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引练死后,泯芳就不能再住在转世者专用的院子里。她起初在门生宿舍里住了几年,葛附上位成了新任师祖后,没有逼迫她接管镜真成为管事,而是顺应泯芳的心愿扶持法衡,让她给尚且年轻的法衡打下手。
她安家在学堂后几里一处空旷的沙地上,还未走近就能看见屋旁半人高的篱笆。无名山上没有天然形成的沙地,这片土地上的沙子是泯芳从山外寻得,和鱼肠一起挖了个半人高的坑,再将寻来的沙子都填进去。
安鹏举想起小学时,学校里也有一片沙地。由此玩丢沙包的时候沙包被罗城捏破了,她们把沙包里剩余的填充物抖出来,在沙地里用沙子将沙包修复完成。
鱼肠和另两个孩子在沙地上玩,和着水将沙子砌成城墙。汪渑抹一把脸,偶然抬头,看见阮芗领着客人们往这边张望,大惊失色道:“不好了,阮芗师姐来了!”
“你说谁来了?”鱼肠闻声赶紧转头来看,果然看见阮芗,登时便惊叫一声,“大家快跑,阮芗师姐来了!”
三人连滚带爬逃回屋里。唐霖看一眼阮芗,中肯地说:“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我真觉得你挺可怜的。”
阮芗翻个白眼,大步流星走到门边,刚推开门,汪渑就拿着张符纸一巴掌拍在她脸上。同样捏符的贺平兴说得义愤填膺:“你还敢来,鱼肠师姐都跟我们说了!”
阮芗一脸不忿,问:“鱼肠跟你们说了什么?”
不等鱼肠说话,汪渑就指着阮芗说:“当然是你拿着姬箙师姐的情报,在泯芳师姐这里骗吃骗喝。”
“我是战地记者,当然有劳有得。”阮芗胡乱把脸上的符纸撕下来丢到一边,“这回我来不是为了骗吃骗喝,是客人们要骗吃骗……是客人们要见泯芳小友。”
三人围成一个小圈商量对策,鱼肠还保留着防备姿态,绕过阮芗对她身后众人道:“客人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是行李出了问题,还是吃不惯这里的饭食?”
阮芗拼命给程玉使眼色,程玉立即会意:“我们来是想问问在哪找吃的,今天的午饭全是菜,一点肉都没有。”
在程玉等人到来之前,师祖三令五申,几番强调要照顾好程小姐的饮食起居。汪渑不喜欢听课,但每周固定的早会却听得及其认真,便收了手上的符纸,热情地说:“那你们真是来对了,泯芳师姐家里有很多好吃的。”
“泯芳会自己做饭,我都不知道近几年山上吃的什么。”鱼肠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卷起掩着碧纱橱的帷帐,“她就在里面,我带你们去跟她说说改善伙食的事。”
她说话比渺渺和阮芗都诚恳,看上去比那两人可靠许多。阮芗示意大家跟上,众人就听话地跟着鱼肠走,看着鱼肠推开一扇扇棂格上糊着花鸟纸画的隔扇门。
泯芳的屋子与师祖和周锦的院子不同,没有墙体分割开各个房间,而是由无数碧纱橱作为分割。许双卿听见门后传来微弱的烧水声,见鱼肠开门轻车熟路,就想着将门推开,信手撑在门上时,却发现那门是打不开的。
她收回手,掌中还留着隔扇门上冰凉的冷气。渺渺在宿舍里待的时间越长,宿舍里就越凉快,许双卿觉得是同为法器的鱼肠常住在这里,把这里连着带冷了。
像枕棋氏这种略显闷热的地方,有这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反倒能住得更舒适。碧纱橱如同迷宫的屏障,若是没有鱼肠带路,众人怕是要在这间屋子里迷路。鱼肠停下脚步,推门进去,泯芳果然在房间里喂鱼。
她盯着鱼缸里红白花色的金鱼发呆,听见门开的声音,转头看过来,正好看见人群里的周锦。泯芳向她招了招手,笑着说:“快过来。我就知道你会带朋友们回家玩。”
鱼肠将她们带到,拉住往屋里张望的贺平兴和汪渑道:“泯芳师姐要和周锦师姐说话说话,我们先出去吧。”
周锦示意大家跟她进屋,阮芗很适时地解释道:“师祖太无聊了,家里什么好玩的都没有,周锦小友和姬箙小时候白天在这里活动,晚上才回师祖的院子睡觉。”
周锦点头:“这里就像我家一样。随便坐吧。”
关于泯芳这个人程玉没什么印象,就只知道她是姬箙的师姐,很关心姬箙。上次和周锦视频的时候还撞见了她和阮芗交流姬箙日常的事,当时的情况特别吓人。
不过,今早听法衡说了她和周引练以前的故事,程玉倒觉着她有点可怜。可能正是因为以前有没能保护的人,后来她才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年幼的姬箙和周锦。
余燕子从不管这些,率先坐到泯芳身边,开门见山地说:“泯芳师姐,我们今早找了法衡师姐学画符,她说想学布阵的话就得找你。你能不能教教我们啊?”
