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十一点,李言风做完了一套数学卷子。
对答案的时候,温黎开口问道:“李言风,你想考哪个大学?”
李言风刚对完选择题,错了一个。
“没想过。”
温黎其实也没想过,但这不耽误。
“我们以后考一个呗!”
李言风答应得没一秒犹豫。
其实这挺正常的,温黎想,李言风一直都照顾着自己,就算没这一问,他们也总会在一起的。
温黎侧躺着,眼睛还在看着李言风。
总会在一起的。
就算“总”不了太久,那一年的高三和四年的大学也是在一起的。
可是…
温黎把手垫在自己的脸下,烦躁地换了个睡姿。
万一李言风大学谈女朋友了怎么办?
看着李言风谈恋爱?那他们还不如分开。
“李言风,”他斟酌再三,懒得拐弯抹角,“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李言风正在看自己唯二的错题解析,猛地听到这个问题,略微诧异地偏头看向温黎。
“就是、就是那种,”温黎目光有些微的躲闪,“我们学校挺多人喜欢你的吧?”
李言风没有否认,只是顺带着把温黎也给拉了进去:“你也一样。”
真要比人数的话,温黎甚至要比李言风更多一些。
毕竟人们都爱温暖的马尔代夫,冰冷的北极地带去一次就该跑了。
“我没有。”温黎说。
“我也没有。”李言风同样干脆。
温黎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个回答……跟粘贴复制一样,一点儿都不真诚。
他改了口:“骗你的,我其实有。”
李言风动作一顿,这次直接横了笔,扭头把手掌按在了草稿纸上:“什么?”
温黎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半张脸缩进被子下面。
几秒时间,他在黑暗中很快将勇气充值完毕,继续说道:“我其实有…有一个那什么的人。”
李言风没吭声,只是沉默着、定定地看着温黎。
温黎被他盯得实在受不了,干脆把整张脸埋进被子里:“别这么看我!”
李言风顿了顿,慢半拍地收回目光,把目光重新定格在草稿纸上演算了一半的解题步骤。
原本清晰的思路突然变得混乱又浑浊,他重新握起笔,悬在纸张之上,竟迟迟不知道该继续写些什么。
温黎自己闷声烧了会儿,把脸憋得通红,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
可看见的却是李言风继续写题目的样子,好像对刚才的话题并不关心。
温黎突然觉得自己挺无聊的,大半夜打扰李言风好好学习。
而且就算李言风关心又能怎么样,难不成真就直接说出来?大家一起死,谁都别想过个好年?
他又不是疯了。
有些事不适合拿出来说的。
开玩笑也不行。
潘多拉的盒子一旦启开一点缝,再想压住就难了。
温黎有一点点的难过,在看到李言风时难过加倍。
他又把自己的脸蒙起来,侧身换了个面向,微微叹了口气。
-
隔天,温黎被自家老公鸡的打鸣声吵醒。
迷迷糊糊摸到手机,眯缝着眼一看,五点多一刻钟。
床上只有他一个,李言风不知道去哪了。
温黎一个激灵坐起来,下一秒被冻得直捞被子,把自己重新埋回去。
喊了几声李言风也没有回应,他便摸了几件衣服在被子里胡乱套上,把自己结结实实裹成一个球后出了门。
姥姥已经起床了,正在院里喂鸡,见温黎起床,连忙放下手上的活,迎上去给他把领口又紧了紧。
“天都没亮,起这么早干什么?锅里刚蒸上包子,你再睡会儿。”
温黎呼着大朵的团雾,有些着急地问:“姥姥,您看见李言风了吗?”
姥姥使劲皱了下眉:“大早上的就问这些。”
温黎抿了下唇,把那股子难受咽进肚子里。想为李言风争论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明白无论怎么说都无济于事。
偏见就像烫在皮肤上落痕,不是轻飘飘几句话就可以改变的。
他不愿意挖开那层皮肉去证明和辩解。
他舍不得李言风疼。
温黎肩膀塌了半边,浅浅吸了一口气,放低了声音,拉住姥姥的衣袖:“姥姥,我求求你了,别这样对他行吗?”
