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官道上没隔十里有一亭供人暂歇,此时距离皇城五十里外的小亭外,有三匹马正悠闲的晃着尾巴,时不时的低头嗅嗅地上的野草。
亭内霍烬坐在擦拭干净的石凳上,听着暗卫一九的回话。
“你的意思是说,江御史要陛下利用本王,给王家重击?”
霍烬不知起因,也想不明白小皇帝为何突然要动王家。只是江燕卿这计谋,当真是损的可以。不像是什么正经主意。
一九点点头,心里其实是有些气愤的。一个刚入官场的小御史都敢把主意打到王爷身上,还胆大包天的要王爷以身侍人!
气过了又有些憋屈,亏王爷还替皇帝处理世家发难,将士死伤虽少也不是没有,到现在还在僵持着。结果皇帝没有恩赏就算了,竟还想要利用王爷色相讨好一个世家旁支子弟。
这太折辱人了!
难怪领头要他把所见所闻全都和王爷说清楚,定是好叫王爷不要被皇帝纯良的外表迷惑,以后要多加防范。
“不过陛下似乎怕您,所以暂时拒绝了。”一九如实回禀小皇帝的反应,末了又补充道:“但依属下之见,若是陛下明日没有惹怒对方,怕是会同意江御史之计。”
霍烬没有听一九后面的话,只是咬着“陛下怕您”这四个字,仔细琢磨。
凌霜看了一九一眼,一九年纪不大,个子身形倒是挺高壮,不过脸长的很嫩,比他真实年纪看起来还要小两岁。由于身手了得,便被派去保护皇帝。
终归是没有一直跟在王爷身边,若是他,在说完前一句话,见到王爷因陛下怕他之事,若有所思的神情后,是不可能说后面那句暗示王爷小心皇帝的话。
好在王爷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也就和一九恭敬的站在一旁等着,半晌霍烬似乎是想通关窍轻笑一声,“去国子监。”
———
月上柳梢头,崔雨凇从国子监食舍提了饭菜回来,替萧锦年布菜,“陛下,委屈您了。”
萧锦年摆摆手不太在意,就是看着这几碟菜还是三人份的量,担心有些不够吃。
他食量可是很大的。
吃火锅的时候,崔雨凇和江燕卿两人并没有注意到萧锦年的食量,当他们看着萧锦年一人吃了一半的饭菜后,连忙上手拦着,“陛下,您不能再吃了!”
江燕卿和崔雨凇一左一右抓着萧锦年的手,不让他再吃。
萧锦年眨眨眼,觉得自己还没吃饱。转头一想,自己要是趁着没发,,情之前少吃一些,不存那么多能量的话,那他发,,情期是不是就能因为身体所存能量不足,直接晕过去?
心里有了这个念头,萧锦年准备实施看看。万一成了呢!
“爱卿们放手吧,朕不吃了。”
崔雨凇和江燕卿缓缓松手,只是看着小皇帝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直盯着碗碟中剩下的菜。
吓的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瓜分,不给萧锦年留一点机会。
萧锦年见状瘪瘪嘴,一个是未来的贤相,一个是未来桃李满天下的名师,为了能让他少吃点,连抢饭这种不雅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真是难为他们了。
……
深夜,萧锦年三人已经睡下,崔雨凇的房舍外多了两道人影。其中一人压低声音,确认道:“是这吗?没来错吧?”
“错不了,崔司业分的房舍是最偏的后面有一大片竹林,好认的很。”另一人回道。
方逸想要人,王冉和便卖他人情,叫人去找。萧锦年和江燕卿样貌不俗,又是生面孔。在国子监里要找到,很简单。没多费什么功夫,下面的人便禀报王冉和,此二人姓名不详,是崔司业祖籍出来游学的学子,途径洛安城便来看看国子监。
门房那边只看到人进来,没看到人出去。还是问了洒扫的,说是二人从碑林出来后,就一直在崔司业的房中没再出来。食舍那边的人也说崔司业今天来领了三人份的饭。
方逸听到这些,想着许是下午的时候被那场景吓着了,竟是一整个下午都在崔司业的房舍中寸步不离。胆子这么小,更有意思了。
王冉和投其所好,命人天一黑就去崔雨凇的住处把两人弄出去。为了不引人注意,也为了方便,王冉和与方逸晚上都在国子监分给他们的宿舍中。
被王冉和派来崔雨凇住处的两人摸着黑凑近窗户的位置。其中个子矮一些的那个趴到窗边,用口水沾湿手指,轻轻将窗户纸弄的湿烂透出一个不小的洞。
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吹亮,又掏出一根三指粗的安眠香,准备点燃往洞里塞。
这香别说是人,就是牛闻了一会,也能直接昏睡过去。
火折子冒着微弱的火光,刚吹起时还有几点火花跳跃,就在那安眠香接触到火折子的瞬间,蹲在窗下的二人觉得后背一凉,还没来得及转头,后颈就传来一阵闷痛,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暗卫一手拽着一个,揪着两人的衣领,将人直接拖走。
而屋中睡着的三人丝毫没有察觉外面发生的一切。
霍烬快马加鞭赶来国子监,此时国子监大门紧闭,他看了一眼墙头后,认命的撩起衣摆,干净利落的翻墙。
凌霜紧跟着翻墙进去,一九则留在外面,照看三匹马。
按照路上时,一九的描述,他们更快便来到崔雨凇的住处后的小竹林里。凌霜学着猫头鹰的叫声,有长有短,不一会竹林深处传来回应。
凌霜从长长短短的叫声中,听出意思,表情变得严肃,“王爷,他们抓了要害陛下的人。”
霍烬敛眉,声音有些低,“带路。”
———
晚风习习,竹叶飒飒,竹林深处,亮着几盏昏黄的灯笼。远远看着,像夏日萤火。
霍烬一袭锦衣华服,颀长身姿,在黑夜中也十分夺目。
暗卫们恭敬行礼,低声道:“属下见过王爷。
霍烬“嗯”了一声,走到躺在地上的两个小厮打扮的青年不远处。在他的示意下,被打晕的两人,又被暗卫用力的掐着人中,给掐醒了。
二人悠悠转醒,意识还没彻底清醒,眼神也十分朦胧。恍惚间看到有竹子,耳边也一直响着竹叶被风吹打的声音,鼻息之间亦有竹子的清香。
他们突然想起自己明明是在窗下准备点香,怎么现在又出现在了竹林?
视线终于能看的更清楚一点的二人,一边奇怪身处之地,一边坐起身转头打量。不看不要紧,一看就看见十几个没有脸黑影绕着他们周围,二人吓得直接清醒。
以为是遇到鬼的二人,在嘴巴张大要尖叫的瞬间,突然有什么东西弹入口中。此物入口即化,顺着唾液被直接咽下。除了感觉有些凉以外,没有觉出丝毫的味道。
不知道吃了什么奇怪东西的二人,惊恐的想再次尖叫,却发现怎么也喊不出声。
暗卫们的脸上都带着贴近肤色,质地轻薄柔软的面具,又都身着深色衣服。在光线不好的情况下,看着确实就是没有脸的黑色影子。
一股怪异又熟悉的骚气顺着刮起的晚风飘荡在空中,霍烬眉毛下沉,没了亲自审问二人的心思,直接交给暗卫。
暗卫先是警告一遍二人不准大声喊,否则一刀杀了。看到他们涕泗横流的点头之后,这才又塞一枚药丸进入他们口中。
凌霜挡在风口,尽可能的替霍烬遮挡尿骚味。此时味道即便是嗅觉灵敏的凌霜也已经完全闻不见,但在霍烬那,依旧还是能够闻到淡淡的骚,,味。
很快暗卫便问完前来禀报,“回王爷的话,这二人是为王家旁支,王泗水之子养在身边的小厮。一直替对方做些寻觅符合要求的青年供其玩乐之事。这次会对陛下下手,也是如此。”
“王家人,什么时候见过陛下?”
霍烬声音听不出喜怒,回禀的暗卫领头却后背发凉,他恭敬道:“下午的时候,陛下和江御史去碑林,与王冉和见过。”
霍烬周身气息低沉,想到一九说江燕卿对小皇帝说他的身形模样符合王冉和喜欢凌,,虐的那类人要求……
江燕卿在皇城中的人脉,并不足以让他清楚王冉和的隐秘喜好。小皇帝久居深宫,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暗卫眼中,更是无从得知。三人中只有崔雨凇最可能知道,可若以崔雨凇的性情,他要是知道,不会让小皇帝有一丝处于不堪之地的可能。
“他们在碑林,做什么?”
霍烬的声音有些冷,暗卫领头零三不着痕迹的看了一旁的凌霜,凌霜做了个手势,让他自求多福。
零三好歹是能当领头的,眼力见比一九高不知多少。自从小皇帝落水之后,他们这些负责暗中保护皇帝的暗卫,回禀的次数和详细程度,都比以往高一大截。
王爷问的这句话,没有指名道姓问哪一方。零三思忖片刻,回道:“根据调查,王冉和与徐家,赵家,陆家还有秦家的四位公子,脾性相投。每日都会在午后,于碑林之中玩弄青年。看上陛下和江御史的是方家的小公子方逸。”
“现在他们在哪?”霍烬问道。
知道自己回答对了的零三松了口气,“在国子监内王冉和的住处。”
……
“怎么还没来?”方逸勾着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心急的不行。
王冉和老神在在的瘫在榻上,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手边的桌面上,“拿着。”
方逸转头看去,拿起瓷瓶,端详一番后看出瓶身上画着三人行的春,,宫图。他嘿了一声,笑问道:“春,药?”
“你心急这样,哪还用什么□□?”王冉和调侃一声,回他说:“里面装着价值千金的墨汁,若画于肌肤之上,只有用露水和雨水连着洗百日才可让其彻底褪色消失,故也叫“百日恩”。原是青楼调,情用的把戏,你可以试试。”
“不就是在身上写字,有什么稀奇。”方逸撇嘴,失去了兴趣,将手里把玩的瓷瓶放回桌面,不是很在意。
王冉和笑了一声,一副回味表情,“本公子也更喜欢刺字,看他们疼的模样,心里爽快。不过国子监里那些读书人要参加科考,届时需验身,刺字不方便。但只要用这“百日恩”写上一些下贱的字,再用镜子叫他们看见身后私密处的字时,他们脸上那种受辱恨不得死去,又因羞怯身,体都发,,红的模样,瞧着更让人觉得爽快。”
王冉和天生三角眼,酒糟鼻,脸上挂着淫,,笑,眯着眼睛时的模样,叫人看了丑的心里发怵。
方逸移开视线,掩盖心里的嫌弃。按照王冉和说的去想,也觉出一番滋味。他嬉笑着损道:“王兄你可真是个会玩的变态。”
王冉和不怒反笑:“哈,方弟谬赞。”
门外,霍烬在月色之下,身上被月光镀了一层月辉,他半敛眼眸,长睫一片剪影盖住眸中阴郁之气。
在零三说小皇帝于碑林之中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时,他心底已经升起无法抑制的怒气。而此时,听着屋中人意,,淫的话语,尤其是他们想象的人还是萧锦年时,霍烬便生出一股杀意。
他知道,这种突然而来又浓烈的无法忽视的情绪,是小皇帝身上的幽香,带来的副作用。
他无法抗拒,也无意抵挡。
方逸瞥见门外似乎有人影,以为是王冉和派去的人把人带来了。正准备去开门,就见那人影敲敲门,声音低沉磁性,却叫屋内两人听出一丝怪异的阴狠,“开门。”
第32章
凌霜在崔雨凇的住处前,算着时间,装作模样很急切的敲了门。萧锦年的睡眠质量像来很好,他躺在床上睡的死猪一样,压根没听到敲门声。
倒是睡在小榻上和打地铺睡的江燕卿还有崔雨凇二人在听到敲门声的瞬间睁开了眼睛。
不等江燕卿和崔雨凇问话,凌霜便自报家门,“陛下!您在里面吗!您快拦着些王爷!他要杀了王家的公子!”
闻言江,崔二人神色一凛,崔雨凇去开门,江燕卿晃醒了萧锦年。
等凌霜进来的时候,萧锦年也被江燕卿弄醒,迷迷瞪瞪的坐了起来,看到凌霜的时候,还揉了揉眼睛,“奇怪了,我怎么好像看到霍烬的贴身保镖了?”
江燕卿轻咳一声,也没在意小皇帝睡迷糊刚醒时的胡言乱语,“陛下,此人方才说王爷要杀了王冉和。”
“什么!”萧锦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就彻底清醒了,脱口而出道:“霍烬为什么要杀王冉和!?”
江燕卿说了一句,“这臣就不知道了。”说罢看向低着头的凌霜,“你来说说。”
凌霜将霍烬之前交代的话重复一遍,“王爷今日接到暗卫回报,说陛下出宫来国子监,在碑林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恐陛下受惊,又恶碑林那几人惊扰陛下。便带着小人去找那王冉和,本意是想叫王冉和为惊扰陛下一事付出代价,谁知那王冉和见到王爷,不由分说便见色起意,他……”
凌霜恰到好处的停顿一下,萧锦年听的心都提起来了,“王爷他怎么了?”
“王冉和他竟然抱了王爷!还说了许多淫,,话羞辱王爷!”凌霜声音悲愤,“王爷不堪受辱,便动手打了过去。”
说到这里,凌霜语气又是一变,带着哀求之意,“陛下,您快去劝劝王爷吧!本来王爷就因盐的事情得罪了王家,要是他真的失手杀死王冉和,那王家定然是会以此为借口对王爷紧抓不放的!”
