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黎和李言风的家庭情况在学校比较特殊,两人的班主任在管理这两个学生也各有各的难处。
温黎的身体不好,春秋容易过敏,夏冬容易哮喘,刚开学时低血糖晕过去,吓得许老师差点没跟着一起送医院。
李言风倒没这个顾虑,少年身强体壮顶得了一头小牛,就是三天两头请假,问就是没钱了,他得出去挣。
多朴素的原因,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朱老师总不能捂着嘴不让他们吃饭,把人扣在教室里天天只能学习。
这不现实。
两个小孩的艰难他们知道,尤其是朱老师,曾经家访过几次,更为了解。
虽然也会忧愁担心,但对李言风那密集的病假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老师到底年轻,经验不足,一开始只关注温黎的成绩和身体。
后来慢慢明白有些关心治标不治本,就干脆作为担保人,给他介绍了个小学生家教。
学生家长是许老师的朋友,双方知根知底,也防止意外发生。
这份工作不怎么累,教小学基本不用动脑子,风吹不到雨淋不到,一下午一百块。
温黎很是感谢许老师的介绍,也感谢愿意雇佣他的家长,所以每次都会多辅导一些时间,弄到天黑才离开。
李言风晚上在魏伯那里忙完,会卡着点过来接他。
等在小区门口,不是太近,也没那么远。
校外的米糕摊子一直都在,温黎坐在自行车后座,一手拉住李言风的衣摆,一手吃着米糕。
小脸迎着夜风,被吹得红扑扑的。
李言风到家摘了手套,用手心给他焐耳朵。
十一月底,第一场雪来的浩浩荡荡。
一中后面那片破破烂烂的居民楼经一夜粉刷焕然一新。
温黎穿着睡衣,兴奋地擦掉玻璃上的水雾,目光所及,皆是茫茫白雪。
“下雪了!”
他开心地跑去厨房和李言风分享,被对方撵回房间,又忙不迭地往身上套衣服。
衬衣、毛衣、外套,几乎把所有能穿上身的衣服都穿上了,整个人裹的严严实实,活像一个行走的毛绒大熊。
温黎怕生病,真的很怕很怕。
即便再喜欢雪天,也不会像其他同学那样在雪地里玩耍打闹。
课间十分钟,他抱着保温杯,有事没事就去许老师办公室接热水。
神神叨叨地认为,多喝热水真的有效。
然而对于温黎来说,换季生病不是偶然是必然。
当教室里有一个人开始擤鼻涕时,即便千防万防也防不住一屋子病毒挥舞着鞭毛来回飘荡。
温黎必定是第一个被传染上的。
高烧先烧一夜,再如抽丝般慢慢磋磨精神。
疲倦、乏力、头痛、鼻子不通,这些毛病几乎会陪伴温黎整个冬天。
李言风对此早有准备,拿准备好的退烧药,再熟练地给温黎扎上吊针,调节输液阀门。
久病成医,温黎不习惯诊所密闭的空气,李言风就去和护士学扎针。
他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快,拿自己的手做练习,扎得护士姐姐看着都疼。
这些都是温黎不知道的。
他知道的是在某天,李言风拿了吊瓶回来,一针扎上他的血管,惊讶得差点没把他眼珠子瞪出来。
“你怎么还会这个?”
