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将明,渺渺提着空木匣出了摘星楼大门。程玉和余燕子也没回去,而是盖着毯子缩在树丛里蹲守渺渺,看她什么时候出来,再目送神色如常的渺渺离开。
等两人回到落脚的院子里,众人已经起了床,在桌边吃渺渺顺道带回来的早饭。今天的早餐终于不止是粥和饼,还有些精致的小点心,配着温度适宜的焦糖牛奶。
八月中的夏天,即使是清早也还有些暑热,唐霖在给面前的瓷碗扇扇子,想把碗里的粥扇凉。渺渺正跟安鹏举抢绿豆糕,见这两人回来,问:“你们昨晚上哪去了?”
那您昨晚上哪去了?程玉还生她的气,径直走到桌边找了个空位坐下,不慌不忙地拿勺子:“关你什么事。”
余燕子也若无其事地坐下,状似不经意间问:“不是阮芗师姐给我们送饭的吗?今天怎么不是她来?”
“阮芗昨天晚上为着白天的事跑去报复法衡,结果被镜真从镜子里钻出来打爆了头。”渺渺无奈地摇头,“现在估计还在拂尘榭喝502呢,今天就不来陪你们了。”
安鹏举大嚼绿豆糕:“那今天谁带我们玩?”
渺渺豪迈地一拍胸脯,自夸道:“我呀。我为各位准备了紧张刺激的游乐项目,保证让你们乐不思阮芗。”
经过昨晚的事,程玉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相信渺渺。她没参与今天要去哪玩的话题,而是转头留意起一旁安静吃饭的周锦。周锦动作迟缓,眼下发青,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程玉关切道:“大师,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周锦手里的勺子磕在碗壁上,点点头,不乏怨念地说:“昨天你出去送毯子就再没回来,我等了你一晚上。”
程玉被难以言喻的愧疚感攻击了,慌张解释道:“那是意外,我本来是想去找燕子的,但是燕子不在。”
渺渺看向余燕子,问:“昨天晚上你去哪了?”
余燕子面不改色:“你没发现我不在吗?”
渺渺冷静地说:“我以为你会回来,就提前睡了。”
撒谎精。余燕子借着昨晚上想的借口,答得滴水不漏:“我昨晚出门是去找泯芳师姐,想跟她问问笔记的事。”
周锦问:“你去了泯芳师姐家?”
余燕子真假参半地说:“没有,我没到泯芳师姐家就遇到了程玉,程玉死活不肯让我过去,就没能去成。”
谢昭阳好奇道:“那你们怎么一整夜都没回来?”
“我们两个说话太大声,被路过的辣子鸡前辈发现了。”程玉紧急出动维护谎话的可信度,搬出目前可以信赖的辣子鸡做人证,“她逼我们跟她在山上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我们就听她瞎扯到天亮。”
“辣子鸡?”许双卿不安地思忖,“怎么又是这个人。”
“这个人很奇怪,我们以后看见她必须绕着走。”余燕子三言两语就轻松地把辣子鸡卖了,转移话题对新任导游渺渺道,“我们今天要玩什么紧张刺激的项目啊?”
谈到这个渺渺可就有话说了。她对这个项目非常有自信,觉得大家一定会喜欢,遂仰天大笑道:“漂流。”
众所周知,枕棋氏不仅有高耸入云的山峰,还有漱峰洗壁、飞沫流珠的瀑布。高垂千仞,倾泻而下,汇入伏在低处山腰上的山涧中。或许是源头在太高太冷的山巅,溪涧中的水是凉的,只是冲刷就能带去皮肤表面的热量。
有件绛红色的衣服从上游流下来,唐霖伸手入水,随意将那件衣服拦住,放在水里淘了淘才松开,让它继续顺水而下。安鹏举在离她较远的地方,也伸手揪住那件衣服,顺便在上边洒点洗衣粉,又松手任衣服飘走。
更下游的程玉接住那件衣服,抄起搓衣板,猛地砸向坐在对岸的渺渺的头。她气冲冲地淌过水走过去,揪着渺渺的领子质问道:“为什么我们在帮你洗衣服?”
“漂流啊,”渺渺说得极其坚定,“衣服漂流。”
程玉抬手给她两个巴掌,把搓衣板丢到她面前,头也不回地走了。见程玉把渺渺收拾了,本就消极懒怠的众人便心安理得地撂下手里的刷子和盆,聚成一圈联合罢工。
渺渺把没来得及收的衣服都捞起来,认命般闷头去洗原本就是她负责洗的衣服。没被分配到任务的许双卿和周锦采花归来,这边局势翻覆对她们影响不大。
周锦到底还是关心渺渺,自发到渺渺身边给她帮忙。联想昨天的所见所闻,程玉看得咬牙切齿,气得把手边的石子丢进水里:“大师为渺渺做这些,真是不值。”
谢昭阳惊讶道:“大师不直?渺渺跟你说的?”
余燕子和程玉都冷漠地看向她。她们从未如此和谐,唐霖就更觉得昨天的事情奇怪,于是换上严肃的表情问:“昨天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燕子突然就去和渺渺睡了?”
余燕子把她带着笔记离开泯芳家时跟众人说了。
“程玉太过分了,居然拿钱羞辱人!”安鹏举猛地站起来,怒斥道,“为什么不来羞辱我,我比燕子还讨厌你!”