萧锦年闻言连忙披上衣服下床,头发都来不及梳,急道:“快在前面领路!”
江燕卿一边叫萧锦年慢一点,一边在后面追。他越想越觉得凌霜说的那番话十分的耳熟,怎么和他下午的在屋里说的一模一样?
看着前面的两道身影,江燕卿的脚步越来越慢,崔雨凇跑的比江燕卿还要慢。
等到崔雨凇追上江燕卿的时候,他笑道:“江御史跑不动了?”
江燕卿言笑晏晏的反驳道:“谁不知道崔司业一手好剑术,每日都要苦修一个时辰剑法,不论严寒酷暑,风吹雨打都不会有缺。崔司业这样的好身手,落下这么多,也是跑不动?”
“江御史知道的还挺多。”崔雨凇道。
“不多,就只知道这些。”
崔雨凇也不打哑谜,伸手指了指前面的背影,直言道:“江御史对此事怎么看?”
江燕卿道:“没什么看法,就是有些奇怪。”
“哦?江御史奇怪什么?”
“摄政王是怎么知道陛下此时在国子监崔司业你的住处里,从何知道碑林一事,又为何会多管闲事一般的要替陛下收拾王冉和。而且王爷身强体壮,身手矫捷,若想躲开王冉和,怎会躲不过去?还有王爷身边的那个护卫,说话行事也十分的奇怪。”
疑点颇多,江燕卿一个也想不通,“像是故意叫陛下知道王爷因盐的事情得罪了王家一般,毕竟若真是那么急切,怕王爷失手杀了王冉和,不可能会说太多的话去解释的这么清楚,这样只会浪费时间,徒增变故。”
崔雨凇点头,“王爷这护卫说话确实奇怪。不过王爷能知道陛下在国子监和碑林发生的事,以此看来,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王爷派的影子跟着陛下。”
“跟着倒是不打紧,王爷身边的护卫即然敢来找陛下,还敢在陛下面前言明知道碑林发生的事情,就代表不会隐瞒派了暗卫跟着陛下一事。”江燕卿皱皱眉道:“就是怕跟的太过,越了界,那就不是保护,是监视。”
崔雨凇和江燕卿双双叹口气,虽然相处时间短暂,可他们能够感觉到,小皇帝是有明君之能,仁君之资。只期望摄政王万万不要越界的好……
与此同时,国子监内王冉和住处。
外面传来的敲门声还有那道冷冷的叫开门的声音,让方逸与王冉和齐齐皱眉。
这间屋子是王冉和专属,在国子监里谁人不知。是哪来的狂妄之徒,竟然敢在王家人的门外叫他开门,简直是活腻歪了。
方逸有些好奇谁人如此胆大包天,当真前去开了门,还不忘对王冉和说道:“王兄,你可别再光顾着玩了,这才几日没管,国子监里都出了敢来叫你开门的主了。”
门应声而开,映入眼帘的是男子俊美冷艳的脸,只是方逸来不及欣赏,腹部就是一阵剧痛,竟是凌空飞了起来。余光之中物品快速移动,直到后背狠狠的撞到正中的桌子上,又将桌子往后推抵在墙上,方逸这才停下。
王冉和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吓得坐起身,方逸的内脏受损严重,噗的一声喷出鲜血,染红前襟。
“方逸!”
王冉和鞋子也顾不上穿,锦袜触地时就觉得有阴森森的凉气从脚底往腿上钻。他查看方逸的伤势,手刚按到腹部,方逸又是一口血。
“不想他死,就住手。”
王冉和这才回神,朝门口看去。男人一袭淡色锦衣华服,朦胧清冷的月色之下,长身玉立。那张冷峻又艳丽的脸,微微昂着,眼帘半掀,似不经意的一瞥,却冷的叫人胆寒。
从小到大,不知“怕”字怎么写的王冉和,突然惊惧的咽了下口水,在看到外面站着的男人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屋内走来,更是卸下力道,半瘫在地上。
这人的脸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看,可是那双眼中透出的嫩化为实质的杀意,也叫他肝胆俱裂。
他不由的快速回想,自己何时有惹过这样的人物。
霍烬没有给太多的时间让王冉和回想,他曲膝蹲下,视线仍旧高过王冉和一头。修长有力的指尖触及王冉和的脖颈,五指张开,拢在其上,慢慢紧缩,声音迷人却危险至极,“告诉本王,你的脑袋里刚刚在想什么?”
大瑜如今能自称“本王”的只有两个,一个是远在边陲封地,年纪能当他爹的十王爷,是先帝的弟弟。还有一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异姓摄政王,霍烬。
王冉和并不是蠢笨的无可救药,在听到对方自称后,连威胁一句,“知道本公子是谁”的资格都没有。
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摄政王啊。
“说话。”
霍烬手上力道再加几分,王冉和本来由于过度虚耗而有些青灰的脸色,因缺氧而憋的通红。
身体的本能让王冉和抬手要抓霍烬铁钳般掐在他脖子上的那只大手,却在抬起的瞬间,被霍烬按着麻筋,瞬间失去力道,抬不起来。
王冉和粗喘着气,眼底充血,有往外凸的迹象,他丝毫没有功夫想自己怎么得罪了摄政王,只知道这人现在是真的想杀了他。
为了活命,王冉和用气音说道:“想、想方逸、有没有、事……”
“本王问你,在说‘百日恩’时,最后的一刻,脑子里在想什么?”霍烬控制好力道,留了一线让王冉和能说话。
王冉和精神紧绷,完全跟着霍烬的节奏走,一下子就回忆起自己给方逸介绍“百日恩”用法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想、以前用时的人、表情、反、应。还有、那、那两个、游学之人、会、什么、模样、”
王冉和话说的断断续续,但不妨碍霍烬听清。
“呵。”一声冷笑,让王冉和头皮发麻,心觉要糟。果然下一秒,掐着他脖子的手,又加重了力道。
这下他终于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摄政王,那两个游学的学子,竟然和摄政王有关系!只是这哪怕是有关系,未免也太奇怪了些,他不过心里想想艳事,王爷竟是要杀了他!
霍烬确实是动了杀心,在知道小皇帝无意看了这人的脏东西,这人还在脑海中想着小皇帝的模样时,他的情绪便叫嚣着杀了此人。还有那个在一旁不省人事,不知是生是死的方逸。
“霍烬!”萧锦年一路心惊胆战的跑过来,就怕霍烬真的失手杀了王冉和。
那可就不是他们拿捏王家,是王家拿捏他们了。
许是听到了熟悉的身影,霍烬手上力道松开了一些,低着头,另一边手臂微动。
萧锦年披散着头发,一路跑来,喘的不行。他一步不敢停下,跑到霍烬身侧,也顾不得许多双手牢牢拽着霍烬的手臂,呼吸紊乱的说服霍烬放手,“朕知爱卿受委屈了,爱卿放心,朕一定替爱卿讨个公道!”
霍烬闻言,转头看向萧锦年。平日里雅致如玉的脸上,流下一道血痕。
萧锦年瞳孔紧缩,下意识道:“霍烬你的额头流血了!”
他抬起手想要拭去鲜血,又觉得自己手上都是细菌不干净,恐伤口感染了
额角的血很快汇聚成血珠,滑到下颌,萧锦年第一时间用袖口擦拭,急着对门外的凌霜喊道:“你家主子额头受伤了!快去弄些止血的药来或是请郎中!”
凌霜站在原地没动,心说他知道王爷的额头受伤了啊。王爷伤势愈合的速度比他们都快,这些小伤王爷一般都不治疗,很快就会愈合。也就两个时辰的功夫,静月庵里带出来的伤,都已经结痂了。皇帝没见过伤还是怎么的,如此大惊小怪……
“你还站着干什么!快去啊!他都流血了!”萧锦年一边用相对干净些的里衣袖口擦拭霍烬额角伤口周围的血迹,一边催促着凌霜。
凌霜一脸懵,流血?不可能啊!就王爷那结痂的程度,那伤口后日便能落痂,完好如初。
但小皇帝也没必要骗他,他往里面看了一眼,还真看到小皇帝纯白袖口上的的斑斑血迹。又瞥见王爷用一只手打手势,让他听命。
凌霜心中奇怪已经结痂的伤口如何又流血了,但这不是他该问的,行礼之后,便匆匆离去。
屋中光线昏暗,萧锦年看不太清。他直起身,稍微低着头,凑近那伤口查看伤势如何。
温热的鼻息打在眼帘之上,柔软的长发拂着面颊,霍烬嗅到小皇帝独有的异香,嘴角带着轻快的笑意。
母亲,您说错了。装可怜是有用的,这人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儿子受伤,他很担心儿子。
萧锦年不知霍烬心中所想,只知道霍烬本来就精神分裂了,要是脑袋再受伤,那后果可真不敢想。
也不晓得霍烬这是怎么弄的,但都流血了,肯定严重,希望没有什么事吧。
“爱卿,你放心,王家人敢伤你,朕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王冉和早就听出那个长相漂亮的游学学子是当今皇帝,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惹祸了。不知为何,皇帝和摄政王接连给他下套,怕是无法善了。
当他听到小皇帝对摄政王说“王家人敢伤你”时,他动动嘴巴,很想说他连动摄政王一根毫毛的机会都没有,您那爱卿额头的伤是本来就有。都结痂了,知道您来,硬生生抠了痂,不流血才怪。
而在小皇帝看不见的地方,“受伤”的摄政王,冷冷的瞥了一眼王冉和。
本就脑袋缺氧,脖子难受的王冉和,之前又因被霍烬掐着脖子逼问而精神紧绷,后又得知小皇帝身份而不安,再被霍烬冷冰冰的眼神这么一吓,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第33章
凌霜并没有请郎中,而是去找零三要了止血的药粉,想了想又弄了点热水。
东西准备好后回到屋中,就看见他们王爷已经坐在椅子上,崔司业和江御史正在另一边看着晕倒在地的两人。
他放下水盆,掏出装着止血药分的瓶子,准备替王爷处理伤口。
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到他家王爷嗓音又沉又稳说出了一句叫人难以置信的话,“陛下,凌霜手脚粗笨,臣怕疼。”
凌霜面上不显,心里已震惊的翻出惊涛骇浪。王爷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他们暗卫训练忍痛力时都受不了的皮肉之痛,放在王爷身上,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竟然会觉着他处理伤口下手力道重会疼?
萧锦年想到在王府时凌霜给霍烬上药时的模样,确实是下手有些不知轻重了。上次最后还是他给霍烬的手上的药。
“朕来给爱卿上药吧。”
萧锦年熟门熟路的浸湿手帕,拧干后给霍烬擦干净额前的血迹。
未束的长发,随着小皇帝低头的动作,时不时的撩蹭到霍烬的脸上。他闻着幽香,翻涌的血腥情绪被抚平,闭上眼睛,嘴角含笑,一副享受模样。只是又会恰到好处的微拧眉心,小皇帝手上的力道都会在下一刻变得更加轻柔,甚至还会轻轻吹气,缓解他额角本就不值一提的微痛。
一九说小皇帝怕他,这“怕”字,让他很是在意。
小皇帝落水醒来后,对他的态度实在说不上怕。能叫一九都观察出来的情绪转变,是在瑞宁殿那七日之后。
也就是说,小皇帝他清楚的记得那七日里发生的事情。
霍烬知道自己寿命极短,因此自小以来,只要他想要什么,都会想尽办法去得到。
有一样,是他至今都没能得到的。
关爱。
二十几年来,他故意的示弱,无人看见。即便是看见,也没有一人的反应是如他所愿。
只有眼前的少年看见了他的伤,满眼的担忧之余小心翼翼的怕他受痛。
霍烬知道,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反应。
这里没有干净的白棉布带子可以包裹伤口,萧锦年处理完伤口,上了药粉后,便停了下来。
“爱卿,你回去后,记得叫大夫再给你重新处理一下伤口。”
霍烬闻言,缓缓睁眼。黝黑深邃的眼眸跳跃着烛光,里面映着萧锦年的身影。
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抬手按在小皇帝腰间,阻止对方离开自己视线范围的冲动,声音沉沉,缓缓道:“陛下忧心,臣感激不尽。”
“陛下,您不怪臣在您身边安排暗卫?”霍烬不等小皇帝询问,主动提及暗卫一事。他实在好奇小皇帝对于此事会如何做想,不过不管怎样身为帝王暗处有一些不属于自己人的暗卫盯着,自然是会不高兴,让他撤走。
萧锦年不知道霍烬突然问这个问题做什么,他实话实说道:“恪尽职守,都是些好暗卫。”
这些可都是位面之子培养出来的暗卫,各个都是身怀绝技,身手了得。有这些人暗中跟着,他以后出宫去玩什么的,性命肯定是很有保障!