李言风坦诚道:“你比较好扎。”
温黎很瘦,皮肤很薄,手都不用握拳,皮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不过这不是重点。
“你刚学的吗?”温黎问。
李言风刻意背过左手:“嗯。”
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们班几乎都生病了。”温黎搭着睫毛,窝在被子里,瓮里瓮气地解释,“他们一直打喷嚏,这不能怪我的。”
李言风抿了下退烧冲剂,觉得温度合适,才把吸管递到温黎嘴边:“没人怪你。”
温黎喝了药,本就沉重的脑袋仿佛坠着千钧,倒在床上一沉到底。
他很快就睡着了。
李言风在卫生间忙活,把温黎汗湿了的贴身衣服洗好晾好,再湿了热毛巾擦掉他身上黏腻的汗。
他太瘦了,瓷白的皮肤隔着薄薄的肌肉贴在骨头上,李言风手握着,像握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他轻拿轻放,很快盖上被子。
温黎的脸被烧得通红,因高热从梦中惊醒。
他胡乱蹬着床铺,把刚盖好的被子踢歪一边,露出白嫩的小腿肚,匀称笔直。
“哥哥,好热。”
他小声嘟囔着,唇瓣是少见的嫣红。
李言风眼睫一颤,微微抬眸。
他许久没听见这样叠字的称呼,黏黏糊糊,像小时候那样不分彼此的亲密。
“哥哥,好热啊。”
温黎重复一遍。
李言风握住他的脚踝拿进被子,把被子重新盖好后又摸了摸温黎的额头,把汗湿后黏在皮肤上的碎发捋到后面。
他凑近些,用额头抵着他的,感受着温黎灼热的呼吸,轻轻哄着:“乖,不踢被子。”
温黎的眼皮湿漉漉的,只睁开一点,被浸了水的睫毛覆盖。
瞳孔焦距不定,目光虚无缥缈。
听见李言风的话,他下意识地照做,老实了点,却勾着手臂要抱。
李言风丢掉毛巾,俯身把温黎抱住。
“哥哥,”温黎半梦半醒间不停地念着,“你能不能别走呀?”
李言风摸着他的后背,句句有回应:“嗯,不走。”
“我会跟妈妈说的…”
他又在做几年前的梦。
“她很容易心软的…”
安抚好温黎,把人重新哄睡着,李言风起身把泡着毛巾的热水换了继续给他擦汗。
屋里没有暖气,只有一个二手破旧的太阳扇。
因为太费电了,温黎平时舍不得开。
不过他现在睡着了,李言风就一直放床边开着。
几趟水换下来,李言风刚把毛巾搓洗完,刚才还喊热的温黎又冻得直打哆嗦。
温黎发起烧来就这样,冷热交替来来回回。
热了就疯狂出汗,冷了牙齿都在抖。
倒不是真的冷,就是觉得冷。
没必要加被子取暖,但也要采取措施。
李言风走过去,握住那只输液的手,上床把人整个抱住。
温黎搂着他,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手脚全贴在李言风的身上,还在迷迷糊糊地说冷。
李言风一下一下捋着他的后背,努力把温黎整个都包起来。
这样有没有暖和一点他也不知道,只是温黎此刻需要他,他就由着对方的想法照着做。
一般情况下,折腾一晚上就能平静下来。
李言风提前给温黎请了病假,两人抱在一起睡到隔天早上。
楼下自行车驶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时发出叮儿啷当的声响,李言风睡觉轻,很快醒了过来。
温黎睡得很沉,两只手臂折在胸前,像还在妈妈肚子里那样,蜷缩在李言风的怀里。
晨光透过窗帘,朦朦胧胧地照进屋里。
温黎背着光,整张脸都沉浸在暗色之中。
李言风垂眸看了会儿。
经过一夜的高烧,他的脸色终于红润一些。
漆黑的睫毛被汗水凝成小撮,安静地覆盖在下眼睑,小巧的鼻尖挺立,快要戳到他的下颚。
平日里苍白的嘴唇因为呼吸微微嘟起来,上唇的唇珠饱满,看着相当诱人。
李言风眸色微沉,收回目光。
温黎长得好看,整个年级都知道。
李言风在学生会这种盛产八卦的地方,听到的十个里有八个都和温黎有关。
谁谁谁暗恋,谁谁谁告白,温黎的回应很温柔的,说“谢谢你的喜欢,以后都是好朋友”。
好朋友真多,在学校里能打一路的招呼。
