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不尘扛着一个蛇皮袋子，里面装着衣服，鞋子，十几本书，除了一本小说，还有一本破皮的大辞典，那是邻居家的姐姐送的，知道他考上了重点高中，邻居把那辞典给了他，说用的上。
他低头看了下手表，十点钟。
他五点就起来了，六点出门，那辆经过村西头开往市里的大巴由于中途抛锚，晚了两个小时。
折腾了好几个小时，他才到达这里。
“第五高级中学”几个大字刻在校门口的墙壁上。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自己好像到过这儿。
也是现在站的地方，同一个视角，他一个人，扛着蛇皮袋子，装满了行李，准备踏入全市唯一的私立高中。
凡不尘在心里嘀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感觉，下一秒，会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横冲直撞，把他撞到在地。
直觉告诉他，车子一定撞到他，车子从右边过来，会把他整个人撞到花丛去，蛇皮袋子破裂，东西洒落一地。
当他自言自语的时候，巨大的轰鸣传来。
凡不尘隐隐约约听到钢铁齿轮旋转，因为生锈，加上大的体量，齿轮火花四射，一架机器在运作，不是建筑工地的挖掘机，不是正在修路的工人驾驶的推土机，而是一座隐秘的机器，在看不到的地方运转，近在咫尺。
早上出门匆忙，忘记吃药，他仔细一算，差不多四个小时了。
水杯在蛇皮袋里，没办法立刻拿出来，他索性把药片直接吞下。
好一会儿，齿轮的转动声才停下来，他长长地喘了口气。
如果第一天，刚跟同学见面，他便因为幻听而发起疯来，估计没人会再搭理他。
他对结交朋友不感兴趣，独来独往惯了，他喜欢独处，父亲跟他说，在学校里，规规矩矩的，好好读书，别惹是生非，也不枉干体力活供他上学，为他买药治病。
因此，凡不尘时刻注意，警惕不要发病，不要惹麻烦，安安静静，平稳地入学。
校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好多父母来送孩子入学。大包小包。每家几乎两三个家长，爸爸，妈妈，有些家里的老人也来了。
凡不尘好不容易穿过人群，几十米的距离，十几分钟才过去。
主要是，好多人堵在那儿，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就站在那儿，手足无措，最后还是跟在门卫后面进去的。
“哎，哎，当心，当心”
一个女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叮当一阵响，两个人同时倒在了地上，蛇皮袋子未落在花丛中，而是被路边的一个推车划破的，不锈钢饭盒，鞋子，衣服，全部散落在地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女孩向他道歉。
她一脸的愧疚。
地上，是她的行礼。一个蓬松的枕头，一个骨片风铃，还有一个水晶球。她很重视这三样，还没站起，她便先趴着捡起水晶球，至于携带的衣服，包裹好的食物，她没顾及。
她也是一个人来的。行礼装得满满的，大概是他的三倍。
她来的时候，左手一个袋子，右手一个袋子，头上顶着一个水盆，放了刷牙杯子，牙膏，毛巾等。
“你一个人，带这么多东西来，真厉害”
“没办法，这是我全部家当，二姨说上高中后就不要住在家里了，没地方，我只好把东西全拿来了”
“你爸妈呢”
“早不在了”
凡不尘没想到她是个孤儿，他想安慰她，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想知道她的名字，还没开口，被后面男人的吼声打断。
“两个小孩子，哪儿不好躺，偏偏躺在地上，要饭呐”
一听到吼声，下意识地，凡不尘连连抱歉，说马上就把东西捡起来。
凡不尘先把女生的行李归拢好，最后才找自己的东西。
女生看着他。
他一脸的窘迫，满是歉意，好像真的犯了什么大错。
“放心，我们是要饭的，但绝对不会跟你抢肉包子”，女生回道。
女生说完，拍拍裤子上的灰尘。
地上那么多东西，转眼间自动归位到原来的地方。
凡不尘慌张不已，行李仿佛有了生命，长了腿，自动地跑，他以为自己的癔症犯了，急切地想将东西赶紧弄好，赶紧离开，以免被人察觉异样。
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四十来岁，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没听出女生的话，他媳妇听出了毛病。
“她是不是骂你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肉包子打狗，她骂你是狗”
等男人回过神来，两个学生早溜掉了。
大梧桐树下，两个人气喘吁吁。
“那人追上来没有”，凡不尘问道。
“那个蠢货，追不上来的，他跑南边去了”
女孩说话的时候，骨片风铃晃动，她握在手里的水晶球，里面激起紫色的电流。
“你该不会是个女巫吧”，凡不尘笑着说。
说完，凡不尘的脸色凝重。
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又犯傻了。
女孩没有回应，看着凡不尘。
她的目光好像在说，是的，没错，我就是女巫。
凡不尘怔住了，女孩的表情，不像开玩笑。
“哈哈哈，你也太好骗了吧，傻瓜，世上哪里来的女巫”
凡不尘傻笑，略微地尴尬。
他从小有个毛病，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他一直尝试改变，嘱咐自己，好好辨别一下别人的话，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这是他父亲的原话。
