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抱着裙子睡在飘窗上的余燕子被程玉叫醒,还真是渺渺把她推出去的。程玉跟渺渺随便解释几句,要她帮忙保密,她受了什么打击似的浑浑噩噩,只管点头。
最开始,余燕子也不信自己能钻到那辆半人高的小推车里去。渺渺推着她在草坪上走,那大片绵延的深绿色,像是涂在地上的一潭深水。听说站在岸上看,越是绿色的水就越深。
但程家这片幽潭般的草坪却让人感到沉静,仿佛永远不会汹涌起来。余燕子从推车的透气孔洞里往外观测,觉得自己像是身在小型的火车车厢中,在青天白日里凿壁偷光。
也不知道渺渺昨晚经历了什么,整个人看着很不正常。她一路上都在念叨着什么炒饭,余燕子根本听不懂,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交流。将到程遂拨给她们暂住的那栋旧别墅时,远远就能看见安鹏举和谢昭阳站在门口,跟门神似的立得笔直。
渺渺游离在状况外,推着小推车就往门里闯。快到客厅的时候听见程遂在里头跟唐霖和许双卿说话,一个撤步快速闪到墙后,躲在推车里的余燕子差点被她甩出去。
余燕子从推车里爬出来,谢昭阳蹲下拍她肩膀,低声咬牙道:“有你的,一晚上没回来,夜不归宿。你这样我怎么跟你妈妈交代?就这么看着你堕落下去,我都没脸再见你妈妈了。”
余燕子没给谢昭阳好脸色,动作利落地挡开她搭到肩膀上的手:“你跟我妈很熟吗?别搞得你很关心我一样。”
安鹏举也急切地问:“昨天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我在程玉的衣柜里迷路了,那地方太偏没信号。”余燕子往客厅里张望,道,“程老妈怎么大清早就跑到这里来?”
“昨天我在她们家待得太晚,她是来叫我起床的。”安鹏举叹气道,“这是在赶着我们走呢,程玉那边情况怎么样?”
“好得很。”余燕子拍掉身上从推车里沾出来的饼干渣子,面不改色地往客厅走,“程老妈要我们今天走,我们就今天走。”
她这话没来由地果断,谢昭阳和安鹏举皆是一头雾水。这两人看向带她回来的渺渺,渺渺靠着墙发了好半天呆,注意到这两人贴上来的目光时才想起撇清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两个人都有古怪,安鹏举和谢昭阳心领神会,跟着余燕子进客厅。客厅里许双卿和唐霖正在进行外交,希望能从程遂嘴里套些话,对于自己家里的情况,程遂倒是知无不言:“老太婆和那两个神经病是一边的,陆适是跟钱一边的。”
许双卿没反应过来:“神经病?”
余燕子走过去坐下:“说的唐蒄和宋迤。”
“好眼光,就是她们。”程遂正在剥蛋壳,听她这么说便附和一声,抬头观察她几眼,“看着没什么精神,睡得不习惯吗?”
余燕子点头。唐霖察觉到不对劲,趁着许双卿起身帮程遂扫蛋壳之际悄声对余燕子说:“你怎么弄出的黑眼圈?”
“程玉衣柜里的钻石闪得我睡不着。”余燕子揉揉眼睛,忽而提高声音宣布道,“我们今天就回去,我作业还没写完。”
许双卿略显错愕,下意识问:“那程玉呢?”
余燕子摆摆手:“等她病好自然会回学校的。”
众人暗暗交换眼神,无声地思索现在要怎么办。余燕子是唯一与程玉成功接触的人,也没见她意气用事故意捣乱过,可程玉病成那样,走得这么快未免有点不近人情。
程遂对余燕子的无情大加赞赏:“对,大家聚在家里干着急也改善不了小玉的病情,耽搁了学业就更不好了。”
余燕子看向她,道:“你昨天说要给我一千万。”
程遂只想赶紧把她送走:“你真想要找你陆阿姨就是。”
余燕子只是笑。安鹏举一惊一乍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不可置信地低声质问道:“你为了一千万就要走?”
余燕子小声说:“我们走后不会有事,留在这里才危险。”
她这句话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宋迤就挽着渺渺的手大步走进来,故意提高音调问:“你们今天就要走啊?”
众人又是一番疑惑,平时十头牛也拉不住的渺渺不可能就这么随便地给她抓进来。渺渺脸色难看,仿佛是试着挣脱过,但手臂被她攥得死死的,使十分的力道也挪动不了。
“我看你们的门卫呆站在门外边,没给她发工资吗?”宋迤拉着渺渺坐下——其实是把渺渺按到椅子上,说,“今天就要走,可天气预报说待会儿要下好大的雨,要不还是再等等吧。”
“孩子们要回家写作业,你拦什么?”见宋迤不请自来,程遂的语气陡然变了,将手机推到面前向她证明,“你看的哪年的天气预报,我们这里未来十天都是大晴天,哪里会下雨?”
“天气的事,谁说得准呢。”宋迤不紧不慢地将她的手机拿起来,好整以暇地笑着摆弄几下,“我打个电话叫唐蒄往这边送几把伞,开车的司机也不好直接把你们送进家门口,是吧?”
