,他能出霞安城,已是不敢想的幸事。究竟能不能将消息传出去,又何时才能有人发现霞安城的炼狱,如今也只能靠天意。”
罗占礼紧握着腰间配剑,他恨自己无能,竟然只能求着虚无缥缈的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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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罗占礼站在城门口,北风呼啸而过,他眼睛酸涩难受,闭上眼睛舒缓。身后传来一阵马蹄,马背上的小兵几乎是滚下马,“校尉!不好了!高家联合城中各大士族,不再提供一粒米粮。”
罗占礼神色一凛,“怎么回事?”
小兵快速说明缘由,“有一举子得罪过高家的小公子,今日施粥高家小公子看见他,当着众人面百般羞辱未能如愿,就将人拖进屋中。没一会,屋中响起惨叫。我们负责保护高小公子安全的兵第一时间冲进去,看见那举子赤红双眼,满嘴的血,高家小公子衣衫不整捂着下面血沾了满手,痛昏过去。举子趁乱跑了……”
军营里的将士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村子里有许多娶不起妻,两个男子做契兄弟也不是没有。他们也都是汉子,有时候火气旺,也难免会有擦枪走火。反正是为了快活,也不羁别的,舒服就行。
这是特殊的情境下,才会有的心境。
可这种事情,只要换个环境,换个身份。尤其是在一个清高孤傲的读书人身上,这便是巨大的羞辱。
想到那个颐指气使,把他手底下的兵当奴一样对待的高小公子,罗占礼脱口而出道:“找到那举子,然后保护好对方性命。”
高家发怒,百姓又将无米果腹,罗占礼不得不解决。他直接跨上前来通报的小兵的马,朝着高家去。
因为疫病原因,霞安城的各条道路除了巡逻的士兵再无他人。罗占礼纵马疾驰,马蹄飞快的跑在青石道路之上,时不时的卷起白花花的纸钱。
高家乃是霞安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整个霞安城以及周边城市的米粮生意全都握在高家手中。尤其是与洛安刘家还有着姻亲关系,地位自然比其他几个士族大家要高上一截。
对于百姓们来说如同灭顶之灾的疫病,对这些士族来说不算什么。只要将宅院的门紧闭,他们每天的生活与往日不会有什么不同。依旧可以丝竹乐耳,纵情享乐。
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在玩乐中等待疫病消除,再打开宅院大门即可。
士族能够扎根盘踞一地,都是彼此抱团。因此高家轻飘飘的一句话,其他几家全都跟随,轻而易举的断掉霞安城百姓唯一的口粮来源。
罗占礼心中气不过,他当初掏光了钱,还答应让手下的将士去保护几家,对方才肯松口卖他一些米粮。
现在说收回去就收回去,真当他是软柿子那么好拿捏不成?
来霞安城的这些日子,虽有万般阻拦,但他也搜罗了一些东西。
霞安城洪灾过后,由于缺衣少食,又饿死不少人。县令侯守仁不仅没有上报,请求朝廷赈灾,反而隐瞒下来,竟是直接封城。
城中死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连埋尸地都找不到一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灾民中开始出现咳嗽,发热等症状,本来大家都没有在意,只当是昼夜温差大又饿着肚子染了风寒。
随着有症状的人越来越多,最先咳嗽发烧的竟然有不少气绝身亡,这才发现不对劲。
检查之后发现,哪里是什么风寒,分明是传染性极强的疫病!
城中缺医少药,侯守仁又不能打开城门出去求助,一时间急得团团转。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没几天后城外来了一队人马,说是奉大将军宁远之命,带着太医院的太医前来霞安城。
侯守仁瞬间抉出利弊,打开城门,迎着人进城。同时去信给城中盘踞的士族,叫他们做好准备。
从城门走到县衙,短短距离足够让罗占礼反应过来不对劲。受了洪灾之后的霞安城,道路上空无一人,被冲毁的房屋也无人修葺,放眼望去,惨不忍睹。
“侯大人为何不组织人手重建霞安?”罗占礼心直口快,不喜欢绕弯子,他话问出口,就听见一声苦笑。
“不瞒校尉,不是本官不想重建霞安,实在是无人可用啊!”侯守仁没打算隐瞒,把人放进来的那一刻起,就瞒不住。他不等罗占礼继续询问,就顺着自己的话头说下去,“霞安有了疫病。”
对于大将军派他带人护着几名上了些年纪的太医大老远来霞安城的事情,罗占礼是有些不解的。只觉得皇帝果然是年纪小,想一出是一出的。从皇城到霞安城,一路山高水远,舟车劳顿,真是白白折腾人。
在听到侯守仁的话后,罗占礼几乎是瞬间看向跟来的太医们,心惊道,乖乖还真叫皇帝给说中了。
罗占礼是个武将,军营中条律严明,出什么事都要一一上报,方便管理。他第一反应便是,“本将派人回报大将军。”
“不行!”侯守仁厉声拒绝道。
这声不行,引来罗占礼和太医的视线。不怪人看,实在是侯守仁的态度实在是奇怪。
霞安城现在的情况,难道不就是该往上层通报,派更多的人手和医士过来救灾吗?隐瞒不报,就凭霞安城里的这点草药,只会越来越严重。
怎奈侯守仁的态度坚决,说什么也不许。罗占礼是个直性子,他认为自己往上报是对的,侯守仁同意不同意也管不了他。眼看着罗占礼转头叮嘱亲兵,要他出城报信,侯守仁冷哼了一声。
“罗校尉,进了霞安城,你以为你还出得去吗?”
“你什么意思?”话音刚落,罗占礼便听见有不少脚步声朝着这边围来,他浓眉竖起,眼瞪如铃,喝道:“姓侯的!你他娘的竟敢囚禁本校尉!”
侯守仁皮笑肉不笑的说着不敢不敢,实际上并没有丝毫阻止护卫们靠近的动作。
幸好士族们派的人来的快,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拿这兵鲁子怎么办。
罗占礼看着围过来的护卫,他们身上穿着的布料不差,虽然都是深色,但细细观察还是能看出有些许不同。没有甲胄护身,又人数众多,想来不是县衙里的衙役或是守城军。更像是来自四个不同的大户人家养的护卫。
在军营多年的罗占礼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护卫手里的刀剑制作精良,竟是比军营里用的还要略胜一筹。而他们现在的刀剑,大部分都是钝刀,毕竟护送几个太医而已,不需要装备多精良。
就连一路随行的将士,人数也不多,只有三十余人。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罗占礼再如何骁勇善战,连他算在内队伍里一共也就三十一人,不可能会是这些人数众多且刀剑精良的护卫对手。
侯守仁是个人精,注意到罗占礼神情微妙的变化,阴阳怪气的问道:“罗校尉,你还打算出城吗?”
不能让将士们白白送命,罗占礼能屈能伸,憋屈的吐出两个字,“不出。”
得到满意答案的侯守仁,抚掌大笑,他对四家的护卫领队使了个颜色,这些护卫领队与侯守仁勾结已久,哪能看不出他的想法。于是抬抬手,招呼低下的护卫们上前。
将士们听到身后的护卫有异动,连忙拔剑。侯守仁装作看不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充满算计的眼神看着罗占礼,“罗校尉,既然想在霞安城里呆着,那就要守我霞安的规矩。快叫你手下的兵将们把剑收了,由我替你们保管,如何?”
罗占礼额前青筋凸起,气愤道:“姓侯的,你莫要欺人太甚!”
当兵的丢了刀剑,那还算什么兵!
不知何时,七个太医已经脱离将士们的保护范围,正被侯守仁身边的衙役控制。
“有刀剑,没命用,又是何必呢?再说,你们能咬牙杀出一条血路,可这些太医就只有死路一条。千山万水还不容易护送来的人,因你们而死,当真是有趣。”侯守仁不打算多费时间周旋,他说得直白,只望这没读过书的莽夫能听懂。
罗占礼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下令叫兵将们放下刀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军令如山,将士们心中再多怨气与不甘,也不得不放下手中刀剑。待三十柄刀剑全都被收缴之后,那些护卫依旧举着手里精良的刀剑对准他们,没有挪动半分。
侯守仁抬起下巴,朝着罗占礼腰间一点,“罗校尉腰间的难道不是剑吗?”
这次罗占礼还没出声,他的亲兵就梗着脖子道:“校尉的剑乃是将军亲授,怎可交予他人之手!”
侯守仁不在意道:“哦?是吗?本官倒是从未见过大将军亲授的剑长什么样,实在想看看。”
“看”刚落音,那些护卫便又往前一分,逼迫之意,十分明显。
罗占礼抬手阻止亲兵再多言,他动作迅速的解下腰间配剑,横握剑鞘的手因过于用力,手背青筋鼓起两三条。
“拿去。”
短短两个字,犹如千钧之重。
侯守仁可不傻,惜命的很,扭头示意身侧的衙役去接。
看着一开始与他针锋相对,口出狂言的壮汉,如今只能任由他摆布,侯守仁心情舒畅。他似是想起什么,对另一衙役耳语几句,对方快速的跑进衙门,没一会又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跑出来,手里握着一把连剑鞘都裂开的剑。
“罗校尉如此守规矩,本官也要有所表示才对。这把剑算是本官的谢礼,还望罗校尉如同对待将军亲授的宝剑一般,好好对待啊。”侯守仁令人把剑交给罗占礼,高声笑着,头也不回的走了。太医们也被衙役拖进县衙。
罗占礼握着剑柄,抽出剑来。剑身缺口无数,锻造的也是很差。侯守仁给的是一柄只要他稍微用力,剑身就会断成数截的破剑。
“这破剑如何与将军送的相提并论!”亲兵气的涨红着脸,“校尉!咱们不怕死,去和那狗官拼了!”
“闭嘴!”罗占礼将那破剑收回剑鞘,扫了一眼县衙,压低声音道:“当兵的可以死在战场,可以为国而死,为民而死。但就是不能因为这种理由,死在姓侯的这种人手里,听明白了吗?”
亲兵恨道:“属下明白!”
高家宅院很快便到,罗占礼不再回忆,利落下马,敲响了高家紧闭的木门。
门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很是嚣张,“哪个不长眼的敢敲高家的正门!”
整个霞安城的上层人士们,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士族,尽数狗眼看人低之辈。罗占礼这些日子忍着忍着早已经习惯,他也知道不能意气用事,毕竟是他有求于高家。
尽管十分不愿,还是报上了名讳,“罗占礼。”
整个霞安城谁没听过罗占礼的名号,这位可是救苦救难的铁面菩萨,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还寻思着普度众生,是士族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高家的门房可不仅仅是听过罗占礼的名字,前阵子高家的门槛差点被罗占礼踏破,他最烦的就是看到此人。今日主家还专门关照过他,若是罗占礼来千万别放进来。
“罗校尉?您来高家有何贵干?”
