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温且寒坐在窗子下的办公椅上,一边整理桌子,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她认为有意义的事,微风从窗户里轻轻地扫进来,一大片日光照在她身上,看起来像是这个人在发光。
周淙开口打断温且寒:“你是正义天使吗,那么一点点事就这么有成就感。”
温且寒头上顶着一个红肿的包,两眼笑得都眯了起来:“是啊,我就是天使。”
天使受了委屈也会疼、会哭、会生气,擦干眼泪后,还是会笑着去面对复杂的人生百态。
要说周淙喜欢温且寒什么,那也就是这一点了,姓温的小朋友心地赤诚,事大事小都不影响她真心实意地想要为别人做点什么,这种心态实在是太珍贵了。
小天使为此得到了周淙的一个吻,感觉头上的包都不痛了。
*
温且寒规矩许多后,两个人反倒融洽许多,周淙已经很习惯小朋友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
又逢周末,温且寒赶在周五晚上突然回了家,因为有个同事的女朋友开车来接人,另外两人都蹭了车。
温且寒大叫着肚子饿,周淙进厨房给她煮牛奶汤圆,冷不丁腰上搂过来一双小爪子,她笑着也不躲,任由小朋友抱着。
“今年手冻了吗?”周淙把火调小,勺子一圈一圈地在锅里搅着,记得去年温且寒没交暖气费,手上冻疮还挺严重,听说这个会落根儿,一年生,年年生。
温且寒摇摇头:“没有,我空调开可足了,还另外又插了个电暖气。”
“那就好。你这什么都不懂的小公主,一个人放外面我还真挺惦记。”周淙觉得自己就是个操心命,人家谈恋爱都是在享受,她就在这儿照顾孩子了。
温且寒笑嘻嘻的,突然一跃跳到周淙背上,周淙赶紧把勺子扔锅里,两手托住温且寒的腿:“厨房里闹什么闹,你傻子啊,很危险的。”
话是这么说,人还是背在身上没往下甩,真跟惯小孩儿似的没边儿了。
“傻人有傻福啊,我是姐姐的小智障,反正姐姐心疼我。”这家伙还没完了。
牛奶汤里一个个汤圆胖嘟嘟地翻着,周淙松开右手关火,拍拍背上人:“下来,肚子不饿了?”
温且寒捧着碗坐到饭桌边,一边吹着吃,一边眨巴眨巴眼睛盯着周淙看。
“看什么呢?我的人工小智障,真是服了,人家家里都是人工智能,我这儿倒还退化了。”周淙笑着打趣。
“那个,淙姐,下周末12月26号,”温且寒抬眼悄悄打量周淙的神色,见人没什么异状才接着说,“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看流欢姐,行吗?”
“你怎么知道?”周淙有点诧异,没想到温且寒居然还留意着26号是明流欢的祭日。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你当我真没有心啊?”温且寒理直气壮地拍拍自己胸口,“你有的我都有!”
“不过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我应该去看看流欢姐。”
温且寒至今没敢说过明岁南还鼓励她追周淙呢。
周淙想了想,都是故去的人了,小孩儿再吃醋又能吃到哪儿去,想去就去呗。
但愿流欢别介意。
天不遂人愿,一周后下了大雪,汽车停运,温且寒没能回来。
周淙不想费劲给车子上防滑链,去公墓那条线的公交车人也很少,她买了束蓝玫瑰捧着,窝在羽绒服里,摇摇晃晃一路到了地方。
墓园管理人没有铲雪,周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那弯曲悠长的小道,来到明流欢的墓前。墓碑前冷冷清清的什么都没有,岁南今年回不来,还没人来看过她呢。
周淙掏出手绢仔仔细细地把墓碑擦净,方方正正地把玫瑰花摆在中间,地上到处都是湿的,她不能像从前那样坐在墓碑前跟明流欢说会儿话,就站在那里静静地陪她待了一会儿。
墓园里有不知名的小鸟飞过,在顶着雪层的松柏林间划出一道孤单的弧线,天上还有雪花不断落下。
“一年了,听说投胎还要排队,你排到了吗?”
“岁南托我转告你,他一切都好,工作很得赏识,交了女朋友。老人身体也还可以,等开春暖和了,他们说会来看你。”
“小温你还记得吗?咱们对门的小邻居,你见过她以后,就总让我用心发展一下,把她发展成特别的那一个。”
“我挺努力了,小温也很好,可就是不知道哪儿不对,总觉得欠点什么,到不了那个火候。”
“小温想来看看你,天不凑巧,耽搁了。”
“你要是投胎的话,投的离我近点好不好。也许哪天我下班回家,在小区里遇到的宝宝就是你呢?”