花了好几年时间，情况有些改观，可有时候，他又忘记了，比如现在，在女孩面前，他没有一点戒备心。
“我叫凡不尘，很高兴认识你”
女孩笑笑。
女孩走了，扛着大麻袋。
凡不尘终于按捺不住。
“你叫什么名字啊？”
许是周围噪音太大，人来人往，许是因为他声音太低，女孩没听到，女孩没有回应。
也许，女孩不想告诉他名字，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她可能出于礼貌才跟他讲话，并不想进一步地认识。
他只喊了一声。
后面，他也带着行礼，到班级报道。
一（8）班，通知书上显示，自己分在了一（八）班。
班主任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高高瘦瘦，虽然戴着一个眼镜，但是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老师，身上有一些江湖气。
说江湖气，好像有些古旧了，如今，谁还说江湖两个字。可是，班主任的身上，用江湖气形容，再恰当不过，也只有江湖气能描述的了。
有别于社会气，不是混混的气质，而是漂泊在外，江湖之气，和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大侠一样，闯荡江湖的气息。
“欢迎你加入一（8）班这个大家庭，你是今天第二个自己报到的学生，好样的”
班主任给了他一个小红花。
他选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然后按照指示，去宿舍办理入住。
他是最后一个进入寝室的，其他同学的行李，已经摆放整齐，床铺，柜子，好的被他人占了，他只能睡在靠窗的上铺，柜子是最下面的，这阵子下雨多，柜子有些发霉。
第一天报到，没有课程，算是大家互相认识的一个机会，下午两点，上课铃打响。
凡不尘赶在铃声落之前跑进了教室。
教室坐满了人，几十张脸齐刷刷地望向他，他走到座位上去，杯子放在右上角，摊开大辞典。
有一些同学望着他，或者用余光瞟，教室里，开始传来微小的笑声，而后，笑声逐渐强烈，引来别班的学生，探过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朵小红花。
当时没地方放，他把小红花随手放在了胸前的口袋里，教室里，有另外一个人，胸前同样别着一个小红花。
班级里起哄，开学第一天，迎来了一对新人。有人哼起了婚礼进行曲。
乌烟瘴气，熏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忽然静止。
张大嘴笑的，哼曲子的，拍手的，幸灾乐祸投来目光的，在这时，忽然停止，一动不动，只有无生命体在活动，漂浮的尘埃，在午后折射的阳光中浮动，风，流动的空气，从身边流过。
他转过身，看到对面女孩起身，哭着跑了出去。她穿了一身黑色的纱裙，红色的花，在她身上尤其明显，那多花，属于她的同桌，名字叫秦可。
就是凡不尘门口遇到的那个女孩。
静止的画面中，除去跑出去的姑娘，秦可也行动自如。她坐在北边靠窗的位置，花是班主任给她的，而她，转手戴在了跑出去的女孩身上。
“我叫秦可，很高兴认识你”，女巫女孩向他说道。
凡不尘瞪大了双眼，其他人均静止，偏偏她能够活动。
凡不尘不由地惊恐，这个名叫秦可的女孩什么来历。
下一秒，一切又恢复如常。
笑声，肆无忌惮地响起。
班主任不得不过来维持纪律，整个楼道里，只有一（8）班最吵。
凡不尘跑了出去。
他没办法坐在那里，他无法忍受同学的嘲讽，他脑子嗡嗡的，如果不赶紧离开，他担心自己疯掉，担心从前的事情再次上演。
秦可微笑着，从背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镜子里，映照出另一番景象，坐在周围的，有一些狗，有一些猪，嘴里流淌着粘液，
还有一些其他安静的生物，皮肤光滑，色泽鲜艳。
镜子中看不到安静的生物，秦可觉察得到，那是蝰蛇，就潜伏在周围。
先前出去的女孩，出了教室，往北边跑去。
天忽然黑了起来，乌云笼罩在上空。高高的围墙，亮着灯，墙体表面，被一些电线覆盖，发出明亮的黄光。
巨大的齿轮再一次转动，轰轰作响。
墙体变成了蛇身，学校被一条蛇所围住，蛇张开带帽，吐出信子，毒液滴在青石板上，青烟冒起，蛇头向女孩发起攻击。
“快停下”，凡不尘喊道。
女孩哭泣不止，她听到了喊声，蛇并未令她止步，反倒使她跑的更快。
蛇口大开，眼看女孩将被吞下，凡不尘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蛇头把地面砸了个大洞，所幸，凡不尘将女孩推到了一边。
女孩逃出了学校，从蛇的身体钻了过去。
凡不尘神志模糊，倒在地上。
蛇吐出信子，身子往后拱，准备向他发动攻击。
凡不尘逐渐地失去意识，恍惚中，一个身影出现，那个跑掉的女孩，他总感觉很面熟，似曾相识，而那个叫秦可的女生，他也不是第一次见。
他傻傻地笑着，以为到了高中就好了，他的病情本来已经快治愈了，没料到，变得比之前最严重的时候还差。
他笑着，笑自己的幻听，笑自己神智错乱。
几分钟后，凡不尘醒来。
睁开眼镜，他发现自己站在校门口，扛着蛇皮袋子，前面挤满了人，送子女入学的父母，堵在了学校门口。
他看了下手表，七月一号，早上10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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