门房语气里的不耐,罗占礼听的清楚。他暗暗咬牙,收敛情绪,“罗某今日前来,是想求见高家主君,商议施粥一事。”
听到罗占礼来意,门房声音也高昂不少,“罗校尉,不是我这做下人的多嘴。若非我家主君心善,您也不看看就您那点银钱和人手,何德何能买那么多的米粮施粥?可那些个刁民不仅不心怀感恩,还伤了我家公子!您不去抓捕刁民,反而来高家,天底下哪有这个理!”
门房情绪越来越激动,直接“呸”来一声,把主家交代的话尽数说出,“若是罗校尉没有抓到人,就不必再来高家!”
罗占礼心知此事没有转圜余地,毕竟伤的是高家小公子的命根子,一个弄不好,以后连子嗣都没。他退而求其次,“既然如此,罗某便替高家去寻人。只是罗某人手不够,还望高家能叫罗某手下的十名将士先回来。”
“回去?他们保护不周,让小公子受伤,罗校尉不陪罪便罢,还有脸要人?!”门房啐了一口,悠悠哉哉的走远。
罗占礼的心往下沉了沉,分明是那高小公子不准他手下的兵靠近,如今竟怪罪到他们的头上!
小小县城的士族,不过是和刘家旁支有个姻亲,就能如此无法无天。霞安县令更是只手遮天,企图掩盖一切,所靠的依仗,都是刘家。
罗占礼皱着眉,抬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确认东西还在。心口位置的衣服内层缝了一块布,里面装着薄薄的一张纸。
第24章
那张细长的薄纸,是侯守仁不知往哪传递的信息。许是老天开眼,叫他撞见要飞出城去的信鸽,用石子打了下了。
他曾听大将军说过派人通知永南府调粮来驰援霞安,可进城后,才发现,饿死的百姓比洪灾里死的更多。
侯守仁似乎是料定他翻不出什么浪花,第二日就让他们继续护着皇城里来的太医治疗疫病。那老匹夫可舍不得他的衙役和士族的护卫来到有疫病的区域送死。
罗占礼跟着太医们来到关着染病百姓的地方,染病的人数众多,他们咳嗽不止,因高热而意识模糊。被当成猪狗用链条锁着,拴在石头边,门边,或是树边苟延残喘着。由于不能移动,便溺到处都是,染的身上也全都是,恶臭冲天。
经历过军营刻苦环境的罗占礼尚且能忍,那些太医们被这场景和恶臭熏的胆汁都快吐出来。
后来,罗占礼又跟着去没有染病的百姓区域排查,这里的人竟是和染病区的人没什么两样。周围的树皮被扒了干净,草皮秃的露出泥地。小小稚童不着寸缕,蹲在地上,捧着脏兮兮的泥巴往嘴里塞,泥巴糊了小半张脸。还有母亲咬开指尖,喂襁褓中的婴儿血液,嘴里念叨着快吃快吃。
罗占礼自小吃百家饭长大,知道饿肚子什么滋味。终归还是于心不忍,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去士族换取粮食,施粥。
太医们亦是将所有银钱拿出,一部分交给罗占礼换取粮食果腹,剩下的都换了药材。
刚开始的时候高家并不愿意管百姓死活,他们也不怕百姓暴动,在罗占礼他们没来之前又不是没暴动过,杀了一批,又抓一批他们的家眷,现在不都老老实实的。
他们也不是完全不给活路,只要卖身给他们为奴,那作为主家,自然就不费叫他们饿死。
后来还是太医说,百姓肚子长期饥饿,疫病感染的几率会更大。如今霞安疫病好不容易控制住,再扩散下去,上头也压不住。这才让士族们退一步,同意罗占礼低价买粮救济。
那时罗占礼便在想永南府的粮食去了哪里,可他不能多问,只能暗中调查。结果一直没有收获,霞安城就像一块铁板,没有丝毫的缝隙。
直到那只信鸽出现,事情才有眉目。
“疫病已控,粮仓一事无需再忧。”
只言片语中,根本无法看出侯守仁的这条消息传去哪里。但却足以证明,永南府的救济粮,被他昧下了。
这是唯一的证据,罗占礼不敢冒险叫小太医带出去。他只能等,等有人发现霞安城异样,等到有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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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锦年死了不少脑细胞,终于想好要如何与一些人品不错,一直走到最后又或是族中有子弟是今后霍烬得力助手的朝臣们拉近关系。
他还不能做的太过,最好就是他们对他有些好感,觉得他人不坏罪不致死就行。
这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俗话又说,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正好现在天开始变冷,吃火锅还能暖和暖和。
反正萧锦年是不可能承认,是他自己馋火锅了。
御膳房的御厨最近忙的很,瑞宁殿的小福子公公送来一张纸,上面写着的是陛下需要的东西。什么麻酱,花生酱,牛肉酱,黄喉,毛肚,猪牛羊肉卷,撒尿牛丸,鸡肉丸,虾滑……
都是一些能做,但很少会做的东西。这些倒是不难,难的是那个叫火锅底料的东西。
红汤底要香辣加麻,菌菇汤要鲜香爽口。厨子们为了做出形容出来的锅底,试了一遍又一遍。菌菇汤倒是好做,王御厨拿手绝活就是菌汤。光闻着味都能香掉牙。
这没听过的红汤底,是差点要了御厨们的命。炒辣椒炒的睁不开眼,呛的涕泗横流。
最终御膳房的一位切菜工是川蜀一带过来的,御厨报料,他往锅里加然后炒料,折腾了两三天才把这火锅底料给弄出来。
御膳房准备好这些之后,萧锦年也做足了面对霍烬的心理准备,开始上朝。
紫宸殿内,消失近半个月的皇帝和摄政王终于再次出现。
今日的早朝,是萧锦年头一次端坐在龙椅上,而不是东倒西歪。他目视前方,在朝臣们的万岁声后,僵硬的抬手,示意平身。
朝臣们依言直起腰背,霍烬亦是与往日一样直接落座。
萧锦年不敢朝着右边看一点点,可以说是十分的心虚。
今日早朝并没有什么大事要议,主要讲的是一个半月后的上元灯会。大瑜有宵禁,但每逢上元佳节都会解禁三日,供百姓赏玩花灯。
许是那发,,情期已过,萧锦年今日没有再出点嗜睡的情况。又因议起上元节,他精神十足,眼睛微微瞪大,满眼的期待。无他,在上元节宵禁解除的三日,也是帝王可以随意出宫的日子。
上元节灯会主要议的是皇城治安,毕竟那三日人多事杂,许多宵小之辈最爱在这三日浑水摸鱼。
趁着兵马司的都指挥使赵缘汇报如何安排人手,巡逻纠察的时候,萧锦年扒拉着世界线,确认今年的上元节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兵马司的老大赵缘与那位刚正不阿的大理寺卿宋辞病是至交好友,都是一心为公为民的好官。萧锦年对这样的好官,向来都是和颜悦色,等赵缘汇报完毕后,他颔首笑道:“就按爱卿说的来吧,那三日可要辛苦爱卿了。”
赵缘微微一愣,他只是一个六品官,每年也就上元节灯会的事,能够站在殿内回禀。平时上朝都是站在外面,根本不会有他什么事。哪怕他管着皇城的治安,可终归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一提。他们兵马司从不会被帝王注意,更别说得到帝王一两句关心的话语。
“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赵缘这句话,说的比什么时候都诚恳。
早朝结束后,萧锦年就赶着去御书房。
小福子早早就备好一个小食盒,等到了御书房,就将小食盒里的糕点端出来,放在桌子上给萧锦年果腹。
吃上糕点的那一霎那,萧锦年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作为一条只想躺平的咸鱼,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当皇帝有什么好。真的是太累了,简直就不是人干的活啊!早上五点起床,六点准时早朝,七点下朝,七点半读书,八点半下课才能用早膳,用完早膳就开始漫长的批阅奏折,面见朝臣,商议各项事宜,一直到晚上八点才能歇下。
早五晚八,全年无休。
不过好在他的行程只到批阅奏折,面见朝臣这些事,也用不着他。
小福子算着时间,提醒道:“陛下,老太傅快来了。”
萧锦年把糕点一股脑的全塞进嘴里,下一秒就听见推门声。苏老太傅每次都会提前过来准备,萧锦年照例起身行礼问好,“学生锦年,见过老师。”
读书的时间,他只是学子的身份。
前面糕点塞的急,还没完全吃完,萧锦年的声音含糊不清听不太真切。往日苏老太傅都习惯了,还会轻笑说一句,“陛下慢点吃。”
“陛下,口中有食物时说话,此举亦不合礼数。”
这声音……霍烬!
一旁传来小福子的见礼声,证实了萧锦年心中所想。
他惊慌抬头,腮帮子鼓囊囊的都忘了咀嚼,就这么呆愣愣的仰头盯着霍烬看。霍烬这个时候怎么会来?老太傅人呢?
像是知道萧锦年心中所想,霍烬边从袖中取出锦帕,边道:“老太傅病中听闻陛下卧榻,忧思过重,如今还需静养些时日,方能下床。陛下这些日子的学业,由臣暂管。”
萧锦年脑袋嗡嗡嗡作响,见霍烬抬手,萧锦年有些害怕,下意识往后躲去。看清对方手里的帕子后,他才不着痕迹的松口气。
心里腹诽道,吓死人了,还以为霍烬终于忍不住,要来揍我……
将小皇帝的小动作和表情收入眼中,霍烬捏着锦帕的指尖,微微用力,“陛下,嘴角有渣屑,不雅。”
萧锦年可不敢要霍烬的锦帕,他看不透这人心里想的是什么。明明自己对他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还能若无其事的来见他,化身老学究,一会不合礼数,一会不雅的。
一旁的小福子轻轻拉了一下萧锦年的手,让萧锦年侧过头。柔软的帕子抚过嘴角,带走不近距离仔细盯着看,根本看不见的糕点细屑。
霍烬将帕子收回,嗅觉灵敏的他捕捉到空气中一缕幽香。他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看着小皇帝放松身体,任由小福子擦拭嘴角的模样,心里有股没来由的烦躁。
按照老太傅的要求,霍烬这几日要带着萧锦年习字。没别的原因,实在是萧锦年字太丑,很多时候写的字还缺少笔画。
小福子小心翼翼的研墨,大气不敢出。萧锦年也一改往日懒散,手里拿着蘸满墨水的毛笔,坐的笔直,头都不敢乱动。
霍烬的存在,就像是悬在萧锦年头上的利刃,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就不想再保持表面上的君臣关系,直接一刀把他砍了泄愤。
想到自己那七天的样子,萧锦年心中叫苦,系统你真是坑死我了!
