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与身体,犹如剑身与剑鞘。长久居于同样的躯壳中,对自由的灵魂而言,身躯亦是束缚的枷锁。程阿金自称是大姐的女儿,可真正与行动不便的大姐相像的,是和谁都不亲近的程遂。
程阿金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宋迤和唐蒄,热衷于她们带来的一切刺激。从她们初见的那天,她撞见抛尸野外的犯罪现场时第一反应不是报警,而是向歹徒索要尸体当做食物就足以看出来。
但程遂是讲道德的,她有底线。起初只以为她们徒有挥霍不尽的财力,谁知这三人连生死常理都能颠覆,实在是匪夷所思。如果当日看见宋迤挖坑埋人的是程遂,这个故事便不会有下文。
待在大姐面前至少比待在喜怒无常的唐蒄和宋迤身边让人安心。程遂在阴曹地府里游了一圈,就站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她看不见东西,这使得程遂略微松了口气。大姐虽然眼盲,但对周遭的一切洞若观火,她语调轻柔地说:“她们不想你死。”
“能把我救回来,我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可是这感觉……”程遂搓搓手臂,如实说,“我觉得很惊悚,昨天我还是个死人。”
“你的身体状况已经恢复到中弹之前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还是趁早忘了吧。”大姐神色澹然,她无神的目光望向程遂,将程遂难言的心事直白点破,“遂遂,你是不是很想逃走?”
程遂不想说谎,于是点头。她忽然想起这人看不见,正要开口回答,大姐就未卜先知般说:“我以前也想过和那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可惜眼睛瞎成这样,离开她们我什么也做不了。”
程遂觉得疑惑,问:“你不是有很多钱吗?”
大姐没想着遮掩,闲聊般随口答道:“那些钱不是我的。如果没有唐蒄,我就只是个举目无亲的穷光蛋。”
程遂暗自思索着没有说话,她又说:“这世上有很多不能遂愿的事情。跟她们在一起能得到无微不至的照料,即便我心里抗拒着她们,但现状如此,我只能选择接受她们的愧疚。”
虽然早就有过这样的猜想,那两个人对她也太任劳任怨了些。程遂没有很惊讶,只是问:“那两个人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大姐平淡道:“她们的行事方式绝对会对不起旁人,其中肯定也包括你。你还年轻,她们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你要相信她们会改邪归正。只要活下去,总有一天会看到她们的改变。”
程遂不加掩饰地说:“我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反正我不喜欢。或许我应该谢谢她们救活我,不过心里还是有点膈应。”
她抬起手来,程遂就和平常一样凑过去拉住她悬在半空的手,大姐对这次的事很重视,严肃地叮嘱道:“以后要保护好自己,出门在外要万事留心。你不喜欢,她们下次就不会帮你了。”
程遂应一声,思量半晌还是说:“别怪我说话难听,我死了她们都能拉回来,治好你的眼睛想必不是什么难事吧?”
大姐的手往回缩了缩,道:“是我不想治。”
程遂觉得自己能理解:“看不见那两个人,就不用操心了?”
“不是,我还没有讨厌那两个人到这种地步。”大姐像是认为她的猜测荒谬,轻声说,“我只是想不通,人的生老病死能被轻而易举地改写,对像我们这样的寻常人来说不恐怖吗?”
听完这句话,程遂猛然醒悟过来——唐蒄和宋迤能随意左右别人的生死,偏偏她们又那么神经兮兮,要是哪天这两个人突然发疯想毁灭人类,实际操作起来恐怕就是吃个布丁的事情。
所有人都该有危机感,除了程阿金那种喜欢和恐怖分子打交道的人。对于程玉的教养,程遂始终不希望那两个人过多插手,可那两个人在家中地位实在特殊,又有程阿金在旁推波助澜,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程玉和她们打交道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她找来陆适和陆灯,试图以此削减程玉和她们单独相处的时间,但总归不是让程玉与她们决裂,程玉又是和谁都能玩得来的性子,所以程玉对这两位怪异的家庭成员相当有感情。
在多方面的影响下,程玉在家里难免变得小心拘谨起来,远不及她在学校和朋友一起嬉闹闯祸时高兴。程遂认为那两个人肯定会操纵程玉的生活,尤其是在唐蒄安排了如今这一切后。
唐蒄和宋迤对程玉可谓是毫无保留,程玉那么看重朋友,发觉那两人的异状后下落不明,十有八九是去阻止她们的计划了。程遂带着余燕子一路前进,最终抵达那两人当做秘密般藏起来的暗门前,程遂料定程玉就在里面,毫不客气地输入密码将门打开。
和宋迤歪倒在碎片中的程玉顿时呆住,她慌忙松开宋迤的衣领,将两手藏到身后:“妈妈!燕子!我没有杀人,她会复活的!”
程遂看清屋内情状后吓了一跳:“宝贝,你都干了些什么!”