唐蒄那边好像听不懂宋迤在说什么,宋迤大呼小叫好几次她才搞清楚状况。她还把自己困在那个临时虚构出的身份里,连今早送到的宋迤口中调笑的学妹的请安折子都没时间看,却有闲心套上那件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掏出来的围裙。
还没等她把伞送到,突如其来的乌云就沉沉地堆满天际,搭在远处的山头,如同一匹落在凹陷下去的腰上的软缎,又像是吸饱水分后沉在杯底的茶叶。阳光半点也照不进,在狂风凄厉的再三催促下,豆大的雨珠才陆续从天上坠下来。
唐蒄一路跑到这边,俯身把抱在怀里的伞码在众人面前时,余燕子目光敏锐地瞧见她耳垂上被雨水洗得透亮的银色耳钉。让人惊讶的是周锦也跟在她身后,渺渺想找个借口走掉,但她抬眼望过来,渺渺还是起身去屋里给她找毛巾擦头发。
“周锦小友,真是个好人。”唐蒄湿漉漉的裙摆铺在地上,水渍游蛇般漫出来,藤蔓一样爬了满地,她撑着下巴笑着感叹,“看见我找不到家里的伞,特意提醒我在门后,还陪我一起来。”
周锦像是在雨里跑累了,呼吸比往常急促许多。她没敢跟渺渺有目光接触,就一句话不说任由渺渺拿着毛巾抹自己。
“我就说会下雨嘛,天气的事谁都说不准。”宋迤为她的精准预测感到自满,故意跟程遂说话,“遂遂,怎么跌着那块脸?”
程遂没理她,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唐蒄毫无自觉,趴在茶几上对坐在她对面的余燕子伸手:“肚子好饿啊,我才起床不久,接到宋姨的电话,饭都赶不上吃就赶过来了。”
“我不想留在这里,我还有书要看。”余燕觉得这个人行为言语都很怪异,只得开始找借口,“过段时间还有考试。”
“我是程玉的家庭教师,能辅导你们呀。”宋迤这时忽然捡起了那个被她嗤之以鼻的设定,也像唐蒄那样沉浸地进入角色,“别看蒄姐脑瓜不好使,她也能教你们的。”
余燕子瞟众人一眼,示意她们帮忙。谢昭阳打量宋迤几下,如同商量般不大的声音跟身边的安鹏举说:“量角器的猫粮这时候该吃完了,这天气还能打电话叫我妈喂猫吗?”
唐霖适时道:“这时候打电话,会被雷劈吧。”
许双卿也点头:“我们来住确实打扰了,不太好。”
“是这样吗?可遂遂好像挺开心的,因为大毛的女儿要来我们家。”唐蒄绞着被雨水拧成股的长发,挪动着脖子看向安鹏举,“小安也要走吗?你姨妈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
谢昭阳答道:“量角器是我跟小安一起养。”
唐蒄认栽般一摊手,雷声再次响起,吓得她身子缩了缩。宋迤为难地说:“这个天气,你们估计是暂时回不去了。”
简直荒谬得不行,说下雨就下雨,宋迤那张嘴是开过光吗?安鹏举干笑着没说话,拿眼神暗中去戳低头不语的余燕子,让她出面客套几句,希望她能搬个合理的借口离开这里。
余燕子好像没接收到安鹏举发出的信号,她只好又去看向来神神秘秘的周锦。周锦和余燕子一样低着头,像是在躲着什么,要是这时候让这两人当出头鸟,想不搞砸都难。
怪了,这么一道雷声就把这两人吓成这样?安鹏举打定了主意要说话,余燕子的手机却突然在急雨的冲刷声中响起来,大家循声望去,竟然有人在这样的暴雨天里给余燕子打电话。
是江墟烟的来电,余燕子正好被唐蒄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趁着这个机会站起来离开客厅,绕到空出来的卧室里。
怪事好像预谋好了似的,全堆在今天发生。江墟烟不怎么爱用手机,鲜少主动找她,这电话就和这场暴雨一样出乎意料。
她甫一接通,江墟烟的声音就像开了倍速般传来:“燕子,你放假没回家吗?文珠让我给你传句话。”
天气异象,暴风雪山庄,闹鬼。余燕子强行稳住心神,道:“我在程玉家。文珠让你给我带什么话?快说。”
“其实也没什么,她让我告诉你她很高兴,”电话那头的江墟烟犹豫一二,又说,“她还说她很喜欢你,觉得你很不错。”
余燕子扶住差点滑落的手机,问:“还有吗?”
江墟烟道:“还有一句。她说让你今天找个时间去见她。”
离奇得有点搞笑,余燕子犹疑着说:“我要上哪找她?”
江墟烟觉得她问的问题有点没水平,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她想也不想就回答:“心里呀,文珠就在我们的心里。”
余燕子冷笑道:“在心里?你怎么不说她在我头上?”
江墟烟本想再说几句,但余燕子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江墟烟不懂她为什么要生气,只以为她是学习压力太大所以急躁,殊不知那边是唐蒄摸进门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余燕子身边。
余燕子听见水滴滴落的声音,急忙捂着听筒挂断电话。唐蒄好像没听见她和江墟烟的谈话,看模样仿佛是在闹脾气,扒在门框上说:“宋姨和遂遂都不肯帮我找毛巾,你这里有吗?”
这时没必要拂她的面子,余燕子动手帮她打开门边的柜子,在旁边站着的唐蒄倏然伸出手来,从她头上摘下一个东西:“这是什么?”
余燕子戒备地看过去,是在推车里蹭到头发上的曲奇饼屑,被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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