“陛下,握笔的姿势不对。”霍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锦年出神太久,都不知道人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
霍烬俯身,温热的指腹在萧锦年握笔的手上游走,替他调整握笔的姿势。
第25章
萧锦年脊背僵硬,悄悄的看着霍烬按着他的手指调整着握笔的姿势。由于怕再抓错,指尖下意识紧扣笔杆。
霍烬低头双指并拢轻拍一下萧锦年手背,低声提醒,“放松。”
按照穿越前的年纪来算,他已经十九岁,还差六个月零八天,就是二十岁的生日。结果现在连握个毛笔都学不会,这个事实让萧锦年有些羞愧,“朕知、知道了……”
萧锦年低着头在纸上练最基础的“大”字,霍烬垂眸,目光无意瞥到脖颈一抹白。他喉结滚动,有意识的往后退去。
刚刚离的太近,小皇帝身上的幽香暗涌,无时无刻的都在勾着他的情绪。
想要靠的更近一些,凑近对方的后劲,汲取更多的幽香。
这些奇怪情绪与那七日里一样,来的突然又莫名。并不是他心中真正所想,却是他在闻见幽香后,“本能”之下的反应与想法。
即在没有闻见幽香时或是他怪病没有发作头脑清晰的时候,他根本不会对任何一个人产生那些强烈的占有与欲那个望。
霍烬无声轻叹,不知道这种怪异的情况,到底是好是坏。
另一主人公萧锦年对这些都无所觉,他正自我感觉良好,满纸上画着丑的人神共愤的“大”字。
有霍烬盯着,萧锦年不敢造次,生怕霍烬要和他秋后算账,于是老老实实的写了半个时辰的字。
早膳早已备好,小福子传膳时,霍烬依旧端坐在御书房,丝毫没有要挪屁股的意思。
朝臣上朝,怕殿前失仪,都是不吃早膳的。最多路上的时候吃一两块糕点垫垫肚子,下朝后可以回府吃,也可直接去皇宫外的早点摊子上吃些。
能在皇宫外摆摊的,都是宫里有人,这些摊主赚的都是朝臣的钱,用料都讲究,手艺也不差。家远的,或是不想再来回跑的,都直接在宫外的早点摊子上吃些。
霍烬既没有要回府,也没有要去宫外早点摊子吃的意思。想着霍烬辛苦教了他半个时辰握笔,待会还要盯着他批阅奏折,倒是叫萧锦年有些不好意思放着一个没吃早饭的人独自在御书房里。
但萧锦年也没那个胆子再叫霍烬和他一起去用膳,也不知道霍烬到底爱吃什么,口味如何。之前以为霍烬爱吃菜不爱吃羊肉,结果上次暗戳戳的坑霍烬,对方不仅没有不适反而把他夹的羊肉吃个精光。
白瞎了他当宝贝似锁起来的那几张纸,屁用没有。
想了想,萧锦年小声的让小福子叫御膳房的弄份和他差不多的给霍烬送来。
萧锦年刚走不久,凌霜便闪身进入御书房。
“王爷,该出发了。”
霍烬朱笔微顿,悬于纸上,正是萧锦年今天早上练习的“大”字,霍烬一直忙着给他写批语,指正笔锋下笔力道。
他放下手中毛笔,并不回凌霜的话,而是问道:“这次进来,耗费多久时间?”
凌霜立即道:“两刻钟。”
两刻钟,躲过重重巡守侍卫,从宫门口一路到御书房,没有被发现。
霍烬“嗯”了一声,心里想着皇宫的侍卫该操练操练了,身手,敏锐性和警惕性都太差。
皇城守卫这在大将军宁远的管辖范围内,霍烬想到宁远被萧锦年派出去至今未归,又想到之前派了暗卫在后头跟着宁远,便问凌霜道:“宁远那边如何?”
霍烬了解宁远的脾性,心里有什么不满都会嚷嚷出来,还会嚷的非常难听。怕他口舌生出是非,自萧锦年给他派了霞安城灾后重建一事后,便派人时刻紧盯着。
“气消得差不多了。”凌霜回忆着暗卫的回禀,过滤掉宁大将军每天吃几顿,一顿几碗饭这些琐碎小事,挑着有用的说道:“宁将军觉得陛下叫他盯着霞安城重建,就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以此削弱王爷的势力。他刚开始几天也骂过几次,不过因为都把事情丢给手底下人去做,宁将军自己在永南府乐得闲散,永南府通判何方瑜派人整日里陪着,他舞枪弄剑的快活得很,这些日子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说他在永南府,且何方瑜派人陪着他?”霍烬有些奇怪道。
暗卫搜集来的消息,除非是紧急事件抑或是不该他人知道的事情,其他都是由凌霜通传。
朝中大臣们不管是在皇城做官还是远在西北,别说是脾□□好就连不为外人道的一些阴私,都逃不过王府耳目。
何方瑜此人寒门出身,有些才气。由于自幼年时就经常遇见故意多收税,不给就直接拔出刀抢东西抢钱的官兵,长年累月的伤害,根深蒂固。在他入朝为官后,亦不喜武将。
尤其是带刀的武将。
别说主动交好,他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臭着脸对人。武将大多直来直去,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做,却总有个人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他们,心里怎么会舒服?
于是双方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打起来了。
文官和武将打架,本就稀奇。更别提何方瑜还打赢了。
寒门学子艰辛,不敢生病,因此身体上的锻炼便少不了,不像富家子弟,锦衣玉食的养着。与何方瑜打架的那个武将实在轻敌,以为对方就是个文弱书生,结果被人用巧劲一下给掀翻了。
这事实在是稀奇,不亚于兔子和老虎打架,然后兔子赢了。
先帝听闻此事,觉得何方瑜此人颇有性情不会虚与委蛇,试探一番后又觉得对方也有些能力,于是生了提拔之意。但也明白刚过易折,不宜留在皇城,便将人外放,也好磨磨对方的棱角,毕竟为官者,还是圆滑一些更好。
何方瑜确实有手段,从苦寒之地的县丞,仅用了四年就一路调到富庶的永南府做通判,刚升任通判,先帝就驾崩了。
本还能再往上爬的何方瑜,随着先帝驾崩,就此停下了脚步。
如今身为州府通判的何方瑜,看来确实被磨平了棱角,都能开始招待他最厌恶的武将,还把人照顾的极为周到。
可不知为什么,霍烬总觉得这其中有些怪异。
四年时间,当真能抹除从幼年时就烙印在记忆深处的阴影吗?
人的记忆有限,幼年时的记忆又实在久远。可在这么多叠加的条件之下,人会遗忘快乐的事情,但是对于能一直谨记,并且严重到能改变自己处事标准的苦难,不可能会被这么快遗忘。
霍烬思索一二,沉声道:“叫暗卫盯着些何方瑜,如有异动,立即禀报。”
“是,王爷。”
眼看时辰不能再耽搁,霍烬终于出声回了凌霜,之前刻意回避的问题,“走吧,去静庵。”
此时,御书房外传来敲门声,尖细的声音响起,是守在书房外伺候的小安子,“王爷,陛下吩咐了御膳房给您送来了早膳。”
霍烬今日要赶着出城见人,并不准备用早膳,想着路上随便买点填填肚子即可。
想到小皇帝今日见他时怕的直哆嗦的样子,却依旧记着他没有吃东西,本来有些紧绷的神经,不自觉的放松些许。
突然来人,凌霜躲了起来。霍烬唤人进来后,小安子便推开门,身后还跟着两个合力拎着一个大圆食盒的小太监。
费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把食盒放桌子上,小安子恭敬的将大食盒盖子拿开,取出里面的早膳一一摆放整齐,“王爷,您请用。”
说完就带着人告退离开。
凌霜从书柜侧面走出来,看着摆一桌子的饭菜,小声提醒道:“王爷,再不走时间来不及了。”
霍烬盯着桌上,淡淡的“嗯”了一声。正中间的一个花边形的瓷碟,装着一块白里透粉的糕点,正是今天早上小皇帝吃的那种。
当时碟子里还有,小福子没有及时收起来,他进来的时候看见了。
闻起来似乎有轻微的桃香和奶香,霍烬有些好奇这两种味道和在一起,会是什么滋味。他掏出干净的锦帕,捻起那块淡粉色的糕点,用锦帕包好。
他没有急着吃,而是揣在怀中,对凌霜道:“走吧。”
萧锦年回来的时候,就见御书房一大桌子的菜,除了少了一块糕点以外,其他的霍烬一口也没动。
难道霍烬喜欢吃糕点?之前扮作宫女出宫玩,被霍烬罚在藏书阁思过,他好像是吃了自己最后一块糕点。
不过没吃完。
萧锦年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霍烬的口味就像个迷,他想了也没用。再说霍烬也可能是还在生气,不想吃他给的东西,又顾及君臣之间那岌岌可危的面子,才随意拿了块糕点意思意思。
要不然还是和霍烬道歉吧,毕竟是他轻薄了人家……
可是万一霍烬听不下去,直接弄死他怎么办?
萧锦年心里有两个声音极限拉扯,一个主张早死晚死都得死,一个主张能苟一时是一时,毕竟霍烬现在不也维持着君臣之礼,对那七日里的事情只字不提吗?
