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规旧律在辣子鸡提出帮助的那一刻便已摇摇欲坠,又在长剑跃入素之手中的瞬间彻底粉碎,如同昔日无数尸身般坠入深渊中沸腾翻涌的潭水下。素之刚要捻出乍暖还寒烧干身上水分,周锦就迫不及待地提起贴满符纸的木剑迎过去。
死者复生,但又不像术法。渺渺不知道眼下是怎么回事,但眼见周锦失控,还是想跟过去把她拉回来。周绦见状闪身挡在渺渺身前,分明是不许她再往那边靠近分毫。
素之执剑落地,对准地上的周锦当头一劈。伪装的表象从支撑不住的骨架上剥离,脱去束缚的本性在叫嚣,残留在体内的欲望纠缠不息,剑光所至飞沙走石,风卷雨击。
这片潭水中深埋着多少池鱼堂燕,这座山又创造了多少槛花笼鹤?木剑与青铜剑锋相撞,周锦和素之在压制对方的同时注视对方的眼睛。真相大白时无需掩饰,无止境的迷茫变成了无止境的快意,阻塞已久的欲望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想要的自由,想要的无所束缚,想要的强敌,想要的知己,想要的生存和毁灭,想要终结的过去和想要拥抱的未来,只要拔剑就能全部拥有。周锦将如影随形的教条和劝诫全面舍弃,任凭身心在滔天的狂澜中随波逐流。
渺渺当即往两人相斗方向跃去,试图出手干涉,周绦旋身而上,抬掌将渺渺击落。渺渺滚落在地稳住身形,疾声对挡在面前的周绦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小孩子不懂事打着玩,大家不要在意啊。”周绦落在被周锦一剑劈中滚落山崖的巨石上,威慑般低头看向渺渺,“阿锦让我转告你,以后不要再和她联系了,她怕素之误会。”
“好啊,我还没跟你算账呢。”锁链本来是素之留给渺渺的,如今素之在场渺渺抽不出锁链,只能跟周绦硬碰硬,“你们这些死了的人是怎么活过来的?难道又是活尸?”
“那倒不是。不过严格来说,现在的我们和枕棋氏立场相悖,是枕棋氏的敌人。”周绦仿若嘲弄般笑了笑,故意问,“你会为了枕棋氏将我们视作威胁排除掉吗?”
渺渺抬眼看她:“你不就是想找借口跟我打吗?”
周绦被戳穿心思也不气恼,反倒是坦然大笑,笑声未止便向渺渺袭去。朱砂烧灼,周绦一掌劈空,脚步顿收再次翻手将符纸拍向渺渺。渺渺强作镇定挡开她贴符的手,凝出剑势预备向周绦削下,周绦就知道她会这样应对,想也不想便引爆符纸,在烟尘里旋身一脚将渺渺拦腰踢开。
两边皆是斗得难舍难分,周锦和素之那边剑光匝地,白刃交锋犹如霆电乍过,周绦和渺渺那边符纸爆破,剑风呼啸仿若暴雨将至。刚才还在山顶的唐霖和许双卿闻声赶来,躲到众人藏身的草丛中:“怎么回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来晚了,我简单给你介绍一下吧。”安鹏举分析道,“天上那两个一个是素之一个是大师,素之就是渺渺第一任主人;地上那两个是渺渺和周绦,就这样。”
许双卿问:“她们为什么打起来?”
