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能参与枕棋氏最严谨的占筮仪式,对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荣光。作为枕棋氏不可或缺的新鲜血液,除却转世者之外,每一位门生在还没得到法器的年纪就着手准备学习这个日后有可能用到的符文。
在辣子鸡近乎急切的高声催促下,法衡向站在直立于阵法边缘的师祖递去眼神,得到师祖的同意后,法衡打个响指,骤然催动提前布在各处通道内的符纸。
她所绘制的符纸不止作用于地下,连通地上摘星楼和地下密室的那个房间,地砖背面贴着的同样是这张符纸。法衡掌握着距离和灵力的把控,摘星楼藻井上的符文被她唤起,映出的光线瞬息间便通过千百条通道,光线折射在穹顶的那面镜子上,将密室照得亮如白昼。
第一次连续画这么多符纸,可真是累死人了。法衡甩甩酸痛的手腕,伸懒腰的同时顺便仰头,欣赏头顶那片置于摘星楼顶的九面平镜阵折射出的一整片星空。
在地下也能仰望星空,法衡想,多亏我了。
那个面生的门生问:“师祖,轮到我了吗?”
她看上去年纪跟李乘风差不多大,说话时气度沉稳。师祖点头应允,她抬手拿起放在她身边的宫灯,辣子鸡惊异地问:“这位小友,你的法器真是奇特,是怎么用的啊?”
那人面向辣子鸡,以指尖划破宫灯裱纸,灯芯中的火焰游丝般从裂缝中窜出去,落在已经定好的阵法方位上。明亮的焰色在阵型中蔓延,火光依次接通阵眼,阵中陡然射出数道直耸冲天的光线,钉在众人生造的星空中。
原来那盏灯还有这种功能,程玉躲在围栏后在心里腹诽道,比姬箙随地乱丢铜片高级到不知哪里去了。
“好厉害,这样就能快速决定出接下来要观测的方位了。诸位小友真是年轻有为呀。”辣子鸡激动地鼓掌赞扬,场地里只有她鼓掌的声音,不见下一位出场的门生,辣子鸡这才觉得不对,问,“接下来,是要干什么来着?”
师祖张望着找人:“李乘风?”
李乘风哼哼唧唧地出声示意她在。
看那个反应,余燕子默默感叹,太熟悉了。
辣子鸡比师祖还着急,道:“乘风小友,接下来就摘星楼代表择出准确的日期和地点了。你还在等什么?”
李乘风被这句话刺激得身子一歪,要不是朔星及时搀扶住她,就要当场倒在地上。她抹着泪哀求道:“我能不能不做啊,我真的会被渺渺师姐和姬箙师妹砍死的。”
微生汴就知道她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忍着没生气好声好气劝说道:“上届的占筮仪式我和师祖亦有出席,周锦的信息就是我推断的,司狩师姐从来没有害过我。”
辣子鸡觉得这段插曲有趣,于是就不出声饶有兴味地看着。说起来这位叫微生汴的朋友还挺谦虚,如果换成是辣子鸡本人跟周绦只用两个人的力量就精准完成了仪式的丰功伟绩,辣子鸡肯定要一辈子把这件事挂在嘴边,死了还要刻在墓碑上。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
“渺渺师姐不杀我,有的是人要杀我。这次占卜推演由各部最拔尖的孩子来的,”李乘风指着拿宫灯那人说,“姬箙来都不愿意来,反倒换成了这个人。姬箙师妹肯定不想这个仪式圆满地完成,不然她不会连面都不露。”
拿宫灯那人叹息一声,遥遥与法衡对视一眼,讥诮地摇头:“摘星楼这几年总出这种说话不中听的货色啊。”
法衡笑了笑,对这句话颇为认同。辣子鸡前辈在视察工作,微生汴恨铁不成钢,索性逼迫道:“你要是再不起来完成仪式,我就叫师祖扣你学分让你重修了。”
李乘风不情不愿地抬头,努力分辨了一会儿,指着阵中一个方位向渺渺道:“别杀我,师姐,砍那边,别杀我。”
渺渺没接她话,猛地抬手一拍立在身边的木匣。长剑呼啸而出,凌厉地钉在李乘风指出的位置,寒气不遗余力地在空气中浮动,冷得李乘风哆嗦着不敢上前查看。
渺渺合上木匣的声音无比清晰,仿佛推了李乘风一把。她没再靠朔星搀扶,磨磨蹭蹭地走到那把剑附近,正要低头细看时,那把剑剑身一颤,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将剑身拔出,要猛击妄图窥探天机的李乘风的眼睛。
剑身上窜的瞬间就像是朝李乘风面上冲来的飞箭,剑风四散开来,场内众人纷纷抬起随身的符纸抵挡,要不是有围栏挡着,程玉和余燕子恐怕就要被那阵剑风劈中了。
李乘风尖叫一声,还未来得及后退躲开,那把剑就向她撞过去,渺渺当即挥手。当她再次睁眼时,剑柄停在她眼前不到一寸的地方,破土而出的锁链将剑身紧紧束缚住,因力量的拉锯微微颤抖着,发出细碎的嗡鸣。
“看上去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辣子鸡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瞟着抓紧锁链的渺渺,“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有过几次,但计算出的结果从不会有差错。”渺渺稍微松了松手,那剑颓然镶在原地不动弹,她看向李吓破胆的乘风,说,“你再低头仔细看看,这剑不会伤到你。”
李乘风觉得她是在为难自己,哪有叫一个差点被狮子咬死的人去动物园喂狮子的。不过要是不去的话可能会死得更惨,李乘风吸吸鼻子,算了,谁叫她命苦呢。
“糟糕,刚才没吃饱现在又饿了。”辣子鸡捂着肚子哀嚎一声,在众人暗藏鄙视的目光中摸到围栏后的门边,“我先出去找点吃的,你们算出门道来再告诉我啊。”
师祖想过来扶住她:“前辈,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没事,我先走了。”辣子鸡着急忙慌地摸索着打开门,用手势暗示藏在围栏后的程玉和余燕子跟上。
李乘风像是看出了什么,挥手叫众人围上去看她的答案。微生汴上前帮她验算成果,另几人也是翘首以待,程玉和余燕子趁此机会跟上辣子鸡,离开了密室。
地道里伸手不见五指,余燕子提防着走在她们前面的辣子鸡,难以推测出这个人把她和程玉引这里来是想干什么。辣子鸡示意她们跟上时,保险起见是不该照做的,可程玉这傻子半点警惕心都没有,不假思索地就跟过去了。
辣子鸡不知从哪里找到一盏油灯,微弱的橘黄色光亮照出前行的道路,她说:“你们两个是怎么跟过来的?”