“我记得你左耳垂上有个痣,投胎的时候记得带上,这样我遇到你的时候,一眼就能认出来。”
“我会偷偷地看着你长大。”
周淙离开墓园的时候雪下大了,她在公交车上晃晃悠悠地接温且寒的视频电话,小孩儿笨手笨脚地一个人在学包饺子,饺子皮擀的大小厚薄每个都不一样。
“淙姐,过年的时候我给你包饺子吧。”温且寒举着个丑得出奇的饺子往镜头前凑,“你别笑话我,我会进步的!”
“好。我等你的饺子。”周淙笑着说。
温且寒压根儿都没想到周淙过年想吃饺子的话,哪儿轮得上她去包?
不过几天后元旦,温且寒回原城后还是缠着周淙带她去墓园看了明流欢。
周淙不近不远地站在别处,看小孩儿蹲在墓碑那儿嘀嘀咕咕说了挺多话,也不知道都聊了些什么,反正那天的天很好,万里碧空如洗,白色的阳光暖暖地洒下来,像给这嘈杂的人世间蒙上了一层镁光滤镜的细纱,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
到了年关日子过得飞快,温且寒腊月二十九才放假,她跟周淙两个订票账号一起奋斗,也只抢到了一张回东潭的票,两个人打视频电话的时候疯狂吐槽中国人怎么这么多,把铁老大给难成这样!
周淙腊月二十五就放假了,本想去青阳镇陪陪温且寒,不料突然被感冒打倒,自己吃点药不但没好转,竟然又引起了肺炎,咳得丧心病狂的。
这下也不敢折腾了,一天天上午去社区医院输液,下午就去采买些特产什么的给温且寒准备点回家的东西。
二十八,咳嗽稍微控制住了,周淙包了束蜡梅拎了礼品去黎教授家登门拜早年,到了却发现是黎教授的儿子来开的门。
她敏锐地发现黎家弥漫着一股莫名的紧张气氛,还闻到了中药的味道。
黎教授从厨房里出来,招呼着周淙进门,周淙忽然发现一向都精神矍铄的黎教授似乎苍老了许多,连走路都佝偻着身子。
她突然意识到闻教授没出来,心头涌上一丝莫名的慌乱,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没发现相框才略略定心。
“黎老师,闻老师呢?”
黎教授指指卧室:“去看看你闻老师吧,前阵子跌了一跤中风啦,人啊,上了岁数就是脆。你闻老师这一下子起不来了,要强了一辈子的人……”
周淙犹豫了一下,本来想把花放在客厅里的,想了想又拿进卧室里,闻教授歪在躺椅上,见是周淙进来,硬是靠着扶手想站起来。
周淙赶紧上去掺着,一低头发现闻教授整个右边身子都不听使唤,右手抖抖索索地硬是抓不住周淙的手,周淙把自己手放闻教授手心里,扶着人慢慢地坐着。
“好周来,来啦!外……冷,冷?”闻教授半边脸僵硬,一说话就有口水从嘴角淌下来。
周淙看见桌上有一沓手绢,取了张干净的给闻教授擦擦嘴角,闻教授突然哗啦啦地流起眼泪来,用还能动的左手狠狠地敲打着扶手。
黎教授过去小心翼翼地把老太太搂到怀里,一边拿手绢擦眼泪,一边哄着。
“别生气,生啥气么。你看看你,都吓着孩子了,小周来看你你高兴不高兴?”
闻教授费力地回答着问题:“高,高横。”
黎教授竖起个大拇指:“好,刚才说得好,说得清楚。就这么的不着急就能好,慢慢说就说清楚了。”
周淙也跟着安慰:“听清楚了,闻老师。知道你见着我高兴。”
闻教授偏着头看见周淙拿进屋的蜡梅,又口齿不清地叫她:“周,帮,帮擦,擦哈瓶。”
黎教授立刻应着:“要跟周儿一起插花啊,好,好,我给你们拿花瓶。”
周淙给闻教授擦擦口水,也不知道中风偏瘫的人该怎么护理,就只是本能地握着老太太那不利索的右手来回揉搓按摩。
“闻老师,别心急,会好的。”这话说得周淙自己都心酸。
黎教授取了个豆青色的钧瓷梅瓶进来,闻教授突然啊啊啊地叫起来,周淙小心翼翼地捧着瓶子不解其意,只能茫然地看着黎教授。
黎老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你闻老师怕她把瓶子弄打了,这瓶子是我收藏好多年的宝贝。”
闻教授又口角流涎,周淙放下瓶子给老太太擦口水,黎教授道:“再宝贝的瓶子都是个死物,插了花才是真风雅。打了就打了,哪有你闻汝真珍贵。”
闻教授安静下来,用左手扶着桌子,周淙扶着老太太的右手,颤颤巍巍地把那束蜡梅一枝一枝地插到瓶子里。
黎教授一言不发地看着老太太插花,忽然间就红了眼圈,周淙瞥见一眼赶紧偏过头去不看,黎老头背过身子窸窸窣窣地动作几下,回过身时又取了一沓手绢放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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