程玉支吾道:“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是想让宋姨停下来……”
“你做得好啊!这人就是该死。”程遂自豪地上前揽住程玉,兴奋地揉揉她的脑袋,将她带到门边道,“你们暂时冷静下来跟我出去,这破烂尸体待会儿我找个机会丢进硫酸里溶了。”
犯事的程玉听得满脸惶恐,余燕子偏过头小声道:“你妈很有魄力,分手吧,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喜欢你妈。”
程玉拉住余燕子就准备跑:“别说这些了,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蒄姐姐肯定会来找你的,她们会让你有生命危险。”
余燕子跟着她走:“是吗,唐蒄说她只是想问我问题。”
程玉惊愕地回头确认道:“她找过你了?你有没有受伤?”
余燕子看一眼程遂,隐晦地说:“唐蒄倒是伤得挺重的。”
程遂早就想这么干了,得手瞬间的快意此时仍旧不散。但显然唐蒄是注定要跟她当死对头,她还没带着余燕子和程玉走出拐角,头上冒血的唐蒄就带着许双卿等人与她打了个照面。
程遂敏捷地抬起枪口,唐蒄被她唬得躲到渺渺身后。程玉立即制止她,扭头对那边的许双卿等人道:“你们没事儿吧?”
眼见同伴在对面,许双卿和唐霖果断抛弃了不靠谱的唐蒄,加入程遂阵营。唐蒄直跳脚,大声说:“看我头上这个洞眼,能叫没事儿吗?小玉你真是的,怎么又跑到这里来,宋姨呢?”
程玉不敢说话,程遂将她挡在身后,说:“她被我打死了。”
“宋姨也被你打死了?”唐蒄捧着脸尖叫起来,小跑着绕过程遂,独自往房间里看去。宋迤果然倒在地上,满头是血,不省人事。唐蒄又急急跑出来,喊道:“遂遂,怪我没管教好你!”
程玉扯着程遂的袖子,怯怯道:“她不是可以复活吗?”
唐蒄生气地说:“很痛啊,都被碎片扎得不成人形了!”
程遂冷漠道:“吵什么吵,现在就让你感受一下她的痛苦。”
躲在墙后窥视的陆灯眼见情形不对,拉过安雪望给她松绑,低声说:“程阿姨又要惹事了,你等一下就出去扑住她转移注意。”
安雪望听话地点头,陆灯把手铐解开后,她立刻转身扑向身后的安鹏举,安鹏举吓得抬脚把她踹开。陆灯无措地提示道:“我叫你去找程阿姨啊,她看见你肯定会放下蒄姐先杀你的。”
安雪望又是扑上来:“我要找小安!”
“别找我。”安鹏举接过谢昭阳递来的枪作势要打。
唐蒄定定地看着墙后吵闹的安雪望,忧虑道:“人来齐了,可宋姨被打得脸都烂了,铁定说不出话。讲故事的时候谁能捧场?”
余燕子没看见宋迤的惨状,听唐蒄这么描述,别过头对程玉道:“你也挺有魄力的,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同时喜欢你和你妈。”
程玉无法作答,只好说:“能不这样吗?”
余燕子拍拍她的肩膀。趁着唐蒄分神看宋迤有没有醒,程遂回头拿着枪对余燕子道:“年轻的小姐,如果你再对我和我的女儿出言不逊,不管她事后会有伤心我都会开枪打死你。”
余燕子讪笑着点头,等程遂转头过去又小声对程玉说:“你也可以去搞把枪,在你被送进监狱之前我什么都会听你的。”
“好吧,宋迤是彻底死透了。”唐蒄懊恼地摊手,怒气冲冲地对程遂道,“你这孩子什么意思,为什么专跟我们过不去?”
程玉从程遂身后探头:“其实宋姨是我打的,对不起。”
唐蒄拍着手指责道:“现在还道歉有用吗?看着人来得这么齐,我本来是想跟大家说说我的苦衷,跟燕子修补关系,然后帮周锦小友延长寿命。可宋迤不帮我捧哏,我就什么也不想干了。”
“别,我醒了,该干的事还是要干的。”地上血肉模糊的宋迤口齿不清地应她一句,用插着碎片的手肘撑着地面爬起来。
唐蒄听见她挪动的声音瞥她一眼,连连摇头:“镜真在里面,最好去重新收拾一下你的脸,你这种雪孩子不要进烧火的房间!”
宋迤把自己的下巴推回原位,捧着散落的组织捏脸去了。唐蒄心累地长叹一声,抬头道:“我和宋姨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干,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对我印象这么差。我们把周锦和渺渺从枕棋氏接走,布雨让大家留下来,都是为了帮周锦小友把寿命延长。”
饱受摧残的渺渺全然不信,语气不善地反驳道:“那你们就干正事啊?要不要我帮你们回忆一下你们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哎哟,那不是我们操作得不够熟练嘛。”唐蒄捂着脑袋哀嚎一声,替自己和宋迤的行为进行辩解,“我们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救助周锦,只能求与文珠相关的燕子帮忙。可她不待见我。”
余燕子白眼道:“就你那鬼态度,谁爱待见你。”
“这就是你的错了。人生可不是一条笔直的大路,要把每一道关节闯过才能到达终点,不走弯路是不可能的。”唐蒄挥挥手道,“一帆风顺固然是好,但我还是觉得磕磕绊绊比较有趣。”
整理完毕的宋迤从房里探头出来:“我弄好了。”
唐蒄接道:“那就是时候给大家看看我们走过的弯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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