边想边走到椅子上坐下来的萧锦年,低头一看,桌上铺着两张纸。
一张纸上写着他“大”字的错误点以及纠正之法,另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写满了今天的任务。
萧锦年捧着纸看了半晌,总结就是,他今天要批阅奏折,要看书,要写字,还要完成霍烬纸上额外留的策问题目,足足十道。
尊贵的摄政王大人纸上写着说要检查,检查不合格要挨罚。
至于罚什么,上面没写。
萧锦年咽咽口水,对霍烬留下的巨量任务感到绝望。
第26章
批阅奏折对于现在的萧锦年来说,倒是信手拈来。霍烬和几位相公们并没有对他直白的批阅方式说些什么,萧锦年自知自己没办法改变什么,如今手里的权限,也仅仅是让他随心所欲的批阅奏折。
虽然真正涉及大事的奏折现在还不会呈到他的眼前,但不妨碍他在奏折上狠狠痛批那些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
反正隔的远,骂就骂了,他们也不能拿他怎样。
萧锦年刚骂完一个假惺惺问安,实则纵容族中子弟草菅人命,弄的治下百姓苦不堪言。最后霍烬登基官场大清洗时,被百姓揪出来送上断头台的昏官。
心里正气着,就被下一本奏折抚慰。
甘岷府知府钱松岳奏折里写着感谢陛下体谅,免去他们今明两年的上贡,让百姓能多种些田,攒点余粮,填饱肚子。又在末尾说了凛冬将至,万望陛下注意保暖,保重身体。
用样的话语,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是不一样的。钱松岳的关心,萧锦年觉不出半分的虚假。他提笔想写些什么,想到两年后频繁出现在天灾,甘岷府会开始大旱。
甘岷府地处西北,边关要塞。那时大瑜天灾不断,人心惶惶,安定许久的边关,再起骚乱。朝中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任何人手派来边关镇压。眼看着边关失守,胡人一路势如破竹打到甘岷府。
胡人野蛮凶残,每破一城,便会屠城。按他们的话来说,大瑜人都是猪狗,如今土地是他们的,这些猪狗自然不好在他们的土地上活着。
钱松岳知道沦陷城池的惨状,他没有逃离,身为文臣,却套上盔甲,誓死捍卫。
最终还是落败,受尽折磨死去。
将士们马革裹尸,血洒黄沙,没能抵挡住塞外胡人的铁蹄。甘岷府城破后,不出两月,大瑜失去半壁江山。
萧锦年看着世界线画面中的战火,看着钱松岳至死都挺直的脊背,说不动容,是假的。
穿越守则第一条,不能干扰世界线……
不能……
“凛冬将至,万望陛下注意保暖,保重身体。”
萧锦年盯着这一句话看,连穿越守则都忘了背。
边关失守的那么快,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没有粮食。大瑜没有屯田制,边关将士的口粮全都是由各地长途跋涉的运过去,光运这些粮食,年年都要耗费诸多的钱财。
后来天下不断,各地灾乱,国库早就空的比皇帝的脸还干净,哪里还有钱往边关送。
战时都是军马未动粮草先行,填不饱肚子,怎么打仗?边关靠着流放的犯人和本地的老百姓种的那点粮食,自己能果腹就不错了,更别说供养十万大军。
屯田制能够极大的缓解边关粮食压力,自给自足,至少不是把命悬在千里之外的粮食上。屯田分军屯,民屯,商屯三种。商屯不是让商人种地,简单来说,是让盐商们为边境纳粮来换取官方给的盐引。有了盐引,就能支盐运销。
只是大瑜如今盐业不丰,世家把持着不少盐业,商屯怕是不能考虑。
萧锦年无意识的一旁待会用来练字的纸上写下了“屯田”,“盐引”四个字。
他盯着盐字看了半晌,突然想到,如今大瑜海盐还是用火烧提取,费时费力产量低,由于要买足够多的木头,成本也高。
可是只要换种方法,只需引海水入池,以火山石打底,阳光曝晒,便能结出干净的盐晶。
他知道这个方法,也是偶然。有次他路过主任办公室,门没关。里面传来主任的怒吼,“就你能!在原始位面用滩晒法取盐!你疯了吗?!要不是你命好,最后任务顺利完成,怕是一辈子都得呆在那做个彻头彻尾的原始人!”
这事很快就在局里传来,毕竟犯错的是大前辈,还是最基本的错误。都说前辈由于动了恻隐之心违反规定帮任务位面解决了一次危机,任务结束后连精神印记都没来得及归零,就被拉过来挨训了。
听说这位前辈最后处理结果是三万字检讨,奖金全部扣光,工资也按着最低标准来,安排的世界位面全都是吃力不讨好做苦力的角色,而且还要跟着实习生重新培训。为期十年,要是觉得接受不了,干不下去就直接走人。
萧锦年当时好奇“滩晒法”,想不通取个盐后果怎么会那么严重。
查了一下后才发现,这种方法取盐,当真是一本万利。产量高,成本低。对在极度缺盐,甚至不靠海和没有盐石地区,只能喝兽类的血和生吃兽类的肉来汲取盐分的原始社会来说,相当于饱受磨难快饿死的了,下一秒突然变成了世界首富。
这步子迈的实在太大了。
萧锦年仔细回忆一下当初查看的资料,按照此法取盐,商屯十分的可行。
在未来,世家会以盐,油,粮等物资做要挟,操控百姓,暗中促使□□,因□□丧命的人丝毫不比因天灾丧命的少。
要是有了足够的盐,世家便没办法再用盐做要挟,还能带动经济,也能让边关将士们有充足的粮食吃……
萧锦年笔尖悬停于纸上,两年的时间可能开垦荒地种不了多少粮食,但两年足够盐商凑出不少的粮食运往边关,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丝毫不假。
而且,海安府若是有了盐业,百姓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若是朝廷再与盐商合作,在海安府增设码头开通漕运,水路运输发达,相信用不了多久,海安府不会再是人们口中的不毛之地。
萧锦年回过神时,早已把穿越守则忘一边去,满脑子都是在构思着如何弄出海盐,启用盐商行商屯一事。
大瑜靠海的州府不是只有海安府,只是世界线中出现了海安府的长寿县,萧锦年变想着若是能拉一把就好了。而且,他即便是在别的沿海城池晒盐,海安府也是迟早会开始。
可若是如此,那姓王的定不会离开海安府。世家对盐的把持,反而会更进一步。
到那时,他就像是怀着珍宝过闹市的小儿,世家们就是盯着他的豺狼虎豹。
萧锦年揉着太阳穴,心下感叹,这皇帝做的当真是憋屈。
王泗水如今没有犯什么错,萧锦年也找不到借口调任对方。若是等对方任期满离开,要至少一年后。
时间不等人,萧锦年无意识的啃着指甲,有些急躁。他目光落在钱松岳的奏折上,他总算是明白那位前辈为什么在明知不可为时,依旧选择改变。也总算知道,为什么局里会如此严格的要求他们熟记守则,并且每个员工穿越做任务都必须配有系统。
因为人不是机器,哪怕看过许多生死,也不会变成冷漠的机器。系统不仅是他们的“金手指”,更是用来监督他们,不准他们因为感情而犯错的。
萧锦年想明白系统存在的真正意义之后,他已经提笔开始写屯田的一应事由,还有滩晒法的整个过程都详细回忆书写。
天灾他没办法阻挡,人祸他可以预防。
世界线里钱松岳赴死时不屈不折的背影,长寿县饿殍遍野官逼民反的惨剧,在萧锦年精神松懈下来,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动容的一瞬,尽数浮现脑海。
钱松岳的奏折,那句诚心诚意的祝福,是让萧锦年理性崩塌的稻草。他每天能吃能喝,又玩又闹,让自己不要总是想着世界线里的惨剧,告诉自己那些还没有发生,也和他一个外人没关系。
可看过的东西怎么会那么快遗忘,更别说他为了找寻关于霍烬的消息,有时候每天都要翻看一遍世界线。
终归还是年轻,阅历太少,坚持两个月已经是极限。
作为一个人,萧锦年没办法在明知两年后会爆发各种天灾时,依旧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无动于衷,静等天灾来临。
他现在没有系统,等于没有约束。天灾也不是他弄些盐屯些粮食就不会发生的,所以他这也不算改变位面发展。至于皇位,他到时候直接给霍烬,避免位面崩塌。
萧锦年在心里一通乱想,成功的为自己找好借口。
就是这王泗水太过碍眼,得想个办法把人从海安府调走。
一门心思准备搞事的萧锦年一下子忘了时间,小福子来通传的时候,他还在想着怎么把王泗水弄走。
“陛下,您要小人请的几位大人都已经来了。”
萧锦年一愣,这么快!他奏折还没批完呢!面前小山一样的奏折才下去一点尖角。
霍烬要他看的书和练的字还有那十道有的字都看不懂,更不明白问的是什么意思的策问,他动都没动。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他就算不吃这顿饭,也完成不了霍烬要他完成的那些事。
萧锦年很快想通,也不再纠结,反正霍烬罚他也就是藏书阁面壁思过罢了。
御花园的凉亭中,摆着一张圆桌。桌子面积不小,能坐七八人,上面摆着一个铜锅。
这铜锅做的很大,构造新奇,竖起来一个圆柱形状,底部有放木炭燃烧的口,烟就从那柱形烟囱里冒出。圆形的锅中有格挡,一半放着菌菇汤,另一半红油油的还有红椒花椒漂浮。
赵缘和几名臣子一样,站在凉亭里不敢落座,等着皇帝亲临。
他悄悄的打量着被皇帝请来吃饭的五名臣子,有两个上了年纪,两个比较年轻,其中一个他还认识,是御史台新来的叫江燕卿。他那好友宋辞病与他说过此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朝堂之上,就敢叫板三大世家,直言他们操控盐,粮,油的价格,会带来严重后果。
可惜小皇帝话都没听完,人就睡了过去。
王,赵,刘三家在朝为官的那几人,当时都快笑出声了。
还有一个人,赵缘也有些印象,是国子监的崔司业,崔雨凇。
他有印象完全是因为这人严厉之名。
在国子监里的学子,要么出身富贵,要么成绩优异。出身富贵的那些个,都是国子监祭酒捧着怕摔,含着怕化的主。
这里面又有几个有名的纨绔,家中溺爱,无人管教。城中治安是兵马司所辖范围,这几个纨绔聚众闹事,也叫他们跟在后面收拾过不少烂摊子。真真是混世魔王,叫人又厌烦又害怕。
但人家崔司业就不怕,只要有学子在国子监内犯错,管你是谁,戒尺啪啪啪的就打下去。
他一人独居,也不怕被挟持家人报复。腰间常年佩剑,一手好剑法打跑不少来找麻烦的人。
按照崔司业所说,既然里不会做人,那在下便教你做人。
赵缘早想见见这名有一手好剑法,又狂又傲还极具才气的崔雨凇,可惜他平时太忙,国子监也不是谁想进就进的地方,竟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见面。
没想到今天以这种方式见上了。
一番观察后,赵缘也发现一个点,陛下叫来的连他在内的六个人,全都是官位较低的。
这让赵缘有些想不通,陛下就算是赐膳,不也应该给王公大臣们赐吗?
正想着,就见鹅卵石小道上有两位公公开路,一抹明黄由远及近。
赵缘六人连忙见礼,萧锦年笑着叫他们快快起身,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还不忘招呼道:“爱卿们快些坐下,别都站着了。”
皇帝有令,莫敢不从。六人纷纷落座,就是身体僵硬的不行。
看出几人的不自在,萧锦年没有盯着他们看,好叫他们放松。他转头对小福子说道:“传菜吧。”
第27章
小福子招手示意一旁候着的小太监,那人会意朝着御膳房的方向走去。小福子则取出火石,给铜锅点燃,待御膳房抬着六个大食盒过来的时候,锅里的汤也都开始冒热气了。
菜品和装着汤底的铜壶都放下后,萧锦年便让众人离开,连小福子也退了出去,守在不远处。
萧锦年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牛肉卷放进红油油的辣锅中,笑道:“这里只有我们七人,爱卿们不必拘束,快动筷子吃吧。”
萧锦年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六人还是不敢动。毕竟他们都是不入流的小官,赵缘和江燕卿还好,有个上朝资格,另外四个,官小的连站在殿外上朝资格都没有。
他们一年到头都见不了皇上一两面,别提说和皇上近距离接触共享美食。
一桌子的菜和肉,火锅汤底因加热升起袅袅白烟,菌汤鲜香,红汤香辣扑鼻,六人忍不住咽咽口水,端的是谨小慎微,头都没敢往上抬。
萧锦年也不急,他将烫好的肉片吹吹后直接塞嘴里。御膳房调制的锅底真的是香辣无比,即便不另外蘸酱料,牛肉卷也非常的好吃。
汤底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萧锦年开启吃播模式,吃的尽兴。坐在桌子上的另外六人闻着味道,悄悄的抬眼看吃的香喷喷的小皇帝,又是没忍住吞咽口水。
真的好香啊,陛下吃的也好香,这没见过的新奇东西,煮出来的菜应该很好吃吧。
咕噜……
午饭都没吃的六人,在美食面前,肚子都忍不住开始咕咕叫。
好饿啊!