不过话说回来,霍烬好像并不反对他溜出宫去玩。毕竟那些暗卫跟着,要是想阻止他,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霍烬闻言微怔,随后眉心放松,“他们今后会听命于陛下。”
这支暗卫,本来就是替小皇帝训练的,提前送出去也没什么。
萧锦年听着霍烬的话,耳根子有些红,不太好意思受霍烬的好意。
他悄悄看着霍烬的侧脸,心道霍烬人其实还是挺好的吧,自己明明对他做了过分的事情,对方还不计前嫌想替他出头,结果又是受辱又是受伤的。现在还送了一支厉害的暗卫队伍给他……
反观他,做错事连个道歉都没有,只知道当缩头乌龟,没点担当。
虽说现在不是道歉的好时候,可萧锦年也不想再躲。打了几遍腹稿,这才壮着胆子凑近霍烬耳边,小身道:“霍烬,那七日里我多有冒犯,实在不该。你不要生气好吗?”
耳边气息湿热,小皇帝声音温软带着紧张,没有尊称,没有君臣,只是一个少年郎因自己做错了事,表达歉意。最后又含着请求,望对方不要生气。
霍烬满眼都是小皇帝近在咫尺的,精致漂亮的脸。
他从未想过小皇帝是怕他生气才不敢再靠近他,心底愉悦的想要摸一摸小皇帝的头。最终还是克制住,只是不着痕迹的动动指尖,轻蹭过萧锦年垂落的发丝,萧锦年对此一无所觉。
萧锦年道歉,眼睛不好意思看霍烬,便低着头,霍烬只能看见那圆润可爱的鼻尖。他思忖片刻,给予萧锦年唯一的承诺,“陛下对臣做什么,都是对的,臣也永远不会对陛下生气。”
萧锦年愣了半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霍烬竟然说永远不会生他的气!
这还是世界线里要将他碎尸万段的摄政王吗!
霍烬如今的态度,对萧锦年来说无异于免死金牌一般。
他抬起头,眼眸亮亮的,“爱卿,你说的可是真的?”
霍烬被萧锦年眸中的喜悦感染,轻笑道:“自然。”
江燕卿和崔雨凇离的有些远,光线又暗。在他们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们尊贵的皇帝陛下一直把头埋在摄政王的怀里。二人转头对视,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不解。
小皇帝和摄政王之间的关系竟然这么好的吗?
———
利用王冉和一事的过程虽然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但是结果却是差不多。目的达到后,萧锦年没有在国子监多呆,连夜回宫。
霍烬也没有多问为什么萧锦年突然想要对王家出手,他今日来国子监的目的已经彻底达到,成功消除了小皇帝内心对他生出的那股惧怕。其他的事情小皇帝不主动说,他也不会多过问。
不过分别前,他答应了萧锦年明天早朝要陪着他演一出大戏。
第34章
摄政王府,苍云院书房内。
凌霜正在点灯,零三没有跟着暗卫一道回皇宫,而是跟着回王府。
霍烬倚靠在椅背上,白日里赶了许久的路,此时觉出些累来,正闭目养神。
零三则立于一旁,详细汇报今天都发生了什么,“王爷走后,皇帝于午时请了兵马司赵缘,户部许清让,礼部祠部员外郎宋庸,工部屯田部郎中孙宜安,御史台江燕卿,国子监司业崔雨凇,共同用膳。
吃的东西是皇帝前两日就叫御膳房备着的,名唤火锅。期间君臣相谈甚欢,皇帝还给户部许清让夹了菜。”
听到小皇帝给许清让夹了菜后,霍烬睁眼道:“然后呢?”
零三以为王爷是要问他们说了什么,低头请罪道:“回王爷的话,属下当时距离有些远,只能看到大概动作,并不能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霍烬垂眸不语,敲动指尖。身为暗卫,最会察言观色。哪怕王爷这会没什么两样,可专门经过训练的暗卫,对情绪感知极强,零三感觉到王爷有些不悦。猜想是因自己办事不力,没能有问必答,今日一顿责罚是逃不过了。
“给许清让夹了几次菜?”霍烬突然出声问道。
零三愣了一下,想了想后回说:“看动作,两至三次。”
没有给他夹得多。
霍烬情绪放松,“继续。”
零三如蒙大赦,能继续说,那就是不会挨罚。不过王爷的关注点着实有些奇怪。
接下来零三心领神会,在讲到小皇帝的时候便更加仔细详细,就连小皇帝被辣的喝了几次水都不落下。
回完出了书房,零三有些琢磨不透他们王爷的心思。自从皇帝落水后,王爷叫他们盯着皇帝,凡事都要汇报。盯的时间越长,他们汇报的就越要仔细。活像老子盯儿子似得,现在连给谁夹菜都要过问一番。
哎,想这么多也没用。回去还是叮嘱手下人,以后只要是和皇帝有关的事情,都事无巨细的记着然后回禀给王爷。
霍烬揉揉眉心,缓解一下疲惫感,问凌霜道:“什么时辰?”
凌霜回道:“快寅时了。”
“去找些白布来替本王缠绕一下伤口。”
凌霜悄悄看了一眼霍烬额角的伤,不上药两个时辰都能结痂大好。更何况皇帝此前还给上过一次药,眼下那伤好的已经差不多,并不需布去包扎。
不过即然是王爷吩咐,凌霜还是去寻了包扎用的布。等他拿着一卷布回来的时候,那又快大好的伤口,如今又是鲜血淋漓,王爷正对着烛光用手帕擦拭指尖的血迹。
凌霜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王爷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弄开伤口,他实在有些无奈,劝道:“王爷,您若再来两次,怕是会留疤。”
霍烬点点桌子,示意凌霜给他包扎,“无妨。”
———
在皇城的官员每天天不亮就要收拾好准备上朝,五更天鸡鸣,钟楼的钟声便开始响起,穿透云霄,这是宵禁解除的信号。
钟声刚响完两声,官道上就有马车通行,车上悬挂着灯笼,上面用墨写着各府的姓氏。
萧锦年被暗卫护着,摸着黑回到瑞宁殿的后,老远就看见小福子一直在殿外眼巴巴的张望。
小福子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回来,那颗心也一直吊在嗓子眼,害怕小皇帝第二天真的不回来,那他到时候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和理由,推了早上的早朝。
心里正打着腹稿,还调整表情,想让自己说话时硬气一些,至少能不露怯,叫人看出端倪。
“小福子,快给朕更衣!”萧锦年快步跑向瑞宁殿,在小福子惊喜的目光中抬脚进殿还不忘嘱咐他再弄些吃的,他饿了。
收拾停当,萧锦年坐在凳子上吃糕点,由于之前没吃饱,小福子又知道他的食量,殿里一直备着不少糕点,这会全都拿了出来。
萧锦年向来管不住自己的嘴,拿起糕点就狼吞虎咽起来,吃的太急,噎得直喝茶才顺进肚子里。
正吃着,外面传来太监的通报声,说是上朝的时辰快到了。萧锦年知道今天是有大事要做,不能迟到,剩下的也不吃了,只揣了两块糕准备在路上慢慢吃。
百官已至,紫宸殿内站满了人。
萧锦年下了龙撵,就见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过来,小声道:“王爷已在殿外候着。”
“朕知道了。”萧锦年心里有数,点点头。
在小福子的高唱声中,萧锦年把尚未吃完的糕点塞进袖子里,抬手一摸嘴,眉毛一皱,板着一张脸,快步朝着龙椅走去。
在百官见礼完毕,小福子刚说完“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江燕卿就抢在所有人前面,高喊一声,“臣有事要奏!”
萧锦年故意沉着声音,“爱卿说罢。”
“臣要弹劾吏部尚书王泗水,治家不严,纵容其族中子弟王冉和欺压迫害百姓,对其恶行不闻不问,有帮凶之嫌,纵的那王冉和身为学子,心中全无敬畏,在书香圣地聚众行淫,乱苟且之事!”
江燕卿盯着一双黑眼圈,越说眼睛越亮。
王泗安闻言不等皇帝有所反应,直接出言反驳道:“江燕卿你胡说八道什么!”
萧锦年眼睛一瞪,凶巴巴道:“王泗安你叫什么叫!”
朝臣们听出不对,立即噤声,眼观鼻鼻观心。王家那些不着调的子弟是个什么样的,他们私下里多少都了解一些。以前也不是没有做出过更荒唐的事,也没人放在眼里。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小御史敢参奏不说,听着小皇帝这话头,像是要惩治王家啊。
这可就有意思了,小皇帝不会以为凭着这么点小事,就能让王家遭罪吧?
王泗安也是一头雾水,心想这小皇帝莫不是疯了,一大早的对他大呼小叫。他拿着笏板,略略弯腰回道:“陛下,江御史出言污蔑,臣为何反驳不得?”
“你还有脸反驳!”萧锦年一拍龙椅,掌心通红,疼的他直皱眉,倒是丝毫不需要演。他指着王泗安骂道:“你家中小辈放下如此大错,竟然还有脸来反驳!”
“陛下!微臣家中小辈皆品行端正,才貌双全在洛安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您这话是如何说来?就只是听了江御史一面之词就下此定论,未免荒谬!”
王泗安脸上也不大高兴,说话也阴阳怪气,就差直接说皇帝你胡言乱语随口污蔑他王家优秀子弟了。
萧锦年想到王冉和以家世欺人做的种种,打的都是王家的人的旗号。被王冉和伤的人,甚至能以百计。到王泗安这里,就成了王家小辈品行端正,才貌双全。
就王冉和那一副掏空了的虚样,实在是不知道王泗安哪里来的自信,这么夸。
“呵,王尚书你好歹也是个为官做宰的,说这些谎话替族中子弟遮掩,也不嫌羞臊!”萧锦年顿了一下,又嘲讽道:“王老太师真是教了一群好子孙,你王家子弟竟是礼义廉耻一个不懂,淫,,乱欺压样样精通啊!”
这话说的歹毒,谁能听不出小皇帝这是连着王家老太师一起骂了。
王泗安更是惊了,心想小皇帝莫不是真的疯了?虽说王家在京为官的目前只有他,可几个大洲府,哪个不在他王家手中。就连百姓不可或缺的盐,粮都是他王家掌控,小皇帝不捧着他王家就算,竟还无辜羞辱王家!
“陛下慎言!”王泗安掌百官派官一事,又身出世家,从出生起就是被人捧着。今天被一个无权无势空有皇帝名头的小屁孩当众指着鼻子骂,骂他还不够,连他父亲都被拉出来骂,这份羞辱,他如何能忍得了!
都说光脚不怕穿鞋的,萧锦年除了这条命,没什么在意的。整个大瑜,除了霍烬,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怕。萧锦年可不会对王家低声下气,他怒道:“王泗安!你一介臣子竟然敢叫朕慎言?”
王泗安也是一时昏了头,至少在大殿上,要留些颜面给皇帝。可他何时受过这份屈辱,心里十分不平。但最终还是碍于皇权,不得不低头,“臣知罪。”
“你有什么罪?你没罪的很。是朕该慎言,是朕有罪才是。这皇帝不然你王家找个人来当好了,朕叫你陛下行吗?”
萧锦年把最后一块遮羞布直接扯下,王泗安吓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冷汗连连,他再如何狂悖,也不敢与造反的罪名沾边,“臣、臣不敢!臣有罪!”
“陛下,摄政王在殿外求见。”紫宸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打断了王泗安的告罪声。
朝臣们早已习惯摄政王会突然无故缺席上朝几日,今日不见摄政王身影,也自以为他今日不上朝。原来是来迟了吗?
站在前面以王相公为首的几位相公面面相觑,他们可不认为是摄政王这个节骨眼上来,是迟到这么简单。怕是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坐上的小皇帝与摄政王达成了什么共识憋着坏要整治王家了。
“宣。”
萧锦年应允,没一会霍烬便从殿外走进来,朝臣们偷偷打量,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平日里高不可攀的王爷,今日竟然头顶一圈白布来上朝,额角的地方还有血迹渗出,看着要比别处红上许多。
而且他不是一人进殿,身后跟着贴身的护卫,那护卫冷着一张脸,手里还拖拽着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晕过去的人。
朝臣们不敢多言,纷纷往一侧避开,让出一条道,方便霍烬和凌霜行走。
霍烬并没有去椅子前坐下,而是走到王泗安边上就停下,凌霜直接将手里拖着的人扔到地上,那人的头正好砸在王泗安的腿边。
王泗安听着动静往边上一看,入目就是一张挂着血的脸,吓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再看便又觉得眼熟,在霍烬对萧锦年行过礼之后,王泗安终于认出被扔在他腿边的人正是他族中子弟,王冉和。
王泗水在外任职,将儿子丢在皇城读书,由本家照看。毕竟不是亲生的孩子,加上王冉和一直以来的不着调,经常三天两头的不见人。
只是一夜未归,王家人早就见怪不怪。
但王泗安也万万没想到,会在紫宸殿见到被打的不成人形的王冉和。
王泗安怎么说也是世家嫡支,虽说性子上不够沉稳,可脑袋还算灵光,不然王家也不会选他来做吏部尚书。
只是小小的御史弹劾,皇帝就直接定了他王家的罪过。他不过辩解两句,皇帝却丝毫不给颜面,连造反的罪名都出来了。摄政王头上带伤,族中子弟被打的半死拖上紫宸殿,加上御史弹劾的内容,王泗安很快就将其串联起来。
王冉和那点癖好,他们心知肚明。仔细想想,摄政王霍烬不论长相还是身形,都是王冉和平日里中意的那一类。
想到这里,王泗安脸色一白,这混账玩意,怕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轻薄了摄政王!
