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风最后还是没有离开,主要是姥姥开了口,让他在这里过年。
有了她老人家的金口玉言,那简直就是老佛爷下了圣旨,李言风就算想走也得留下来。
温黎对于姥姥的让步很是感激,午饭后屁颠屁颠跑过去帮她擦碗。
“你说他成绩好,是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温黎提起这个就满是骄傲,“他在汽车站等车时还拿出出来看呢!”
李言风的事多的说不过来,随便拿出一件那都是让长辈们夸上天的“别人家的孩子”。
温黎在学习上虽然一直和李言风较劲,但也特别佩服对方。
有时他会想,如果李言风能像自己一样安安稳稳坐在教室里看书,会不会就能甩出自己一条街来。
“其实是我拖累了他。”
两个孩子的艰难姥姥都听在耳朵里,李言风这几天超乎同龄人的稳重和懂事她也看得见。
姥姥半天没有吭声,许久,她叹了口气:“也是难得。”
从那天开始,姥姥对李言风的态度就变了。
也不是变得慈祥起来,像疼小辈一样也去疼他,只是不再故意给他脸色看,拿他当团无害的空气。
不过这已经让李言风很自在了。
在姥姥家里待上一个星期,赶着过年前两天,李言风和温黎去街上买了不少年货回来。
他不能在家里白吃白喝,李言风明白这么道理,所以东西尽量都挑好的买。
姥姥是个眼尖识货的,瓜子零嘴也就算了,她看见那几盒奶粉补品,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又没有工资,你们乱买什么?”姥姥把东西拎起来看了看,“赶紧拿去退了。”
温黎赶紧抢过来放下:“退什么呀!特地买给您的,补钙,特别好!”
祖孙俩你来我往大战三百回来,直到门口有了动静,是温黎的舅舅一家回来了。
表妹一声脆生生的“奶奶”叫得老太太魂都飞出去老远,也不跟温黎争了,赶紧“哎!”了一声就往外去迎接。
家里来了人,李言风礼貌性和他们打了招呼就回了房间,舅舅听姥姥念叨过温黎家里的事,把人拉到客厅的窗边好好问了一遍。
李拂晓走得突然,连亲弟弟都没有联系。
舅舅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自己会留心寻找,让温黎好好学习。
温黎乖巧地应了下来,其实心里没多大指望。
他的这个舅舅不住在南淮,一年到头除了春节,也就端午中秋聚到老家才和他们有那么一些来往。
李拂晓不见后温黎都没想着去联系对方,大概估摸着就算联系了也不会有下文。
客厅里,一家三口带着姥姥一起看电视,五六岁的表妹一口一个“奶奶”叫的老人家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温黎在旁边坐了会儿,没滋没味地吃了几颗沙糖桔,看穿着公主裙的表妹背了唐诗又跳了舞,觉得自己挺多余的,便起身回了屋。
房间里,李言风正在桌前看书。
温黎没准备打扰,对方却率先停了手上的笔。
“怎么了?”李言风问。
“没怎么,”温黎声音低沉,踢了鞋子上床睡觉,“困了。”
-
隔天就是年三十,一家人吃完午饭齐齐出门逛街。
温黎本来不想去的,但还是被舅妈给强行拉出了门。
不仅如此,就连李言风都没有放过。
舅妈是个大大咧咧的山东姑娘,大手一挥笑着说:“俩大小伙宅家里多浪费啊,出门给我拎东西!”
于是温黎还真以为他是出门拎东西的。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舅妈给姥姥买了衣服,给表妹买了衣服,最后给温黎买了,还给李言风买了。
李言风没想到还能有自己的一份,人还没来得及推辞,就被舅妈往怀里塞了件袄子:“看这盘靓条顺的大高个儿!披个麻袋都好看!”
表妹乐颠颠地拍手:“好看!好看!”
晚饭前,温黎和李言风拎了一堆购物袋回来,其中三四个是他们的,直接拿回了卧室。
温黎把纸袋放在床边,沉默了片刻。
“我舅结婚这么多年,我都没跟舅妈讲过几句话。”
李言风从书包的暗兜里抽出几张纸币,捋平整装进刚买的红包里。
温黎惊讶道:“你什么时候买的红包?”
李言风封好口,递给温黎:“路上。”
温黎指指自己:“给妹妹?”
李言风一点头。
“你装了多少钱?”
“八百。”
温黎睁圆了眼睛:“八百?!”
虽然温黎知道李言风给这个红包是因为舅妈给他们买了衣服,但真就大差不差地等额把红包给出去,他真的不如不要这些衣服。
“我都说了不要衣服了,”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手指捏着红包,用力到指甲都有些发白,“八百,都够一个多月的生活费了。”
他明白红包一定要给,但也是真舍不得。
这些钱都是李言风一点一点挣的,是他平时旷下来的课,身上带着的伤换的。
这是他们吃饭的钱,他生病看病的钱,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
“我就不该带你回来。”温黎小声地说。
“没事,”李言风说,“也该给你买衣裳了。”
正说着,门外的姥姥喊他们出来吃饭,温黎使劲揉了两下眼睛,低头把红包装进口袋,出了卧室。
年夜饭非常丰盛,吃饭完大家挤在客厅一起看春晚。
舅舅舅妈被小品逗得哈哈大笑,姥姥抱着小孙女,也跟着一起笑。
温黎和李言风挨在一起,坐在木质沙发的最右边。
这种八仙椅硬得很,即便垫了软垫也不舒服。
温黎坐了一会儿就不自觉地把身子往李言风那边歪,李言风的肩膀不高不低,刚好可以抵着他的侧脸。
他眯着眼,看会儿电视,看会儿舅舅舅妈。
舅舅剥了个橘子,全给了舅妈,舅妈掰了一半,直接塞舅舅嘴里。
表妹看见了也吵着要吃,舅妈刚想把自己手上的一半递过去,姥姥直接给她又剥了一个。
这才是正常的家吧?温黎想。
跟教科书上走下来似的,一模一样。
他收回目光,心里发堵,挨着李言风又靠近了一些,又有些恶毒地想:还好李言风跟自己一样。
眼皮有点打架,换以温黎往早就回屋睡觉了。
但今天不行,他得熬到十二点给小表妹发红包。
这么想着,他又坐直身子。
李言风偏头看他一眼,抬手点了一下自己的左边嘴角。
“嗯?”温黎睡眼惺忪,下意识抬手擦了一下,“怎么…”
他擦到了自己的口水。
温黎:“……”
“困了就进屋睡觉吧,”舅妈对他们说,“不过睡觉前先把红包拿了。”
她拿出两个红包来,温黎一个,李言风也有一个。
温黎“噌”一下站起来:“谢谢舅妈!”