萧锦年耳尖微微一动,嘴角含笑,涮着羊肉卷,“爱卿们,快吃啊。”
闻言,这次六人都不再拘束,崔司业率先拿起手边的筷子,道了声谢陛下赏后夹起中意已久的五花肉片往红油锅里一放。
紧接着江燕卿和赵缘也拿起筷子道谢后便学着萧锦年和崔雨凇的手法夹自己爱吃的食物往锅里放。
他们三人和萧锦年坐的位置是菌菇汤和红汤都能吃到,另外三人两个有些上年纪,不能吃辣,都坐在菌菇汤那边,还有一个祖籍川蜀一带,特别能吃辣,直接坐在红汤那边。
既然崔雨凇三人都动筷子开始吃了,陛下也说了两次叫他们快吃,再不吃,就惹人厌了。
食物烫好后入口瞬间,六人眸子都亮了亮,不愧是御膳房的厨艺,真是好吃的不行!
一桌子人围着一个锅,吃的满头大汗,好不畅快。筷子夹来夹去,偶尔还会碰上,身份地位上无形的屏障薄弱了几分。
六名臣子也慢慢卸下心防,没有刚开始那么拘束。
江燕卿确实是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他吃到虾滑,对比两锅口感,觉得菌菇汤里煮出来的鲜嫩,红汤煮出来的嫩滑麻辣也别有一番风味。吃到高兴了,竟是直言问道:“陛下,这是何物?”
萧锦年正埋头吃着,闻言抬头瞧了一眼,想要回话又想到霍烬说的嘴里有东西说话不雅,便将口中的豆皮嚼吧两下快速咽下,“叫虾滑,是由虾肉锤烂成虾泥制成。”
一旁的赵缘五人都替江燕卿捏一把汗,心说你这小年轻胆子就是大,在陛下正吃着的时候问东西叫什么名字。别说陛下还在吃东西,就算没吃,那你区区小官能有资格问陛下问题吗?
以为小皇帝会发怒的五人,在看到他快速咽下食物,声音轻轻柔柔的回答江燕卿问题后,都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小皇帝。
陛下竟然真的回了江燕卿的问题!被打扰用膳竟然还一点也不生气!
震惊没消,就又听小皇帝带着笑意说道:“爱卿你若喜欢,朕叫御膳房多做些给你带走,再把制作方法告诉你,以后想吃了,在府上也能吃。”
江燕卿稍微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小皇帝会说这些,连吃带拿的,叫他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皇帝都开口说了,他也不能拒绝,“臣谢陛下赏赐。”
萧锦年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他今日请的这六人,虽说现在官阶低,可以后那都是人中龙凤啊。赵缘是兵马司的指挥使,两年后开始大乱,他们兵马司可谓是举足轻重,毕竟没有人比兵马司更了解城中的一草一木。全靠他们不分昼夜的巡逻与安抚百姓,洛安城才没有乱的太离谱。
江燕卿在数年后更是一代名相,为官清廉刚正不阿,青史留名。崔雨凇教书育人,霍烬登基后多少人才都是崔雨凇的学生,这些人封侯拜相,不在少数。另外两个上了年纪的,他们虽然没有太大建树,不过也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家风严谨,教出了优秀的子弟。这二人的孙子和儿子,都会在不久的将来慢慢脱颖而出。
而那个正埋头吃辣的,是户部的仓部主事,许清让。官职低微,从八品,却是掌全国仓储,出纳租税、禄粮、仓廪之政令。【注1】手里有实权。
此人也是一股清流,户部上下,没有一个缺钱的主。哪怕是同为仓部主事的另外一人,那也是腰缠万贯。但许清让却是穷的叮当响,身为官员,宅子里只有个老仆伺候,三十好几了都还没有成家。
原因也简单,寒门出身,人又轴,不愿攀附世家权贵。为人处事不懂迂回,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无人愿意与其结交。户部的那些官员,早就沁黑了心肝,陡然看见这么个染不透的白珠,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们有多黑。他们就像被光照着的阴沟里的老鼠,无处躲藏,暴露无遗。他们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自然会对许清让心生不满。
背地里的小动作就没停过,那些官宦人家根本不可能把女儿嫁给这么个没前途的轴人。小门小户的也不愿意把女儿送到漩涡里受苦。
许家的驼背老仆跟着乞丐一起在菜市场里捡烂菜叶,也不是看到一次两次了。整个洛安城,谁不知道许清让一个当官的却穷的连饭都差点吃不起,带着老仆一起饿肚子。
世界线里,霍烬登基后,清洗官场,要将这烂掉的根全部拔起。户部首当其冲,每抄一家,都是大箱小箱不断,里面全都是金银珠宝。
只有许家例外,小小的宅院,略显破败,屋顶的瓦片颜色不一,不知补过多少次。不过院中花草娇艳,长势喜人,可见主人家精心爱护,照顾的极好。
抄家的将士们推开各间屋子的门,屋子里的场景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基本的桌椅,柜子,床榻外再没别的东西。
他们以为许清让将金银珠宝藏了起来,躲避搜查。可将士们掘地三尺,依旧没有挖出任何东西。
许清让身形枯槁,端坐在桌前,看着精心侍弄的花草被连根拔起,娇艳的花朵被踩进泥中,他缓缓闭上眼睛。
仵作验尸时发现,他腹中空无一物。正是活活饿死。
在此之前,世上无人相信浑浊不堪如污水的户部,会有这一股清澈溪流。许清让用身死,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至死也轴的要命。
萧锦年无声叹息,他拿起一旁备着的公筷。
世界线里有说许清让生前爱吃鸡肉。死后有不少人折服于他的魅力,会在他墓前放各种各样的鸡肉做的菜。
萧锦年给许清让夹了一个自己涮在辣锅里的鸡肉丸,放在许清让身前的碗碟中,“爱卿,这是鸡肉丸子,朕觉着吃起来肉质细嫩,味道极好,你也尝尝。”
许清让为官几载,从未得过人的好脸色。如今皇帝和颜悦色的亲自给他夹菜,叫他不胜惶恐。只当是奉旨吃放,夹起丸子放入口中品味。
鸡肉丸子确实如皇帝所言,十分好吃。他自小便爱吃鸡肉,只是家中贫寒,不能饱这口腹之欲。寒窗苦读十数载,做了官后,也因价高,一年也吃不来几次。
“好吃吗?”萧锦年轻声问道。
许清让颔首,恭敬道:“回禀陛下,好吃。”
萧锦年把距离许清让比较远的一碟子的鸡肉丸都端到他面前,认真道:“那爱卿多吃一些。”
看着小皇帝献宝一样,将满满一碟的鸡肉丸子放在他眼前,那灵动的神情感染了许清让,他不自觉的笑了一下,“臣,遵旨。”
这六人,官职低微说不上话,可都是好官,有自己的想法坚持自我,不随波逐流。萧锦年相信,和他们搞好关系,以后命悬一线时,这几人定会以自己的判断为他说几句话。
这么想着,萧锦年的话便多了起来,他对赵缘说要管理整座城的治安,火情还要缉拿偷窃和聚众闹事者,兵马司实在是辛苦了。又对江燕卿说他的敢说敢做,不畏强权,替百姓发声,是为官者最珍贵的东西。
又说崔雨凇严师出高徒,一视同仁,不偏颇堪称良师。丝毫没有怪罪崔雨凇过于严厉,这种严厉在他眼中反而成了好的品质。
那两个上了年纪的臣子,一直以来都被人说是庸臣,平庸的连叫人多看两眼都不愿浪费时间。
可萧锦年却说他们教育有方,族中子弟克己守礼,他们在任时,各项事务也丝毫没出现过纰漏,说他们费心了。
对许清让,萧锦年没有多言。只是说,“爱卿平日处理事务诸多辛苦难言,快多吃些。”
认可与否定对许清让这样的人来说,都一样无用。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坚持本心,无论如何不会动摇分毫。
萧锦年极具针对性的鸡汤挨个这么一灌,六人心下生出诸多感慨。他们的难处与心酸被至高无上的皇帝看在眼中,一直以来都在被否定,今日却得到了理解与肯定。不知是不是烟气太重,温度太高的缘故,人人眼底都泛起一层雾。
被人理解与肯定的感觉,真的很好。
萧锦年灌完鸡汤就开始话家常,和两位老臣还有崔雨凇谈对孩子和学生的教育,和赵缘谈兵马司,兵马司大部分时间是在排查火情,毕竟都是木头建造的房子,一个不小心起火,能烧一整片。
说到灭火,赵缘可就有的说了。他苦恼了许久,后世因为高层建筑不好灭火,他们的水囊扔上去很吃力,都是要架着云梯冒着被烧的风险往上扔。兵马司每年因救火死去的兵士不在少数。
萧锦年闻言,想到有种贡品叫火浣布,脏了只能用火烧,烧完拍拍就能干净如初。故名火浣布,
由于是珍惜的贡品,历任帝王都只会赏赐给位高权重的大臣。不过这布虽难得,世家大族们想要也不是搞不来。因其特殊性和稀缺,火浣布至今都是奢侈的象征。
萧锦年记得去年的那批火浣布还在库里压着,谁也没给。这布的防火性这么强,做防火背心岂不是正好!
心里这么想着萧锦年没有直接说,他得先从库中确认有多少布,要是太少做不了两件说了还叫人白高兴一场。
高层建筑不好灭火,萧锦年想了一下,看来大瑜如今消防连简易的水枪都没有。他道:“朕听过一种东西,将竹筒放在水中,裹絮的水杆从另一头往上抽起,水就会存于筒中,再将水杆按下,水就能出来。出来的水会成一道弧线,喷洒极远。若是做的大些,灭高处的火,岂不是也可?”【注2】
赵缘跟着萧锦年的话想了一下,觉得可行。可是他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一时间也想不出到底什么样。一旁的许清让听完后,沉吟片刻,回道:“陛下,您说的这种东西,臣似乎见过。”
萧锦年微微挑眉,等着许清让继续说。其他五人尤其是赵缘也盯着许清让。
许清让没有被这么期待的注视过,他轻咳一声道:“臣祖籍有一小县,乃产竹之地。那里的孩童总是会用竹筒做一种玩具,用来玩水,还会凑在一起分成小队,用这竹筒里存的水打水仗。于陛下形容的倒是极为相似。”【注3】
萧锦年反应极快,连连点头,“爱卿说的应和朕所言为同一种东西。朕也是在一本游记里看到有此记录,便想着此物要是用于灭火,定然也是极有成效的。”
这番话引得六人连连点头,陛下果然是聪颖,稚童玩乐的用具都能想到如此用法。幸亏萧锦年听不到他们的心声,若是知道他们此时所想,肯定会羞的不好意思抬头。
一顿火锅吃完,君臣关系可以说是有了质的飞跃。六人对萧锦年的看法也从不学无术变成了有苦难言。
他们只恨自己官阶太低,不能替小皇帝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一餐毕,众人吃的饱饱的。最后要走的时候,萧锦年将江燕卿还有崔雨凇单独留了下来。“
第28章
留下江燕卿和崔雨凇,是为了王泗水调任一事。
王泗水是世家王家的旁支,与主家走的很近。他的儿子名唤王冉和,年十七,正在国子监念书。
世界线里王泗水死的时候,他儿子也因做不少恶事,父子俩同赴刑场。
萧锦年没办法动王泗水,迂回战术动动王冉和还是可以的。
他问崔雨凇道:“崔司业可知王冉和?”