王泗安刚想明白,就听身侧站着的霍烬声音低沉带着疲惫与怒意对小皇帝道:“陛下,臣要告王家子弟王冉和,将臣打伤,欲轻薄于臣。”
“不可能!”王泗安当然不能认,他也不顾什么面子不面子,反正丢脸的也不是他,“陛下明鉴!且不说王爷是个男子非女子,就说冉和自幼体弱,伤了根本,是、是个天阉,又如何轻薄王爷!”
萧锦年闻言下意识看了一下王冉和的下,身,不可能啊,他那日看的清清楚楚,是有反应的啊。
霍烬注意到萧锦年的视线,有些不悦的提醒道:“陛下,您在看什么?”
萧锦年回神,刚要说他亲眼所见。就被霍烬打断,“王冉和是天,,阉没错,可他若是对身强体壮的男子施那个虐,看着对方疼痛求饶,掌握他人身体欲,,望情绪,他的病症便会不药而愈。”
王家盐矿在霍烬手上吃了不少亏,王泗安对霍烬自然没好脸,听完霍烬说的事实,他也忍不住噎道:“王爷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王爷试过?”
萧锦年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王泗安这么一说,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免会带入霍烬去想一想。
他怕霍烬控制不住自己,血洗紫宸殿,一甩袖子直接吼道:“老匹夫!你给朕闭嘴!王爷心性良善,从不与人为恶,你竟如此羞辱于他!”
由于动作太猛,萧锦年直接把没吃完塞在袖子里的糕点给甩了出去。
咕噜咕噜——
霍烬看着滚到脚边的白色糕点,上面缺了一角,被人吃了一半。
他弯下腰,将那块糕点捡起来,放在自己的袖中,神色如常。
萧锦年见状,轻咳一声,给霍烬投去一个眼神,爱卿好样的,不然朕可就要出丑了!
霍烬见小皇帝亮晶晶的眼睛只注视着他。心情十分愉悦。即然这么高兴,那便让小家伙快些回去吃些东西吧。
“陛下,臣于昨日寻崔司业于碑林研习书法,江御史正巧也在,我们三人相谈甚欢,误了时辰,因宵禁原因,留宿国子监。
而在碑林中,曾无意遇见王冉和。他当时问了崔司业与江御史臣是何人,为何以前没见过。以为臣是国子监新上任的司业。
臣不愿暴露身份,耽误学子们读书,便隐瞒了身份,只说是崔司业远房亲戚,又对第一学府国子监仰慕已久,正巧路过洛安城,便来国子监一叙。
谁知那王冉和竟然趁着天黑,往臣住的屋里吹迷魂香,让人将臣带去了他在国子监内的住处。亏臣自幼习武,醒来的早,没有让那混账得手。与其反抗时,由于药性,意识昏沉,被王冉和推了一把,磕在桌角伤了额头。”
“口说无凭!”王泗安膝行向前,高喊道:“陛下!请还王家清白!”
萧锦年不知道为何霍烬会将他的身影隐去,这样一来,他这个人证不就派不上用场了?
崔雨凇来不了大殿,做不了人证。萧锦年看了一眼江燕卿,对方不着痕迹的摇摇头。也是,即便江燕卿和崔雨凇都说亲眼所见,可二人微言轻,王家有一百个理由驳回。
“臣有证据。”霍烬缓缓道:“当时臣虽昏迷,却也听到王冉和与贴身的小厮说要备毛笔。只因他得了一种名贵墨液,名唤‘百日恩’……”
霍烬将王冉和说百日恩用法那一段大概说了一下,不过,从用在萧锦年身上变成了用在他的身上。
“若王大人不信,你大可去查查令侄的帐。”
王泗安听到“百日恩”便眼前一黑,这东西实在有趣又金贵,王冉和前两日还送了一瓶给他。也因为金贵,一年也出不了几瓶,自被王冉和发现后,就全都被王冉和包圆了。
可以说整个大瑜,连制作“百日恩”的人手里都没有货,只有王冉和有。
王泗安心里想的,霍烬的暗卫也在他进殿前探查到,王家赖不掉。
就是王泗安也不敢再说什么,说到底摄政王身份尊贵,手里又有兵。换做别人,霍烬直接杀了一句也不用解释。
而他今日甘愿被人背地里臆想耻笑,细致的说了事情经过。无非是王家势大,又要清名。他说的越详细,了解此事的人越多,王家就越说不出一个字来替王冉和脱罪。
为了一个旁支子弟,再与霍烬硬碰硬,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是不值得。
王泗安俯首,彻底认了,“臣治家不严,望陛下严惩!”
萧锦年根本不知道还有百日恩这么一出,他只听凌霜说王冉和对霍烬说了不好听的话,没想到是说了这么不好听的话。
这些话从霍烬嘴里说出来,萧锦年都觉得玷污了霍烬的嘴。
难怪霍烬那时要杀了王冉和,这要是落在他身上,被人这么想着,定然也是恨不得将猥琐男打的爹妈都不认识。想想当日,霍烬还受了伤,可还是听了他的话,直接收手。
这样一想,比起王家那些世家,霍烬作为臣子,其实没什么可挑剔。不过一想到原来的世界线里,原身因为和霍烬夺权,落了那么个悲惨下场,萧锦年忍不住多看了霍烬一眼。
难道霍烬如今一切都是装的,为了让他放下戒备吗?
刚想完,萧锦年就摇了摇头。他想这些做什么,不管是不是装的,反正他不可能和霍烬夺权,想这么多做什么。
至于王泗安说的严惩,萧锦年把早就想好的话说了出来,“王冉和有辱学子身份,自此以后不准其再念书,更不准再参加科考。押入大理寺关着,反省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准出来。
王泗安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月,好好整治一下你王家家风。
不过王大人你虽有错,说到底也不是王冉和亲爹。子不教父之过,将王泗水从海安府押到大理寺和王冉和关在一间牢房中,叫他好好教教王冉和怎么做人。”
王泗安听到宣判后,舒了一口气。这小皇帝还是忌惮他们王家的,虽然前面看起来态度强硬,又损又骂,还用造反的名头吓了一下他。
不过到最后连条人命也没要,只是王泗水丢了海安府的官。
但海安府拉穷乡僻壤,丢久丢了。王泗水不丢,他王家还要想办法让他调任,如今丢了也省得到时候再费力。
至于王冉和,王家子弟众多,一个不能科考又不是都不能科考,王泗安并不在意这个。
只是摄政王的想要借小皇帝道手整他们王家的如意算盘思彻底落空了,小皇帝到底还是年纪小,胆子笑,最后只能和稀泥,两边不得罪也两边不讨好。
王泗安对此乐见其成。
第35章
王泗水被革职,海安府知府的位置便空了下来。江燕卿在下朝后去了御书房,这也是第一次有臣子在御书房与萧锦年议事。
“陛下,海安府知府可有人选?”
萧锦年心里还真有个人选,许清让。
盐务是个肥差,对人的意志力来说是极大的考验。许清让能在户部那团污水里保持着清正,最终不惜以死正名,除了他以外,满朝文武,萧锦年已经想不出第二个更加合适的人选。
而且将许清让调离户部,以后不知能不能改变他饿死的命运。死后虽留清名于史,可什么也没有好好活着来的好。
“爱卿觉得许清让如何?”
江燕卿沉思,他虽然没什么人脉知道许多密辛,但许清让之名他也有所耳闻。
有人说他身为户部官员却穷困潦倒,饭都吃不起,有人说他做做样子,实则院子里藏了金山银山。
说来说去都是别人的猜想。
那日皇帝叫了连同他在内的六人去御花园吃火锅,明明他们既无家族背后支持,又不是身居高位。皇帝拉拢他们这样无权无势的人物,实在是令所有人都琢磨不透。
像他们这样的哪怕再来六个,也翻不出浪花。
但江燕卿很快就从里面找到另外一个共通点,品行端正。
即便是被称为庸臣的宋老大人和孙老大人,在品行上也是挑不出一丝错处,子孙后辈也教导的十分优秀。
许清让能被皇帝叫去,已经是一种证明。
江燕卿如实回禀自己的想法,“许大人出淤泥而不染,能当大任。”
三日后,就在百官焦头烂额,想遍法子躲过海安府知府一职时,上头就下了圣旨,命户部仓部主事许清让任海安府知府。
小小的仓部主事官职低微,远远比不上一府知府。不过海安那个地方,哪怕是在皇城里当乞丐,也比在海安强。
户部这些人早就看许清让不顺眼,之前许清让被皇帝身边的太监叫去说陛下赐宴,他们还心有不满。也不知许清让背地里使了什么手段,被皇帝注意到。
如今看来,依许清让惹人厌的脾气,定是当日得罪了皇帝,这才明升暗贬,送许清让去海安府受苦。
许清让背后无权无势,他去海安,怕是再也无法回皇城一步。
世家们听到皇帝派了个小小的仓部管事去海安府,也不由得笑开。他们只要一句话,没人愿意去填海安府这个窟窿,小皇帝手里无人可用,竟是随便打发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官去那。
海安府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根基背景,去了能不能有命活着还两说。皇帝这是病急乱投医啊,不过管他的呢,王家是世家之首,小皇帝竟然当文武百官的面下了世家的面子,叫他吃些苦头,也好。
海安府是个龙潭虎穴,萧锦年不是不知道。
可他没什么人手用,之前也是打算把后续的事情交给霍烬,毕竟盐在这个时代十分的重要。他虽是皇帝,但也没有能力护着望不到边的金矿。
这样一来他既能把权利让出去,不让霍烬以为他要夺权。又能让霍烬的势力护着许清让,保证他的安危。
萧锦年给自己聪明的脑瓜点了个大大的赞,哎,我真聪明啊!
想曹操曹操到,御书房门外传来通报声,正是霍烬来了。
如今天一天比一天冷,萧锦年畏寒,御书房和瑞宁殿内的地龙已经开始用上。霍烬身上披着白锦锻面暗纹斗篷,领口出滚着一圈银狐毛,白中带银看起来毛茸茸的。就连霍烬那张冷艳的脸都被衬出几分柔软之意。
屋内温度高,霍烬解下斗篷,小福子立即上前接过,拿到一旁安置好。
萧锦年放下手里的书,即是有事相求,那态度自然要好,他笑弯了眼睛,一派亲昵模样,“小福子点了银丝碳,爱卿快来朕这里坐下暖和暖和。”
霍烬看着萧锦年的笑颜,眉目间的冷峻也融化许多,轻笑道:“臣遵旨。”
随着霍烬的靠近,萧锦年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不是,霍烬手上拿着长长的东西是什么!
“爱卿,你手上拿的是为何物?”萧锦年一个头两个大,可千万别是他想的东西啊!他怕疼的!
霍烬低垂眼眸,漫不经心的一瞥手中之物,回道:“戒尺。”
还真是!
萧锦年笑不出来了,他眼睛丝毫不错的盯着霍烬的手看,准确的说是盯着霍烬手上捏着的戒尺看。自欺欺人的问道:“爱卿没事拿着戒尺作何?”
“臣之前说过,陛下若不完成任务,臣会罚你。”霍烬慢条斯理的回道。
萧锦年这才想起霍烬之前给他留作业了。刚开始忙着王泗水的事情,是没时间做。后来霍烬一直没提,他不就也懒得做,就算是罚也顶多就是禁足。天冷了,禁足还不用早早从被窝里爬起来上朝,何乐不为?
霍烬捏着戒尺的手指往下滑了一些,将戒尺握的更紧。
萧锦年一直盯着霍烬的动作,将这一幕收入眼中,觉得这玩意下一秒就要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小时候因为调皮,没少被院长打手心,真的可疼了!
霍烬身形微动,萧锦年一时情急,说话嘴瓢,惊天动地的对着霍烬大喊一声,“爱妻冷静!”
这一声喊,就连不远处候着的小福子都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是被吓得。
萧锦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脸瞬间红透,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看霍烬的脸色,结结巴巴的辩驳,“朕、朕咬到舌、舌头了,说错了话,爱、爱卿莫怪。”
爱卿两字咬的极重。
萧锦年话音刚落,下颌就被微凉的指尖捏住被迫抬起头,正对着霍烬。
霍烬似乎并没有因萧锦年口误的轻薄生气,眼帘半遮目光落于萧锦年唇上,音色低沉磁性,“陛下,张嘴。”
萧锦年不明所以却也下意识的听话,微微张开嘴巴,霍烬不知盯着看了多久,萧锦年感受到捏着他下颌的指尖变热,力道加重,半晌耳边终于想起男人有些低哑的声音,“舌头没有破,陛下以后说话莫急才好。”
“朕、知、道、了。”萧锦年故意拖长声音,慢悠悠的说道。
霍烬看了萧锦年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垂着的指尖微动,压着过快的心跳,“陛下,身为帝王应勤政爱民,您过于松散懈怠,实属不该。无规矩不成方圆,领罚十戒尺。”
萧锦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霍烬这是因他摆烂罚他?可他摆烂不应该是霍烬最想看到的嘛?霍烬叫他勤政爱民,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吗?