目的性不要太强好吗!明明是来度假的怎么搞得和田野调查一样!程玉刚要出言阻止,泯芳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道:“我不适合做老师,不懂如何传授知识。”
余燕子打定了主意不依不饶,故意把话头引向阮芗:“可阮芗师姐说,姬箙师姐的阵法就是你教的。”
“姬箙啊……我从来没有教过她什么,是她聪明,稍稍一学就会了。”泯芳替阮芗辩解,像是想起了什么,“姬箙小时候学阵用过我以前记过的笔记。若是你想学阵法的话,我可以把笔记借给你,用完了再让阿锦带回来。”
余燕子忙不迭点头,泯芳站起来,到隔壁房间拿东西去了。隔扇门关上,余燕子立刻由心感叹道:“泯芳师姐真好说话,比那个微生汴和法衡好到不知道哪去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学?”谢昭阳刚才就想打断她和泯芳的谈话,“听法衡说完那么苦大仇深的故事,你看到泯芳的第一反应是跟她学阵?先学学怎么做人吧。”
“那不然要说什么?采访一下她明珠蒙尘几十年的感想?”余燕子想也不想就反驳,“我这是为己为人,她多一个想着她的学生,我多一门可用的技能,明显是双赢。”
谢昭阳惊叹于她的诡辩能力,又道:“你当我们都是瞎子?今天早上法衡原形毕露前你对法衡也是这样的,法衡发飙举镜子打人的时候你跑得比谁都快。”
独自留下来跟法衡对抗的阮芗愤愤点头。余燕子毫不心虚,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危急时刻选择利益最大化,要是法衡打到我我肯定会失忆,学了那么多年的知识一下全忘了,对我来说损失很大的。”
谢昭阳还想再说,余燕子当机立断,把她的下一句话扼杀在源头:“泯芳师姐要借笔记给我,那就是我没齿难忘的恩师,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心向着她。”
她说得及其虔诚,只可惜没人相信。过了一会儿,泯芳才拖着个沉甸甸的箱子回来,余燕子和周锦赶紧上去帮忙,两人把箱子抬到桌边,泯芳打开厚重的箱盖,道:“我学了十年布阵,该记的知识点都写在这里里头了。”
饶是余燕子买书论斤买,也没见过这么多手抄的笔记。她拿起其中一册,大概是半本字典那样厚,抄满了公式。得到如此有效的情报,余燕子感动得热泪盈眶。
余燕子一把抓住泯芳的手,严肃地发誓道:“泯芳师姐,以后我唯你马首是瞻,你指哪我打哪。”
“这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我还准备了更有趣的东西,”泯芳笑着抽手,拿出压在箱子底部的铁盒,“这个。”
她甫一拿出那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铁盒,阮芗dna立马动了,拍桌吼道:“那是姬箙小时候的照片!”
怎么又是这种剧情啊!程玉弹起来就想走,泯芳又兴奋地拿出另一个铁盒:“还有阿锦小时候的照片。”
程玉坐回去了。泯芳抬手把装着姬箙照片的盒子丢给阮芗,阮芗飞身接下,掀开搭扣,将《姬箙五岁爬到树上下不来》《姬箙八岁选专业》《姬箙十岁生日炸坏泯芳家厨房》《姬箙十五岁第一次救下李乘风》一一放到桌上。
“不用摆到我这里来吧,我对这个不感兴趣……”许双卿无奈至极地把阮芗摆到她面前的《姬箙和鱼肠一起抓独角仙》退回去,转头对周锦道,“大师我想看你的。”
“看我的看我的!”程玉积极地趴到桌上,从手机里找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在众人面前展示一圈,“这张是在确认我是我们家财产第一顺位继承人的晚宴上拍的。”
谢昭阳灵光一闪,开始掏手机道:“我好像存了小安三年级期末考只考了二百三十分羞愧得哭了的照片。”
众人看过来,安鹏举赶紧给她一拳,捏住谢昭阳的手飞快撇清:“根本没有这种事情,我从没考过二百三,二百三十九四舍五入是二百四,足以见得你是在撒谎。”
“说得也是,未经本人同意的话擅自看别人的照片确实不太好。”唐霖缓缓点头,踹一脚试图把《姬箙第一次成功布阵》贴到她头上的阮芗,“没听见我在说你吗!姬箙师姐根本不知道你在背地里浏览她的黑历史吧?”
阮芗一个翻身躲开唐霖的攻击,满脸正直地说:“恰恰相反,姬箙一直知道我和泯芳经常私下交流她的资料情报,她从来没有出手阻止过我们的活动。”
余燕子皱眉问:“为什么?这不合姬箙师姐的习性。”
“那说明你还不够了解姬箙这个人,她从不介意别人窥探她的过去,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阮芗说着,挺直脊背模仿着姬箙平日的样子说,“姬箙说过,由以前的事迹再看如今,不是更能窥见这些年来我的进步吗?”
程玉又道:“那你卖给泯芳师姐姬箙的作战情报?”
“这也是姬箙默许的。”说到这个,阮芗腰杆子更直了,“一是想让不出山门的泯芳看到她作战时的状态,二是想昭告天下她有多厉害,我的行为是合法合理的!”
“行,算你走运,我就信你这一回。”程玉讲不过她,于是转移目标,扭头对周锦道,“我能看看你的吗?”
连姬箙都不在乎这些事,比姬箙更随和的周锦就更不在乎了。周锦随手开了放在她面前的盒子,道:“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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