谢昭阳说:“渺渺的前任们有个群,群里大部分成员习惯性潜水,现在这三位和幕后布阵的周引练是活跃成员,在潭底关太久太压抑,今天跑到枕棋氏里郊游团建来了。”
唐霖感叹道:“素之都死了多少年了,还这么硬朗啊。”
安鹏举深有同感,继续观察战局:“现在的情况大概是渺渺想把周绦打回去,大师想把素之打回去?看不大懂。”
谢昭阳道:“渺渺后宫起火,我们看热闹就是了。”
其余几人赞同地点头。
周锦屈身躲过素之一剑,剑势锐不可当地在虚空中继续奔袭,直接在峭壁上留下一道剑痕。素之甩出锁链,猛地缠住周锦将她扯到自己身边,剑刃抵在周锦颈侧,周锦抬起木剑抵挡,手肘猛击素之腹部,将她用力甩开。
短暂的分离之后是更为暴烈的攻击,剑气交错重叠,深藏在两人所过之处掀起的狂风里。周锦一手掩住脖颈上淋漓外溢的鲜血,另一手挥动木剑劈砍,附着在木剑上的符纸在风中兀自颤抖着,朱砂中蕴积的红光大亮,将周锦脖颈上蜿蜒而下的血照得如同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
素之的剑法比她精湛得多,周锦在溅落的血珠和没有底线的厮杀中找到被深埋于心的秘密,那是不必引经据典也能清晰面对的自我。
素之是与渺渺相识最久的人,即使死去也被无数人追忆怀念,成为枕棋氏和无名山不为人知的起源。她本不愿与渺渺之外的人建立联系,只可惜大道无形,红尘无边。
当她救下初代师祖时,就已经偏离了她最初选定的道路。因为她只需要完成剿灭遗留物的任务,只要拿到永远忠诚于她的兵器,不必寻找朋友,也不必追求亲人。
遗留物仍在,即使是错误的道路,也不能回头。所以有了接下来的故事,有了周绦,有了周引练,有了周锦。锁链如同游蛇般游曳穿梭,乖顺地伏在素之身边,她喘息着看向执剑相对的周锦,两人口中同时念起伏魔诀。
“不对,”姬箙急忙说,“那两个人是魂体,落败了只是回归看不见的状态而已,但周锦落败就会直接死亡。”
“什么?”许双卿吓得提高声音,“那怎么办?”
“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吗?”姬箙看一眼天上执着于与素之厮杀缠斗的周锦,转头对阮芗道,“破阵。这两个人包括暗处的周引练都是被一个特殊的阵法召唤出来的,只要阵法解除就能把她们打回潭底。”
“看我干什么?”阮芗问。
姬箙直白地伸手:“我要用你的阮。”
她伸出的手掌中还有血迹,不知阮芗的还是她自己的。阮芗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下巴一扬,傲然道:“不给。”
姬箙一巴掌扇灭阮芗的气焰,起身把刚才撕打间丢到远处的阮捡回来。阮上的弦断得七七八八,姬箙命令道:“你对付我时用的以血作弦的招术,再给我使一遍。”
阮芗气冲冲扭头:“就你这态度,鬼才会帮你。”
“要是周锦今天死了,不光我不会放过你,在座的各位都不会放过你吧。”姬箙扫视蹲在旁边的唐霖等人,在这种时刻还能保持冷漠,“现在是和我论私仇的时候吗?”
众人一齐看向阮芗,阮芗只好不情不愿地把弦续上。她舔掉指尖余下的血液,没好气地送上友情叮嘱:“这弦无法持续太久,血干了弦就断了。你要破阵就赶快。”
姬箙调整琴轴,抬手拂弦。在剑刃碰撞声和符纸爆炸声中,她拨出的弦音竟是温和舒缓的。散落一地的断弦在徐徐乐声中寻到离自己最近的残骸,合着弦音两相弥合。
与渺渺相搏的周绦立即注意到姬箙的举动,无数次战斗淬炼出的本能告诉她,不能让这个人继续弹下去。她从和渺渺的对决中腾出手来,符纸卷成椎状射向低头奏乐的姬箙,渺渺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射出的符纸没能命中。
“司狩!”周绦气得不轻,符纸凝成一柄长剑落在她掌中,她就如同往日里拿着本体剑那般将剑尖对准渺渺,凛然质问道,“你怎么帮着别人妨碍我们?”