霍.黄鼠狼.烬,手持戒尺,说一不二,“陛下,手伸出来。”
知道霍烬是动真格,萧锦年苦着一张脸,一副赴死模样,伸出了手。他紧闭眼睛不敢看,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啪——
戒尺应声而落,萧锦年受痛,肩膀一哆嗦,瞬间握着掌心,小兽般呜了一声。
霍烬对萧锦年道:“陛下,手松开。”
萧锦年颤巍巍的松开手指,掌心火辣辣的疼,还带着一些麻麻的感觉,他眼里已经裹着泪,说不出是疼的还是羞的。
啪——
戒尺再次落下,疼痛加剧,萧锦年低着头再也蓄不住眼泪,泪珠夺眶而出,他羞愧难当,这么大的人被打手心就算了,还有脸哭。可是他真的忍不住,眼泪根本不听他的话,就像开了闸的水,再也收不回去。
在第三下落下前,萧锦年双手握着霍烬的手,这是他小时候被院长打掌心惯做的,他将额头抵在霍烬手背上,哽咽道:“我很疼,你能不能不打我了?”
霍烬察觉到手背上湿热的水渍,知道小皇帝哭了。柔软的示弱,让霍烬手中的戒尺再也无法抬起来。
小皇帝之前性子太过软弱,像个提线木偶。落水再醒后,充满活力,批阅奏折方式虽说有些胡闹,可也不难看出小皇帝心如明镜,看的比谁都透彻。知道谁是虚情假意阿谀奉承,知道谁是真心实意清正君子。从他的批语中,也能感受到他的爱民。
只是,小皇帝似乎很排斥他人认可。所以总是做些不着调的事情来伪装本性,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学无术,整日里只知吃喝玩乐。
霍烬指尖轻动,无奈叹息。他的病情发作时间相隔越来越短,若在他死前,小皇帝还不能完全成长起来,怕是会被那些世家生吞活剥。
“陛下,很痛吗?”霍烬最终还是放下戒尺,本来的十下,只罚了两下便彻底作罢。
萧锦年依旧抵着霍烬的手,点点头,“嗯。”
霍烬用手将萧锦年的头捧起来,精致的脸上挂着泪痕,此时眼睛与鼻头都红红的,看起来脆弱易碎。
他用指腹蹭掉萧锦年脸上的泪痕,细腻的触感如玉如绸,生硬的安慰,“别哭。”
萧锦年也觉得这么大的人被打哭了,还被人拎起来看了个正着,实在是有些丢脸。他吸吸鼻子,嘴巴紧抿,拼命将眼泪憋回去。怎奈越想憋,眼泪就越往下掉。
霍烬看着小皇帝哭着的模样,情绪也跟着莫名低落,生出几分焦躁。他一遍遍的蹭去小皇帝脸上的泪珠,轻声哄道:“上元佳节,桃花源酒楼每年都会出一盏独一无二的花灯。听闻今年的是兔子花灯,耳朵与尾巴能动。陛下想要吗?”
萧锦年被花灯吸引,他那个时代已经没有这些东西了。耳朵和尾巴能动的兔子花灯,对萧锦年的吸引有些大。
他抽泣道:“想、想要的。”
第36章
情绪平复之后,萧锦年立即撒开霍烬的手,端端正正的做好。
想到自己刚刚因为怕疼,拉着霍烬手求饶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忍直视,颇有撒娇讨饶之嫌。
他只觉得脸热的不行,心想小福子是不是烧多了碳,才叫他这么热。
缓了一小会后,萧锦年提起正事。将对海安府后续发展的一系列工作都给霍烬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细盐的生产。
霍烬听完后,久久不语。萧锦年也有些坐立难安,害怕霍烬拒绝。
之前想着世界线里的霍烬一心为民,应是不会拒绝他的提议。可如今霍烬不言不语的,半点也不像是要同意他的模样。若是拒绝,他也不知道要找谁好了。
“爱卿,海安府海盐之事,全权交与你,有何不妥吗?”萧锦年看着霍烬小声问道。
霍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陛下,臣想知道这法子是从何而来?”
萧锦年视线移开,“书中看到的,时间有些久,忘了是哪本书。”
这话一听就假,霍烬自然不信。取海水晒盐的方法比起柴烧取盐,百利无害。不管小皇帝是从哪里用了什么方法知道这种取盐之法,都是造福一方造福百姓的好事。
“陛下想让臣做什么,臣都会去做。”霍烬顿了一下,又道:“陛下从今日起,每日再加三个时辰学习。”
“啥?”萧锦年懵了,再加三个时辰,六小时?!他一天要学至少八个小时?!
“那朕还批奏折吗?”
霍烬颔首,不大理解,“奏折自然是要继续批阅,陛下何故问这个?”
萧锦年欲哭无泪,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干什么不好非要当皇帝!
———
苏老太傅身体终于在年前大好,自从萧锦年每日学习四个时辰后,苏老太傅也是撑着一把老骨头陪着。
萧锦年也心疼老太傅每日早起晚归,虽说学的依旧不大尽心,但至少也不再在书本上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捣乱了。
有时候霍烬也会过来考校一二,萧锦年就没通过过哪怕一次,每次都是以罚抄结束。
他那手烂字,由于抄的太多遍,手腕发酸,写得更烂了。不仅折磨了自己还折磨了检查有无缺漏的霍烬的眼睛。
好在这份折磨在除夕前五日暂时停了下来,霍烬想让萧锦年今年亲自发年礼,拉近与百官的距离。
面对这一道送命题,萧锦年冥思苦想一整夜,终于找到解题之法。
大瑜从太祖起,就有请喜欢的臣子吃年夜饭的习惯。不过后来因世家蚕食权利,继任的皇帝们慢慢的都不再延续此传统。
要是真的宴请中意臣子,则是竖靶子。而要是为了避免中意的臣子被世家盯上,故意请一些不太喜欢的或是随便抓几个人来凑这顿饭,又实在没必要。
谁想大过年的吃顿饭都闹心不痛快,后来就直接是赐年礼,再也没有赐宴。不过不是所有臣子都有年礼,国库经不起这么折腾。年礼只有在皇城五品及以上官员才有。
萧锦年要在过年前,把各个官员的节礼赐下去。
之前这些事情一般都是由礼部和内侍省一同处理,在国库里挑选合适的东西。今年因着摄政王的一句话,又多加了一个萧锦年。
萧锦年拿着记载国库一应事物的册子,找到了火浣布,他一看数量,不多也不少。
国库里的一切,并不属于皇帝个人。萧锦年想要火浣布,不是说能拿就能拿。
火浣布是贡品,又价值连城。但它本质上只是布,有钱有权的了图个新奇罢了。真要说起来,它做的衣服穿起来还真不舒服。由于属于有价无市,说值钱也值钱说不值钱也一文不值,没真金白银珍珠玛瑙来的实际,因此它只用来做赏赐。
正巧借着这个机会,萧锦年便将所有的火浣布都取出来,说要做节礼赏赐下去。
若是平时,他哪怕是赏赐,也没办法全取出来。
礼部和内侍省负责的官员无有不应,立即着手置办。
从内侍省骗出火浣布后,萧锦年就全都赐给了兵马司,为此还被御史丁文祈又参了一顿。
按照丁文祈的话来说就是暴殄天物,国库迟早要被败光,是亡国之相。更何况,兵马司里的人,都没有资格得到节礼,这有违规制。
萧锦年从头到尾搭理丁文祈,紫宸殿空间大,他脚边不远处放了炭盆也冷,到后面冷的不行,丁文祈还正说着,萧锦年就直接跺跺脚走了。
这人就是酸的要命,若是这火浣布是赐给他,定是笑开了花,哪里还会在这唧唧歪歪,鸭叫一般烦人。
像是故意要气丁文祈,他越是跳脚骂,萧锦年就越我行我素。给国子监发节礼的时候了连从九品的学录都得了一方好砚加一锭好墨。
去传旨的太监最后还说:“陛下亲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诸君教书育人,辛苦万千,都是爱卿们应得,万望今后能为大瑜培养出更多的优秀人才。”
不仅如此,萧锦年还给在外任职的一些官员赐了节礼,太监传的话大同小异,意思都是他们辛苦,赐的都是他们应得的。
御史台在丁文祈的带领下,再次抓着国库空虚,皇帝铺张浪费大做文章。
江燕卿倒是没掺合,不过他之前因为帮着皇帝打压王家,御史们已经不带他玩了,他就算想掺合也掺合不进去。
连着三天,朝臣们上朝都是什么也不做,光听着御史骂皇帝了。
在第四天,这个骂声更高一层楼,甚至有不少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在私下里也会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咬萧锦年一口。
萧锦年把这些人的年礼给扣了。
赐礼的太监两手空空,只有一句皇帝口谕,“国库空虚,朕不好铺张浪费。年礼都是送给应得之人,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你们没有年礼。”
结合之前那些五品以下和外地任职的官员得到年礼时的口谕,皇帝简直就是指着他们鼻子骂他们尸位素餐了!
萧锦年一夜之间凭一己之力,得罪四分之一五品以上的京官。
霍烬听到暗卫回禀,揉着眉心,“去敲打一下那些对此心中有怨的官员,叫他们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暗卫走后,霍烬不由得轻笑。
倒是听话的拉拢人心了,不过都拉拢了一些无足轻重的,能作为助力的倒是得罪不少。小皇帝为避权做的如此决绝,连传话都难听的都不留半分余地。
只是身为帝王却如此避权,到底是为何呢?
霍烬百思不得其解,便也只能暂且放下。
萧锦年早就做好今日早朝御史台会骂的更难听的准备,谁知一夜过去,御史台不仅不骂了,整个早上还都安静如鸡。惹的萧锦年频频投去目光,这些人除了江燕卿之外,都盯着大大的黑眼圈,像是彻夜未眠。
难怪今日都不上蹿下跳,原来是熬夜没精神。
……
除夕本应是团圆夜,不过萧锦年一没后宫二没兄弟,宫宴也早就停了该送年礼。他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吃年夜饭,便叫了同样孤家寡人的许清让,江燕卿还有崔雨凇三人进宫。
之前在御花园的火锅太好吃,三人一直念念不忘。当萧锦年询问他们想要吃什么时,就连不怎么说话的许清让都说了火锅。
瑞宁殿内火锅飘香,屋内地龙燃烧,炭盆足量,圆桌上摆卖了各种肉卷,丸子和少量的素菜。
桌上四人隐在雾气之中,选着自己爱吃的食物丢进铜锅里涮。
今日除夕,御酒坊那边也送来不少秋露白。此酒乃以落在莲花上的秋露为水酿造的米酒,味甘香冽,气味芬芳。
是原身爱喝的酒。
萧锦年却不怎么喝酒,白酒觉得辣,果酒觉得涩。再好的酒,到他嘴里都品不出所以然。非要喝的话,他会喝酒精饮料,不会辣的难受亦或是涩的难受,只会觉得甜。
之前在第一楼的时候,有些好奇古代的果酒,那酒闻着果香四溢好奇之下尝了一下味道。不过由于太急,呛着了后来又因为霍烬去了第一楼,最终也没尝出来是个什么味。
米酒倒是一直以来没有尝过的,小福子给他倒了一杯,萧锦年边吃火锅边小抿一口,不知不觉也一杯下肚。
不愧是给皇帝酿造的酒,味道确实是很不错。
许清让三人也对秋露白赞不绝口,味甘气香,着实是不可多得的佳酿。
崔雨凇甚至还为秋露白即兴赋诗一首,萧锦年竖起耳朵使劲听,也没听明白是哪些字又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用典。
倒是许清让和江燕卿拍手叫好,二人也纷纷以诗相和。
萧锦年默默的抿一口秋露白,他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三人做起诗来没完,还是御膳房送了新菜才打断三人。
萧锦年知道许清让爱吃鸡肉,就让御膳房备了烧鸡和炸鸡。
烧鸡倒是吃过见过,这炸鸡却是没有见过更没吃过。不仅许清让,江燕卿和崔雨凇三人都吃了不少,夸御厨手艺一绝,这鸡炸的外酥里嫩。
吃完火锅和炸鸡后,萧锦年随口问了一句,觉得火锅好吃还是炸鸡好吃。爱吃鸡的许清让自己选了炸鸡,崔雨凇觉得火锅味美,江燕卿看了一眼各执一词的两人,于是两个都不选,说都不如秋露白。
僵持不下的三人,没一会竟是到处找笔要为其写赋,要从各个方面描述叙述,自己选的才是最好吃的。
萧锦年看着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的三人,喝了一口米酒,啧啧两声。读书人,就是经不起激。
秋露白虽是米酒,但终归也是酒。古人睡觉都早,生物钟和酒精作祟,三人的赋并没有写完,就困的不行。
外面已经宵禁,出不去。小福子也早就得了吩咐备好了地方给三人睡觉。
对萧锦年行礼道别后,崔雨凇三人被太监领去他们睡觉的地方。
开门的瞬间,萧锦年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
摄政王府。
凌霜正在书房内汇报零三那边传来的消息,说皇帝叫了许清让,江燕卿,崔雨凇三人去瑞宁殿吃火锅共同过年,且三人留宿在那瑞宁殿偏殿。
霍烬正默着佛经,一手好字铁画银钩,行云流水。听完凌霜的话,笔尖微顿,“你是说三人都留宿在宫中?江燕卿也在?”
“在的。”凌霜回道。
霍烬没再说话,只是专心的默写佛经,待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将笔放下,“去宫里。”
凌霜没有多言,取来斗篷给霍烬穿好后,就去开门,正巧霍允筠提着食盒抬手正要敲门。
“嘿!凌霜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霍允筠改成双手拎食盒,抬起腿身子往屋里挤,身上带着的雪,随着动作落了不少在地上。他想快点过来,便没叫小厮打伞,一路淋雪过来。一边晃了晃脑袋,又撒了不少雪,一边冲着里面喊道:“舅舅,我娘怕你没吃饭,叫我弄了些饭菜给你拎过来。”
食盒还没来得及放下,霍允筠便见到穿着白色斗篷准备出去的霍烬,他怪道:“舅舅,今日除夕,你不与我们吃年夜饭就算了,这大晚上的是要去哪?”