许双卿震撼道:“第一反应是抢生意……”
谢昭阳拉住程玉的手:“我不讨厌你。讨厌你的人反而可以拿钱,对我这种一心向着你的人来说很不公平。”
唐霖震撼道:“第二反应是搞商战……”
维持市场秩序的余燕子挺身而出,把安鹏举和谢昭阳踢出了群聊。把那两人赶走后,话题才能正确地进行下去。许双卿评价道:“你们两个的吵架真的很莫名其妙。”
余燕子无所谓地问:“哪里莫名其妙?”
“从头到尾都很莫名其妙,你们两个要是能好好说话,该吵的架能少一半。程玉就是一根筋,听不懂你说反话。”唐霖一把抓住程玉,道,“你就这么想,程玉的智商就跟你隔壁邻居家的大黄齐平,你平时是怎么对大黄的?”
余燕子仔细想了想,对程玉伸手:“嘬嘬嘬。”
许双卿扳住余燕子的肩膀,声色俱厉道:“是让你多关爱她,谁让你嘬嘬嘬她了?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们?”
“是唐霖让我想起大黄的,我对大黄就是这个态度。”余燕子一把推开她,不耐烦地揉揉肩膀,“话说回来虽然她没从我这里买到尊重,但是从我这里买到了教训,不也挺好的?”
唐霖拽着程玉道:“看见没,这才叫羞辱人!哪有你那样拿钱给别人求着别人承认自己不讨厌你的啊?”
程玉怕得往后躲,唐霖把准备逃跑的程玉拉回来,指着余燕子道:“你刚才怎么扇渺渺的?去,给她两耳光。”
许双卿立刻做出反应,把余燕子控制住。余燕子一边挣扎一边高声揭穿许双卿和唐霖的真面目:“你们两个其实根本不是为了调解宿舍关系,就只是为了好玩吧?”
唐霖气急败坏,忙着跟余燕子争论手上没留神,被程玉用力挣脱跑开了。余燕子一个翻身,借着力道把许双卿摔到唐霖身上,也跟着程玉跑进林子里了。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渺渺感叹道:“那边好热闹啊。”
树林里薜荔丛生,四处生长的枝桠上垂着藤萝。余燕子看见程玉站在一棵已经倒下的树前,打量着树桩上整齐的切口。
她见余燕子追上来,问:“那两个人呢?”
余燕子冷笑一声:“没跟上,量她们也不敢。”
“算了,不管她们。你看这棵树,不知道为什么倒在这里了。”程玉在树桩前蹲下来,伸出手摸了摸暴露在空气中的年轮,“难道枕棋氏里也有人伐木吗?”
余燕子仔细端详着这棵惨遭毒手的树,指着切口上几乎看不见的一点红色痕迹:“这里有朱砂。应该是某个枕棋氏门生在这里试新研究的符,所以砍了这棵树。”
这棵树就这么倒在这里了。程玉站起来,忽然续上刚才的话题:“我觉得唐霖她们虽然是闹着玩,但是总归有一点没说错。你为什么总是表现得很讨厌我?”
“你能不能不要老纠结这些?”余燕子无奈地在树桩上坐下,“不管我是讨厌你还是喜欢你,都不会影响到你现在的生活。既然是对你没影响的事,何必这么在意。”
程玉低头看着她,耍赖道:“我就是要在意。”
余燕子摊手,直接把问题甩回去:“小安有时对你拳打脚踢,唐霖和许双卿也经常挖苦你,渺渺甚至和你抢东西吃,跟你吵个没完。你是不是觉得她们都讨厌你?”
“只有你承认过你讨厌我。”程玉立刻摆出证据,“去年在你家的时候,你骑自行车带我回去的路上说的。”
跟她说过的话太多,都快忘了说过这个了。余燕子抬头看向程玉:“如果我讨厌你,就直接让你在山上被炸药炸死了就好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跑去找你?”
程玉恍然大悟,像是被她敲了一棒槌,被打得茅塞顿开。余燕子见她这个表情更加懒得理她,再跟她说下去就是浪费时间,站起来说:“说清楚了就赶紧回去吧。”
程玉得寸进尺,拉住她问:“那你能不能对我好点?”
余燕子掰开她的手抬脚就走:“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不可以吗?”程玉还是跟平时一样不会察言观色,赶紧跟上她的脚步,追问道,“你这样对我,难道不是讨厌我吗?”
余燕子停下脚步,转头看她:“我也经常骂小安呀,对你和对她有什么区别。我凭什么要额外待你好?”
程玉说:“因为我对你好,你要礼尚外来啊。”
余燕子懒得吐槽,问:“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程玉认真地说:“你帮过我很多次。”
这个答案倒没有余燕子想象的那么诡异。余燕子耸肩道:“这样吧,你明天跟李乘风相约在摘星楼顶殉情,我不一定会救你,但大师肯定会救你,到时你就喜欢她去吧。”
“怎么这样?”程玉不满道,“我喜欢你还不好?”
“我这是实话实说。”余燕子打量她,“你想想,你除了有钱以外还有什么优点吗?”
程玉选择不回答,反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余燕子说:“什么样的人我都不喜欢。”
程玉顿了顿又问:“我们宿舍里你最喜欢谁?”
余燕子想了想,说:“唐霖,她脑子看着挺好使的。”
程玉差点昏过去,急得跳脚道:“我不是问你看上了谁的身体器官,是问你觉得我们宿舍里哪个人最好。”
余燕子又想了想,说:“大师?她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靠谱,成绩还算过得去,平时对谁都很和善……”
“糟糕,越说越觉得我是真的喜欢她了。”余燕子故意夸张地捂嘴,一边跑开一边笑着跟程玉挥手告别,“不跟你多说了,我现在就要去跟大师表白。”
程玉愣在原地,回过神大叫一声,赶忙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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