“臣知。”
崔雨凇有些奇怪皇帝怎么会突然问起王冉和。莫不是他的恶名,连在深宫中的陛下都听闻了?
“他近来可有犯什么错?”萧锦年追问道。
崔雨凇沉思片刻,也不绕弯子,直言问道:“陛下,臣斗胆一问,若是王冉和有错,陛下是要惩处还是放下?”
萧锦年闻言拧眉,他也不是什么话都听不出来的傻子。崔雨凇的话,潜台词就是王冉和不仅犯了错还是大错。
见皇帝脸色沉了下去,崔雨凇和江燕卿二人都以为是话说的太直,让皇帝不高兴了。
正等着被罚的崔雨凇就听小皇帝十分严肃的说道:“若他当真犯了大错,朕会依律罚处,绝不会轻放。”
知道小皇帝听出了话外音,崔雨凇也得到承诺。他顿了一下,组织语言,“此事说来也不全是王冉和一人之错,只是他实在太狠了些。不过,陛下若真想管,还请陛下听臣说一段陈年往事,再做定夺。”
萧锦年知道崔雨凇这人不会没来由的提这个要求,便点点头,“爱卿请说。”
“那是臣七年前刚入国子监时发生的事情。那时臣还不是司业,只是治经的博士。”
国子监虽是读书的地方,但也像是小型的官场。
里面世家大族,王公贵族的子弟,就是站在金字塔顶端。在皇城任职的官宦族中子弟,是上层。在外当官,入皇城国子监来读书的官宦子弟与家中是巨富,花了天价送进国子监的学子是中层。
而那些只有才名没有权利背景,连钱都没有,月月都靠着朝廷发的那点东西过活,只是因优异成绩进来的寒门子弟,是下层。
这些寒门子弟对于顶端的那些世家子弟来说,与下人无异。甚至他们还会觉得,他们府上的下人,都比这些人要体面。
又由于国子监内规矩良多,不能狎妓,不能赌博,也不能吃酒,打马球也因地方小不能施展,能玩的只有蹴鞠。
小小蹴鞠早已经玩腻,不知何时开始,又是由谁开始,寒门学子便成了他们的玩物。
他们会挑选自己看上的学子,取一个猫狗一般的名字,将深锁在高墙大院下的腌臢手段全都用在这些寒门学子身上。
看他们哭着求饶,看他们惶恐畏惧,看他们身负才名清高孤傲,被踩在泥地里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世家子弟们在这场游戏中,找到了身为掌控者的快,,感。世上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会比这个好玩。
上层的官宦子弟大部分家风严谨,并不会与世家那些纨绔子弟同流合污。但他们也不会出言阻止,越阻止,那些寒门学子将面临更难堪的折辱。
也因此,整个国子监,无一人出言阻拦世家子弟们的所作所为。
崔雨凇刚入国子监的时候,不懂这些,曾经劝过。然后他就不被这些纨绔的世家子弟上了一课。那个倾一族之力送出来的学子,因他的劝阻,当晚就被废掉双手,浑身脏污被人像垃圾一样丢在他的门前。
这是世家子弟对他的警告,亦是示威。
崔雨凇不知是用何种表情和心情替那学子清理干净身体,再找大夫来看他身上的伤。他只知道,这人的书法只要多加练习,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书法大家,千古流芳。
可从那之后,对方却再也不能提笔写字。
也是从那时起,崔雨凇再也不过问世家子弟将寒门学子当牲畜对待的事。
听完崔雨凇的话,御书房内落针可闻。江燕卿虽是官宦子弟,不过祖辈官职都不太高,也远离皇城。他能在皇城任职,都是祖坟冒青烟。
也由于祖辈官职不高的原因,江燕卿并没有进国子监读书,他家里也没有那么多的钱给他买名额。今日听崔雨凇这番话,直叫他头皮发麻。
萧锦年知道会有校园霸凌,但这已经不是霸凌,是实打实的犯罪。
即便是按照大瑜的律法,也是犯罪。
“陛下,您还能听王冉和犯了什么错吗?”崔雨凇沉声问道。
“还能听”,不是“还要听”。
一字之差,意思也相差千里。
崔雨凇的意思也表达的很明确,听了就要惩处王冉和。而且要严惩,如果这个惩处不能把王冉和彻底按下去,那么王冉和的怒火,最后所有的恶果都是由无辜的寒门子弟承担。
他也能看出,皇帝有意整治世家,可如今皇帝羽翼未丰,现在贸然出手,不是时机。
“陛下,如今时机不成熟,您若是想叫世家收敛些,不如再等等。”
萧锦年摇摇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如今需要崔雨凇和江燕卿毫无保留,并且可能会付出一定代价来帮他把王泗水拉下来,所以他对二人没有隐瞒,坦言相告,“等不了。朕是想借王冉和,将他的父亲从海安府调走,最好是能闲置不录用。”
毕竟这样的人,调到哪里,哪里的百姓就倒霉。
江燕卿和崔雨凇心领神会,陛下果然是要动世家了。
二人心念刚起,又听萧锦年道:“朕并非是想弄权掌控世家,而是为了海安府的百姓。依你们来看,海安府的百姓,日子过的如何?”
崔雨凇二人皆是一怔,随后陷入思考。江燕卿的父亲曾在长水县做过县令,那是一座沿海小城。虽然不是在海安府辖内,但是所有的沿海城市,都差不多。对此他比较有发言权,江燕卿回忆着儿时记忆,回说:“苦不堪言,不仅是海安府,所有的沿海地区,都是一样。”
而崔雨凇少年游学时曾路过海安府,对于江燕卿的话也表示赞同。
“如何苦不堪言?”萧锦年像是求知般问寻。
江燕卿搜索着有些远久可真的回忆起来,又十分深刻的记忆,“百姓时常无米粮果腹,打渔为生又有渔霸欺压。官府对此无能为力,甚至需要与当地最强势的渔霸合作才能避免其他渔霸对官府暗中做些小动作。而县令更是如同摆设,政令很难实施。”
萧锦年道:“爱卿觉得洛安城的漕运如何?”
“漕运便利,城池之间互通速度比陆路快许多。对城池的发展亦是十分明显。”江燕卿想到萧锦年是想利用沿海城市建设漕运,可若是能弄,早就弄了何必等到现在。
崔雨凇也想到了,他道:“陛下,洛安因漕运发达发展空前繁荣,可洛安毕竟是皇城,与其他城池本质上是不同的。沿海城池建设漕运在前朝就有先例,只是这些地方实在是没有能运出来的东西。唯一能拿得出手,叫人愿意跑船的,就只有珍珠,珊瑚,名贵鱼类。如今沿海地区还留着漕运口的,大多作用也只是停靠或是运盐。”
简而言之,沿海城池,没有值得跑船的东西。漕运再多好处,他们也用不上。现在有的,已经完全够用。
“若是有很多海盐呢?”萧锦年问道。
崔雨凇还没说话,江燕卿便直接道:“陛下,沿海城池出产的海盐,由于地区树木数量限制原因,无法产出许多。若是陛下强行让他们多产,便要耗费更多的金钱从别的地方运去,这样一来,得不偿失。反而还会因为有利可图,会有贪污之辈。而树木骤降,对山地陆地损害巨大,夏季多雨水,怕是会很容易引发山洪。”
江燕卿父亲在任时,长水县就因过去烧海水取盐而引发过山洪。即便他父亲如何阻止,也无人听劝。盐就是钱,他们要更多的盐,换钱。
后来他父亲因为此事被调到更偏远的地方做县丞,至此像是被遗忘一般,再也没有升迁过。
江燕卿语气恳切,生怕萧锦年真的会下令多取海盐,来让沿海城池的漕运活起来。
“爱卿,莫慌。”萧锦年拍拍江燕卿的肩膀,嘴角带着笑,让江燕卿慢慢平静下来。
等江燕卿情绪稳定差不多后,萧锦年这才道:“朕这里有一法,能不消耗树木,使海盐产量翻数倍。如今大瑜境内处处缺盐,世家把持大量盐产,百姓能不能吃到平价的盐,全看世家心情。
上次他们无故涨价,几乎断了百姓日常所需的所有米粮,盐油,朕便想着,不能再被世家如此牵着鼻子走。盐的产量要在最快的时间提上去,所以,王泗水必须在短时间内,离任。”
江燕卿和崔雨凇听完后,没有问是什么方法,他们只知道,要全力以赴的配合皇帝。此事一旦成了,是百利无一害。
江燕卿想明白王泗水离任简直就是造福万民,陛下又不想让他再任任何官职,而王泗水是个人精,在他身上不可能挑出这种大错。哪怕从他儿子王冉和身上下手,虽然话难听些,那些寒门学子加起来,也没办法让世家大族王家有用的旁支,不能再做官。
“陛下,您若真想按死王家父子,臣有一计。”江燕卿胆子大,不是说说,他在崔雨凇和小皇帝的注视下,缓缓道:“陛下不如扮作寒门学子,去国子监走一遭。除却造反,没有什么罪名,会比欺辱君王更重。”
崔雨凇没敢搭腔,真要是这么干,只要王冉和上钩,别说拉下王泗水,整个王家都得扒层皮。
第29章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崔雨凇不讲话,江燕卿低着头等结
果。心里已经做好惹怒帝王的准备,毕竟让皇帝去给世家子弟当个物件一样支使,即便是假的,那也颇为骇人听闻,有损君威。
萧锦年眼睛在江燕卿的身上巡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又给闭上。
这法子确实是眼下最快速,最高效的方法了。
就是万一王冉和不上钩怎么办呢?
