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教授身体虚弱,插完花就让黎老头把人摁在屋里休息,周淙等在客厅里。
等屋里安顿好,黎教授也是一脸疲态,端起周淙倒的茶抿了两口才叹气道:“人啊,能这么平平安安地一起陪伴着活了大半辈子都算好运了。”
周淙着实是有些心绪郁结,想起闻教授满脸温柔地说她年轻时在星空下的洛河畔初遇诗兴大发的黎教授,别人觉得那小伙子痴傻,只有她觉得浪漫。
又想起优雅了一辈子的闻教授,人到暮年依然觉得独自一人身披长袍对着太阳手舞足蹈吟唱着楚辞泪流满面的黎教授很浪漫。
周淙只觉得人生真是个奇怪的命题,每个人的答卷都有不同的答案,最终却都要走向同样的结局。
幸运的旅人、浪漫的伴侣、隽秀的少年、娇媚的美人、杰出的天之骄子、洒脱不羁的浪荡子、厄运缠身的弃儿……都撇不开生老病死这些命运的节点。
人,最终都要走向消亡。
那么,活着的时候该如何?
黎教授慢吞吞地饮完一杯茶,轻轻地将茶盅放在桌上:“再香的茶,如今没你闻老师陪着品,入了口都是苦的。”
周淙沉默着给黎教授添茶,黎教授轻轻地叹气,把一点哀愁拉长成不仔细琢磨就瞧不见的蛛丝,“汝真一倒,我是夜夜提着心,生怕她想不开。就恨那天自己出门太晚,就晚了那么一步,眼睁睁看着她摔了下去。也不知道你闻老师她怨不怨我。”
老头突然抬手擦了擦眼角,冲着周淙抱歉地笑了笑:“孩子,别笑话我老头子。”
周淙赶紧摇头:“黎老师,瞧您说的什么话,我敬佩都来不及呢,哪儿来的笑话。闻老师哪儿舍得怨您啊。”
一老一少又聊了一会儿,周淙起身告辞,黎教授送她到门口,等人推了门要走才又叮嘱两句:“周儿啊,老师看你也是心思满腹。我老头子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但还是想劝你一劝,年轻人的日子也是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别有的没的乱磋磨。有些人、有些事儿,碰上了就是该着,该往前走就往前走,别光熬自己。”
回家这一路上,周淙一直都有点心绪不宁,等红灯的时候收到温且寒的微信语音,小孩儿在电话里兴奋地跟她显摆,之前援助过的一家人给她送了一只土鸡,她说不会杀,然后那家男人立刻撸袖子给她表演了个当场杀鸡,处理得干干净净的给她装了起来。
周淙笑得不行,问温且寒说你光是不会杀吗?你也不会做啊。
温且寒大言不惭地说你会做就行啦,我这个人工小智障就负责吃!
周淙又说你除了吃还会什么,温且寒说我还会给姐姐添麻烦呢,姐姐这种性格就是欠,你不上去招惹她,她能把自己活成一块儿破石头!
周淙哼笑两声,问温且寒是不是忘了她们之间还有租客协定。
温且寒呸了一声,叫嚣着你有本事把我赶出去,我就不信你能狠得下这个心。
还真狠不了。
两个人斗嘴几句,又蓦地都刹住,好像一时间没能适应如此突然的和谐,跟两口子闲着没事儿互相损两句似的,自然地像吃饭喝水。
周淙收起一直笑着的嘴角,恍然间觉得黎教授说得对,人不能总熬着自己,有多少精气神儿也架不住犹豫、猜疑、失落这些负面情绪的消耗,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
如果意外先到,那么错过的那些日子,又难免会让自己心生悔恨。
以往一直都是麻烦精上蹿下跳地推着她往前走,周淙在心里默默想着,麻烦精都朝她走了99步了,第100步该她往前走才对,牵上小朋友的手,热热闹闹的,一天都不要虚度。
二十九是个大晴天,周淙还是有点咳嗽,不过觉得没大碍了,吊完水草草吃了午饭,开车去青阳镇接人,顺带给温且寒刷了一把人缘,把那两位同事也给捎了回来。
在车上当着同事面儿,温且寒不敢造次,一直都规规矩矩地聊天,生生憋到回家才抱着周淙“吧唧吧唧”一顿,亲了人一脸口水。
周淙自己都嫌弃得不行,非让温且寒拿湿巾擦擦嘴,“小寒你脏不脏啊,也不怕我传染你。”
温且寒不但不嫌弃,还得寸进尺地上去咬了一下周淙的嘴唇,“连唾液交换都没有,能传染什么啊?皮肤病?”
话说自从温且寒冒进一次受打击后,她们恋爱一直谈得很纯情,亲亲至今没突破过嘴唇,抱抱还隔着衣服,生生把温且寒都憋升华了,甚至开始觉得纯爱也挺好,柏拉图多高级!