余燕子还在斟酌着如何回答,程玉就抢先说:“我们是跟着渺渺进来的。她为什么要同意参加那个仪式?明明姬箙师姐都可以推脱不来,渺渺是盼着大师死吗?”
辣子鸡没回头,平淡地问:“你很生气?”
程玉义愤填膺,没好气道:“我肯定生气啊,大师还没死呢,她就急不可耐地盼着下一个转世者出现了?”
“若是参加这个仪式就是盼着这任转世者去死,那她可真是心如蛇蝎了。”辣子鸡不怎么生气,顺着程玉的话说,“自她成为法器的那天开始算,这两千多年来她参加这个仪式不下百次,被她咒死的人估计能组成一个受害者联盟。”
余燕子还忌惮着她,问:“你要带我们去哪?”
“带你们离开摘星楼。这条密道只出不进,比你们来时走的路便捷许多。”她说得没一点犹豫,连余燕子也分辨不出是真是假,“幸好是我发现了你们,如果是举行仪式那几个人察觉出你们在场,搞不好又要惹出大麻烦。”
程玉后怕地问:“她们会杀了我们吗?”
辣子鸡笑了笑,说:“杀倒不至于,不过程小姐家里人会难做的。程小姐跑到枕棋氏度假,却故意撞破了枕棋氏最隐晦的秘密,你的家人又要为你操心花钱摆平了。”
“我们没听到关键的地方。”来都来了还错过重点,余燕子有些遗憾,“要是知道李乘风算出什么就好了。”
“知道了又能怎样?那把剑生气得不行,万一她再控制不住自己,”辣子鸡的声音在狭长而空荡的走道里回响着,“你们两个自保都难的小家伙留在那里容易出事,燕子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是情报重要还是命重要。”
套什么近乎啊,余燕子无声地翻个白眼。
“辣,辣子鸡前辈。”程玉觉得这个称呼拗口,但还是逼着自己说出来了,“那把剑为什么会突然袭击李乘风?”
“因为渺渺生气呀。你们不是知道吗?在渺渺没得到新名字之前,枕棋氏里的人都叫她那把剑。”听见程玉愿意这样称呼自己,辣子鸡尤为高兴,“她本就是封在剑里的生灵,本体剑虽是死物,但却是随她心意而动。”
余燕子惊诧道:“她真的想杀李乘风?”
“谁知道呢,看她当时的样子好像只是有点动摇而已。好吓人哦,年纪比我大,却连我的稳重都没有。”辣子鸡语气轻快地说,“不过由此可见,她似乎并不是如程小姐想的那样盼着周锦死,否则她没必要生气成那个样子。”
程玉刚得出的结论又被证实不可靠了,她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问:“那她为什么要参加这个仪式?”
“可能是习惯了,职业病吧。毕竟她以前也是如此,两千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辣子鸡吹熄手中烛火,远处以传来微弱的光亮,她快步走到门边,用力拧开了门锁。
从黑暗逼仄的地下回到宽阔凉爽的地面,三人皆是难得地放松下来。这扇隐蔽的暗门就算细看也难以发现,即便发现也难以打开,正如辣子鸡所说的那样,这条通道仅出不进,两扇暗门都是只能从内部打开的。
余燕子抬头望去,真正的星空比刚才地下人造的星空壮阔多了。辣子鸡席地而坐,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两个不要在山上乱跑啊,我不是每次都能及时出现救下你们的。”
余燕子怀疑道:“你不是和她们一伙儿的?”
辣子鸡跟刚才那群人撇清关系:“我跟那些人不熟,是替我朋友来视察工作的,要不是她求我,我才不来呢。而且山下饭馆的辣子鸡真的很好吃你们没发现吗?”
她顿了顿,道:“还有,不要追问渺渺今晚的事情。”
程玉正好就在考虑这件事,立刻问:“为什么?”
“傻啊?难道你想她知道你跟踪她,还是想把这件事闹大,让全世界都用可怜目光看着要死的周锦?”辣子鸡抬手指着高远的夜空,“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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