霍烬赏了个眼神给霍允筠,“见一个人。”
“谁!”霍允筠眼睛咻的一下就亮了,他快步走向桌前,把食盒放在桌上,转动着累的酸胀的手臂,嘴巴叭叭叭的问个不停,“舅舅见的是?谁非要在除夕夜见面不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好不好看?”
“你问这么多作何?”霍烬也有些奇怪,以前他说出去见人,也没见霍允筠反应这么大,问题这么多。
霍允筠脸上笑嘻嘻,也没隐瞒,“前几日我无意听到我娘和碧秋说家中怕是不久后就要有喜事,让碧秋多注意一些有没有上好的玉,她想打个玉镯,送给未来弟妹。舅舅,我娘的弟妹,那可不就是我未来舅母吗!”
霍烬这才想起,那日自己说常戴的那串佛珠送给了一个人,他姐姐问了他是哪家姑娘。虽然最后否认了,看来他姐姐没有信,还是以为他快要娶妻。
“舅舅,你是不是要去夜会我未来舅母?”霍允筠眨了下眼睛,挤眉弄眼的调侃道:“什么时候舅舅把舅母娶回来,好叫我也见见?”
霍烬没有管霍蓝让送来的食盒,径直朝着屋外走去。外面无风,雪却不小,短短时间,已经覆盖起一层白。
走到门边霍烬顿足,似才想起回答,“不是舅母。”
霍允筠追到门口,看着隐入鹅毛大雪中的白色身影,他啧了一声。
根据他这些年的玩乐经验总结,除夕夜顶着大雪也要去见一面的人,不是心上人,那就是死敌。
就他舅舅脸上那藏都藏不住的期待,要不是去见他未来舅母,他直接改姓回赵允筠。
看来他娘说的对,家里要有喜事了!
———
雪夜寂静,萧锦年裹着被子坐在廊上,脚边和怀中都放了汤婆子,暖和的很。身侧倒着两瓶秋露白的瓷瓶,他手里还拿着一瓶,对雪吃冷酒,昏沉中带着些清醒。
小福子担忧不已,怕人冻出病。可也知道自己劝不动皇帝,只能让人再多加炭盆。
雪簌簌而下,安静的可怕。
与眼前的冷清不同,萧锦年内心深处是以前每年过年时所见的万家灯火阖家欢乐。外面有多安静,他的内心就有多喧嚣。
那份喧嚣中,装着的是他自小就期待,却无从拥有的东西。
萧锦年抬手接过落雪,冰凉湿润的触感让他一片恍惚,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身处异世,还是在原来的世界。
不然为何都同样的冷清,只有他一人……
廊上传来脚步声,萧锦年闻声转头看去,昏黄的烛光下,霍烬身穿白色斗篷,他没有绾发,只用镶嵌珠发带束起一半,黑发垂到腰际倾泻如墨,清雅至极。
米酒度数不高,喝多也是会染醉意。萧锦年盯着那张冷艳的脸,迷迷糊糊的想,他确实是穿越了。因为在他原来的世界中,没有霍烬。
他仰着头,脸颊染粉,清眸流盼,“霍烬,你是来陪我的吗?”
霍烬低头注视着萧锦年,在萧锦年期待的眼神中,他屈膝坐到萧锦年边上,轻声道:“嗯,臣来陪陛下看雪。”
闻言,萧锦年脸上绽开笑容,他迫不及待的想把裹在身上的被子分一半给霍烬,这是萧锦年眼下觉得最好的东西。
他的动作被霍烬阻止,连手里的秋露白都被无情收走。
萧锦年脑袋昏昏沉沉,也不挣扎不乱动,带着一脸傻笑的乖乖坐着,任由霍烬将他身上的被子裹的严严实实。
小福子见到霍烬来了,放心不少。王爷虽然有时会比较可怕,但之前陛下生病七日,还是王爷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于榻前,一点也不假手于人,是真心实意为陛下好的。也是少有的能让陛下真的听话的人。
如今夜已渐深,外头已经宵禁,虽说这宵禁对霍烬来说形同虚设,不然也不会这个点出现在瑞宁殿。
小福子还是问正在给萧锦年裹被子的霍烬一句,“王爷今夜是否还出宫。”
霍烬道:“今夜留宿宫中,你们也下去吧,这里有本王。”
小福子听令行礼告退,带着人去再收拾出一间屋子出来住人。
等霍烬停下动作,萧锦年晕晕乎乎的将脑袋抵在霍烬的肩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霍烬,明年除夕你还陪我看雪吗?”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眼前一片雪白,不太能看出院子原来的样子。无意落在霍烬手背上的那片雪花慢慢的化成了水,鼻息间是温软的幽香。
随着雪花落下的,还有霍烬的承诺,“好。”
第37章
外面天寒地冻,即便裹的再暖也不能久呆。霍烬察觉到抵着自己肩膀的脑袋变得沉重,呼吸声也加深许多,知道人是睡着了。
他一手托着萧锦年的头,动作小心的起身,然后弯腰连人带被子都打横抱起来,朝着殿内走去。
屋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身上带进来的寒气逐渐被温热驱散,霍烬抱着萧锦年,动作熟练的一路走到床榻前,将人小心放在床上。
小福子早就备了热水,准备替萧锦年擦洗一下。霍烬解下斗篷,顺手交给一旁候着的小太监,脚步一转走到冒着热气的金制雕花脸盆里前。
修长笔直的手指拿起绵软的帕子浸湿,拧干。小福子被抢了活计,知道这里不需要他,便识趣的行礼,带着人往外退。
萧锦年躺在床上,意识昏沉,他眼前一片黑暗,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无法动弹分毫。极度的不安让他拼命的睁大眼睛,终于见到一丝光明。
光亮之中,霍烬手提长剑,面容冷峻,不悲不喜的看着他。看见熟人,萧锦年慌张的向前跑去,“霍烬……”
话音未落,闪着寒光的长剑刺入腰腹,由于受到阻力,持剑之人手上力道加重,噗嗤的闷声之下,剑身整个没入,贯穿萧锦年的身体。
疼。
萧锦年疼的连呼吸都困难,他看着霍烬冷漠的脸,喉间一阵腥甜,不受控制的吐出一口血,溅到霍烬冷硬的下颌。除去疼痛之外,萧锦年满脑子都是任务失败,回不去了。
陷入梦魇的萧锦年,额头冒着细微冷汗,双手不安的拽紧被子。
霍烬看出萧锦年似是做了噩梦,轻轻的用温热的帕子擦拭他额上冷汗,低声道:“陛下,醒醒。”
萧锦年听到一道空灵又熟悉的的声音,他身上刺骨的疼痛慢慢消退,意识到自己是做梦了。他曾听说在梦中死去会醒过来,想来这个说法是有些依据的。
昏昏沉沉的睁眼,眼前浮现出与梦境中见到的相同的一张脸。
只是现在的霍烬被烛光镀上一层暖意,眉眼之间也多几分柔和与担忧,没有梦里那么的冷峻骇人。
萧锦年下意识伸手覆在自己腰腹处,感受到脸上的湿润,极为舒服。他稍稍有些清醒,却也昏沉。想到梦里的情景,意识飘渺,另一只手抓着霍烬的手腕,自以为十分用力,其实只是虚虚的搭在其上。
这样几乎可以忽略的力道,霍烬可以轻易控制,但他并没有,反而按照萧锦年的意愿,停下手上给他擦脸的动作,目光专注的看着萧锦年,等着一个小醉鬼说着醉话。
萧锦年张张嘴,说完一句话,“霍烬,你能不能不要杀我?我想回家。”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还不忘托出自己的筹码,“我不要皇位,你放过我好吗?”
霍烬怔愣,一时失神忘了反应。脑海中一遍遍的回响着小皇帝因醉酒而软糯的声音。原来皇帝如此避权,是因怕会杀他?
尚在消化小皇帝话中音,覆盖在手腕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蹭到他的指尖,正不老实的捏着他的拇指。
霍烬低头看去,只见小皇帝用自己的拇指指腹贴在他的指腹上。指腹处的柔软触感,让霍烬心神一荡,向来冷静的人,此时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他与小皇帝此时指腹相贴,听到那人又轻声道:“不骗你。”
看着两人相贴的指腹,霍烬喉结滚动。他小心的抽回手腕,给萧锦年掖好被角,背脊笔挺,静坐在床边,凝视着床上已经昏睡过去的人。
霍烬想了很多,将与小皇帝相处时所有的画面都仔细的推敲琢磨。
他一开始只以为小皇帝对他的示好,只是为了替自己寻找一个能保他在龙潭虎穴中生存的人。这个人不是他,就是世家。
事实却是,小皇帝的示好与避权,都是因位怕他。
烛火已经燃尽,瑞宁殿慢慢陷入黑暗之中。霍烬的声音融入黑夜,水墨般灵韵的眼眸里藏着一人睡颜。夜色之中,霍烬低垂眼眸,无奈喟叹,“陛下为何会如此想臣呢?”
天尚未明,外面传开凌霜的暗号声。霍烬小幅度的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起身出了瑞宁殿。
“王爷,下头两日前来报,派去去盯着何方瑜的暗卫失联了。”凌霜低着头,脸色有些难看,“暗卫失联后,第一时间传信给附近其他暗卫查看原由。根据最新的汇报,宁将军与何方瑜,都不在永南府,暗卫走访两日,无人知道二人踪迹。”
王府的暗卫多如牛毛,失联常有。有的是脱不开身,有的是被抓了拷问,有的是死了。
失联后会由附近的暗卫接手任务,告知上头最新进展。
从新报上来的情况来看,之前派去的暗卫,怕是凶多吉少。
霍烬眉心微皱,他知道何方瑜当初的一样举动,就是想要吸引人的注意去查他异样举动之下隐藏的秘密。
这举动无疑于一场未知的赌博,他无从得知查他的人是否会如他所愿。但何方瑜既然选择这样做,定然是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上策。
如今暗卫失联,怕是凶多吉少。而身为朝廷官员的何方瑜与宁远也跟着一起失踪,怕是何方瑜想要揭开的秘密不小。
霍烬想到宁远是被派去监管霞安城重建一事,他问凌霜道:“霞安城那边有传什么消息给宁远吗?”
凌霜沉思后摇头,“按照下面传上来的话,没有关于霞安城有人去永南府找宁将军的内容。”
王府训练的暗卫,汇报的时候从来都是事无巨细。因为很可能未言明的某件不起眼的小事,就是左右时局的根源所在。
因此,凌霜说下面传话没有听到关于霞安城有人去永南府找宁远,意思就是,霞安城没有人去找过宁远。
霍烬知道宁远并不满小皇帝给他的这个任务,心里觉得小皇帝故意将他调离皇城,以此削弱王府势力。毕竟,从未有过武将做监管灾后城池重建一事,很难不多想。
宁远心里不服,自然不乐意亲力亲为。加之城池重建,也无需他亲力亲为,只要派手下人去做便可。
只是不管派谁去霞安城,去的人都是要与宁远汇报进度才是。
霍烬思衬片刻,“派人去霞安城。”
———
过了年半月就是上元佳节。
洛安城中在前一日便开始戒严,由于灯会出行的官眷众多,许多官家公子小姐们会趁着灯会相看。怕冲撞了贵人们,城中的乞丐都要提前一天赶出城外,直到三日灯会结束之后才能回来。
不过兵马司也不是把所有乞丐都赶出城,每年都会选出一批留在城中。灯会人多,人与人之间摩擦也会增多,且天干物燥也易发生火灾。兵马司人手再多也总有估计不过来的时候,更别说若是有心躲起来偷偷的放火捣乱,洛安城这么大,还真难抓。
乞丐平日里走街串巷,长年累月的在洛安城中晃荡,困了累了就找个地方缩着睡觉,城中哪个犄角旮旯都一清二楚。
由于上门乞讨,哪家哪户住着几口人,长什么模样,谁的脾气好谁的脾气差,他们也都门清。
赵老四是洛安城中众多乞丐头头中的一个,他手下的百十个乞丐平日里不惹事,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奇怪的事情还会立即上报兵马司,这才得到元宵佳节不被驱逐出城的好处。
这时间贵人小姐们出行颇多,这些贵人们在外都会营造出自己的好形象,尤其是尚未出阁的女子。因此在灯会上乞讨,甭管是小富还是大贵之家,出手都很阔绰,还好讲话的很。他们摇着破碗一晚上,能赚上好几月的嚼用。
兵马司放任他们在城中,也不是真的光让他们乞讨要钱赚花销。他们在这三日也要帮着兵马司盯着暗处的一些东西,若是有和平日里不一样的异常,又或是突然多出一个什么陌生的人,都要立即上报。
到了元宵节这日,天色刚暗下,行人越发的多,灯笼也已经亮起。各色花灯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街边还有勾栏表演,戏腔婉转,引得无数人拍手叫好。
还有舞刀弄枪,喷火杂耍,看得触目惊心又兴奋不已,吸引许多行人驻足观看,时不时的喝声好。
不同于街道上的喧嚣热闹,赵老四被手下的乞丐带到一处荒废的院子。
院子年久失修,杂草丛生。
领路的小乞丐绕着院子边上的小巷,七拐八拐,拐的赵老四头已经开始晕了,才终于停下。
小乞丐指着被两个乞丐压着趴在地上的少年说道:“老大,他人瘦的都脱相了,藏在那狗洞里躲过了兵马司的排查。要不是这小子在里面睡着,被我听到肚子饿的咕咕叫的声音,还发现不了。”
赵老四蹲下身,捏着对方的下巴抬起少年的头,仔细看了看,瞧着脸嫩,没见过。
这一片所有的乞丐他都认识,突然出现的生面孔,尤其是元宵佳节期间出现的生面孔,十分可疑。
年年都有歹人冒充乞丐企图在这三日行乱,这不就被他们给逮住了吗!