李言风也跟着站起身。
每年都会收的红包,温黎没有过多推辞。
他只是忙着把自己兜里的红包也拿了出来:“这是我们给妹——”
还没等温黎完全把红包拿出来,姥姥直接按住他的手,把那个红包原路返回重新塞回口袋里:“还红包,你个小孩给什么红包?”
“哎哟,”舅妈也笑开了,“同辈的不能给红包。”
“红包!”啥都不懂的表妹跟着瞎凑热闹,“要红包!”
“要红包呀?奶奶这有!”姥姥也拿出了三个红包来,对着表妹晃了晃,“宝宝想不想要呀?”
表妹眼睛一弯,“咯咯”笑了起来:“要!”
三个,表妹一个,温黎一个,李言风还有一个。
拿到四个红包,温黎甚至有点恍惚。
他没想到姥姥竟然也给李言风准备了红包。
温黎眼眶发酸,听着表妹的笑声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飞快揉了下眼睛,摸到红包比往常要更厚点。
正犹豫着不知所措时,舅舅把他揽到窗边,将温黎手上捏着的红包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你还是小孩,要好好念书,等到你以后挣了钱,记得舅舅舅妈就好。”
温黎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脑子像是生了锈似的点了点头。
直到他回了房间,舅舅的那些话还荡在他的耳朵里。
这是温黎第一次感觉到血缘这种东西,即便没多少走动,但舅舅和姥姥是一样的,是时间和距离无法剪断的牵绊。
那是他的亲舅舅,他妈妈的亲弟弟。
他们的身体里留着部分同源的血,他们是某种程度上的一家人。
-
晚上睡觉前,温黎把红包都给了李言风。
大概是李拂晓的原因,舅舅给的红包比平时多了一倍,加上李言风的,又翻了一倍。
姥姥倒是没多给李言风,里面只装了一张意思意思。
温黎手里不能拿大钱,就全给了李言风。
两人坐在床上数了数,竟然都快小两千了。
“怎么这么多…”温黎小声嘀咕道。
李言风把钱原封不动装回红包:“可以留下来。”
临走前放枕头下面就好,给舅舅给姥姥都一样。
“拿都拿了…”温黎扭捏了一下,把红包又给拿过来放进李言风的书包里收好,“我舅都说了,以后记得他们就行…”
李拂晓至今没有音讯,他不能全赖着李言风旷课出去跑货。
按以前温黎有可能不要这些钱,可眼下却舍不得不要了。
拉上书包拉链,他扫了眼关上的房门,探着身子压低了声音对李言风道:“李言风,我以前都没怎么跟舅舅他们说过话。”
李拂晓和自己这个弟弟关系很差,除非逢年过节回家,平时不怎么联系。
所以温黎对今天受到的善意有些惊讶,缓过神来又有些感叹:“还有舅妈,感觉她一直都不怎么搭理我妈。”
大人的恩怨和小孩似乎都是隔开的,即便李拂晓和他们闹得再不愉快,但面对温黎这么个小孩,也不会把矛盾迁怒。
想了想,温黎认真道:“李言风,咱们以后挣钱了就多去舅舅家里看看他们。”
李言风瞥他一眼,嘴唇微动,却只应了声好。
-
过完年,舅舅初初二一大早就赶着去舅妈的娘家。
温黎和李言风多留了两天,过了年初三才回的南淮。
他心里还存了些小小的妄想,幻想着回家就能看见李拂晓在客厅里骂他去了哪里。
可惜,家里空空荡荡。
只是靠近门缝的屋内地板上,又被塞进来一个信封。
温黎弯腰把它捡起来,里面还是五百块钱。
李拂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李言风把厨房和客厅的窗子打开,穿堂风里混了冰碴,“呼啦”一下吹走了整间屋里的陈旧气味。
“李言风。”温黎脱力般在餐桌旁坐下,盯着手里的信封有些愣神,“我妈为什么不回来啊?”
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温黎实在想不出李拂晓离开的理由。
甚至在某个难眠的夜里,温黎想过李拂晓是不是被人骗去了哪里,或者被拐卖了。
他都想去报警。
可如今,手上的信封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啊?”温黎又问。
李言风没有吭声,明白温黎并没有具体询问谁。
他只是需要问出来,问天问地问空气,除了李拂晓谁也不能回答。
温黎又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李言风倒了热水放在他的面前,他才回过神来,低头用冰凉的手指虚虚拢住杯壁。
李言风用手指指背挨了一下他的脸,有点冰。
“进屋吧。”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