周淙有点哭笑不得。
时间紧促,温且寒睡到半夜就得去赶车,周淙帮人买了特产礼物不说,还得老妈子似地帮人收拾行李,这懒小孩儿就跟在她屁股后头一边聊天一边吃零嘴,还总是上来捣乱。
如今周淙说起第二条都不管用了,她说一句,姓温的麻烦精立刻上来重复犯规。
亲脸都不能满足了,要拱来拱去地亲脖颈,还坏心眼儿地咬她耳朵,爪子还不规矩地到处乱摸,周淙烦不胜烦,却不知不觉间不再抵触。
凌晨两点,周淙一把推开次卧的门把呼呼大睡的温且寒给揪了起来:“我说公主,你赶紧起床吧,咱可没有专人马车接送你!误了点儿你去扒铁轨啊?”
温且寒磨磨唧唧地不肯起床,埋在被子里耍赖:“不行,我起不来。要姐姐亲亲抱抱才行。”
周淙伸手一抄直接把人抱出来,跟搂麻袋一样把人抱进卫生间放到了洗手台上,冷毛巾直接往脸上一贴,麻烦精瞬间清醒了,敢怒不敢言地从洗手台上溜下来,一边刷牙一边咕哝着周淙是不是直女装姬啊,这么粗暴!
周淙不理会她,收拾完直接把人拉去火车站,到了人多的地方,温且寒这瞌睡劲儿才彻底散了个干净。
“到家后尽量别跟你爸妈闹,你父母虽然比我父母年轻些,那到底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万一气出个好歹你说你后悔不后悔?”周淙不放心地叮嘱着,温且寒怏怏不乐地耷拉着头,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你就没听说过不爱孩子的父母吗?”
周淙一愣,旋即拍了拍温且寒的头:“这可不能随意猜的啊,要让你爸妈知道了,那得多伤心。”
温且寒“哼”了一声,凑过去对着周淙的耳朵悄悄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爸在外头还有一个家,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呢。”
周淙着实被这个秘密砸得有点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温且寒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私生子比婚生子年龄还大的人,你觉得他爱的是哪个孩子?我觉得不太可能是我。”
此刻什么安慰语言都是苍白的,周淙默默地抱住温且寒,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勉强不来就别勉强。小寒,你还有我啊。”
温且寒趴在她肩头狠狠地在衣服上蹭了蹭脸,抬脸又是一副朝气蓬勃的笑模样:“我就知道淙姐一定爱我。”
送走温且寒,周淙回家收拾东西,关好燃气闸门,给豆包留了足够的粮、水和猫砂后,开车踏上回良首的路。
*
除夕夜,门口连对联都没有贴,客厅里电视熄着,饭桌上摆满了从饭店订来的年夜饭,家里安静的像公墓。
温且寒握着筷子毫无胃口,满脸麻木地听温克伟在那儿苦口婆心地劝她。
“从你上大学到现在,玩儿了这么多年也该玩儿够了吧。过了年就25了,是该结婚的年纪了。”
“你梁叔的儿子,仲远,还记得么?比你略大几年,今年29岁还单着呢。放假回来别闲着,去见见。”
温且寒“啪”地掉了筷子:“梁叔的儿子……梁仲远他是同性恋啊,这不都知道的吗?”
温克伟冷笑一声:“不然你以为能轮到你?”
温且寒想破脑袋都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操作,如果说不接受她是同性恋非逼着她去相亲结婚,那她能勉强理解父母的苦处;可是给她找个同性恋去结婚,还是这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态度,那是为了什么?
温克伟不疾不徐道:“仲远这几年下基层锻炼,以后回来就能进市委。你们结婚以后,也不用一起生活,有了孩子也不耽误你们各过各的,姓周那丫头要是真心待你,就该为你迁就迁就,本来也没名没分的,算什么委屈?”
闫丽清始终在边上青着脸一言不发,她心力交瘁,既不想看见温且寒这个糟心女儿,也不想听温克伟在那儿喋喋不休。
温且寒大为震撼,觉得眼前的父亲变得很陌生,令她生出些毛骨悚然的惧怕,可她的愤怒谁能理解?
“爸,你想巴结梁叔也用不着这样吧?依你这个年纪上到厅里又能怎样呢?还是说,你就非得想往上提一提?都不惜把我当个礼物送出去?”
“你知道什么!”温克伟怒不可遏地拍了下桌子,“我不是为了上去,我是为了,为了,为了这个家!”
“为了咱们家吗?”温且寒讥笑一声,觉得这话听着实在是太可笑了。
“爸,这个家还叫家吗?”
温且寒筷子一摔进屋反锁了门,一头扑进床上,把苦痛酸涩的眼泪悉数浸到了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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