赵老四站起身来,也不多问,只是叫人把地上趴着的人拉起来,“送去兵马司。”
凌寄书一路从霞安城走到洛安城,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本来就是从霞安城逃出来,身上也没带什么银钱,即便再省吃俭用身上那点钱也很快花光。
一路上风餐露宿,饿的不行的时候也想过弄些草药卖,多少能赚点馒头钱,又因不敢暴露身份,生生忍住。
他几乎是一路行乞回到洛安,也因如此,才躲过暗地里的排查,没有被霞安城追出来的那些人发现。
由于长时间的劳累和饥饿,凌寄书此时浑身乏力,头晕眼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别说走路。只能任由两个乞丐架着他往前拖。
赵老四把人一路拖到兵马司,往年上元节就总是有乞丐拖着些人来到兵马司,人们早就见怪不怪。人群自然而然的让开些路,以免脏污染上衣袍。
赵缘正带着一队人马准备出去巡逻,就见赵老四脸上笑出褶子,讨好道:“大人!老四我给你抓了个人来!”
说着一把抓着凌寄书的头发,迫使凌寄书抬头,“大人瞧瞧,这小乞丐脸生的很,还躲在狗洞里避开兵马司排查,一定有诈!”
赵缘顺着赵老四的话音看去,眼前人虽然已经瘦的颧骨突出,可赵缘总觉得有些眼熟。
第38章
上元节的晚上亮如白昼,灯火通明。
凌寄书头皮受痛,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距离自己两步之遥的赵缘后,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开压着自己的两个乞丐。
那两个乞丐包括赵老四在内,都没想到押着的人会突然来了力气。像是濒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他们竟是都没能压住对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假扮乞丐准备在上元节捣乱的人扑向赵缘。
“我是凌太医之孙,凌寄书。我要见皇上……”凌寄书声音很小,几乎是气音,却也是用尽力气
,话音刚落人就晕过去。
赵缘连忙抬手拽着人的手臂,用力按着,让对方保持着站着的姿势。他这才想起为何会觉得人眼熟。
他们兵马司的人经常受伤,凌太医有个独家秘方金创药,效果极好,一直以来都低价卖给他们。
有时候兵马司救火,火势大的话,即便再小心在火灾中总是会有烧伤的。凌太医医术高超,心地仁善。不忍看人受烧伤之苦,便总是会过来帮忙诊治。若是他自己没法过来,也会让得他真传的孙子凌寄书前来查看。
赵缘也曾遇见过凌寄书几次,不过他一直很忙,每次都是见礼感谢之后,就匆匆离去,话也不曾多说两句。
因此瘦脱相的凌寄书出现在眼前,他只觉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凌寄书如今以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突然出现在兵马司,又说要见皇上,怕是出事了。他看向赵老四,沉声道:“今日就当没见过这个人,听到没有?”
赵老四人精一个,哪里听不懂警告,连忙点头保证,“懂!”
赵缘环顾四周,见没什么异样,但为了不引起注意,还是将人交给身边的手下拖进兵马司。
———
一辆简洁不加丝毫装饰的马车从皇城小门快速驶出,萧锦年一袭红衣,脸颊因兴奋也染着红意,看起来俏皮可爱。
为了喜庆些,萧锦年也让小福子也穿了红色,因要避讳,小福子衣着的红并不正,有些暗。
萧锦年迫不及待的把窗边的帘子掀开,冷风灌进马车内,他的鼻尖没一会就被吹的通红,眼睛却熠熠生辉,盯着不远处长龙一般的灯火。
在打了一个喷嚏后,萧锦年被小福子无情的拉回了马车内。
“陛下,您要是冻出些好歹,小福子可就遭殃啦!”
“怕什么,朕不会怪你的。”萧锦年摆摆手宽慰小福子叫他不要多想。
小福子却不以为然,有自己的考量,“陛下您不怪,可按照王爷在意您的程度,非活剥了小的不可。”
萧锦年闻言笑弯了腰,觉得十分新奇,眼睛都瞪大了几分,圆溜溜的充满好奇,“你怎么会这么想?王爷不会在意的。”
“怎么不会?”小福子双臂上台,做了个抱着的姿势,神情是难得的严肃认真,“除夕那夜,您醉酒在廊上睡了,王爷把您裹的严严实实的这样把您给抱进殿内的。而且还亲自照料您一整夜,走的时候眼下还有淡淡青黑,一看就是整夜没睡。”
萧锦年听的茫然,他除夕那夜,经历了传说中的断片。虽然小福子在第二日就和他说了晚上发生的事,可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再听几遍,都是没有印象。
小福子的认知已经固定,在他的认知里霍烬似乎很在意他的样子。萧锦年也不做无谓的辩解,为了宽小福子的心,不想他在这么好的日子里还忧心忡忡的,便好言说道:“好啦,别担心啦。朕不探头出去了,老实坐着可以了吧?”
小福子点点头,松了口气,“离街还有一点距离,小人再给陛下添些炭火暖暖。”
萧锦年双手捧着脸盯着小福子手上动作,对古时最为繁华隆重的上元灯会十分的期待,“也不知道霍烬现在在哪,有没有在桃花源等朕。他说要给朕猜花灯,是会动的小兔子灯,肯定很有意思。”
小福子用精致的火钳拨弄着炭盆,想到花灯盛会,脸上也扬起笑意,“会动的花灯?洛安城中新奇玩意小人也知晓一二,不过这会动的兔子花灯,小人还是头一次听过,想来是近些年刚出现的金贵非常的新东西。”
萧锦年笑道:“到时候朕也给你拎着玩玩。”
“那小人就谢过陛下啦!”小福子笑弯了眼睛,惊喜道。
上元节行人很多,马车只能停在距离街道百米开外的湖边。萧锦年到的时候,那里已经停了许多马车,各家的车夫们都蹲守在马车旁,手里多多少少都捧着热乎乎的吃食,边吃边聊。
卖吃食摊子就在几米外,生意都很不错。除此之外还有卖炭摊,那卖炭摊还提供租炭盆服务。外面天寒地冻,这些人都是要在外等上许久,关系好的几个人合起来买,一起烤火取暖,也是很划算。
萧锦年和小福子朝着桃花源酒楼走去,周围人声鼎沸,摩肩擦踵,小福子被挤的脸都憋了,也尽可能的护着萧锦年。
暗卫在后面紧紧跟着,除了宫内跟着的那一批,王府里面也派来不少暗卫,保证萧锦年的安危。
凌霜站在高处,紧盯下方人群,待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立即前去汇报。
桃花源酒楼的顶层不同于外面的亮堂,漆黑一片,连根蜡烛都没有,更没有人迹。
最里面的雅间内,一人端坐在黑暗之中,背脊笔挺,一动不动。
凌霜低头回道:“王爷,陛下来了。”
霍烬额角冒出冷汗,声音带着克制压抑的沙哑,“墨九做的那盏兔子花灯叫掌柜挂上,你去替本王猜一下灯迷,务必将花灯亲自送到陛下手上。”
“属下遵命。”凌霜回道。
第39章
灯排火树,月满星桥。
桃花源作为洛安城第一大酒楼,门前彩门欢楼高架,丝绦飘逸,灯火璀璨。
楼内小院每年只有元宵灯会的三日才会对外开启,寻常百姓们没有名帖也能进来赏灯。平日里,若是没有名帖邀请,是无法随意进入的。
萧锦年一袭红衣,站在楼内小院的小桥之上。各色花灯高挂于半空,流光溢彩,绚烂多姿。他被美景所迷,一时间忘记走动,仰着头,惊奇新颖的欣赏着绚丽美景。
小福子知道萧锦年喜欢摄政王允诺的兔子花灯,他心里记着,进来后便抬头替萧锦年寻找。没一会就在最高处瞥见一盏精巧的兔子花灯,今夜月色正好,那兔子花灯挂在最高处,下面瞧着倒是极像月宫玉兔。
正思索着,小福子便瞧着那兔子花灯的兔头小幅度的点了点,兔头上的兔耳朵也跟着动作晃动,看起来有趣的紧。
他轻声对萧锦年道:“公子,您瞧那上面,有只会动的兔子花灯,是否会是您想要那只?”
寻声看去,萧锦年将花灯收入眼底。兔子花灯在院中有许多,挂在最上面的这只,外形上看起来更加的精致。看着那晃动的兔耳朵时,他眼眸一亮,真的会动!
萧锦年穿越的那个时候,花灯这些技艺早就失传,只有穿越局浩瀚的书海之中有只言片语的记载。
这满院的花灯,虽说都十分的精致漂亮,可会动的只要那一只小兔子。
他对唯一一只会动的兔子灯感到十分的好奇,心痒难耐,拉着小福子往小阁楼里面挤,“不看了,快去找王爷。”
凌霜奉命出来寻人,接收到暗卫示意,他朝着赏景的小阁楼走去。
那里也是霍烬约着萧锦年见面的地方。
小阁楼不是空无一人,相反因为位置极佳,里面的人不少。
不过想要进去,得有邀请帖才行。
小福子从怀中掏出霍烬之前送去宫里的邀请帖递给阁楼下的护卫查验,确认无误后,二人上了阁楼。
凌霜找过来的时候,小福子已经把阁楼的人都打量了一遍,并没有看到霍烬。
“公子。”凌霜出现在萧锦年身后,人群中萧锦年样貌出众,气质斐然,十分的好认。
“你家王爷呢?”萧锦年声音压的低,周围因节日热闹的氛围感染,觥筹交错,亦十分喧嚣,并无人在意他说了什么。
凌霜自小训练,情绪收敛的极好。心中虽十分担心病发的王爷,面上依旧平静无波,“主子临时有事,特命属下前来帮公子赢取花灯。”
萧锦年有一瞬间的失落,情绪消失的太快,尚未被发现,就已经消失匿迹。他脸上带着笑意,只道霍烬这人倒是信守承诺,自己有事也不忘叫得力的手下过来帮他猜灯谜。
“我要那盏会动的兔子花灯。”萧锦年迫不及待的指着上方的兔子灯说道。
凌霜低头领命,甚至没有抬头看,直接对花灯下的小厮说道:“我要猜最上头兔子花灯的灯谜。”
那小厮一听,心里暗暗叫苦,壮着胆子真心实意道:“公子,这盏灯自挂上去开始,就有人猜灯谜。至今为止还没有能猜中的,那谜题小人瞧了,没头没尾的,看得人云里雾里没有线索。您若是想要花灯,不如重新选一个?”
倒不是赶客,这盏兔子灯是管事亲手挂上的,他老人家有三急,叫他多盯着,再三嘱咐若是有人来猜这盏兔子灯,不论答什么,都要说没猜中。
喜欢这兔子灯的姑娘家与少年郎偏多。有些脾性好的,即便是没猜中灯谜也就是一笑而过。
但也有许多嘴上不饶人的,尤其是想要在心仪姑娘面前展露一番,却被下了面子,心中那是烦闷不已,脸色黑如锅底。
小厮心里清楚,若非是大过节的,他怕是早就被人揍不止一次。
“不换,就要那盏。”
凌霜态度坚持,小厮也没有再劝,用长杆把兔子花灯叉下来,将缀在兔耳朵后面写着灯谜的锦帛捏在手中,“客观您听好,此灯谜题为‘悦否?’。”
凌霜看了一眼锦帛上熟悉的字,灯谜是王爷亲手写的,笔锋凌厉,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至于谜底,在出来前,王爷已经告诉了他。
只是眼前的小厮似乎什么也不懂,凌霜并没有说出谜底,而是耐心的等着。
萧锦年知道这花灯多好看新颖,灯谜就会越难。凌霜又是久久不语,他以为是被谜题难住。上前一步,小声道:“猜不出来就算了吧,没事的。我会和王爷解释,是我自己不想要了,不会罚你的。”
凌霜嘴角轻动,皇帝虽说年少无知,倒真是个软心肠。
正巧此时余光瞥见管事的身影,凌霜随即回道:“属下知道谜底。”
管事两鬓发白,脸上布着皱纹已经上了年纪。不过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尤其是在看见凌霜后,脚下步伐更是加快几分,粗喘着气朝着凌霜带来的人投去目光。
他深呼吸后,气息平稳许多,但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虚,“小公子来猜灯谜?”
萧锦年一愣,刚要摆手,他哪里会猜灯谜。
谁知凌霜此时覆在他耳边说道:“陛下只管答便是,这灯谜是王爷所写,不管您答什么,都是灯谜的答案。”
听懂凌霜话中意思的萧锦年有一瞬的失神,他很快反应过来,探身向前,看向一直未看的谜题。
悦否?