李言风拇指捋了下他的眉毛,手掌箍在太阳穴。两人额头相抵,粗略感受了一下温黎的体温,同时也感受着他呼出来灼热的呼吸。
应该是不烧了。
李言风起身,给温黎擦了遍身体,支开自己那一张弹簧小床,铺上新的床铺,连着被子把温黎整个抱过去。
洗了床单,量了体温,三十七度多一些,还有些低烧,不过对于温黎来说算是正常。
中午时分,温黎被李言风叫醒。
他得吃点饭,也得吃点药。
被叫醒的温黎还有点恍惚,坐在床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李…”
一个字简直堵了他的喉咙,痒意混着疼痛,让他按着被褥咳了个昏天黑地,
杯沿抵着唇瓣,李言风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喝一点。”
温黎双手接过来,是冲好了的退烧冲剂。
李言风坐在床边,给他剥了颗奶白兔。
都说了别买盗版。
温黎在心里吐槽完,眼一闭心一横,捏着鼻子灌完药,嘴里就被塞进来一块奶糖。
李言风接过空杯,把盖在他小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李言风。”
温黎清了几下嗓子,终于勉强能开口说话。
只是这声音简直就像经久失修的磁带,一出声坑坑洼洼全是刺耳的电音。
“你把窗户打开。”
李言风冲洗杯子,给温黎盛饭:“外面很冷。”
温黎艰难地用他那破锣嗓子交流:“会传染的。”
瓷碗和铁勺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李言风端着一碗骨汤泡饭出来:“不会。”
要传染早传染了。
“我退烧了吗?”温黎端着饭碗,小心翼翼地问,“应该退了吧,我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嗯,退烧了。喉咙还好吗?
“好!”
因为回答太快,温黎呛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清了下嗓子,整理好状态:“我刚才只是呛到了。”
李言风并不在意这些:“吃完吸喷雾。”
说完他就去阳台晒衣服了,剩温黎一个人在床上愁眉苦脸。
“怎么就记得这个。”
-
下午,李言风去了趟物流市场拿钱。
何广源听说温黎生病了,多加两百凑了个整。
李言风谢过何叔,回家路上买了点卤菜白酒,顺道拎去了魏伯的车行。
他第一次跟车时还没成年,何广源能带他一起其实看的大多是魏伯的面子。
所以李言风只要从何广源那里拿了钱,都会去魏伯车行里走一趟。
不过意外的是,温黎也在。
对方穿着厚重的军大衣,像个被褥似的从脖颈垂到小腿。
脸上穿的雪地靴,裤子穿的灯绒裤,整个脑袋被连帽围巾包的严严实实,走在路上宛如一个行走的睡袋。
能看出温黎已经非常注意保暖了,但李言风的眉头依旧少见的拧了起来。
大概猜到李言风会生气,温黎甚至还心虚地往店门里站了站,企图用两扇卷闸门间的那一根柱子挡住自己的身体。
但也就起个心理作用。
“你怎么出来了?”
李言风随手把自行车靠在墙边,快步走到温黎身前,把他脖颈上本就围得严严实实的围巾又往脸上拉高了一点。
温黎自认理亏,小声说道:“我感觉好多了。”
李言风习惯性摸摸他的额头,指尖都碰到前额的碎发了,才想起来自己手凉,又赶紧收了回来。
“那也不能出来。”
“哎哟。”
“哎哟哟哟哟。”
魏振国的左手在空中停了半天,指望李言风过来给他递几个螺丝,结果他这好徒弟到了之后压根就没看他一眼。
不仅如此,还连人带心一股脑扎温黎身上,嘘寒问暖个没完没了。
“女人坐月子都没这么矫情!”
温黎被一句话羞得耳尖通红,没想到这师徒两人闹矛盾,刀尖还能扎自己身上。
他瞪圆了眼睛,把李言风推开一些:“魏伯,你干嘛说我啊?”
“哦,那换一个。”
魏振国没好气地哼哼两声,偏头白了李言风一眼。
“媳妇儿生孩子都没这么紧张!”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