现在光想也没用,还是得先试试才行。萧锦年轻咳一声,“朕去。”
———
萧锦年和小福子说要出去玩两天,由崔司业陪着,叫小福子在明日早朝时,就说他病了。在小福子的挽留声中,萧锦年换上江燕卿的官府,跟着崔雨凇往外走。
而江燕卿则是换上太监服,手里拎着御膳房送来的三层食盒,跟在二人身后。
三人行至宫门前,萧锦年用宽大的衣袖挡着脸,咳嗽不停,另一只手递过江燕卿的腰牌。守卫抬眼盯着萧锦年看,一旁的崔雨凇稍微挡了一下,“江大人染了风寒,还是远一些,莫要过了病气。”
守卫觉得有理,确认腰牌无误,便放人离开。
江燕卿拿的是在御膳房做事的小公公腰牌,守卫盘问他出去做何,他拎起手里食盒,“奉陛下之命,去户部仓部许大人府上送鸡肉丸子。”
守卫打开饭盒,检查一下后,也放人离开。
崔雨凇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江燕卿以“亲眼看着能更好的写奏折抨击”为由,也上了崔雨凇的马车。
小小的马车坐三个人,着实有些挤。
中途江燕卿下去,前往成衣店买了两套衣服给自己和皇帝换上。
国子监作为大瑜第一学府,规模很大。悬山顶,灰筒瓦,门前两个石狮子张着大嘴,威风凛凛。
崔雨凇领着江燕卿和萧锦年,到了门房时,只说二人是他祖籍出来游学的学子,途经洛安城,想来国子监瞧瞧。门房抬头看了二人一眼,一个比一个俊逸。
崔司业大名国子监众人如雷贯耳,不过是带祖籍来的学子进国子监瞧瞧,门房也愿意卖他个薄面。放人进去的时候,还恭维一句,“崔司业祖籍风水真好,出来的人各个都水灵灵的,竟不比咱们洛安城逊色分毫。”
江燕卿和萧锦年走的快,没听着门房说的话。崔雨凇落在后面,微微颔首,轻笑道:“在下祖籍的风水,没有洛安城好。”
门房只当崔雨凇是谦逊,咧着嘴笑,也没再多说什么。
萧锦年不能在外久留,因此扮作寒门学子蹲守猎物上门不太可行,他要主动出击。
按照崔雨凇对王冉和对了解,以王冉和瞧不起寒门学子高高在上的态度。只要萧锦年在对方面前表现的矜傲些,对方定然会觉得自己被区区寒门学子冒犯了。
按照三人商议的,只要王冉和对皇帝颐指气使,叫皇帝端茶倒水,或是对皇帝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那萧锦年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届时身为御史的江燕卿,就能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将王泗水拉下来,还能叫王冉和不死也脱层皮。
为了保证萧锦年的安全,江燕卿也跟着一起过去。正好二人进国子监,就是以两名游学学子的名义。
———
日头西斜,微风阵阵。国子监有座碑林,每块碑上刻着的经书内容都是历代书法大家之作。
碑林尽头有一座小亭,此处人烟稀少,又极其隐蔽,是以王冉和为首的四名世家子弟的专属地方。国子监的学子们都知道这不成文的规定,是以极少来碑林。即便是来,也只是在前面那一段学习大家书法,就面那段,是不会踏足的。
萧锦年与江燕卿作为游学的学子,自然是不知道国子监内这不成文的规定。而作为学子,瞻仰大家笔法,自然也是要从头看到尾,一个也舍不得漏的。
于是在崔雨凇给的路线下,二人朝着碑林深处走去。
“主人,小奴再也不敢了,请主人饶命!”
鞭笞声中混合着男人低沉浑厚的求饶声,这声音听起来凄惨,听着叫人心惊。
萧锦年和江燕卿对视一眼,觉得有戏,他们现在冲进去,定能抓到王冉和殴打他人,并且王冉和还会因为他们的突然闯入,责罚他们。
男人哭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因为离得近,萧锦年二人还听到了另外一些人的调笑声。
“大男人哭什么哭?再哭一下,就多打一下。”
“换个地方玩玩,下面那不是还没弄过?”
“方大公子,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这样的极品,玩坏了可难找。”
“也就你们喜欢这种硬邦邦的,没甚意思。”
这对话越听越奇怪,萧锦年和江燕卿二人也未深思,以最快的速度穿过碑林,然后就看见了足以自戳双目的辣眼睛场景。
凉亭中,四五个穿着国子监服饰的青年,或站或坐。手里不是拿着鞭子就是拿着竹笞,神情亢奋,衣衫不整。地上躺着一个高大的青年,满脸的泪水,白色的国子监服被扒的差不多,手脚被粗粗的麻绳捆着,露出来的皮肤全是笞痕鞭伤。
萧锦年的视线下移,江燕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捂住他的眼睛,轻声耳语,“陛下,别看。”
萧锦年面红耳赤,脑袋都炸了,心说晚了,我已经看到了。
“呦,哪儿来的小白兔?”那位被称为方大公子的青年目光流转于萧锦年和江燕卿的身上,语气轻佻,神色暧昧,“看穿着,你的人不是国子监的?”
除了这姓方的外,其他几人对于萧锦年和江燕卿的闯入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神情兴奋的盯着地上的青年,像是看什么稀缺物种,“嘿!冉和兄!你竟然把他抽she了!这真好玩!我也要玩!”
“下一个是我!快让我试试!”
“一起一起!”
听到这群世家子在讨论什么,萧锦年恨不得自己是聋了。
江燕卿也没想到他们凑在这里,是玩这些肮脏东西。崔雨凇竟然也没提醒他!
此时不远处来了两个小厮打扮的人,他们站在高处望风,看到有人闯入碑林后方的凉亭,便快速跑下来,第一时间将人赶走。
萧锦年别说接触到人,他就连王冉和长什么样都没看着,光听见个名字就被请了出去。
碑林外,萧锦年和江燕卿面面相觑,又有些失神,显然都是被吓的不轻,那场景完全出乎二人意料。
此时碑林深处的凉亭之中,王冉和玩腻了,丢下鞭子慵懒的坐在木椅上,他吹了声口哨,笑道:“方逸,你小子看什么呢?”
方逸将视线从外面收回,转头看向王冉和,“你不觉得刚刚误入的两个书生,模样一个比一个水灵?”
他舔舔唇,“那个被蒙着眼睛的,比我爹养的那几个娈,,童都水灵。”
王冉和没在意误闯进来的人,他仰躺着,听着耳边传来的鞭笞声和压抑的哭泣声,心情舒畅,“多大点事,瞧你一副没吃着肉的可怜样,想要本公子今晚就替你弄来。”
方逸脸上露出笑意,竖起两根手指,“两个我都要。”
“成。”
———
国子监内有分配给崔雨凇的宿舍,他有时候处理学生课业晚了,就会留宿在国子监的宿舍里。
这宿舍不大,位置有些偏僻,后面是一片竹林,冬季时会有些冷,夏季时却很凉爽。
崔雨凇宿舍的门开着,来回的踱步,时不时的勾头看看外面。
待看到有两个人影出现在花圃小道上时,他因担心而皱紧的眉头终于松下,直接迎了出去,“怎么样?”
江燕卿黑着一张脸,护着萧锦年往屋里走,“先进去再说。”
三人进屋,崔雨凇殿后关门,从江燕卿的语气中也听出事情进行的不顺利,可能还出现了纰漏。
他刚关好门转身,就听江燕卿指责道:“崔司业,你为何不说王冉和那些人平日在碑林凉亭里玩的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崔雨凇一头雾水,“在下该说的都说了啊!他们就是会在这个时辰左右在碑林里羞辱寒门学子!还叫那些学子学狗叫,猫叫!还打他们!
那凄厉的痛呼声,在下在碑林中听过多次,每一次听着,都万分心痛。而那些被叫过去的学子,哪个出来都是一身的伤,有的甚至严重的连路都走不了。”
江燕卿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知道还叫陛下过去!”
“不是你说的计策!还说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下也觉得挑选这个时候去有危险,可又想着江大人跟着去,他们要是真的抽鞭子,江大人定是会替陛下挡,不是江大人你说只要他们有这个动作不就成了?”
两人正吵着,崔雨凇想到什么,面色一白,盯着一言不发脸色不好看的萧锦年,慌道:“陛下,该不会是江大人反应不及,真的抽到您了吧!”
萧锦年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崔雨凇问了什么后,摇摇头,“那、那倒没有……”
崔雨凇松了一口气,他看一眼已经气的撇头不说话的江燕卿,又看看目光又些呆滞的小皇帝,最终还是对着萧锦年方向问道:“陛下,能告诉臣你们在碑林凉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崔司业你还有脸问陛下发生什么事了?”江燕卿怕脏了小皇帝的耳朵,抬手将对话耳朵捂上后,才压低声音怒道:“司业明知他们在凉亭行苟且之事,还不提前告知,你叫陛下此时前去,到底是何用意!”
“在下什么时候知道他们在凉亭行苟……你说什么!他们在凉亭行苟且之事!”崔雨凇惊的声音都变了个调。
江燕卿连忙“嘘”了一声,见崔雨凇脸上因受惊而呆滞的模样竟是不输陛下分毫,奇怪道:“崔司业你该不会是听了那么多次,都只以为,那些人只是在殴打寒门子弟吧?”
“难道不、不是吗?”
江燕卿想了想,崔雨凇怕是真的不知道王冉和他们在凉亭里到底在做什么。毕竟声音传到碑林也听不出什么一样,反正都是痛呼声。
于是他一边牢牢的捂着小皇帝的耳朵,一边给崔雨凇描述了一下凉亭里的场景。
听了江燕卿客观的描述,崔雨凇放佛被雷击一般,对萧锦年讷讷道:“在下、臣、臣不知他们竟是这、这样……”
江燕卿看了一眼陷入怀疑的崔雨凇,他对凉亭所见倒是并不觉意外。全赖于自小就跟着他爹四处任职,见的人多了,有些东西,知道的也多。
他爹任职地区的那些士族子弟,私底下玩的也差不多。他因为是县令之子,又年纪相仿,也被叫去过几次。
这些人男男女女荤素不忌,还有不少的青楼和小倌馆提供这些特殊服务。
而士族在当地就和土皇帝一样,想要什么都信手拈来。这些士族子弟们由于自小就不愁吃喝,又没有什么约束管教。或许是为了追寻刺激又或许是因为觉得有趣好玩,反正,不管是为人正经还是不正经的,多多少少都玩过。
只是有的人深陷其中,有的人在好奇过后就不再接触。
江燕卿被拉去过几次后,那些人也发现江燕卿不爱玩这些,也就不叫他了。
因此,在凉亭里见到似曾相识的场景时,江燕卿一点也不意外。
他只恨自己反应太慢,没有想到这一层。而且崔雨凇当时说的语气和表情都十分的愤慨,真的让人以为王冉和他们只是殴打和羞辱寒门学子取乐。
冷静过后,崔雨凇给萧锦年倒了一杯茶,让他喝了压压惊。
第30章
一张小圆桌,坐了三个人,围的满满当当。
江燕卿继续摩挲着桌面,突然道:“陛下,臣观凉亭里那被打的学子,面目清俊,身型高大,从散开的前襟和露出的长腿不难看出,此人筋骨有刻意锤炼过。”
萧锦年稍微想了一下,他没看太仔细,不过对方露出的前胸确实有胸肌。
“嗯,爱卿说的是。”
随后江燕卿又问崔雨凇道:“之前王冉和殴打的学子,是不是都是这样的类型?”