“是你自始至终不说人话,不肯告诉我你们究竟在谋划什么!”渺渺陡然起势,挑开剑锋,翻手向周绦刺去。
“告诉你又能如何?”周绦毫不留情,引剑劈向渺渺的同时捏诀排出符阵,剑刃与符纸纵横相合排山倒海,她直截了当地说,“素之和阿锦要杀了对方,就是这么简单!”
这话一字不差地落入姬箙耳中,她指下一滑,差点弹错音节。渺渺与周绦打得不相上下,被她牵制得脱不开身去帮周锦,周锦与素之激战正酣,破阵不及便会分出生死胜负。
这个阵法算计太多,已近玄妙。好在周引练和姬箙同是泯芳的学生,布阵时所用的技巧和排阵远离师承一脉,姬箙在觉察到阵法存在时就已经窥破了其中关窍。
一地断弦被她以注入灵力的弦音拧成一股,应着那个爆裂般的音节乍然钉向挂在峭壁的瀑布上,水流顺着弦线倾注而下,奔腾着向大火中的摘星楼灌去。
注意力全在破阵上众人的忽然听见程玉的声音,看着姬箙弹奏的阮芗抬头,只见姬箙唇角溢出血来,怀中抱着的阮陡然滚到一边。她身后有个人俯身站着,锐物从姬箙背后穿刺而过,在被阮遮住的腹部冒出磨得发亮的尖锋。
晚来一步的程玉只赶上把辣子鸡推开:“姬箙师姐!”
阮芗扶住向前倒下的姬箙,茫然地抬头看向辣子鸡。她拿的是微生汴的烟斗,将烟斗上的血擦干净放回上衣口袋里,扬声对周绦道:“周小姐,我就只能帮你们到这了。”
果然,果然那个辣子鸡也有份!渺渺怒上心头,反手擒住周绦的手腕,本想将其折断却没能下手。她抓紧周绦的手臂拉近距离,厉声问:“你们和辣子鸡是一伙的?”
周绦被她拽得往前一歪,错身时望向渺渺的眼神似乎极为哀恸。她立即移开目光,一道刺眼的光线从脚下土地中疾掠而出,只一闪便将渺渺手中攥住的那根手臂截断。
周绦立即跃至十步开外,甩了甩被血水浸透的袖子。渺渺循着血液滴落的轨迹仔细端详她,几次开口没能说出话来,相持几秒才说:“身体残缺会让狩猎更加困难。”
“因人而异。”周绦面不改色地回她一句,脸上看不出痛苦的神色,仿佛刚才自断手臂的人不是自己。渺渺只觉手中一空,那截断臂竟散作千张符纸,翻腾着向她袭来。
渺渺心头一惊,反应飞快地拧身躲开,那堆符纸却是不依不饶地往她身上扑,她立即掀起剑风抵挡。还不等她扫净符纸,转眼间周绦就以抵至身前,符剑眼看就要劈过来。
渺渺分毫不躲,抬臂挡住符剑,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与周绦擦身而过。那符剑力道刚硬,将渺渺手臂外侧砸得凹陷变形,她得手后就绕过周绦身边,手里赫然多了张符纸。
还好她断臂时的瞬间看见她身上藏着这个,显形符,跟她之前下楼买面包是一个原理。渺渺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今夜出现的所有死者不是死而复生,无论是周绦周引练还是素之,都只是普通的没有显形符便不能在人前现身的灵体。
失去符纸的周绦却没有立即消失,仍呆愣在她身后。发觉不对的周绦停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接受现实,她惊慌失措地跳起来,愤而转身捂住胸口对渺渺道:“你怎么这样!要是我把符纸缝在衣服上你准备怎么办啊?”
渺渺将符纸叠起来,回身看向周绦,说:“现在总算能盘根问底了。你们出现在这里,到底有什么企图?”
听她这么问,周绦敛去脸上多余的神情,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司狩,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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