温黎其实很少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其中九成都用在李言风身上,剩下一成全拿去恶心王强志了。
姥姥到底心软,见温黎这样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言风一大早出去了,没有走远,就只在村里转了会儿,找到李瘸子的祖屋后停那儿没动。
原本破烂不堪的四间瓦房,如今竟然盖起了三层小楼。
白墙红瓦的,看着还挺漂亮。
当然,这肯定不是李言风他家盖的。
在李瘸子死后没几天,这块地皮就被李言风他爹卖掉变了现。
李言风当初还以为自己终于要跟着亲爹去过好日子,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巴掌。
他那不成器的爹比他想象中更废物,到家卖完房子拿了钱就走。
李言风跟着追出去,被一巴掌差点扇聋了耳朵。
以至于时隔多年,他重新站在这一块陌生是又熟悉的地方,似乎还能听到那时尖锐的耳鸣,能感受到自己满口的血腥。
一直支撑着的信念轰然倒塌,那一刻他才真正像个没人要的野狗一般四下茫然,无家可归。
“李言风。”
晨雾里跑出来一个人,口鼻呼着团团水汽,手里抱着厚重围巾。
李言风侧身,循着声音看向身后。
温黎微微喘着,小跑到他的面前:“你怎么起来了?”
没等李言风答话,温黎抬手把围巾系在李言风的颈脖。
李言风微微低了低头,方便他再绕一道,打了个结。
“睡不着。”
李言风出来也没多久,他本就不是个睡懒觉的人,平时上学差不多也就这个时间醒。
早上气温低,刚好提神醒脑,他花了一点时间去把记忆中落后破败的小村子和眼前的新农村结合起来。
村里人起得早,大多是留在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这群人要么眼花耳聋,要么年幼无知,面对这么个人高马大的少年,倒还真没几个人看出来这是李瘸子家的孩子。
李言风意外没受到儿时的白眼,颇为闲适地在村里转了一圈。
这九年来李家村虽然发展迅速,但自建房居多,村民们之前划的地都没变,整体布局大同小异。
他太久没回来了,昨天出门时都已经认不出这里了。
温黎出门走得急,忘了带手套。他拢着双手,低头哈了口气,抬头看向面前的三层小楼,介绍道:“这家人姓林,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一家四口住在这儿。他家大女儿比我小两岁,我去年还给她辅导过功课呢。”
听着像个幸福之家,李言风“嗯”了一声,握住温黎的手腕放进他的口袋里:“回去吧。”
温黎跟着李言风的脚步往回走,没走几步拧着身子又回头看了一眼:“不再看看吗?”
“不用。”
不过是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倒还不值得他依依不舍。
回到家里,姥姥已经蒸好了包子。
可能是刚才温黎的恳求,姥姥对李言风的态度缓和了些,喊温黎过来吃饭的时候顺带叫上了他。
简单的米粥包子,温黎临走时还顺了个玉米。
他没啃几口,丢给李言风,再往口袋里装了几个橘子,准备一会儿坐车吃。
李言风劝他:“你走了姥姥会难过的。”
温黎耷拉着脑袋,停了两秒,把叠好的衣服装进书包里:“又不是不回来。”
温黎有时候有点死心眼,跟头倔驴似的认定什么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要是平常,李言风都会由着他的意思,反正这小倔驴心里有数,也干不出什么太离谱的事。
但有时温黎也会犯轴,李言风秉承着摆事实讲道理的良好态度,调理分析抽丝剥茧跟他论出个子丑寅某。
温黎多半说不过他,哼哧哼哧说了一堆,却被李言风两三句话把各方面思路堵死。
他最烦这种三两拨千斤的交流方式。
所以,当李言风合上手上的书本,起身坐在温黎身边,一副要跟他促膝长谈的样子时,温黎第一反应是“不行,我肯定要被他说服”,第二反应是起身就走。
李言风拉住他的手臂,把人给拽回来。
结果温黎脚上打滑,一屁股歪在李言风的腿上坐着。
他差点没直接跳起来,按着李言风的脑袋把人推床上。
两人闹腾了一通,温黎贴着李言风的身边坐下,抬手捂他的嘴,靠近了说:“不行哦李言风,说再多也——”
李言风打断他:“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坐车。”
呼出的热气闷在温黎掌心,他像烫着似的,猛地收回了手。
冻得微红的指尖拢在手掌之中,温黎垂了眸,想攥又不敢攥。
“我自己回去。”李言风说。
他神色自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不行,”温黎却不同意,“要回就一起回去。”
两个人一起来的,一个人怎么回?
就像被赶回家一样,温黎想想都觉得可怜。
李言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从身边拿过书包,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温黎探了脑袋过去,刚好看见李言风拿出了哮喘喷雾。
温黎:“……”
李言风似乎能从任何话题拐到这个温黎的每日之痛。
他把喷嘴递过去,正经到面无表情:“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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