崔雨凇还没缓过来,他脸色有些难看,没说话只点头确认了江燕卿的话。
“看来,王冉和钟爱这类。”江燕卿轻声道。
江燕卿指尖轻轻的摩挲着桌面,开动他智慧的脑袋瓜,他的眼睛眼尾有些上翘,眯起来的时候很像小狐狸,“既然如此,臣还有一计。”
萧锦年吹吹茶水,散些热气,入口前说道:“爱卿快说。”
江燕卿停下手上的动作,神色认真,“陛下,您觉得摄政王怎么样?他位高权重,只在您之下。长的又好,身形高大挺拔,臣看过王爷穿箭服的样子,宽肩窄腰,是不是十分符合王冉和喜欢的那样?”
萧锦年一口茶水要咽未咽,被江燕卿这句话直接弄呛的直咳嗽。
崔雨凇连忙给萧锦年顺气,对江燕卿的胆大感到心惊。
都说不要在老虎嘴里拔牙,这江大人是拔了一颗还嫌不够,要拿着石头把所有牙都给敲了才罢休。
萧锦年咳的双眼通红,他好不容易缓过来,简直是对江燕卿的大胆感到无比敬佩,也实在难以想象,青史留名的贤相年轻时候居然是这样的。
他忍着嗓子的痒意道:“好了,爱卿,闭嘴吧,别再计了。”
再计下去,我小命都能被你计没。
江燕卿闭嘴了,一阵安静后,他实在忍不住,“可是陛下,这是我们之前就得出的最好的,最快速的方法,我们没有时间去消耗。您都能为此以身犯险,为何王爷就不行?”
萧锦年当然知道,可是那可是霍烬……
“爱卿,你信不信朕上一刻和王爷说此事,下一刻朕就会驾崩?”萧锦年拍拍江燕卿的肩膀,叹息道:“等朕头七,谁也不找,就来找爱卿你,瞧你给朕出了个什么馊主意。”
江燕卿彻底闭嘴了,因为皇帝说的是事实。
“那这事,算了?”江燕卿问道。
要不是江燕卿确实是和霍烬无冤无仇,不然萧锦年都要以为江燕卿想公报私仇才出的这馊主意。明明不需要投王冉和所号,也能达成目的。
就是过了这个时辰,王冉和他们要不就是在上课,要不就是逃学不见踪影。可要是这个时辰去“激怒”王冉和,也不是不行。只是今天没有反应过来,错过了,得等明日。
江燕卿也着实没想太多,只是觉得这样做冲击性更大,王冉和更不可能翻身,王泗水和王家也都得低头。
“明天我们再去一趟,把地上那学子拉走,由此便可轻易激怒王冉和。”然后萧锦年又对崔雨凇说道:“你去找赵缘,让他明日配合派些人过来。”
他怕性头上的王冉和,发疯甩着那难看的东西拿着鞭子追着他打……
一阵风过,竹林里的竹叶沙沙作响。
从宫里一路跟着出来,暗处保护萧锦年安危的暗卫将屋中谈话收入耳中。
“把今日之事尽数禀报王爷。”
“是。”
一道黑影快速闪过,消失于竹林深处。
———
距离洛安城百里之外的落山中,有一座庵名唤静月庵。
落山山脚下有两匹高头大马正悠哉吃草,凌霜坐在巨石上打开水囊喝了口水,摸下嘴角滑落的水后,便枕着手臂往草丛里一躺,闭目养神。
此时静月庵的大门前站着身着华服男子,气质矜贵的男子。
“贫尼见过王爷。”静月庵的住持空清师太挟着庵内一应弟子在门前拜见。
霍烬颔首,没有多做停留,迈开长腿朝着庵内走去,“空宁师父身体如何了?”
尼姑们自动散开一条道,空清师太落后于霍烬半步,手里攥着佛珠,闻言回道:“山中霜寒露重,空宁身体亏损多年,喝了小半月的药,依旧不见大好。”
“本王知道了。”霍烬加快脚下步伐,对住持道:“留步。”
空清道了声佛号,便定在原地,等人走远后才离开。
静月庵后面连着一座小院,与静月庵之间由一道圆形拱门连接。小院中有一片草地,里面种满了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野草。草地中间用鹅卵石铺了一条小道,尽头通向一条由高处山泉汇聚形成的潺潺小溪。
溪边有一座亭子,周围落下帷幔,挡住了一些凉风却挡不住湿冷。
小院中无人,里面的房门紧闭。霍烬没有多留,直接顺着鹅卵石小道向前,走到尽头,便见两个尼姑打扮的中年女子在溪边浣洗衣物。
霍烬脚步声加重,让毫无所觉的两人察觉到身后来人。她们认出霍烬,起身见礼,“见过王爷。”
“退下。”霍烬抬抬手,屏退二人。
两名尼姑朝着亭子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一眼霍烬,最后无声叹息,听命离去。
待二人脚步声渐远,霍烬才朝着凉亭里走去。
“你倒是好威风,来了就支使起我的侍女。”
凉亭内有一方小榻,铺着厚厚的褥子,一名女子手里拿着书卷倚靠在榻上。
女子也是一身素色尼姑装扮,不过头上戴着的除了僧帽外还有只在深冬城中贵妇人们才会戴着保暖的貂覆额。这女子的面容姣好,气质清冷。
只是这上好的容颜,由于面色苍白,唇色全无显得十分憔悴,像是大病未愈的模样。
也不难理解,为何尚未深冬,便已戴上貂覆额。
“母亲多思,儿子只是怕您会吓着她们。”霍烬站在距离小榻两步之外,没有过于靠近,也没有离的很远。
他视力极佳,目光落在榻上人的脸上,能够清楚的看到对方眼角的细纹,还有因愤怒逐渐变红的肤色。
“我说过了!别叫我母亲!你不配!”
霍烬低头敛眸,看不清情绪。他声音依旧平稳,似乎并不在意女人突然的发难,“母亲,气大伤身。”
顾芳宁看着毫无波动的霍烬,像是被针刺一般,她坐起身来,将手里的书直接扔在霍烬身上,苍白的脸上因动怒生出更多的红意,肤色红润的与正常人无异,“我叫你闭嘴!”
书本不厚,砸到霍烬的胸前停了一瞬便落在地上,相间极短的“啪啪”两声,像巴掌声一样。
霍烬没看掉落在地上的书本,看着因自己的两声“母亲”便大动肝火的女人,不由得轻笑出声。
“您还是一点也没变,生气了,只会砸东西。母亲。”像是故意惹怒一般,霍烬最后两个字咬的极重。
顾芳宁听到那两字,只觉得羞辱不堪。她恨不得杀了霍烬,叫他闭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被怒火与耻辱裹挟,拿起手边小几上的茶盏,朝着霍烬的脑袋砸去。
茶水倒上虽有一会,但伺候的人不可能叫顾芳宁喝冷茶,因此茶盏里的茶,依旧有些烫。
瓷器相撞发出清脆的“铛铛”声,霍烬站定在远处,并没有躲避,茶盏砸在他的额角,稍烫的茶水滚过大半张脸,皮肤受烫,泛起一片不正常的红。
“砰”的一声,茶盏落地应声碎裂,像是与外面溪水流过的声音共同配乐。
水滑过脸颊,聚集在下颌滚落,带着一些血腥气。
霍烬感受着额角传来的痛感程度,知道是流血了。
顾芳宁看着霍烬血流了半张脸的样子,如同魔怔般吼道:“你又在装可怜给谁看!谁会可怜你!谁会可怜怪物!迟早都会病死,你为什么不早点死!为什么霍致远不早点死!”
霍烬掏出帕子,不在意的往额角按去,随意一抹,沉声道:“母亲,父亲已经死了。”
“别叫我母亲!”顾芳宁眼底爬满恨意,咬牙切齿道:“他是死了!可他凭什么死的那样轻松!他要是被怪病活活折磨死多好!就像你一样!你一定要被折磨死!一定!”
霍烬按着额角的伤,不知是想起什么,冷峻的面容透出一丝暖意,“怕是要让母亲失望,儿子遇到一个人,他有能治儿子病的药。虽说有些令人头痛的副作用,但他能让儿子的病情缓解,平稳。”
“不可能!”顾芳宁眼中沁出泪水,痴笑道:“你们霍家人,全是怪物。老天有眼,只会叫你们不得好死!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你!
霍烬想要开口反驳,可想到小皇帝今日对他的畏惧与排斥,沉默了下来。
顾芳宁哪里看不懂霍烬的神色,她开怀的笑起来,笑得狠了,又咳嗽不止。霍烬看着咳得要去半条命的顾芳宁,没有上前搀扶,而是转身离开。
鹅卵石小道上等候的两个尼姑看到霍烬从凉亭出来,连忙跑了过来。听到凉亭里传来咳嗽声,知道又是大动肝火了,也顾不得见礼,直接跑进了凉亭里,又是倒水,又是从瓷瓶里取药丸子塞顾芳宁口中。
这两个尼姑都是自小跟着顾芳宁一块长大的,她们陪在顾芳宁身边小半辈子,见证了她所有的喜怒哀乐。
从小天真烂漫的小姐,在生下小公子后,就慢慢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玉荷喂着顾芳宁喝水,知道小公子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有些话也能说了,“小姐,您说这又是何必呢?小公子今日来,定是知道您病了小半月不见好,他是担心您。怎么就又成这样了?”
玉叶将装着药丸子的瓷瓶放好,过来帮着顾芳宁掖被角,“是啊,那头上的伤还留着血呢。每次来这,都要带点伤回去,小姐,您说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啊?”
二人一路陪着顾芳宁,从小到大几十年的情分,不是普通的丫鬟能比。
顾芳宁身上的尖刺獠牙也尽数收起,脸色比一开始还要白上两分,给人一种风一吹就散了的错觉。她躺在小榻上,大半张脸都陷进柔软的棉枕里,泪水划过鼻梁,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祈求,“别再问了。”
霍烬穿过圆形拱门,原路返回,庵里的尼姑老远见到霍烬身影,便低头让行。住持空清倒是看到霍烬额前的伤还有大半张脸上泛着的红,她转动佛珠,念着“阿弥陀佛”再无其他。
“照顾好空宁师父。”霍烬丢下话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静月庵。
山脚下,凌霜听到脚步声,瞬间清醒。起身去牵两匹马,准备离开。
没一会就见霍烬的身影,“回城。”
凌霜早就习惯王爷从静月庵出来身上多多少少都会带点伤这件事,而且王爷还从不会治,只等着它们自行愈合。
落山和皇城相距百里,即便他们的马是上好的良驹也要骑两个时辰。
行到一半时,官道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凌霜认出是派去皇帝身边保护的暗卫,连忙拉住缰绳,“一九,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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