兔子花灯的兔耳朵此时正巧在动,兔子头一点一点的,瞧着憨态可掬。
萧锦年克制住摸兔耳朵的冲动,有些不太确定的对那管事道:“悦。”
由于管事的已经来了,小厮便没有再插话。这答案之前管事没走的时候,就有人回过,都叫管事驳回了。
一般来说谜题后面会写上答案,但这兔子花灯的谜题后空空无也,答案是什么只有管事自己知道。
小厮正想着这阁楼中又要多一个失望的人,就听管事朗声笑道:“恭喜这位小公子猜中谜题,这盏兔子花灯就是小公子的了。”
周围有不少人看中这盏兔子灯,奈何只能看不能摸。那没头没尾的谜题像玩一样,叫人毫无头绪。
大家都以为这盏花灯要留过上元节,谁承想这就被人给赢去了?
小厮是个有眼力见的,心里也猜出一二,这花灯想来就是为眼前这位俊俏的公子准备的,便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没有多言。
萧锦年手里提着兔子花灯,小兔耳朵一动一动的,他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
凌霜瞧着萧锦年高兴的模样道:“公子将花灯放在地上试试。”
萧锦年不疑有他,握着杆子将兔子灯往地面一放。
兔子脚刚接触地面,仿佛激活了什么开关一样,也开始动了起来。
小幅度的往前跳动,真像是一直活兔子。
“竟然还会跳!”
别说萧锦年惊奇,周围馋兔子灯的人也惊奇不已。
小福子眼睛都快黏那兔子灯上面了,简直就是彻底刷新了他对花灯的认知。
凌霜只是静静的跟在萧锦年身侧保护,对于兔子灯会跳一事,并没有多大的感觉。
这可是王爷命器械部的首领亲手做的,别说是让兔子花灯会跳会动,就算是让这纸做的兔子会叫,墨九也能想办法弄出来。
阁楼上的喧闹吸引了下面的人注意。
萧锦年样貌实在太过出众,今日为了喜庆又穿一袭醒目的红衣,在人群中耀眼异常。
霍允筠抬头看去,一眼便看见了被人群簇拥着的红衣少年郎。
在这少年身后,还竟然还跟着他最熟悉不过的凌霜。
看凌霜有意隔绝他人碰到那红衣少年的模样,不难看出凌霜是在保护此人。
霍允筠眼尖的看见一盏眼熟的兔子花灯,瞳孔不由得放大,满眼的不可置信。这花灯他前日在舅舅那见过,他想要,舅舅不给,说是哄人的。
那时他还想着舅舅可以啊,看着古板却能想到以这种方式哄人。同时也十分敬佩他那素未谋面的舅母,竟能叫他舅舅低头哄人。
可此时这盏兔子花灯并不是在女子手中,那张脸虽十分精致,身型也纤瘦。不像是男子,像是英气的女子。
可再像,也改变不了那就是个男人的事实。
霍蓝见儿子的神情不对,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去,自然一眼便看见身处其中夺目耀眼的萧锦年。
只是霍允筠的目光都黏人家身上了,想到不少男子喜爱漂亮的小倌,霍蓝面色有些不好,怕自己儿子沾了这恶习,“你认识那少年?”
不等霍允筠辩解,霍蓝就知道自己是误会了儿子。
她此时也看见了跟在那少年身后的凌霜。
在旁人眼中凌霜或许只是摄政王霍烬的贴身护卫,可她却知道,凌霜是霍家替霍烬精心培养的死士。自小与霍烬长大,对霍烬忠心耿耿,如非必要,不可能离开霍烬一步。
但现在,凌霜竟然在护着一个样貌精致的少年。
都不用多想,一定是霍烬派凌霜来的。
这少年什么身份……
霍允筠愣了半晌,被霍蓝揪了一下耳朵,“娘问你话也听不见?”
“不是啊娘……”霍允筠受痛回神,压低声音,面色怪异,“娘,上面那兔子花灯是舅舅用来哄舅母的,现在正在那少年手里,难道舅舅心悦的人是男子?”
霍蓝连忙捂住霍允筠的嘴,警惕的环顾四周,见周围没什么陌生人靠近,跟随的婢女小厮也有一定距离,霍允筠声音压的低,他们听不见这才稍稍放心,开始小声训斥,“你脑子坏了?胡说八道什么?此等谣言若是传出去,哪个名门闺秀还敢嫁入王府?你要你舅舅一辈子孤身一人不成!”
霍允筠也想到了后果,虽说好男风在大瑜不算什么,可那些高门贵女是绝对不可能嫁入这样的府里的。若是他舅舅好男风被传出去,无异于未来失去一大臂力。
他不敢再多言,保证道:“娘你放心,就算是死,孩儿也不会再说。”
霍蓝没有回应,只是忧心忡忡的看向上方,无奈叹息。
萧锦年玩了一会,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担心阁楼无法承重,肚子正好也有些饿,便提着兔子灯带着小福子下去了。
凌霜紧随其后,不敢有丝毫懈怠。
桃花源的大堂和雅间坐满了人,就连后面院子里的石头都有人坐着对月饮酒赏梅赏灯。
霍烬在桃花源有雅间,不止一处。凌霜知道萧锦年想吃东西,都无需掌柜领路,直接带着萧锦年去了其中一处雅间。
此处临街,屋内挂着名画,摆放各种精美器皿。窗外传来叫好声,萧锦年没什么艺术细胞,无心欣赏屋内雅致陈设,也不管冷不冷,一门心思的想凑热闹。
好奇的推开窗户,迫不及待的趴在窗边往下看。他居高临下,无人拥挤,绝佳的位置看到耍把式的人正喝一口酒,对着手里对火把“噗”的一声喷出,一条长长的火龙看的人心潮澎湃。
萧锦年看完火龙忍不住叫好,目光又被不远处璀璨耀眼的光芒吸引。他眺望前方,看到高台,周围空了一大块,用木头围着。外面站了一圈一圈的人。
高台之上,闪耀璀璨光芒,火树银花,绚烂至极。
店小二送了上好的银丝碳过来,放好后询问他们要吃什么。萧锦年没空搭理,小福子说了几个菜后就立即盯着萧锦年,生怕他一个不留神摔下去。
怕人受冻,小福子把炭盆往萧锦年身侧放,没一会温度也在缓缓升高。
凌霜没有打扰退出去守在门口,菜来的时候,他一一试过确认无误才放人进去。
萧锦年被小福子从窗口拉回来吃饭,在小福子的坚持下,萧锦年还是同意把窗户关上,老实吃饭。
元宵吃汤圆,小福子遵着习俗,点了一份芝麻汤圆。这汤圆个头不大,小小巧巧,白糯可爱。
萧锦年闻着淡淡的芝麻香气,也不想外面的热闹,开始忙活着吃。
白糯的芝麻汤圆用勺子装着正好,萧锦年咬了一口,软糯的外皮破掉后,芝麻的香气更加浓郁。
这芝麻馅碾的十分细腻,糖度适中,和着软糯外皮一起吃,甜而不腻。
萧锦年连吃三四个,吃的有些停不下来。
嘴里的嚼完,正准备吃下一个的时候,窗外传来一声尖叫随后就是阵阵惊呼惊叫。萧锦年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知道定是出事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碗,倾身向前,打开窗户。
只见一身着华服的妇人,满身的火,在人群中求救。周围的人被吓得四处乱跑,尖叫连连。
“救人!快救人啊!”
“失火了!要烧死人了!”
第40章
窗外正下方,一个“火人”惊恐尖叫,元宵人多,周围的行人叫声更甚。
那些人似乎是被吓四处奔逃,一时间无人想起救被火烧的妇人。
萧锦年大概看了一眼之后,快速跑到门前,开门出去准备救人。
门口守着的凌霜见他一副惊慌模样,问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下面有人被火烧了。”萧锦年快速回着,人往外挤,“我去弄点水救人。”
凌霜想也不想的将人拦下,除非他疯了才会让萧锦年接触这么危险的事情。知道小皇帝心善,便道:“陛下,小人去便可。”
萧锦年有些不放心,但也知道自己不如凌霜厉害,叮嘱一声,“注意安全。”
闻言,凌霜心底升腾起一丝怪异情绪。
倒是新奇,从未有人与他们这样的人说过这样的话。
凌霜没有耽误,为了赶时间,他直接单手撑着楼梯扶手利落翻身,一跃而下。
萧锦年心中默默叹一声厉害。
为了保证皇帝安危,凌霜下去的时候给暗处的暗卫打了手势,提醒他们仔细盯着。
萧锦年没想去下面添乱,又担心事态严重,立即返回屋内朝着窗户快速走去。小福子紧随其后,准备拉着点萧锦年,免得叫人不留神翻下去。
只是谁也没想到,二人刚靠近窗口,迎面被撒了一脸的粉末,没来得及反应就吸入肺腑。
顷刻间二人皆是头昏脑胀,四肢无力,直接倒在地上。
窗外翻进来一名蒙面身着深色衣服之人,目光扫向地上被迷晕的两人,动作迅速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弯腰扛起萧锦年就朝着屋外跑。
暗处保护萧锦年的暗卫发现不对劲,心道不妙,立即现身来追。
本以为会是一场腥风血雨,没想到那千方百计扛着皇帝跑的歹人竟然跑到走道尽头,房门紧闭的雅间前。
那人快速推开门,将萧锦年往里面一扔,又顺手虚掩上门。追来的暗卫们互相对视,脚步微顿。这歹人怎么把小皇帝给送王爷房间里了?
莫非是迷路了?
将人扔进房间后,那人也没以为自己能在王府暗卫的手下逃走。趁着那些人微愣的片刻,直接用舌头将一颗镂空假牙里藏着的毒药咬破吞咽。
等暗卫上前的时候,他已经毒发身亡。
眼下人死了对于暗卫们来说不是问题,问题是小皇帝现在在王爷的房间里,他们是退下还是进去把人带出来……
拿不定主意的暗卫们只能派人去找凌霜,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做。其他的就都守在外面,确保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为了能把人尽可能的往里扔的远一点,那人用了狠劲。萧锦年被抛在地上,实打实的摔下,疼痛神经刺醒昏迷的萧锦年。
屋内昏暗无比,唯一的光源是屋外街上的花灯烛光。
萧锦年头依旧很晕,对外界感知降低许多,也分不清昏迷醒来这段时间有多久。唯一能确认的就是自己的骨头散架一般的疼,一时间还以为遭遇了什么酷刑。
这里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更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轻呼着撑起身,不敢轻举妄动,只想活动一下筋骨,确认自己身体无碍。
他刚站起来,就觉得后背发凉。
似乎是为了证实对于危险的感知,下一刻有力的手臂便从后横拦着他的腰际将他整个人往后带。那手力道太大,勒的他想吐,也十分的恐慌。
后背很快贴上宽阔的胸膛,萧锦年想回头,身后之人察觉到他的意图,用另一只手紧紧的扣住他的下巴,疼的差点叫出声来。
耳后传来温热的气息,惊慌之下的萧锦年还有心思辨别对方的鼻尖碰到了他的耳阔。
因为中了迷药的原因,萧锦年意识不清。不过也能感觉到身后那人十分变态,竟然把脸埋在他脖子里吸来吸去!
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趁着痛感未消,脑袋尚有一丝的清明,萧锦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的自救,“摄政王霍烬与我相交甚好,他派了好多人暗中保护我,你若是伤害我,霍烬不会放过你的……”
本来是威胁的话语,却因为中了迷药,声音也绵软无力,听着不像威胁,像是呢喃。
萧锦年似乎感受到身后人身体僵硬片刻,没一会耳边就传来一声气音,“这么信他?”
这声音怎么听着那么眼熟?
念头一闪而过,萧锦年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什么信息,他的脑袋越来越晕,也忘记回话,只是小声的念着,“霍烬对我很好的,他会救我的……”
怀里的人重量往下,整个人都软的不像话。
霍烬手臂用力,扣着萧锦年的腰身,修长的指尖固定着萧锦年的脖子,低头嗅着能够缓解他此时暴躁情绪的温软幽香。
当鼻尖无意经过白皙细长的后颈时,霍烬微怔,随后一种类似于本能的反应,让他无法控制,张嘴咬了上去。
萧锦年受痛无意识的轻声呜咽,却叫霍烬有种无尽的满足感,心底压抑许久的情绪似乎找到了最好的释放方式,不由自主的咬的更加用力。
他此时就是中毒已久的人,找到了唯一的解药。
耳边嗓音低沉沙哑,隐约带着疯狂,“陛下,您先来救臣吧。”
只是萧锦年听不见,他除了受痛后再次呜咽,无法回应其他。
而在外等候凌霜过来的暗卫,并没有等到凌霜,却等到了霍家的小公子,霍允筠。
此时霍允筠身上锦袍湿湿嗒嗒,还在滴着水。束好的头发也变得乱七八糟,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
不知是经历了什么,他被一个穿着简朴一脸淳朴憨厚的壮汉背着,满脸的无措与惊恐,身后还跟着不少年纪相仿的少年郎。
暗卫们抬手要拦,竟被那壮汉巧妙躲过。
暗卫最终还是拉慢了一步,只把霍允筠从壮汉身上拉了下来。而雅间的门本就是虚掩,那壮汉轻轻一碰整个都敞开了。
霍允筠手脚发软站不起来,他怕耽误时间,直接往里爬,哭喊道:“舅舅,您快进宫帮忙叫太医救救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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